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
墨微辰急急冲入屋中,正撞见姚凌珍蜷在角落,双眼紧密,抖得筛糠一般。这些天以来,珍珍虽然被救出来了,但她只要做梦,就必然梦魇,必然痛哭尖叫。
这是被折磨过度以后的应激反应,只能安抚,不能强行唤醒。墨微辰一阵心疼,飞快地冲到珍珍身边拍了拍她:“已经安全了,珍珍,你安全了...”
“别碰我!滚开!”
可这一次觉不管用。姚凌珍紧闭双眼,干裂的嘴唇爆发出嘶哑的尖叫,胡乱挥舞着几乎被刑罚废掉的手,将整个身体拼命往冰冷的土墙里缩,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
“珍珍,是我!看看我,我是娇龙儿!”
墨微辰不顾腿上刀斧伤撕裂的剧痛,扑上塌连着被褥搂住了珍珍,却不敢用蛮力将珍珍箍紧,生怕把人弄伤。怀里的人儿滚烫,每一寸骨头都在惊惧中咯吱作响,挣扎的力道却虚弱得让人心碎。
“你不是娇龙儿!娇龙儿已经死了!”破碎的呓语带着浓重的泣音,愈发严重。姚凌珍涣散的目光穿透了墨微辰,落在她身后的虚空里:“走开!你这个骗子!怀瑾哥哥、怀瑾哥哥你在哪儿!快...救我,快来救我...”
墨微辰心头一恸,忍不住紧了紧珍珍:“珍珍,我没死,真的是我!我...我证明给你看。”
她将下颌抵在珍珍汗湿冰冷的额发上,声音压得很低,话说得很稳,哄着怀中受惊过度的珍珍:“咱俩第一次见面时,你只五岁,跟着姚伯伯第一次来墨家堡做客。你穿着簇新的桃红袄子,戴着沉甸甸的金项圈,脸蛋团团圆圆。我见了你,第一句话说了什么来着?我说,你可真像个小菩萨。”
怀里紧绷如弓弦的身体,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凝滞,墨微辰立刻接着说道:“然后怎么了?噢,你比我大一个月,姚伯伯便让你照顾我。可明明你是客,怎么要你照顾我呢?当是该我来招呼你的。你还记得吗?那天,咱们本来打算该玩儿些姑娘们的游戏,可我三哥那个皮猴来了,偏要拉着我去后山掏鸟窝。我是三岁上梁习惯了,你可是按照大家闺秀养育的呀,却也要跟来,说是为了保护我...谁知咱们仨只有你一脚踩进泥坑,崭新的绣花鞋糊得看不出样子,哭得震天响...”
撕挠的手指力道缓了一丝,墨微辰将语速放得更柔:“我赶紧把旧靴子脱给你,那鞋子脏兮兮的,和你的漂亮衣服一点儿也不配,可你还是穿上了...那咱俩就是穿过一双靴子的交情了是不是?后来,我又拉着你去厨房偷刚蒸好的桂花糕,想哄你开心,岂料被三哥撞见...那坏家伙!他抢了最大的一块,还故意在你面前吃得吧唧响,气得你又要掉金豆子!我追着他打,我明明打不过他,他却绕着演武场的机关甲跑,遛着我俩转圈玩儿...”
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抽噎从怀中传来,墨微辰心尖一颤,眼眶也染上湿意:“后来...后来你长大了,亭亭玉立,越来越美丽乖巧,找你们家议亲的人真是踏破门槛,你却一个也不应,只说想照顾父母和你弟弟阿宝。旁人不知,我怎么会不知?唉,我可是有三个哥哥呐,还有两个堂哥,哪个不好,你却偏偏喜欢墨怀瑾那只皮猴子,还遮掩着不肯告诉我。你就是被他长的那副样子骗了是不是?...不过也不怪你,这种事儿咱俩半斤八两,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嗯,我、我是说对墨怀瑾,不是旁的啊...犹记得那天,姚伯母被邀请到墨家堡来,母亲又把你我打发了出去,我就知道这是给你议亲来着。多好玩儿的事儿啊,可惜你脸皮薄,就是不答应随我去偷听...”
“等姚伯母终于点头,应允你和三哥的亲事,你欢喜得偷偷地绣嫁衣,把‘瑾’字拆了绣在并蒂莲的叶子上,针脚细得看不见...可那混蛋三哥呢?他倒好!纳征前夜突然反悔,留书一封说什么‘江湖未平,何以为家’,居然从墨家堡跑了!气得父亲亲自把他抓回来绑上泰山派请罪...当着姚伯父的面,父亲痛揍他一顿,说好定叫他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墨家堡。你动摇了,可你弟弟阿宝却是个拗性子,看三哥全程不表态,直接和三哥打了起来,擦破了油皮...你护弟心切,举了三哥送你的定亲玉佩——那块他吹嘘是‘昆仑暖玉’的破石头——当着大家的面,狠狠砸在泰山派正堂的青砖地上!‘啪’的一声,碎成好几瓣...”
墨微辰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衣料,被一点温热的湿意缓慢地洇开,珍珍被她的话吸引了。
她接着道:“你当时哭得...比踩坏鞋子那次凶多了。你边哭边骂,我第一次见你那么骂人:‘墨怀瑾!你这天杀的混蛋!敢动我弟弟,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看见你!’”墨微辰模仿着当年姚凌珍又恨又痛的哭腔,自己也忍不住哽咽:“墨怀瑾那样欺负你,你都没坑一声,一旦涉及到阿宝,你就是天底下最护短的姐姐...珍珍啊,珍珍,你就算把我忘了,也要为了阿宝好好振作起来...”
怀里剧烈的颤抖,不知何时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姚凌珍的手终于不再推搡,而是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死死攥住了墨微辰的手。滚烫的脸深深埋进墨微辰的颈窝,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一片。
“娇龙儿...”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呼唤,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和委屈。紧绷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所有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这声呼唤散尽了:“...真是你。我还以为,以为那夜见到你是做梦...”
“真是我。”墨微辰紧紧抱着她的珍珍,任由珍珍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衫。滚开的药罐烫伤的手被珍珍捏破了,但她丝毫不觉疼,只轻轻拍着珍珍瘦骨嶙峋的背脊:“别怕做梦,好好睡吧。一切有我。”
龙亭啊龙亭,残害她的珍珍至此,可休想她轻易放过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