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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作者:朽月十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春耕的日子里,林秀水却在官渡口,等去往桑青镇的官船。


    她被人群左右推搡,伸长胳膊把户帖给官吏细看,包袱被扯开一顿翻看盘查,除了几件破衣裳,一床包被和两只鸡,竟是再没旁物。


    而林秀水对面那娘子,先是鸡鸭一群,又是驴子三头的,她这显得尤为寒酸。


    “上林塘的,”官吏冲旁边人嘟囔,“原是主户,眼下成了浮客,往桑青镇投奔姨母。”


    林秀水用力系紧包袱,嫌这官吏嚷得太大声,毕竟开春前她还是有房屋和田产的主户,虽则房屋是间烂棚屋,田地也只有一亩,但好歹能过活。


    这大雨一下,田被冲进湖里,屋子变成一堆破木板,家当除了些衣物,旁的全没了。


    要继续住在上林塘,她没有田地,承担不起赋税,索性还有在桑青镇的姨母能投靠。


    她交了十五文船费,收好户帖,一手提包袱,一手提两只鸡。她有牲畜,被艄公叫进船尾,坐在两头驴子旁边。


    林秀水缩着手,说叫驴子让让,她旁边的娘子瞧她一眼,见是个梳着双垂鬟,瘦巴巴的小娘子,便开口:“我这驴子花了钱的,你交多少钱?”


    “十五文。”


    那娘子立即抬高嗓门,“我这花了六十文,我还嫌它占的地方不够多,你说往边上去,我还怕你挤着它们呢。”


    你交的钱多你有理。


    林秀水看自己腿都不及那娘子胳膊粗,不再吭声,但她就不走,硬挤着驴子坐,把鸡按在自己脚边,只管听艄公喊到哪了。


    上林塘在临安府北,去桑青镇要行半天的船,而这运河路段船只众多,行船缓慢。


    林秀水一路光听这驴子哞啊哞啊地叫唤,实在受不住,找了个角落,坐在自己包被上。


    越近桑青镇,她反倒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自打她娘去后,她同姨母一年只见三次面,虽说常有口信往来,毕竟这得长住叨扰人家。


    不等她细思,艄公喊:“桑青镇,桑青镇到喽——,往上船亭走,快些下船。”


    林秀水瘦弱,被人挤压推搡出了船,踩着摇摇晃晃的船板,衣衫乱糟糟地站在清河坞上船亭里。


    这里管码头叫上船亭,高矮错落的亭子一间又一间,亭子过后是高高的堤坝,横架着数座桥,河上全是停泊的船只,一眼望不到头。


    听船上人讲,私船不能入临安内城,全得在清河坞这换官船,是以商贾船只多如牛毛。


    她只瞟了几眼,被人群撞得如同拨浪鼓,这里的人行色匆匆,拿着包袱都有要去的地,偏她傻站着不动。


    有邸店的人过来拉客,“小娘子,要不要住宿,一晚才十文。”


    “住不起。”


    交完船费后,林秀水身家只有二十七文,连吃口饭都成问题。


    她想寻人问问,桑桥湾要往哪走,却忽听有人大声喊她,“阿俏”


    林秀水先是应声,而后寻声从人群里挤过去,走了有一段路,才瞧到一个清瘦,眼睛狭长,嘴边有痣的妇人。


    她喊道:“姨母”


    王月兰想打她,一见她瘦成这样,没忍心下手,想骂她,一见她这狼狈样,扭头把包袱抗到自己肩上。


    但她到底没憋住,从人里挤出来,嘴里数落:“你个臭丫头,叫你早些过来,你非不听。”


    “你说要给你娘守三年孝,去年冬就除孝了,我捎了三四个口信,你死活不来,偏等遭了难。等回了家,我不打你我不姓王,我跟你娘姓。”


    这话说了白说,林秀水暗道,她娘也姓王。


    王月兰还窝着气,看她不顺眼,看她的鸡更不顺眼,她嚷道:“不是说叫你把鸡给卖了?到鸡鸭行挑几只鸡仔养着。”


    林秀水避开背米的脚夫,提起东西小跑了几步道:“这不是没舍得卖,养了好几年。”


    当然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这两只鸡林秀水养了两年,天天喂谷子,给它们逮虫子,冬天养在自己屋里,养得这么辛苦,死也得死在她肚子里。


    王月兰又气又笑,没在这么多人的道上揭她的面子,回去再说。


    桑青镇的屋舍要不临河,要不临街,而王月兰的屋子前门临街,后门临河,在条长巷子里,打头前两家,老桑树边上。


    这连河过街的这片地被称为桑桥湾,前巷是种桑卖蚕丝的,后河则各行各巷的人都有,起早能见着,平常则出摊买卖上工。


    王月兰开门时说:“自打前两年你姨夫没了后,我就典了东西,带小荷到这来住了。”


    她二十来岁守了寡,又只身一人带着闺女,住在原先的破巷子里不大合适,才拿家当抵押换屋。


    林秀水对此很清楚,姨母早两年便说过,她提起包袱,侧身踏进门槛,抬头往上瞧。


    这院子像住在井里。


    天井窄长,而院子全靠这天井接济,才有点光亮。


    蹲在那水洼处,抬头老瞧着天的小荷,就跟只小蛙一样。


    小荷才六岁,个子矮,脸倒是圆乎,特别爱蹦,见了人就蹦过来,很亲热地喊林秀水,“阿姐。”


    “哎,大宝,”林秀水笑嘻嘻喊她。


    明明两个人就见过几次面,可好得跟以前穿过同件褙子似的。


    院子里还有点天光,到了屋子里头又窄又黑,窗户没糊纸,钉了几张拼补的麻布,家伙什又杂,不点蜡烛,走两步就得跌绊一下。


    杉木板墙隔不住一点声音,左边那户在锯木头,右边有小孩吵嚷。


    此时王月兰从灶屋提了茶瓶出来,倒了碗香饮子,叫林秀水喝掉。


    最纯的饮子,就跟汤药一样,比饮片熬的苦汤还要苦。


    林秀水喝一口打一个嗝,她跟条鱼一样,向外吐泡泡,半点咽不下去。王月兰说她不识好货,自个儿趁热喝了,还得刮刮碗底,这玩意可贵。


    喝了东西,收拾好家当,这屋子小是小,索性还有个二楼,只两间房,小荷跟王月兰睡,林秀水占了一间房。


    在小屋里时,王月兰打发小荷去拿东西,她同林秀水说:“到了这就别想上林塘了,等明日我们去衙门,你只要待满一年,能当个镇坊郭户。”


    这屋舍是王月兰去质库典当,又借了银钱买下的,要价六十几贯,就为了不住店宅务的破屋,修缮都不能修缮。


    有了屋舍,她便是镇坊郭户,让林秀水落在她户帖名下不成问题。


    “你爹娘走得早,又拖累你,叫你还了不少债,不然到了你十五这个岁数,奁产都该是齐备的,”王月兰最在意这事,毕竟她亲姐临终前把林秀水托付给她。


    孩子叫她一声姨母,姨母也算娘,她把林秀水当自个儿孩子。


    “这眼下,哪家郎君娶媳不看奁产的,哪家小娘子嫁郎不问田财的,你有妆奁田财吗,你还乐,我看你真是找打。”


    在整个宋朝,尤其在临安府,嫁娶之道里,钱财比样貌紧要。


    像林秀水这种穷得叮当都不响的小娘子,嫁人排不上好的,随意嫁人容易碰上孬的。


    林秀水笑说:“那正好我老了就到居养院去,还能混口官饭,一日给米二升,钱二十,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王月兰瞪她,林秀水立即改口:“这不是还有个出路,我过两日寻个活去,最好能一日赚上几贯,一段日子下来,既能置办田财,又能招个好郎君。”


    “你个嘴胡天胡地的,你要抢金银铺你自个儿去。”


    林秀水可不想进牢里去,她只想赚些银钱,别叫姨母添了她这个负担而为难。


    在桑青镇混口饭不是容易的事,各行有各行的规矩,索性林秀水还有门裁缝手艺。


    不是天生的,不是娘传的,而是梦来的。


    她从十二岁开始做梦,那时她娘刚走,她发了热,整夜做梦,梦里总出现她不懂的东西。


    只有身子的人架子、插上能用的熨斗、轻薄蓬松的衣裳,黑里透着彩的布…


    刚梦头三天时,她以为自己终于——疯掉了。


    疯掉了也得治。


    上林塘没有正经郎中,倒是有个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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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担架上时常挂着张招幌,上头写专医牛马小儿。


    可她既不是牛马,也不是小儿,哎,可惜。


    货郎看她至少是个人,说有个治百病的方子,要二十文一副,林秀水狠狠心给了。


    喝完难受了半日,夜里还是做梦,货郎不给她退钱,给她两味药,呸,没半点用。


    连续到第十日,她怀疑有鬼缠着她,上林塘有个师巫,村里人叫这行当为灵姑,林秀水管她叫鬼神通。


    这驱邪要价更贵,三十文,林秀水一听价,当即走出去,又走回来,来回走了六趟,才闭着眼掏了钱。


    灵姑围着她又唱又跳,符咒乱摇,然后铲了灰,烧了纸,化成黑水叫她喝。


    林秀水立马跑了,做梦就做梦,喝这东西她得下去见她娘,她娘叫她好歹活着。


    折了五十文钱,她吃糠咽菜好久,再也没折腾,十二到十四的年头里,她做了三百四十个零散的梦。


    十四岁后,她渐渐知道那是她穿越后失去的记忆,这记忆来得太晚,她早就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只是还在惊异,她的前世居然是个裁缝。


    这让她有点失望,是大失所望。


    怎么不是厨娘,不是女医,不是女商呢…


    不是嫌弃,实在是她要还她娘病后欠下的钱,穷得要吃不上饭了,裁缝来钱太慢了。


    费劲缝补一件短褙子,或是衣裳改短,改宽,改长,乱七八糟的要求,搞得她能赚大钱一样,实则她一天数八百遍,就赚五文钱。


    但到了桑青镇,跟上林塘这种小地方肯定不一样,裁缝大有可为。


    是不一样。


    下马威给得很足。


    临安府有四百一十四行,桑青镇占一半,这么多行当,自然得有领头的,这就叫行老。


    想找活计,得先上专门的茶坊找行老,这种行老聚集的茶坊叫市头。还需拿红布包给他百来文钱,上壶好茶,让人瞧瞧模样,再给寻个行当。


    不给也成,那正经铺面也没人收。


    去的那日,王月兰给她梳紧绷绷的双鬟髻,指指她的眉毛,“把你那剪灯花攒的油膏拿出来使使,叫眉毛黑点,嘴唇白惨惨的,也得涂点红。”


    眉毛一黑,嘴唇一红,除了瘦条,林秀水倒是有了点气色,还穿了件稍浅色又合身的蓝布袄子,不说俏丽,至少顺眼。


    “裁缝这行当好,学好了还能去富户家中做个针线人,死也别干染肆的活计,”王月兰常年在染肆里干着,一天都不得闲,有事还得扣五文钱,坑死人的行当。


    去茶坊的路上,林秀水盯了又盯王月兰挂着的小袋,沉甸甸的,她小声说:“姨,我会还你的。”


    “还,我等着你还,”王月兰拍她一把,“你到时候好好说话。”


    到茶坊见了行老,这行老是布匹彩帛行当里钻营的,他嫌林月回太瘦,又嫌她劲小,剪一天布手哆嗦两天。


    只受了茶,退了钱,叫她们找牙嫂去。


    桑青镇牙嫂多,能耐大,各行有行老,自然也有数不清的牙嫂。


    寻的刘牙嫂专管这行当的活计,彩帛铺、成衣铺、绒线铺等等,一应布行相关铺子,她全有人脉。


    刘牙嫂只认钱,给了钱她就能把事情办好。


    “手劲小了点,胜在人机灵,缝针稳当,裁布也有个样子,”刘牙嫂瞧了瞧布,没怎么挑剔,又问,“熨布会不会?”


    王月兰搁腰上的手抖了下,皱紧眉头,林秀水却说:“我会。”


    做裁缝第一样,得会熨布。


    刘牙嫂手头没熨斗,且熨斗里要加火炭,她便在纸上写了些东西,跟林秀水说:“先到顾娘子成衣铺去试试。”


    “她那要熨十几匹布。”


    刘牙嫂解释:“眼下裁缝作里,裁缝要不找老裁缝,要不就是学徒,那种老裁缝带着做三年才出师的。你这种上哪人家都得挑,不如先去熨布,走个偏路子。”


    林秀水已经摩拳擦掌起来,什么偏路子,那是赚钱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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