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叫好声在须弥山中回荡,惊得林中鸟雀乱飞。
“不愧是周画师,这降魔变画得比京城里的还传神。”
古寺大雄宝殿内,丰腴的供养人一面夸赞,一面被人搀扶着从架子上走下。落地时撞翻了地上的颜料盘,五颜六色的地面与其它五面的壁画交相辉映。
“工钱这就让人给您。”
“您能满意,实在是太好了。”周蕴努力扯着笑。
不管了,钱到手了就行。
周蕴熟练地攀下木架,脖子突然麻了一下。
——“劝君更尽一杯酒(注1)......”
风沙中幽幽飘来一句既熟悉又陌生的诗。
又是这个梦,现在都做到白日里来了。
“周画师。”供养人的侍女忙上前想扶住周蕴。
“没事,”周蕴回绝了她的好意,矫健地跨过满地色彩,平稳落地,“这几日通宵赶工,脖子不大听使唤。”
热闹过后,周蕴站在大殿中,手里揣着沉甸甸的钱袋,目光从绘着人间繁华景象的藻井,落到南壁的降魔变上,这一幅可费了她不少功夫,单单如此巨大的壁面,对她就是一次不小挑战,偏偏还遇上个挑剔无比的金主。
不就去过一次京城,为了炫耀这段不凡经历,这厮还提出一堆闻所未闻的题材,她无奈只能根据要求凭经验靠想象构思出画面,顶上这个“人间井”也是。
原创也就罢了,每次都能挑出点毛病来,改了几次最后不还改成了原状。
算了,跨出闭关了大半年的大殿,周蕴吐出一口浊气:这银子够在家里躺上一年半载了。
想到这,周蕴的步伐变得轻盈起来,平日里督促自己练功的父兄,这会应该在东面那座山头新开凿的石窟寺里画降魔变。她当时跟着去踩过点,没个四五年完不了工,这下在家偷懒也不会被骂了。
斜阳落在大雄宝殿前的菩提树上,长长影子盖住了经幢,越过了高耸的山门,一半落在寺外。
寺外是崇山峻岭,这须弥山绵延千万里,尽头在哪周蕴也不知道,他们祖孙三代都没人出过这山。
然而还没等周蕴出寺门,就听得马蹄声近,下一刻就见一匹马急匆匆在门口停下,一位打扮极为考究的男子从马上一跃而下,三两步跨入院中,掀起好大一阵沙尘。
“敢问姑娘,周蕴周画师在寺中吗?”男子朝周蕴恭敬行了一礼。
周蕴:“???”
虽然爱钱,但她向来最怕麻烦,而这位远道而来的男子看上去就很麻烦。
“不巧,她今晨刚离开。”周蕴答得礼貌又大方。
“请问她何时回来呢?”
周蕴摸了摸鼻子:“壁画完工,她不回来了。”
男子还想追问,忽听得一声地动山摇的呐喊。
“周画师!周画师留步!”
远处冒出个肥胖的人影,正是那位梦魇一样的供养人。
周蕴握紧了拳头。
“我刚跟方丈谈好了,要在后院那块空地建一座藏经阁,到时再请您来。”供养人哼哧哼哧跑到面色铁青的周蕴面前,顾不上满头大汗,催促追在身后的侍女取来一块金锭,“知道您的规矩,这是定金。”
“您......就是周画师?”男子又惊又喜,尽管竭力掩盖嘲笑之色,但还是被周蕴敏锐捕捉到了。
“不是,他认错了。”周蕴面无表情,转身欲走。
供养人这才察觉不对,忙上前打圆场:“您这身打扮,莫非是宫里的人?”
“是,在下正是京城来的信使。”男子朝供养人作了一揖。
“失礼失礼。”供养人一面回礼,一面使眼色让侍女把金锭塞给周蕴,借此拦住她。
“您找周画师何事啊?”
“宫里的事,还请您避一避。”信使却不领情。
这边好不容易回绝了金锭的周蕴无奈,只得与信使来到经幢旁,接过所谓皇家的信件,周蕴有些惊讶。
信封脏污不堪,除了勉强能看出自己的名字,余下都被泥水覆盖,看不出什么,许是因为路上奔波所致。
拆开信封,里面却别有一番景致。说是信,实则更像是本精装的拜帖,无论封皮还是信纸,用的都是极为名贵的材料,细看还刻有精致的暗纹。
信并非来自宫里,而是出自皇家寺庙万佛寺方丈之手,信中写道:
前日,敝寺前朝遗留降魔壁画,夤夜生变,丹青化形,彩壁通灵,魔影躁动,阖寺惊惶,日夜诵经尤不能降。素闻阁下乃壁画圣手,最擅绘降魔经变,伏请遥临,挥毫以镇妖邪,复归法界清宁。
沙门无相稽首
阅毕,周蕴啪一声合上请帖,斩钉截铁回绝:“不去,请回吧。”
虽然没出过山,但她又不是与世隔绝,即使涉世不深,但在壁画经典的濡染下,人心的险恶她倒也了解颇多:
活经变,一听就知道是人在装神弄鬼,很麻烦的样子。
为了赶在今天这个“好日子”完工,她已经几晚上没合眼了,如今只想好好回家躺几天。
况且,她觉得一辈子在山里躺平也不错,反正须弥山乃是圣山,朝拜者终年不绝,山中寺庙林立,还有众多供养人不断投钱新建寺庙石窟,从她祖上到现在几代人,就算加上自己的后代都也画不完。
“您再看看,背面!背面还有字!看完再决定要不要上京也不迟。”
信使眼见就要无功而返,忙道:
“路上搞脏了,您擦擦。”
“这种事情该去找法师吧,找我个画画的做什么?”
周蕴不解,但还是擦了擦信封背面,几个金色的大字赫然显现
——奖金一万两。
“说实话,降魔变这祖传的手艺,我最在行了,走吧。”
周蕴边说边大步跨出寺门,转头发现信使还愣在原地,“哪边?”
“您......不用准备准备?”
“不用,画画的行头都在身上。包路费和食宿吗?”
“包的包的。”信使慌忙跟上。
周蕴倒也没有吹嘘,放眼整个须弥山,只要有壁画,就有她们家族画的降魔变。
这任务虽然麻烦,但想想
——这之后,就能躺平一辈子了。
还是挺值当的。
而且皇家、寺庙、方丈、高僧,应该不会骗人的吧。
***
呼啸的风携裹着黄沙模糊了视线。
——“到时我们要是失散了怎么办?”
——“我们来定个暗号吧,如果真的失散了,就通过这个相认。”
——“好,就那一句‘劝君......’”
“周画师,我们到了。”信使的声音惊碎了缥缈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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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了整整一个月,总算到了。
周蕴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掀开帘子,眼前的景致却让她瞬间清醒。
她从未见过如此宏大的建筑,叫做城也不为过。
如果说须弥山是寺庙建在山中,那这皇家的万佛寺就是山立在寺里。
从山门前仰望,黄色的琉璃瓦自山下绵延至山顶,塔殿楼阁点缀其中,廊道蜿蜒,檐角高啄,零星一两点树的绿,反而成了红墙黄瓦中的衬色。
“周画师,请。”见周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信使只得催促。
二人在偏殿坐了一会,前去通报的小僧请来了位慈眉善目的高僧,信使功成身退,起身告退。
“周施主一路辛苦了,老衲无相。”
高僧身着朴素的袈裟,朝周蕴行了一礼,“早就听闻周施主画工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蕴捋了捋,又捋了捋,实在想不出刚见面怎么就能看出自己画工精湛的,但鉴于这位方丈是国中声名远扬的高僧,她也不好说什么。
“谬赞了,我们家世代住在穷山僻壤,着实不敢在外头显摆,更谈不上画工一绝。”
周蕴此中夹着试探。时值佛法盛行,佛寺佛窟遍地开花,壁画师更是人才济济,派系分支数不胜数,周蕴从来须弥山朝圣的人口中也能知道一二。换言之,怎么选应该也都选不到她这么低调的一支头上,况且家中还有父兄叔伯,也都是壁画大家,为何就独独选了她。
周蕴百思不得其解,那位信使又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带她来京城一事,如今见了正主,当然要问个清楚。
“您这祖传的降魔变,在京城可是颇负盛名。”
无相从小僧端来的盘中取出一条丝绢,“去年有位施主,也是须弥山中人,他说您的画工集整个家族之大成,还展示了施主亲手绘制的降魔变,并将其印在饰品器物之上。一时之间,这些物件风靡整个京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头百姓,无所不有,临摹的画师更是不计其数。”
周蕴僵硬地接过丝巾,果真是那位金主一年前请她画的一副小样。周蕴记得,当时那厮说的是,先画个样品给他瞧瞧,满意了才能把大雄宝殿的壁画交给她。
不过周蕴也只是怒了一下,毕竟收了人家一锭金子作定金。
“还有,”
无相完全没注意周蕴一系列表情变化,继续从盘中取出另一条丝巾,认真道:“这是近几日京城最新风靡的款式,也出自您之手。这画工、这构图、这巧思,远远超过此前那一幅,可见施主非但天赋才华过人,还不断追求精进,着实令人钦佩。贫僧也是刚刚才拿到手,还没细看您就来了。”
周蕴恍然大悟,难怪刚刚......等等——
周蕴脸色一沉,那图案正是刚完工的“人间井”的小样!
近几日?呵,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位仁兄的手笔,这速度,也真难为他了。
见高僧再次转头看向那个小僧的盘子,周蕴怕又天降什么惊喜来,忙询问正事:“活壁画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无相闻言坐正,笑道,“不急,不急。先喝茶。”
周蕴依言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风将屋外檐角的铎铃吹得叮当作响。
“无相师傅。”
周蕴轻轻放下茶盏,浅笑道:“活壁画,降魔变,其实根本就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