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盒落在地上，棋谱捏在手中。印空在关闭的石门前伫立半刻，终究是将这本二十年前属于自己的棋谱，重新收入怀中。
两个月后，那场关乎中原存亡的大战中，天下第一高手就此缺席。是时他正执一本棋谱流连思过崖，看暮色漫过嵩山，云海从书册般的山崖褶皱间游走。
有人说，印空是为自己二十年前的无心之举害死了龙华寺上下七十二口而悔过，也有人说，他只是在那处等一位找他对弈的故人。
然而嵩山险峻，印空难遇，真正的答案无人能够知晓，众人只知，“印空”二字，从此只存在于回忆和传说里。
晨钟撞破山岚。墨微辰踮脚而眺，只看见远处龙华寺七重宝塔的鎏金顶映着霞光。晨雾将散未散，蜿蜒穿过隋槐唐柏，在枝桠间漏下光斑。
这一夜恶战、遇险、向死而生，竟像过了半生般漫长。
好在，终究是天亮了。
“走罢，”秦无瑕的掌心覆上墨微辰的手背，“你该休息了。”
他手心冰凉，墨微辰没忍心挣开。她仰头看见他肩头的重伤，不动声色地将他托住，嘴上故意择了其他话题：“临走前，雪夫人还你的那只玉匣中，装的是什么？”
雪夫人说的是“寿数”，她可不信，但雪夫人叮嘱秦无瑕务必“珍重”，她又好生介意。
秦无瑕感觉到她手臂颤抖，这一夜的苦战怕是早就超出了她身体的极限。他顺着墨微辰的期望将手臂搭上她肩膀，指尖却往她“天宗穴”暗暗灌入新置换出的内力。
内力入体分散，叫人难以察觉，却也需凝神才可为之。墨微辰只道他不肯说：“不讲算了。”
“辰儿很想知道？”秦无瑕明知故问，便是为了看她表情。
墨微辰果然先瞪了他一眼，又垂眼看向别处，眼睫挥动的模样灵巧，装模作样的表情有趣：“也没有很想。”
他瞧了一会儿，将玉匣掏出在她眼前一晃：“可以给你看。”
她伸手去接，他却又收了起来：“但不是今日，也不是这般狼狈的时刻。”
“那要何时？”
秦无瑕浅笑：“明日。玉匣中的宝贝非常重要，非沐浴焚香后不得轻易打开。你且休息过今日，明日我们在玉壶春见。”
墨微辰皱眉：“怎么又去那里？雪夫人不是已经...”
掌柜已经葬身水下，玉壶春还开门么？
“你去了便知道，”秦无瑕故意卖个关子，“还有未尽的事，需要在玉壶春解决。”
墨微辰沉默了一会儿。她只觉越走越有劲，自然想速战速决，才好尽快回墨家堡。但此刻秦无瑕显然需要休息，便默默点了头。
明日便明日。
一路往回走，霄飞最先发现三人踪迹，飞快地迎了上来，墨微辰便将秦无瑕交给了他。
“明日，玉壶春。”秦无瑕提醒。
“知道了。”
“谁失约是小狗。”
“...幼稚。”
“你真不与我同归？”
“山主下次若喝酒，最好赶紧寻无人处睡下。否则说得越多，越有损英明。”
“辰儿...”
“许州往事，还需要我提醒山主吗？”
“霄飞，走了。”
终于摆脱了秦无瑕，墨微辰飞速回到龙华寺，远远看见明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李庆年受了重伤，总算平安而归。那妖物离开后，众人折戟而返，在明澈的带领下互相帮助，艰难地回到了地面。
清悟亦无大碍。雪夫人带领蛊人冲入地堡时，清悟也紧跟而入，但他武功太差，未能跟上队伍，迷失在地堡错综复杂的迷宫，被机关击倒在地，又幸运地被折返的群豪捡了回来。
“那蛊人竟未伤害他。”墨微辰得知后啧啧称奇，“这清悟倒也有些福气在身上。”
明澈淡淡地笑了声，还是决定告诉她：“怕是和清悟没有关系。关键还是在雪夫人。”
“何解？”
“墨施主可曾想过，既然雪夫人心狠手辣，蛊人发狂时她大可再屠一次龙华寺，却为何带领他们都入了地堡？”
墨微辰亦这般想过，只是没有想透，猜测道：“许是蛊人失控，她害怕打不过印空大师。”
又或者，雪夫人是想以蛊人为要挟，逼迫印空大师与她对弈？
“可师叔祖亦未能救下那些发狂的蛊人。”厢房内，明澈将裹住李庆年伤口的带子打好最后一个结：“我有一个猜测，在听你讲过莲台石室内的遭遇后，更加肯定了。”
“请讲。”
“我认为，那条假的‘火蟠龙’并非母蛊，雪夫人本人才是。”明澈很快给出理由，“对比见到假龙的恐惧，蛊人对雪夫人，也就是母蛊，才是服从状态。”
“然。”
“那么，若她能控制发狂的蛊人，那对上印空师叔祖便有了绝对的筹码，更不该逃走了。”
墨微辰思索着道：“是这个道理。所以，很可能...”
“...我有一条线索。”突然发出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原来是榻上的李庆年说话。他半个身子几乎全碎，完全动弹不得，却强撑继续说道：“龙华寺的僧人，致命伤是胸口薄刃穿心...并非蛊毒。我使薄刃...怎么致死，我非常清楚。”
墨微辰无语道：“你该不会又想说，凶手是我吧？”
李庆年艰难地摇了摇头：“我现在知道不是你。但出刀人，绝对来自墨家堡。”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刚才昏迷之时，隐约听到有人说，昨日埋尸...点数只点到七十一具。可有此事？”
明澈给出肯定的答案：“我也听到了。但那又如何？龙华寺僧人共七十二名，清悟无恙，自然只有七十一具尸体。”
墨微辰却觉察出不对：“可我那天夜里过来，明明数到了七十二具，我当清悟不算在这七十二之中...不过，那夜雾浓，那个...时隐时现的，许是我数错了也未知。”
“也许你没数错，”明澈蹙眉细想，“清悟说，他中毒后听见前殿有动静，以为是李施主来了，谁知一开门便看见了你，便顺势将你指认成凶手。可假设李施主当日还在少林，他不是凶手...”
李庆年冷笑：“我要九齿金轮是为了光复门派，屠龙华寺岂不是断了自己后路？”
三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