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师之活经降魔变》
1. 第一章 信使
“好!好!”叫好声在须弥山中回荡,惊得林中鸟雀乱飞。
“不愧是周画师,这降魔变画得比京城里的还传神。”
古寺大雄宝殿内,丰腴的供养人一面夸赞,一面被人搀扶着从架子上走下。落地时撞翻了地上的颜料盘,五颜六色的地面与其它五面的壁画交相辉映。
“工钱这就让人给您。”
“您能满意,实在是太好了。”周蕴努力扯着笑。
不管了,钱到手了就行。
周蕴熟练地攀下木架,脖子突然麻了一下。
——“劝君更尽一杯酒(注1)......”
风沙中幽幽飘来一句既熟悉又陌生的诗。
又是这个梦,现在都做到白日里来了。
“周画师。”供养人的侍女忙上前想扶住周蕴。
“没事,”周蕴回绝了她的好意,矫健地跨过满地色彩,平稳落地,“这几日通宵赶工,脖子不大听使唤。”
热闹过后,周蕴站在大殿中,手里揣着沉甸甸的钱袋,目光从绘着人间繁华景象的藻井,落到南壁的降魔变上,这一幅可费了她不少功夫,单单如此巨大的壁面,对她就是一次不小挑战,偏偏还遇上个挑剔无比的金主。
不就去过一次京城,为了炫耀这段不凡经历,这厮还提出一堆闻所未闻的题材,她无奈只能根据要求凭经验靠想象构思出画面,顶上这个“人间井”也是。
原创也就罢了,每次都能挑出点毛病来,改了几次最后不还改成了原状。
算了,跨出闭关了大半年的大殿,周蕴吐出一口浊气:这银子够在家里躺上一年半载了。
想到这,周蕴的步伐变得轻盈起来,平日里督促自己练功的父兄,这会应该在东面那座山头新开凿的石窟寺里画降魔变。她当时跟着去踩过点,没个四五年完不了工,这下在家偷懒也不会被骂了。
斜阳落在大雄宝殿前的菩提树上,长长影子盖住了经幢,越过了高耸的山门,一半落在寺外。
寺外是崇山峻岭,这须弥山绵延千万里,尽头在哪周蕴也不知道,他们祖孙三代都没人出过这山。
然而还没等周蕴出寺门,就听得马蹄声近,下一刻就见一匹马急匆匆在门口停下,一位打扮极为考究的男子从马上一跃而下,三两步跨入院中,掀起好大一阵沙尘。
“敢问姑娘,周蕴周画师在寺中吗?”男子朝周蕴恭敬行了一礼。
周蕴:“???”
虽然爱钱,但她向来最怕麻烦,而这位远道而来的男子看上去就很麻烦。
“不巧,她今晨刚离开。”周蕴答得礼貌又大方。
“请问她何时回来呢?”
周蕴摸了摸鼻子:“壁画完工,她不回来了。”
男子还想追问,忽听得一声地动山摇的呐喊。
“周画师!周画师留步!”
远处冒出个肥胖的人影,正是那位梦魇一样的供养人。
周蕴握紧了拳头。
“我刚跟方丈谈好了,要在后院那块空地建一座藏经阁,到时再请您来。”供养人哼哧哼哧跑到面色铁青的周蕴面前,顾不上满头大汗,催促追在身后的侍女取来一块金锭,“知道您的规矩,这是定金。”
“您......就是周画师?”男子又惊又喜,尽管竭力掩盖嘲笑之色,但还是被周蕴敏锐捕捉到了。
“不是,他认错了。”周蕴面无表情,转身欲走。
供养人这才察觉不对,忙上前打圆场:“您这身打扮,莫非是宫里的人?”
“是,在下正是京城来的信使。”男子朝供养人作了一揖。
“失礼失礼。”供养人一面回礼,一面使眼色让侍女把金锭塞给周蕴,借此拦住她。
“您找周画师何事啊?”
“宫里的事,还请您避一避。”信使却不领情。
这边好不容易回绝了金锭的周蕴无奈,只得与信使来到经幢旁,接过所谓皇家的信件,周蕴有些惊讶。
信封脏污不堪,除了勉强能看出自己的名字,余下都被泥水覆盖,看不出什么,许是因为路上奔波所致。
拆开信封,里面却别有一番景致。说是信,实则更像是本精装的拜帖,无论封皮还是信纸,用的都是极为名贵的材料,细看还刻有精致的暗纹。
信并非来自宫里,而是出自皇家寺庙万佛寺方丈之手,信中写道:
前日,敝寺前朝遗留降魔壁画,夤夜生变,丹青化形,彩壁通灵,魔影躁动,阖寺惊惶,日夜诵经尤不能降。素闻阁下乃壁画圣手,最擅绘降魔经变,伏请遥临,挥毫以镇妖邪,复归法界清宁。
沙门无相稽首
阅毕,周蕴啪一声合上请帖,斩钉截铁回绝:“不去,请回吧。”
虽然没出过山,但她又不是与世隔绝,即使涉世不深,但在壁画经典的濡染下,人心的险恶她倒也了解颇多:
活经变,一听就知道是人在装神弄鬼,很麻烦的样子。
为了赶在今天这个“好日子”完工,她已经几晚上没合眼了,如今只想好好回家躺几天。
况且,她觉得一辈子在山里躺平也不错,反正须弥山乃是圣山,朝拜者终年不绝,山中寺庙林立,还有众多供养人不断投钱新建寺庙石窟,从她祖上到现在几代人,就算加上自己的后代都也画不完。
“您再看看,背面!背面还有字!看完再决定要不要上京也不迟。”
信使眼见就要无功而返,忙道:
“路上搞脏了,您擦擦。”
“这种事情该去找法师吧,找我个画画的做什么?”
周蕴不解,但还是擦了擦信封背面,几个金色的大字赫然显现
——奖金一万两。
“说实话,降魔变这祖传的手艺,我最在行了,走吧。”
周蕴边说边大步跨出寺门,转头发现信使还愣在原地,“哪边?”
“您......不用准备准备?”
“不用,画画的行头都在身上。包路费和食宿吗?”
“包的包的。”信使慌忙跟上。
周蕴倒也没有吹嘘,放眼整个须弥山,只要有壁画,就有她们家族画的降魔变。
这任务虽然麻烦,但想想
——这之后,就能躺平一辈子了。
还是挺值当的。
而且皇家、寺庙、方丈、高僧,应该不会骗人的吧。
***
呼啸的风携裹着黄沙模糊了视线。
——“到时我们要是失散了怎么办?”
——“我们来定个暗号吧,如果真的失散了,就通过这个相认。”
——“好,就那一句‘劝君......’”
“周画师,我们到了。”信使的声音惊碎了缥缈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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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了整整一个月,总算到了。
周蕴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掀开帘子,眼前的景致却让她瞬间清醒。
她从未见过如此宏大的建筑,叫做城也不为过。
如果说须弥山是寺庙建在山中,那这皇家的万佛寺就是山立在寺里。
从山门前仰望,黄色的琉璃瓦自山下绵延至山顶,塔殿楼阁点缀其中,廊道蜿蜒,檐角高啄,零星一两点树的绿,反而成了红墙黄瓦中的衬色。
“周画师,请。”见周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信使只得催促。
二人在偏殿坐了一会,前去通报的小僧请来了位慈眉善目的高僧,信使功成身退,起身告退。
“周施主一路辛苦了,老衲无相。”
高僧身着朴素的袈裟,朝周蕴行了一礼,“早就听闻周施主画工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蕴捋了捋,又捋了捋,实在想不出刚见面怎么就能看出自己画工精湛的,但鉴于这位方丈是国中声名远扬的高僧,她也不好说什么。
“谬赞了,我们家世代住在穷山僻壤,着实不敢在外头显摆,更谈不上画工一绝。”
周蕴此中夹着试探。时值佛法盛行,佛寺佛窟遍地开花,壁画师更是人才济济,派系分支数不胜数,周蕴从来须弥山朝圣的人口中也能知道一二。换言之,怎么选应该也都选不到她这么低调的一支头上,况且家中还有父兄叔伯,也都是壁画大家,为何就独独选了她。
周蕴百思不得其解,那位信使又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带她来京城一事,如今见了正主,当然要问个清楚。
“您这祖传的降魔变,在京城可是颇负盛名。”
无相从小僧端来的盘中取出一条丝绢,“去年有位施主,也是须弥山中人,他说您的画工集整个家族之大成,还展示了施主亲手绘制的降魔变,并将其印在饰品器物之上。一时之间,这些物件风靡整个京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头百姓,无所不有,临摹的画师更是不计其数。”
周蕴僵硬地接过丝巾,果真是那位金主一年前请她画的一副小样。周蕴记得,当时那厮说的是,先画个样品给他瞧瞧,满意了才能把大雄宝殿的壁画交给她。
不过周蕴也只是怒了一下,毕竟收了人家一锭金子作定金。
“还有,”
无相完全没注意周蕴一系列表情变化,继续从盘中取出另一条丝巾,认真道:“这是近几日京城最新风靡的款式,也出自您之手。这画工、这构图、这巧思,远远超过此前那一幅,可见施主非但天赋才华过人,还不断追求精进,着实令人钦佩。贫僧也是刚刚才拿到手,还没细看您就来了。”
周蕴恍然大悟,难怪刚刚......等等——
周蕴脸色一沉,那图案正是刚完工的“人间井”的小样!
近几日?呵,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位仁兄的手笔,这速度,也真难为他了。
见高僧再次转头看向那个小僧的盘子,周蕴怕又天降什么惊喜来,忙询问正事:“活壁画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无相闻言坐正,笑道,“不急,不急。先喝茶。”
周蕴依言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风将屋外檐角的铎铃吹得叮当作响。
“无相师傅。”
周蕴轻轻放下茶盏,浅笑道:“活壁画,降魔变,其实根本就没有吧?”
2. 第二章 活壁
无相眼底掠过一丝惊异,随即哈哈笑起来:“周施主聪慧。”
他屏退小僧:“妖魔没有,但活壁画却是真的。此次请你们前来,是想让你们帮个忙,帮它添几分色彩,仅此而已。”
赌对了。一些猜想被印证,周蕴暂时松了口气,但明显这位德高望重的和尚还隐瞒了不少东西。
“那酬金......”
无相笑道:“施主放心,事成之后,每人一万两,决不食言。”
“行,那我先去看看吧。”周蕴起身。
来都来了,活壁画这么稀奇的玩意儿,她确实也很好奇,再说了早完事就能早点拿到钱早点回去躺平。
“不急在这一时,施主大可先休息几日。”无相真诚劝道。
见周蕴执意前往,无相也不再劝阻,招来小僧带路。
“到那之后,我师弟会亲自接待您。”
***
烈日当空,周蕴跟着小僧左弯右绕,行过几座门楼,攀上台阶,头顶时有飞虹廊桥,脚下偶见金池芳甸,恍如在天宫中穿梭,最终二人在一座高阁前停下。
高阁底下几层嵌在山壁中,加顶上共计十三层,每层皆有收分又设有平坐,斗拱密集,戗角高翘,栏杆交错,宛若一座巨大的莲台,上有耀着金光的匾额,题曰:须弥界。
见得这两个熟悉的大字,周蕴才稍稍有了些真实感。
踏入阁中,暑意刹那全消,就像进入一个暗无天日的洞穴。阁楼无窗,外面所见窗口皆是摆设,即使周围点着许多长明灯,亮如白昼,依旧透出森森寒意。
正厅不大,周蕴跟着小僧拐进一条狭长的廊道,尽头是石砌的楼梯。
周蕴心中有些不安。
“你们这次请了多少画师啊?”
周蕴也画过几个地下墓穴,自然不惧这阴暗洞窟,不安的来源是阁中整片整片空白的墙壁。与外面雕栏画栋、极尽繁复的装饰风格不同,这须弥界里所有的墙和天花皆为素色,有的甚至只打了个胚。
这些素壁在周蕴眼里,俨然是干不完的活。
阁楼从外看有十三层,但进来周蕴才知整个阁几乎是挖空了整座山,每层占地甚广,且按层高来算,每层之间至少有一层暗层,而石梯又还有往下的通道——若要填满这些素壁,不知要多少壁画师几辈子。
“天南地北都有。”小僧答。
周蕴只觉得阴风阵阵,将手藏进袖子,跟着小僧拾级而上。
到得第八层,小僧带着周蕴穿过又一条长廊,尽头处豁然开朗,是个巨大的方形厅堂,堂内徒有四壁,未见任何摆设,东面白墙上,有一高大石门。
周蕴观察之时,小和尚已经敲响了石门,洞门随即缓缓打开。
“周画师里面请。”眨眼间小和尚已经走到门口。
“师叔在里面等您,小僧就先告辞了。”
望着小和尚逃也似离开的背影,周蕴无比后悔。
算了来都来了,走一步算一步,她壮着胆子往石门走去。
门内同外面一般明亮,占地、空间和装饰也与外头相仿,唯一不同之处只有内室正面的墙边,摆了一块方形石板和一支画笔。
“女施主好,贫僧有相,这厢有礼。”
四周石壁传来一老者的声音,同时石门缓缓合上。
“大师?您在......”
这位有相师傅只闻其声未见人影,石壁回音又极强,周蕴全然听不出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这时,她才注意到石门内侧上刻有两个大字:八界。
念起来莫名地耳熟。
“贫僧我无处不在。”
周蕴暗自感叹:“无相有相,有相无相。”
话虽如此,周蕴倒也不是真的相信有那么邪门,相反,成日与壁画中的神鬼为伍,她认为这明显是在装神弄鬼。只不过初到京城,她尚且不确定这种做法是不是京中高僧的爱好,或是这边的僧人没有“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
总之,就像她的画居然能风靡全城一样,不理解,但尊重。
任务做完,钱给够就行。
有相哈哈大笑起来:“女施主倒是通透人。”
周蕴心中一凛,虽是笑着,但这位高僧的声音却不带任何情绪,更像是一个音一个音的组合。
在现下的情景下,向来自诩一身正气,不信妖邪的周蕴,信仰也渐渐松动。
“若是准备好,那我们便开始吧。”
有相比他那师兄干脆许多,这点倒挺对周蕴脾气。
“您说。”周蕴放下随身包袱。
“第一步,先画满四壁。”
周蕴登时气笑了,正气怒气一道炸上天灵盖:“开门吧,这钱我不赚了。”
她就是来捞一笔,顺道看热闹的。
画满四壁?每一面都堪比一座大殿,还四壁!以她远超同行的速度,画完至少也得整整一年。
“施主先别激动。”
“不是您想的那样。”
“图案是现成的,您可以在画板中选取。”
“您先拿起来看看。”
在此情形下,有相还是极有耐性,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毫无起伏且停顿均匀。
我信你的邪!
周蕴内心骂骂咧咧,但还是上前拿起那块不起眼的石板。
石板大小适中,两只手掌捧起来刚刚好,而且重量较普通的石板轻上许多,只不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拿起来了,也看看了。”
周蕴指腹摩挲石板边缘凸出来的刻纹:“然后呢?”
高僧顿了一会,说:“你碰一下石板中间。”
周蕴狐疑地用指尖轻点了石板最中间,整个石板骤然亮起,形成一个小光幕,其中还现出图案和文字,色彩极尽斑斓艳丽。周蕴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观察了一会,确认没有危险,周蕴开始大着胆子研究起来:光幕被三道横向的云纹分成上下三分,上面一行最细,又纵向分成四份;中间一行所占幅面最大,接近一半,与上面一行一样都是空白;下面一行所占幅面不大,却是重头戏——
左侧是同目录一样的金文,标题有“景”、“人”、“物”、“佛”、“神”......周蕴目光停在最下面一个标题“预设”上,明明这词她从未见过,且凭她的学识也无从解释,但她好像立刻就能意会其中涵义。
与此同时,脑中也突然冒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屏板。
周蕴下意识伸手点了点那个名为“预设”的标题,光幕没有半点反应。一系列动作后,她自己也觉得荒谬。
“你需要先选一块壁画,才能在上面画画。”有相说道。
周蕴依言选了第一块壁画,又点了“预设”。最下方一行右侧本来的空白处突然出现了许多个小图,每个图都有序号,其中绘有丰富的壁画场景,既有道教的五圣朝元图、八仙过海图,又有周蕴熟悉的降魔变、鹿王本生图,有名师大家之经典,也有无名画师稚嫩却灵动之作品,细看线条、笔触、颜色,各个年代、各个流派都涵盖在内,有不少她还临摹过。
“善哉,施主首次运用,就如此得心应手,想来定能完成任务。”有相不吝夸赞。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被这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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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断,周蕴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光幕上划动,小图一个个从左到右依次滚动,出现又消失,这番动作完全跨过了思考的步骤,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擅自进行,好像是生而会用。
划到最后两张,周蕴手指一僵,正是刚才无相大师提到的自己的两幅降魔变。
“这不是我的画吗?”周蕴幽幽道。
“您只要点击心宜的预设,即可将其填充在当前所选壁画上,若是您想修改,亦可用地上特制的笔在中间空白处绘制,擦去可用笔的另一头。”
有相答非所问,声音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情感。
“当然,如果您想自己创造,也可在‘人’、‘物’、‘景’等中挑选喜欢的图案进行自由组合,再用画笔进行调整,最终达到最满意的效果。”
周蕴点了点“佛”,同样出现许多小图,图中皆是各异的佛像,形貌百般、姿态万千,其中不少在她们族中供人临摹的绘本中出现过,更甚者,其中还有周蕴爷爷年轻时在须弥山一石窟里绘制的释迦摩尼像。
周蕴心中五味杂陈,又喜又忧。
喜是因为有此宝物,他们画画时必将省去许多功夫,而且将此技艺传授给后代时,也无需再用一代又一代越描越脱相的绘本。
但另一面,她又感到十分不安,若是此宝推广到国中,自己的饭碗岂不是要砸了?不,是整个家族,整个壁画界的饭碗都要被砸个稀巴烂。
“别拘束,我们这没那么多忌讳,您尽管发挥。”见周蕴迟迟不下笔,有相鼓励道。
还怪贴心的。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周蕴,若完成任务拿到酬金,哪还管它壁画不壁画的。
来吧。
周蕴拿起那支特制的画笔,心中已有底稿,下笔如有神助。她首先选了个天宫的场景,不一会儿,一幅蟠桃盛宴图就已填满四壁:
最中间被众神仙簇拥的是雍容华贵、锦衣丽服的西王母,席上不但有太上老君、太白金星等仙家,还有西天的佛祖菩萨。仙宫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桌上鲜果食物琳琅满目,宫娥、侍卫、飞天不计其数,一派盛大之象。
之所以选择此题材,一来在佛教圣山须弥山中,周蕴难得有机会画道教题材,二来是因为刚才顶着烈日走了许多路,又上了八层高楼,确实是渴了。
“好了。”周蕴放下画笔,十二分的满意。
“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施主莫急。”有相慢条斯理道。
“台才搭起来,戏还没唱呢。”
“......”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现在,请选画中一个人物作为这出戏的主角。”
周蕴丝毫不带犹豫,提笔就要选端坐正中的西王母。
有相的声音幽幽响起:
“温馨提醒,选配角会容易些。”
周蕴十分听劝,笔锋一转,点了点王母旁边端盘的年轻宫娥。
“善哉。”有相毫无情感地夸赞,“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帮她逃出壁画。”
“???”
周蕴不确定道:“要我把她扣出来?”
话音未落,壁画竟然自己动起来了。
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画中所有人几乎同时摆脱原有姿势动了起来,敬酒的仙君仰头将盏中仙酿一饮而尽,奔跑的宫娥急匆匆将迟到的菜品呈上,高台上的飞天舞者旋转腾跃,彩带随风飘扬。
虽然仅有画面,但其神采之生动,使人仿佛能听见酒盏相碰之声,恭维之语好似就在咫尺。
壁画真的活了。
周蕴只觉得自己的信仰碎得连渣都不剩。
3. 第三章 盛宴
“温馨提醒,请注意主角。”
视线和思绪都被眼花缭乱的场景占据,周蕴还未得及反映,就见画风突变,一群天兵天降气势汹汹冲入席中,围住一个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宫娥。
这宫娥不是别人,正是周蕴亲自挑选的主角。宫娥的脚边,是摔碎的玉盘和满地的蟠桃。
周蕴茫然了一瞬,脑中蓦地闪过一个故事——一位天庭仙官因在宴会上失手摔碎了一个盘子,被处以极刑贬到人间,成了江河里的妖怪。
这宫娥的结局大抵是如此了。
“您可在光幕中间的空白处绘制物品,来改变画中故事的走向。”有相及时提醒。
周蕴从冰冷的话语难得地感受到了温馨,立即提笔,地上一个摔烂的蟠桃上瞬间多了一条细长的虫子。
说时迟那时快,侍卫刚上前准备架住宫娥,下一刻虫子骤然变大,砰的一声炸开,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周遭的一切事物,神仙们各凭本事闪开,只剩满地狼藉。
却见平地刮起一阵黑风,暴风中央的虫子蓦地变成一头庞大的猛兽,尖嘴猴腮,却长了个野猪鼻,吼声和身形如巨狮,尾巴又似烈马,东拼西凑怪模怪样,实在看不出是何种属。
只见它上蹿下跳,时而喷出炙热炎火,时而卷起呼啸狂风,巨柱歪斜,梁枋坍塌,整座大殿登时摇摇欲坠。
兵荒马乱中宫娥得以逃脱,混在人群中冲出大殿。
危机已解,周蕴得空思考适才发生的一切——
她其实只画了一条虫子,后面虫子变成四不像,还有大闹蟠桃会都仅仅是她画时的想法,并未绘在壁画上。
为何这活壁画能知道她心中所想?
周蕴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危机又再此降临。
适才那两个捉拿宫娥的追兵此时突然出现在不远处,来势汹汹。
不去帮助围攻四不像,反而来擒一个只犯了个小错的宫娥,这般分不清轻重缓急,宫廷秩序就那么重要吗?何况若非摔烂蟠桃,那四不像不知如今在谁的肚子里了。
周蕴内心还没谴责完,就见两个侍卫各占方位,同时抛出腰间的捆仙绳,顷刻间两条金光闪闪的绳索如长蛇一般,灵活舞动左右夹击朝宫娥而来,没有留下一丝空档。
忽然之间,前方平地长出一棵巨大的柳树,细长的柳枝与两条金蛇缠作一团,越用力反而缠得越紧,最终还是两名天兵隔空催动灵力,硬生生扯断了柳枝才得以脱困,而宫娥也趁机逃远。
时间紧迫,又要精准推算距离,如此下去非长久之计。
周蕴大脑飞速思考,手中画笔也片刻不停,一棵潦草的树又一次将长蛇拦下,这次对方已有所准备,虽然顺利挡住袭击,但在混乱之中,宫娥还是被长蛇割伤了脚腕。
就在这时,周蕴眼睛一亮,看到“屏板”最下面一行——
平日里的习惯根深蒂固,加上刚才过于紧张,一时竟没想到底下还有现成的素材。
宫娥再一次被逼到绝境,危急时刻,忽见银光一闪,一道剑光劈开了她身前的绳索,随即剑锋一转,又一道银光划过,直接斩断了即将缠上宫娥右腿的捆仙绳。
一位容貌俊朗的白衣仙君从天而降,轻描淡写的两招,就帮她逃过一劫。
这是目录“神”里现成的人物,此前绘制壁画时,周蕴为了节省时间,一些配角用了“屏板”提供的人物。不过每一个她都精心调整修改过,无论是五官外貌还是饰品法器,故而每个宫娥、天兵、甚至是鸟雀、蟠桃都各不相同。但这个白衣仙君就是完完全全现成的,未做任何修改。
两名天兵紧随而来,见法宝被毁勃然大怒,一人挥舞大刀,一人手持长戟,朝二人杀来,周蕴还在想要给白衣仙君添点把什么厉害武器,两名天兵就已经狼狈退走了。
周蕴颇为满意。
虽然暂时安全,但天兵随时可能追来,白衣仙君想拉起跌倒在地的宫娥,却发现她脚踝上的血已经染红了周遭一片土地,必须立刻处理,周蕴也及时贴心地送上草药。
二人都是有修为的仙人,调整不到片刻就已大致恢复,就在他们准备继续跑路的时候,突然阴风怒号,四下一尘不染的云海好似染上了一层浓墨,乌压压一片像......
周蕴心底一沉,不是像,乌云正是朝二人来的天兵,他们摆成一个巨大的阵法,一眼望不到尽头,壁画里所有的天兵天降都来了。
至于吗,不就打碎个盘子。
绘出这么多天兵,周蕴本意是想体现仙宫之巍峨、天庭之威严,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甚者,原本每个天兵手上的兵器都只是普通的长剑,后来被她精心地改成了传说中的各类神兵利器,还不带重样。
而且那四不像也太弱了吧,但凡闹腾一点,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啊。
周蕴一心两用,这边将各方各面谴责了个遍,另一边笔下已经出现了她的解决之法。
为首的天将朝二人轰来一击重拳,下一刻金光乍现,一个金色的罩子凭空出现,把二人护在中间。周蕴有些意外,她硬加上的金罩,此刻居然变成由那白衣仙君所操控。
周蕴依稀想起刚才画了树后,树下凭空出现了一小块草地。
难道壁画会自动修正违背常理的东西?
不等她细想,天兵大阵的第二击挟排山倒海之势轰来,虽然有惊无险,但金罩表面已经被一道裂缝贯穿,随时有崩裂之势。就在这时,金罩骤然缩小,裹着宫娥风驰电掣,冲向已经把二人团团围住的天兵。
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在天兵反应前冲出重围。
白衣仙君应该是这么想的,但这却完全打乱了周蕴的计划——天兵大阵此刻已经准备就绪,哪有那么容易被破开,而且金罩能不能再受一击还不得而知。
周蕴不得不将计划推翻重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始料未及。天兵大阵的第三击没有停歇再次轰出,直冲白衣仙君,这一击能量之强,宛如凝聚了亘古洪荒之力,一阵天崩地裂后,阵中仅剩下一柄残剑。
周蕴震惊无比,画笔也不由得停下,直至看到金罩再次成为攻击目标,裂纹满布,她才缓过神来。
没有时间了,慌乱中周蕴突然注意到画面一角似有一条飘逸的丝带,一道弧线横空划过,下一刻弧线变粗、染色,成了丝带的一部分,它精准卷住了宫娥的细腰,堪堪在金罩粉碎的瞬间将她救出。
刚才想的没错,壁画确实会自己修正。
这是一位飞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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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带。
飞天全身散发着温暖的光带着宫娥一路往西,在乌泱泱的天兵大阵衬托下,好像她才是真正的神明。而另一边,自打白衣仙君粉身碎骨后,宫娥就一直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残剑,飞了一段距离后,宫娥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回过神,望向救她的飞天。
二人的速度极快,奈何身后的天兵穷追不舍,心乱如麻的周蕴还在脑中疯狂思考,想找到个既不拖累他人又能全身而退的逃生方法——
就在此刻变故陡生,宫娥突然解开飞天的丝带,长长的丝带随风乱舞,而宫娥自己也坠入天兵的大阵中,被处以极刑。
四面壁画光芒陡盛,白光将一切喧嚣吞噬殆尽,待到重新恢复正常时,又是那副一派祥和的蟠桃盛宴图。
“你失败了。”有相的声音还是那样无波无澜。
“为什么?”周蕴强压心中怒火。
她有太多想问的,故事为何这样发展,为什么天庭这样冷酷,为什么好人没好报,为什么宫娥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你画时的初心,就已定下所有事物发展的轨迹。”有相慢悠悠说道。
周蕴哑然,她确实无法反驳。
壁画师,特别是她这种专门为寺庙道观绘制壁画的,画时自然不会想营造出其乐融融、与民同乐的场景,相反,他们的每一笔每一画就是为了体现天庭威严或佛土神圣的。
如此想来,不近人情的天规戒律和天兵的冷酷无情似乎都有了依据。
“那白衣仙君呢?”周蕴问,“他怎么就甘愿这样赴死?”
“他也是你创造出来的,你在画他的时候想的什么,他就被赋予了什么使命。”
画出白衣仙君的最初目的,正是让他救下宫娥。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周蕴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就没自己的想法?”
“没有,都是你的想法。”
行,石壁是你们的,裁判也是你,怎么说都有理。
周蕴不再纠结,疲惫地就地盘腿而坐,此时的她只想躺平一下。
“你还有两次机会。”有相的声音打碎了周蕴的美好愿景。
“相信这次你定能帮她逃出壁画。”
话音刚落,壁画又开始动起来。
周蕴慌忙喊停却惨遭拒绝。
“时间紧迫,时机很重要。施主快请吧。”
周蕴只觉得此刻他的声音格外冷酷无情。
她还没来得及躺平!她还没来得及复盘!
挽回无效,周蕴只得硬着头皮重新观察壁画,这次她看到了刚才错过的内容:
此时宴席已开,只见王母吩咐了一声,宫娥们立即屈膝点头称是,然后便端着盛满新鲜蟠桃的盘子走向宾客,自己的主角也在其中。
周蕴突然意识到必须从源头解决问题,杜绝悲剧的发生,于是她毫不犹豫提笔,在宫娥一脚踩空之际,拉长了她衣服上的飘带将她稳稳扶住。
周蕴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吐完,宫娥往前走了还不到两步,就见一条虫子猛地从一颗蟠桃中窜出,然后变大,再砰的一声炸开。
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她手中的盘子,蟠桃掉了一地。
4. 第四章 四不像
合着跟盘子没完了。
周蕴无语,随即意识到必须立刻出手。拜她自己所赐,那些只顾天庭戒律的神仙定然不会放过宫娥,所以务必抢在他们下达命令前让宫娥逃跑。
和上一场一样,四不像折腾了一圈就窜到别处撒野,留下满地狼藉,众神也都纷纷散去,这时画面中一位身着高级官服的女官指了指女主,随即两名天兵气势汹汹上前。
周蕴:“......”
有了经验之后,周蕴添加东西时也更加慎重,之前无论是虫子还是白衣,即使创造者和赋予使命的人是自己,但走向往往背离她的初心,甚至会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偏离轨道,造成更大的麻烦,所以周蕴总结出一个规律——改动越小越好。
于是她转成以引导为主,但她很快又发现这条路也行不通,即使提前知道走向也无法躲掉的。她尝试了许多方法,比如让混乱的风暴、倒塌的梁柱一步步将宫娥逼到宫外,或是引来鸟雀衔住她的衣角往殿外拽去,但宫娥完全没有逃命的觉悟,对这些指引无动于衷,依旧矜矜业业守在她的岗位上,硬是拖到了女官下达抓捕命令。
再恨铁不成钢也没用了,周蕴当即调整策略,正欲落笔之际,突然一道白影闪到宫娥身前,拉着她往殿外逃去。
是白衣仙君。
是了,虫子在,白衣仙君自然也在,但这未免也太及时了。
周蕴无奈只能按兵不动见机行事,她心中隐隐觉得,下一个打乱计划的就是飞天。
突如其来的联想提醒了周蕴,既然意外迟早会找上门,那就化被动为主动。凭借高超的眼力,周蕴很快在殿外不远处找到了那位飞天,一开始画她时周蕴就将其定义为替补的舞着,她怀抱的琵琶虽破旧但却是上好的木料,但最终也不能在蟠桃盛宴上翩翩起舞。
一道优美的长线划过壁画,飞天的飘带利落地卷住白衣仙君和宫娥,有她帮忙,二人的速度更是提升了一个境界。
这是周蕴首次与总结出来的规律相配合,还挺成功。
但,要逃去哪呢?
望着飞速移动的三个点,周蕴猛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个必须考虑却从开始就被她忽视的问题。
一直以来,因为形势过于紧迫,情境瞬息万变,周蕴每每想停下来思考,就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就出神这么一会功夫,周蕴发现场面又失控了。
三人逃得快,天兵追击的速度更快,眼见就快追上,白衣仙君从袖中取出金罩,眼看事情又要按原来的轨迹发展......
说时迟那时快,周蕴斜里画出数道弧线,远处刮来飓风,随即一阵地动山摇。
三人和行进中的天兵大阵无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但下一刻它们不注意也得注意了——那只四不像去而复返,嘶吼着冲入天兵大阵,乌泱泱的大阵中当即人仰马翻。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周蕴胆子大起来,这次她把绘制初心同壁画的修正原理结合,将另一个变数——四不像重新召唤回来。画那几道风时,她心中想道:这是四不像刮出来的风。
她又成功了。
没了宫殿的束缚,四不像放肆闹起来颇有毁天灭地的架势,所到之处飓风夹带雷霆,它口中时不时喷出滚滚烈焰,亦或是撕咬周围活物,天兵天将全然不是其对手。
烈火焚天,顷刻之间,天庭宛若炼狱。
越乱越好。
周蕴双目被壁画染红,飞天和白衣灵活敏捷地带着宫娥左躲右闪,望着他们飞速离开的背影,周蕴甚为欣慰,准备专心来思考一行人的去处,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射来一道黑影。
紧接而来的是暴风和黑火,丝带被引燃、烧断,白衣仙君和宫娥被风暴裹挟着飞速旋转下坠,周遭黑烟滚滚,周蕴也无法看清二人的身影和具体方位。
千算万算,硬是没算到四不像居然无差别打击,它在天兵大阵里很快就没了兴致,远远瞧见这边的飘带玩心大起,登时就扑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黑雾中金光大盛,正是那个熟悉的金罩——白衣仙君关键时刻总是格外“靠谱”。
头脑中已经不自觉把后面的情节预演了一遍,周蕴心道不妙,这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必须强行画一个较大的事物改变走向,就算有更多的变数——
画笔刚落,就见形势再一次地覆天翻,金罩携一人影冲出风暴,又罩住飞天,如彗星般朝远处射去,很快只剩下一个黑点。
但金罩中的人影不是宫娥,竟是白衣仙君。
又发生了什么?!!
没了金罩的光,周蕴无法锁定宫娥的具体位置,不管了,她手起笔落,一只金光闪闪的麒麟凭空出现,瑞兽咆哮着扑上前咬住四不像的背,两只巨兽撕咬在一起。
以进攻来代替防守,是一步险棋,但现在看来还算奏效。
接下来,只要找到宫娥并带走她就行了,天兵天将暂时应该也跟不上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周蕴握笔的手放松了些许。
就在此刻,只见黑风热浪中似有一人影被狂风大力甩向战场,混乱中四不像挥爪一拍,人影登时灰飞烟灭。
周蕴:“......”
整个画面随即亮起刺眼的光,天宫楼阁、瑞兽凶兽,无论多么高大巍峨、残酷凶猛皆在一瞬间被吞噬。
不一会儿,白光散去,壁画内容又回到其乐融融的蟠桃宴会。
一片寂静,这下有相识趣地没率先开口。
“这怎么回事?”
周蕴很快调整好情绪,冷静地分析了这一次故事的全部经过,最后发现一切都可以解释,除了一点,“她怎么会用金罩?”
这明明是白衣的法器。也正是这一点,让她一败涂地。
“每一场的记忆不会继承,但对他们来说却都是真实发生的,多少会留下些许印记,比如四不像,比如白衣、飞天。上一世的情形太过刻骨铭心,所以也刻在了宫娥的潜意识中。”
有相耐心解释:“她对白衣有亏欠。”
“业?”
周蕴蓦地想起佛经里的说法。此前为了让那位难伺候的金主满意,她在一堆经书中泡了几个月,从牵强附会到深度理解,反复修改了成千上百次图稿才达到他心中“人间井”的要求,在此期间她学到了许多没什么用的知识。
“这解释了她为什么会送走白衣和飞天,但跟她会用金罩有什么关系?”
“施主当真聪慧,一点就通,我不妨再给你些提示。”有相说道。
“第一道闸门一旦开启,许多支离破碎的东西会慢慢拼凑起来。而且还有一事您可能不知道,上一世白衣身死,金罩自然而然认了金罩中的她为新主人。”
就像业力一样,一旦建立就如无形的丝线,斩不断毁不掉。
经书中说道,业力除非当局者完成了课题,还了业债,否则累生累世都会伴随主体,逃不开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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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蕴只觉牵强却又好像无法反驳,毕竟这个东西到现在呈现出来的也只是个壁画。
“那四不像呢,它又是怎么回事?”周蕴问。
想到它周蕴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毕竟这畜生是她画出来的,闯出这么大祸她难辞其咎。
“施主怎么糊涂了?”有相反问,“创造他时您是如何想的?”
画虫子时,周蕴脑中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个会变换形态的妖兽大闹天宫的故事,制造骚乱转移众人注意力,借此脱身,她只觉得这着实是个好办法。
“但后来呢?”
出于保护宫娥的目的创造出来的四不像,最后杀死了宫娥,听起来多少有些讽刺。
“你只能决定它的初始状态,一旦存在壁画中,就必须遵循其中的法则,跟着里面的规则运转。不过规则其实也基于你创作壁画时的思想,而且是你把它召唤回来的,不是吗?”有相直戳痛处。
周蕴无言。
“如果下次失败,宫娥会怎么样?”良久之后,周蕴问。
有相说过她只有三次机会帮助宫娥逃脱。
“不会怎么样,壁画会被清除,等待下一位壁画师到来。”有相平静道,“不过贫僧还是建议您先担心一下自己,准确来说,是您只剩下一次机会。”
“什么?!”周蕴这一惊非同小可,“你说清楚些!”
她反复确认过信上没有任何隐藏的“卖身契”,加上权威的皇家印章,一路上包吃包住,恢弘气派的寺庙,还有和颜悦色的方丈说只是请她来帮个忙,以上这些但凡少一样她都在中途跑路了。她进来之前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空手而归,但现在听起来好像不太对。
“你踏进‘须弥界’的时候就已默认接受了条件,如果过不了第一关,你就会成为万佛寺的终身壁画师。”有相说道。
周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事怎么没提前知会我?”
“这种不对等协议只能被视作无效吧。”她很快恢复了理智。
“施主稍安勿躁,信封背面贴的金箔上写的明明白白,您拆信封时肯定要揭下那张被制成封条的金箔,就在酬金之上很难不注意到。”有相认真解释。
“???”
信封到手时背面全被泥水染黑了,要不是信使提醒,她还不知道背面有几个写着酬金的金色大字。在来京城的路上,她反复确认,小心翼翼处理了信封背面的泥垢,确定没有任何字迹残留后,这才安安心心来了万佛寺。
金箔?哪有什么鬼金箔!
是被信使私吞了还是在半路丢了,谁知道呢?但这也不重要了。
难怪无相会让她先修养几日再来。
周蕴握紧了拳头。
“施主也不用太过悲观,皇家壁画师吃穿用度完全不用愁,还有数不尽的佛学宝藏,到时这些宝藏也将为您完全敞开,相信对提升您的技术有很大的帮......”
“闭嘴!”周蕴粗暴地喝止,她的终极目的只有躺平而已。
“你再重复一下题目。”
她必须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有相立即答道:“帮助你选择的主角逃出壁画。您准备好了就同我说。”这一次他作出了退步。
许久后,周蕴深吸一口气:“来吧。”
壁画上光影流转,场景再一次动起来。
周蕴拿起画笔,这次不仅仅是为了宫娥,更为了她自己。
5. 第五章 人间井
还是在同一位置,宫娥踉跄了一下,周蕴现在闭着眼都能把人和盘子稳稳扶住。
虫子毫无意外地掉落,转瞬毫无意外地变成四不像,气浪毫无意外地掀翻了周围一切事物,当然也有意外,宫娥的盘子被周蕴死死黏在手上。
就像撕开了一道口子,意外接踵而至,四不像没和上两次一样造成巨大性破坏,跟走过场一样刮了几阵风喷了几团火就窜出殿外。
一群天兵奉命追出去,殿内高级女官和侍者则催动灵力,顷刻间掀翻的案几重归原位,遍地狼藉不复存在,蟠桃宴会再次开席,歌舞又起,一派升平之调。
宫娥们重新端上佳肴,主角宫娥也在其中,一众侍者停步、弯腰、放盘子,所有人步伐一致,动作都是同步发生。就在这时,不和谐的一幕出现了——主角宫娥放下盘子时手不慎一抖,精美的琉璃盘从案上滑落、打翻,蟠桃掉了一地。
刚解除盘子和宫娥之间禁锢的周蕴:“......”
行,这是个无法更改的节点。
周蕴一面观察宫娥的情况,一面紧盯站在一旁的白衣仙君、殿外的飞天和四不像消失的地方。殿内的主事女官又一次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天兵又一次上前,另一边,白衣仙君却没有任何动作。
这时,殿外平地生出一阵龙卷风,周蕴心头一紧,随即舒了一口气,是麒麟。
按有相所说,若真是参照了那些佛经典故,业已经在上一场还完,这一场就可能不再有交集,事实看上去也是如此。现下仅剩的麒麟是在她初步了解规则后绘制的,创造时她率先给了瑞兽的定义,同时让它强大到足以带宫娥全身而退,这一次她比较有把握。
瑞兽踩着祥云冲入大殿顶翻了一众天兵,衔起宫娥丢在背上,继而在众目睽睽下掉头跃出大殿,一切发生于一瞬之间,待到一人一兽绝尘而去,大部队才匆匆忙忙集结追了出来。
七彩祥云一路跟随,似乎在保驾护航,所到之处洋溢着喜庆祥和之气,让人看着就安心,但周蕴却都没心情欣赏沿途风景,她不得不直面那个最终的问题——应该逃去哪里。
题目是逃出壁画,壁画是什么,真的是把人扣出来吗?
身后的天兵大阵风驰电掣,麒麟却更胜一筹,周蕴又提起一口气,速度快也就意味着宫娥很快会到达壁画的尽头。到时会发生什么?
只有一次机会,周蕴不想冒险。
她的目光暂时离开宫娥,移到壁画尽头处,那是周蕴特地设计的半个南天门,暗示了天上与人间、神与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当然谁都知道这只是个具象化的象征,不管在南天门内还是南天门外,神仙都是神仙,凡人即使得遇机缘跨进南天门,也依旧是凡人。
想到此处灵光陡现,周蕴蓦地提笔,几乎是一气呵成完成了绘制。
麒麟背上的宫娥望着远处乌泱泱的天兵,神色从茫然到紧张又变得茫然。她本是凡人,自小被遗弃在道观外,因为天赋异禀被道姑收养,从小被灌输修仙才是唯一正道的思想,与世隔绝,受非人的训练,终于不负众望,得道成仙。然而位列仙班后,她才发现天上与师父说的全然不同,她师父说在人间修行时历经的苦,就是为了终有一日能得证大道,获得极大的自由,遨游于天地之间,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天庭有着比人间更为严苛的天规戒律。
她的职责是为地位尊贵的神官端盘倒水,在神仙显灵之时,服侍在一旁的她透过香火凝成的通道,窥见人间的多彩,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人间,鲜艳、自由、浪漫、无拘无束,她才意识到,她好像从未真正体会人间。身为凡人时,她被动主动地将自己封闭起来,以修仙为唯一目的,却忽略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其实就在道观的高墙之外,离她仅有一墙之隔。
麒麟的嘶吼声把陷入回忆的宫娥惊醒。
将这庞大的瑞兽吓得不轻的,是凭空升起、宏伟壮观的高台。
高台由三层玉砌的须弥座堆叠而成,第一层刻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虫鱼鸟兽,二层是人间的经典故事,宫墙内的市井中的皆有,三层则是修仙者的故事,有降妖除魔的,也有度己度人的。
高台之上最中央的位置立着一口巨大的井,万道光芒从中射出。大井同样由美打造而成,井壁内外布满浮雕,外侧同基座一样是人间故事,内侧则雕刻得像一层一层的高塔,每层由玉雕的斗拱撑起,斗拱与斗拱之间又都刻着一座座独一无二的楼阁,楼阁的等级和精细程度由下之上逐渐变高。这口井深不可测,从上往下看只能在头晕目眩的楼阁中窥见一片黑暗的深渊。同时,井旁竖着一块高耸的玉碑,上面刻有三个大字——人间井。
这是仙界真正通往人间的井口。
传说中神仙在天上若犯下滔天大罪,就会被推入其中,一身仙骨修为就此消散沦为凡人,生生世世遭受轮回之苦。
但传闻也说过,人间井极为隐秘,甚至没有固定的位置,难以寻觅。
在人间井夺目的光芒下,七彩祥云都失了颜色,宫娥惊异了一瞬随即眉目舒展起来,她摸了摸麒麟的头,巨兽脚步慢了下来,她弯腰贴在麒麟耳边低喃了一句,麒麟听懂似的点点头。
下一刻只见瑞兽后腿一蹬,在空中划出一道七色彩虹,彩虹的另一头延伸到人间井的井口。
一人一兽跃下的瞬间,宫娥抬头,周蕴只觉浑身一颤,宫娥好像看了她一眼。
骤然间,四面壁画被耀眼的金光笼罩,刺眼的光令周蕴不由得眯了眯眼,脑袋突然一阵晕眩——
金色的光和一望无际的沙海重合。
——“看来你不喜欢那里?”依稀飘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模糊不清。
——“加班熬夜的是我,最后出错背锅的还是我......”这大概是个女声,与前者相反,声音震耳欲聋,一开口就震得周蕴的脑子嗡嗡响,同样也模糊难辨。
周蕴使劲晃了晃脑袋,才恍惚了一瞬,就跟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东西,不过她也只抓住了这两句话。
“恭喜施主通过第一关。”有相语气平淡地恭贺。
周蕴在关键时刻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就被有相误导了,因为宫娥的处境,她对“逃”的第一次理解是逃离天兵的追击;而到了第二次,她在帮助宫娥逃跑时才注意到一直忽略了目的地;直到第三次,她才真正领会到“逃”的含义,逃离壁画显然不可能,假设壁画能无限次循环,那就意味着无论怎么改动,宫娥都会面临同样的境遇,毕竟摔盘子这个节点她每次都绕不开,可视为固定好的,是宫娥摆脱不了的命运,也是给周蕴的真正题目。
站在相反的角度,困住宫娥的不仅是排山倒海的天兵,也不只是森严苛刻的天规,而是命运。命运的枷锁在绘制壁画时就烙下了,不仅包括壁画中呈现的,还包括宫娥她自己。这些如同尺规,精准计算出了不可避免的节点和结局,即使中途发生个把小意外也无法更改。
外界因素的大方向难以改变,即使有周蕴在画外,但她的力量有限,又不甚了解规则,因此更重要的点其实在于宫娥。只要她不作出反抗、改变,注定走向一样的结局。
周蕴想到这一点,于是给宫娥提供了一个选择——人间井,舍弃仙界的一切,之前的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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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化为乌有,重新以人的身份,存活于天地之间。天界融合了世间凡人对美好的所有想象,实际上却同样乌烟瘴气,清规戒律不过只是幌子,是归束底层棋子的工具。前两世跌宕起伏的经历宫娥早已忘记,但却在心中种下了种子,促使她在最后作出了选择。
壁画内外二人配合默契,最后宫娥成功逃离,逃离壁画中既定的命运。
“您将获得一万两酬金,并拥有进入下一轮的资格。”有相继续道。
“我的自由呢?”周蕴只关心这个。
“您可以随时离开。”有相说道,“是否参加下一轮的决定权在您,而且届时您可以选择随时退出,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周蕴毫不犹豫:“不了,大师后会有期。”
“您不想了解真相?”有相平静道,“关于刚才您看到的那些,真正的世界。”
刚才金光亮起时,脑中飞速闪过许多东西,但都模糊不清且晦涩难懂,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梦。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周蕴反问,“大费周章搞出这么个名堂,就是为了让我们玩一个活壁画的游戏?”
第一轮输了要留下来当苦力,听起来倒还算合理,第二轮却没有限制没有奖励也没有赌注,乍一看对双方都没好处,怎么看怎么可疑。
“没有您想的那么复杂。不久前我们偶然发现了前朝遗留下来的洞窟,从里面找到许多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就如这些活壁画。于是我们就想着找来国中出色的壁画师,一起探究它们的原理和用途。至于完不成任务的代价,不这么说你们应该也不会用全力。”有相一板一眼地解释,听起来耐心又认真。
石室里沉寂了好一会。
“当然我们这也确实很缺壁画师。”有相坦然承认,“不过道理我们还是清楚的,优秀的壁画师可以留在这里,但最顶尖的壁画师还是应该造福各地。”
周蕴:“......”
“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有相问。
“确定没有隐藏的条款?”
“千真万确,出家人不打诳语。”
周蕴听笑了,还以为京城的僧人没有这条戒律。
“那去看看吧。”
“好的,请在原地稍等片刻。”
有相话音未落,石室四壁发生轰隆隆的声音,周蕴感觉身体跟着整个石室在缓缓下坠旋转移动,片刻后,声响终于停止。
“请吧。”
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一道刺眼的光从缝□□出,在冰冷的石室地上投下一片亮光,并随着开门声逐渐扩展。
门外显然已不是刚才第八层的门厅,是个比这一间还亮上数倍的空间,入门处挡着一扇屏风,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景致,隐约能听到人声。
“您必将不虚此行。”
有相幽幽道,两个房间连通,空间一下变得宽敞,一声声回音在石室内回荡。
周蕴踏入光芒中,轮廓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跨过石门的一瞬,亮光全方位扑上来,周蕴不觉眯了眯眼,似乎又进入了那个满是黄沙的梦,缥缈的人声萦绕耳畔,但不一样的是这次她抓到了,抓到了那句完整的诗。
——“劝君更尽一杯酒(注1)......”
这时门里传来一个英气的女声:
“......好,那我问你,羌笛何须怨杨柳(注2),下一句是什么?”
“西出阳关无故人(注1)。”
——“......西出阳关无故人。”
梦中的人声和屏风另一侧传来的人声完完全全重合在一起。
6. 第六章 暗号
绕过素色屏风,所有人影、声音都骤然清晰起来,这是一间比原来空间大上一倍的石室,最中央处是一张巨大的圆形石桌,四周围着一圈石凳,石室四壁和天花同楼阁中其它地方一样,都是素色。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叉着腰站在桌旁,跟个大姐头一样,正在审视站在身前的健硕男子。圆桌旁围坐着四个人,两男两女,石室角落处还站着一名红衣女子,她靠着墙,长发微卷五官深邃艳丽动人,却不近人情。在场七人,除一位老者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余下都与周蕴年纪相仿。
“不对。”
大姐头对健硕男子的回答大失所望,见周蕴走进来,抬抬下巴,“你呢?”
“???”周蕴一头雾水。
“暗号暗号!”健硕青年见来了人也是双眼一亮,立刻转变角色跟着起哄,“‘羌笛何须怨杨柳(注1)’下一句是什么?”
周蕴面露迟疑之色:“西出阳关无故人(注2)?”
一进来就这么个阵仗,周蕴不得不设防,外人看来她是在依样画葫芦,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她一直注意那健硕青年的一举一动,她的暗号倒是对上了,但是这梦里的暗号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与这青年究竟什么关系,她也不清楚。这副咋咋呼呼不着调的样子周蕴越看越嫌弃,着实不太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成一片,以健硕青年、小女孩和老者笑得最为放肆,呈现人仰马翻之态。
角落里的冷面美女无语地撇了喧闹的众人一眼,随即半侧着的身子又往角落里侧了侧。
“行了行了,别吓到人家小姑娘了。”老者抹了把泪花站起来打圆场。
他张开双臂,情绪高涨,跟演讲似的朝众人大声道:“人终于齐了,为了庆祝这伟大的时刻,我们全体再来一次自我介绍吧。”
他一字一点头,活力四射,这年龄段该有的沉稳他是一点都没有。
整个石室好像骤然冷了起来,七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笑声也停止了。
老者轻咳了一声,摸了摸白须:“既然诸位都有些害羞,那就由老头子我开始吧。我叫劳青,来自南州,平日里主要工作是给道观塑像。别看我满头白发,我还未及花甲,正是闯荡的年纪。”
众人:“......”
无相竟然还请来了塑像师,周蕴有点意外,不过想想也有道理,寺庙之中除了壁画,塑像也极为重要。
“欢迎你,扬州邱德菲,壁画师。”大姐头冲周蕴点了点头,“刚才就开个玩笑,被介意。”
“我叫——”健硕男子刚抢到话头,就被突然跳到身前的小女孩吓了一跳,话也不由得咽了回去。
“汪思思,也是塑像的,禹州人。”女孩跳到周蕴面前,介绍完还不忘转身冲冯文并挤出个幸灾乐祸的笑。
她整个人像是个行走的颜料盘,头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发带,鲜艳的衣服上缠着许多彩色线,斜背着个彩色的挎包,腰间还挂着几个彩色的娃娃:“别被老冯骗了,他才先你一步进来,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先一步也是先。”健硕男子不满地冲彩色女孩哼了一声,转头就乐呵呵朝周蕴道,“冯文并,冀州人,也是塑像师。”
“须弥山周蕴,壁画师。”
须弥山之大,横跨三个州,故而周蕴一族对外自称须弥山周氏。
“难道是专画降魔变的须弥山周氏?”汪思思惊呼,发带和腰间的娃娃跟着一晃一晃的。
“就是最近京城里特别出名的那个画师?”
冯文并也兴奋起来,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最外层包着的手帕上印着的图案赫然就是周蕴所绘的降魔变,只不过相比于将其奉为珍品的无相,冯文并似乎有他自己的想法。
“家里的长辈都说您非但画工精湛,刻画人物神韵更是一绝,我还以为您应该至少得是我父亲那一辈的,没成想居然这么年轻,惭愧惭愧。”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皱巴巴的手帕抖了抖,空气中飘来一阵淡淡的饼香,与此同时他的另一手正将几块干粮塞回怀里。
周蕴:“......”
“得了得了,你们塑像师都这么闹腾吗?”邱德菲实在看不下去,“我看过你的画,确实不错。”
两个活宝齐刷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劳青倒是精神一振,反击道:“你们画壁画的也就你一个闹腾的。”
“塑像师,时苑,烟州人。”一直沉默的素衣女子开口终止了这个话题。她打扮简约,气质娴雅,虽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总给人十分和善的感觉。
余下的年轻男子名叫迟元升,来自遥远的云州,也是名壁画师。周蕴很难忽略他苍白的面色和极为消瘦的身形,他的声音更是虚浮无力,不过虽也不爱说话,但他脸上常挂着笑,看着倒是平易近人。
角落里的红衣女子依旧高冷,只透露了名字“孙黎”就不愿再多说一个字,没说她的职业,也没说她来自哪里。即使如此,周蕴也看出她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
一阵寒暄总结下来,在场所有人都是神州各地颇有名气的大家,他们大部分跟周蕴一样出身名门,常年为寺庙、道观绘制壁画、打造塑像,就如邱德菲、劳青和迟元升,也有专门为某一大户人家服务的,他们从小就被养在其家中接受极为严格的训练,经无数次筛选后,成为这个家族的专属匠人,时苑和汪思思就属于后者。
相较之下,冯文并的身份则显得格格不入,他出身于官宦世家,族中有不少达官显贵,在官场叱咤风云才是他们家族的主业,塑像只是他爷爷辈的爱好,然后一直传承到他手上。
至于孙黎的底细,她不愿透露众人也无从知晓,不过凭借她的衣着,还是能隐约看出她的身份非富即贵。
“你们刚才说人齐了,是什么意思?”寒暄告一段落,周蕴终于寻得机会问出来。
“有相那小子说,需在这房间内等够八人才能开启下一轮。”劳青的话里夹杂了一丝哀怨,“我是第一个来的,等了好久才有人来,无聊死我了。”
“才八人?难道有那么多人过不了第一关?”冯文并挠挠头,他刚来不久还没听到这个说法,“我稀里糊涂就过了,好像挺简单的啊。”
大姐头邱德菲翻了个白眼:“还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不够多,拿了钱谁还跟我们一样上赶着没事找事做?”
“也是。”冯文并深以为然。
“不过什么任务要我们八人一起做啊?第一轮就已经够呛了。”
汪思思捧着脸,眉头皱成一团,担忧道:“如果是合作的话,又有塑像的又有画壁画的,而且每人擅长的和画风都不相同,这也很难吧。”
怕什么来什么,汪思思的话刚说完,有相的声音就从四壁传来:
“中场休息时间已到,八人已聚齐,下一轮,现在开始。”
“等等,我们如果完成任务能有什么益处?如果完不成呢?”冯文并忙问道,听完汪思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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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忧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你刚才就没问吗?”邱德菲不可思议。
冯文并一脸无辜:“没有啊,他说恭喜我过关,问我要不要进入下一轮我直接就来了啊,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玩个尽兴吗?”
邱德菲、汪思思和劳青同时朝这个即将成为自己队友的蠢货比了个大拇指。
“完不成任务不会怎么样,但过关了你们就能得到真相。”有相不厌其烦地解释。
“任务具体是什么?”汪思思问。
有相答:“等会你们就知道了。”
周蕴皱眉,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空间变大所以产生了错觉,从有相的声音中,她好像听出了些许起伏。与此同时,周蕴见时苑看了自己一眼。
莫非她也有所察觉?
就在这时,正对屏风的一面石墙突然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隆声,靠在该石墙上的孙黎立即闪身退到众人旁边。
“天,这居然是空心的。”
劳青一脸难以置信地走到石壁前伸手敲了敲:“我刚才一个人在这把屋子里所有东西都研究了一遍,四面墙就这堵最厚实,没想到啊没想到。”
果然,就算是关在房子里也影响不了他的发挥。
轰隆声中石壁蓦地一动,与天花交接的地方骤然落下许多灰尘和小碎石,整个墙面随即缓缓向上抬升。
劳青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丝毫退缩,很好地践行了自己说的——他正值闯荡的年纪。
石缝从一指宽到一拳头,很快就到了劳青的膝盖处,只不过与刚才截然不同,另一边的空间是完全黑暗的。
冯文并招呼道:“我们也去看看。”
“小心点,这其中有点古怪,”时苑突然出言提醒,“你们发现没有,进来之后这么久,好像完全没有饥饿感?”
众人脚步一顿。
“而且越来越精神了。”劳青回头精神抖擞道。
“我们进来多久了?”邱德菲率先走到门口,和劳青并肩站着。
“你们太疑神疑鬼了吧,我觉得就挺正常啊。”冯文并在门口站定,掐了掐手指头,“还不到一个时辰吧。”
“不止。”迟元升气喘吁吁地说道,一边走路一边说话似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对,绝对不止。”汪思思也很笃定。
周蕴摇摇头,众人也就默认她和自己一样。但周蕴其实和冯文并有相同的感觉——进入须弥界的时间似乎没有那么久。操纵活壁画的时候,根本没有闲工夫关注时间的流逝,不过人专注于一件事时往往会废寝忘食,没有精准的计时工具,她不想妄下定论。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周蕴当时之所以选择蟠桃大会作为主题,有一部分原因是当时她确实是渴了,如今这种感觉却消失无踪,精力也较原来充沛许多。这点所有人都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个神秘的有相,一直以来都没有以真面目示人。
石壁完全开启,众人却不再往前了,里面就像是一个无边的山洞,无尽的深渊,没有光,只能看到一片黑。
劳青煞有其事地推测:“我们这里的光好像跨不过这道石门。”
“会不会是因为里面的黑暗会吞噬我们这边的光?”汪思思从另一个角度猜测道。
就在这时,孙黎最后一个走到门口,门内四壁陡然亮起,耀眼的光照亮了整个空间,门中景致一览无遗。
所有人都呆住了。
“请吧。”有相说道。
7. 第七章 四大
劳青嘴角抽搐:“大手笔啊。”
“这还要我们干什么啊......”冯文并眼球都快掉下来了。
那是间更大的石室,顶棚也比他们所处房间高出近一半。里面最震撼的要属墙壁上流动的巨幅壁画,千里群山绵延不绝,江流河道纵横交错,小村落和大城市零星散布,山间有打猎的山民、隐居的高人、骑马呼啸而过的信使、执杖的登山人......而在繁华的城市里,市井街巷、房屋楼阁都清晰可辨,甚至还细致到每家店铺的招牌,街上有叫卖的货郎、讨价还价的老妇,楼阁高台上有抒怀的迁客骚人,宫廷中有品尝山珍海味的贵人......就像是把整个人间都搬到上面,如此巨型的壁画就算在朝圣地须弥山中也不存在。而且这还是一副活的壁画,画中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按照各自的生活轨迹行动,更甚者,画中江河湖泊里的每一道波纹都在流动,每一棵树上的枝叶都随着风在摇动。
“幸好来了,大开眼界啊。”汪思思跟着人群蹦进石室里,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东西。
面对在前头突然就走不动道的邱德菲,周蕴无奈只得稍稍绕行,却见邱德菲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本小画册和一支简易的炭笔,二者快速摩擦发出沙沙响声,与此同时这位大姐头在还喃喃自语:
“这些图案都是集大成的精品,都要记下来,这个构图,绝了,还有这个纹理......”
瞧见画册左上角人间井的草图,周蕴沉默地绕过了她。
除了活壁画,石室中央是一个占地很大的方形台子,台子并不高但边缘被一圈木板挡住,需走近方能看到里面的东西——竟然是活动的塑像,不,不能叫塑像了,它就像是活动的沙盘一样,里面有捏成高地的山,也有奔腾的江流,也有热闹壮观的大都会,江湖之远的世外桃源,俯瞰过去,山川相缪,楼阁林立,人影攒动,所有的一切也在流动,加之模型是立体的,看上去更加真实。
这个活沙盘对于周蕴的冲击明显更大,活壁画她见识过,活的沙盘,甚至说这么大规模的沙盘,她还是第一次见。
“壁画和沙盘是一一对应的。”时苑说道。
别人还在处在惊叹阶段,时苑已经开始冷静分析了。
“什么?!!我看看我看看!”
冯文并闻言赶忙丢了壁画凑到沙盘边上,眼角瞥见旁边站着个人就问,“怎么看出来的?”
话音刚落,冯文并只觉得脖子冷飕飕的,强制把目光从沙盘上移开才发现刚才逮着问的人是孙黎,他立刻闭了嘴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挺好,挺好的。”
“你看,”劳青也闻声而来,他一把勾住冯文并的肩,指了指不远处,“整个沙盘和壁画虽然都在流动,但以大型的标志物为参照点,就拿皇宫来说,虽然壁画是平面的,沙盘是立体的,二者在表达上有所差别,比例也不甚相同,但细看也不难发现其对应关系,以此为中心拓展开来,这不就都对上了嘛!”
劳青说完顿了顿,神色有些古怪,冯文并则自顾自激动地验证这个重大发现,脑袋一上一下,跟捣蒜一样。
“所以这次的题目会是什么呢?”二人边上突然冒出个彩色身影,汪思思疑惑道,“也没有工具啊。”
“谁知道呢,这须弥阁里处处都是惊喜。”劳青精神越发抖擞,神态动作像极了沙盘里在江上乘风破浪的大船船长。
就在此时,众人身后刚降落的石墙又缓缓上升。
“这什么?”冯文并又舍了沙盘上前。
石墙抬至与天花平齐,墙体两侧的空间彻底打通。众人刚会面的那间石室已在无人察觉时换成了另一个房间,新的石室呈长条形,长度与他们所处石室一致,进深却只有一丈,而且其地面比他们所处的石室还要高出一人的高度,两侧各有石阶可供上下。
与其说是石室,倒不如说是一个附属的石台。
“走,上去看看。”老船长带头吆喝,随后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石阶。
“控制台?”邱德菲脱口而出,随即自己也有些惊讶。
只见石台上设有八个座位,每个座位前方立着一块石板,中间四块石板旁配有一把未开刃的木刀,而旁边两个座位的石板边上,放的则是画笔。
“我们这八个人,四个塑像师,四个壁画师,刚刚好。”劳青巡走了一圈,啧啧称叹。
这也意味着孙黎是壁画师无疑了。
“真不错,”冯文并站在高台中央俯瞰,“三面壁画和沙盘都一览无余。”
“咦?这石板上还有字。”
汪思思刚说完冯文并和劳青就凑了上去,汪思思歪头指了指身旁石板的左侧。
“‘乙’?”劳青和冯文并异口同声道。
“这边是‘甲’。”邱德菲说道。
众人发现高台左边四个位置的石板上都刻了“甲”字,而右边四个则是“乙”。
几个活宝一惊一乍的,周蕴被吵的头疼,于是独自走到一块石板前,指腹点了点,石壁立即亮起,和刚才第一轮那块“屏板”一模一样,亮起的一瞬光亮仿佛刺透双眼直击大脑——一片夺目的光亮中,周蕴似乎看到了几个闪烁的光屏,有几个人坐在光屏前。
只一瞬幻象就消失了,周蕴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这几日真是见鬼了。
“你们刚才就用这个画壁画?”
时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
周蕴侧头,见她也用手指在石板上划动,不过和刚才不同,石板上只呈现了壁画的内容,无论怎么滑动都无动于衷。
石板的光投在时苑的脸上,周蕴心中一惊,她终于知道为何一开始就觉得时苑看起来很亲切,甚至好像似曾相识。而今被白光一照,周蕴才想起时苑的神韵很像她自己笔下菩萨,虽然形貌可能不完全相同,但气质却是一模一样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蕴只觉得毛骨悚然。
“想必你们已经对环境有了基本的了解,接下来,我来宣布任务要求。”有相的声音响起。
“你们应该注意到了台上八个石板被分成甲乙两组,你们首先需要分成两个队伍,每队两位壁画师,两位泥塑师,商量好后直接落座即可。”
“是要比赛吗?不会是要让我们相互敌对吧?!!”冯文并站在高台中央,昂着头挺着胸,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先说好,我们八人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石不可能自相残杀的。”
众人:“......”
劳青上前拍了拍冯文并宽厚的肩,目光中充斥着同情之色。
“之前不是说八人共同完成任务吗?”汪思思眨巴着大眼睛问,“现在为什么又分成两组?”
“是啊是啊!”
冯文并义正言辞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邱德菲不耐烦地喝止:“可以了!听听有相怎么说。”
“各位大可放心,两组之间是合作关系,这一轮的任务只有你们八人通力合作,才能更好更快滴完成,得到你们想要的答案,”有相解释,“那各位选位置吧。”
刚才还闲不住的众人一下子好像跟静止了一样,似乎都在犹豫,最后是周蕴开了先河,她就近坐在左起第二个位置上,属于甲组。她是最晚加入的,对众人的了解并不深,即使几个人中冯文并和时苑好像与自己有点渊源,但都只是她的感觉。
反正就随缘了,她心道。
下一个作出选择的是时苑,见周蕴坐下,她也就近在左起第三个位置坐下。如此,甲组已有了一个壁画师和一个塑像师,二人礼貌地点了点头。
“那我也坐下了。”冯文并乐呵呵地挨着时苑坐下,成为甲组的另一位泥塑师,“二位多多关照。”
“你小子,”劳青笑着摇摇头,随即在冯文并身旁左起第五个位置落座,“那我们俩就在中间主持大局吧。”
“正好,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选。”汪思思跳着坐上了最后一个塑像师的位置,与劳青同属乙组。
“咦,大姐头你......”冯文并回头,惊讶地发现一直十分嫌弃他的邱德菲正从身后经过,径直走向甲组最后一个位置。
“别自作多情,我是来和周大师学习的。”邱德菲一如既往地犀利。
她撩起裙摆坐在第一个位置上,那本画册和炭笔还在她手上,格外显眼:“一起学习一起学习。”
“一起学习一起学习。”周蕴僵硬地回道。
随着迟元升和孙黎落座,所有人面前的石板同时亮起,光屏上光影变幻,周蕴发现这一次的工作面与上一轮又不太相似。整个光屏只分为上下两个区域,少了原先最下面的素材栏。上方狭长的部分对应三面壁画,下面较大的空白处则对应着第一轮的画板,值得注意的是,白板的中央映着一个浅浅的大字——
“地?”劳青疑惑,探头望向隔壁冯文并的石板,“你是什么?水?”
“你是什么?”此时的冯文并也正伸头看向隔壁时苑的石板,“火?”
周蕴这才看到了塑像师的石板,其下方空白区域的初始状态较壁画师的界面多了个圆球,原理应该是通过木刀来雕刻出其所需的形状。
邱德菲很快总结出规律:“地、水、火、风,一组里的每个人各代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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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汪思思托着下巴说道。
“什么意思?”冯文并头一歪,隔着劳青虚心向汪思思求教。
“你居然......”汪思思指着冯文并,好像有些怒了。
“消消气消消气。”夹在中间的劳青及时跳出,充分发挥了中间人的作用,“人家公子哥儿,平日里捏的肯定都是花鸟虫鱼这些俗物,咱理解理解。”
汪思思转头不理二人。
“那你给我讲讲呗。”冯文并转而求教于劳青。
“四大皆空听说过没?”
劳青倒是耐得住性子跟他解释:“地、水、火、风,是佛家所说的构成这个大千世界的四种基本元素,四大皆空就是指佛家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而在我们那边的道观里,大家则认为世间一切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基本元素构成,称为五行。不管怎么说都有其道理。”
“哦!原来如此!”冯文并朝劳青抱了抱拳,“受益匪浅。”
“劳先生所言甚是,”有相突然发话:“如您所讲,你们眼前的活壁画和活沙盘正是借用了佛家四大的概念,你们面前石板上显示为何种元素,就代表你们只能更改调节画中的这一元素。当然,佛家妙语中的玄奥我们断然无法尽数运用其中,只能肤浅地附和:
风,代表气流,能改四时变化;水,能操控水流,令天降雨雪;火,代表光明,能控制世间之明灭;地,代表承载之物,能改山川之势。”
“诸位可以先试试。”
有相话音刚落,三面壁画顷刻被抹成素壁,另一边的沙盘也骤然被夷为平地。
“那能发挥的不就很有限。”冯文并满脸遗憾,随手用木刀勾了几笔,一朵姿态婀娜摇曳生姿的莲花同时出现在沙盘和壁画中。
众人见状,齐齐朝冯文并投来探究的目光。
“天纵奇才啊!”劳青赞道,“难怪第一关......”
话还未完,就见那朵美丽的莲花突然融成一摊水,在壁画和沙盘上形成一块不规则的水渍。
众人:“......”
“哦!”冯文并激动地指着那团丑陋的水渍,“因为我的元素是水,所以一开始雕刻的材料就是水!那它自然就融掉了。”
众人开始试验起来,周蕴画笔勾出三两道弧线,形成几座高山,又挖出了几个盆地,紧接着她又试着画了些小物件,如瓦罐、陶碗等,虽然成功了,但不一会就纷纷散架,成为一坨沙堆。
就在周蕴的最后一个“杰作”陶碗即将溃散之际,一个明亮的火团从天儿降径直砸入碗口,一团黑烟散去后,陶碗......烧制完成了?!
“还有组合技?”冯文并头伸得老长,正直勾勾盯着二人的石板,但很快就被两双眼睛瞪得缩了回去。
“看来这一轮画不了太复杂的东西。”时苑总结,周蕴点头表示赞同。
“试也试完了,”邱德菲无聊地左画一撇,右画一捺,在冯文并捏的湖面上弄出了一道龙吸水,“该说任务内容是什么了吧?”
“好,和上一轮相同,题目依旧是帮主角逃离出壁画或者沙盘。”有相顿了顿,“罢了,你们刚才都解出了答案,我索性就说的明白些,帮助他们走出既有的命运。”
“那就是修行啰。”劳青不假思索。
许是纷纷回忆起刚才第一轮中一些不美好的回忆,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沉重起来,特别是喜怒都形于色的汪思思,只有一人除外。
“刚才的解决方法是修行吗?我怎么不一样啊。”冯文并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就是一群人吃喝玩乐啊。”
没人理他。
就在这时,被众人画的乱七八糟的壁画和沙盘被清空,在巨幅壁画相隔甚远的两个位置同时出现了两个青年人,这两个人的人像也同样出现在沙盘上。
“这两位便是主角了,左为甲,右为乙,此外还有一条限制,诸位添加或者更改的事物,必须与主角有关联,不然无法生效。”
“两个人?”劳青不解道,“那我们两组怎么配合啊,难道要让他们成为道友?”
“他们二人是其实是一体两面,既有许多相同之处,又有诸多能互补的地方,一齐修行会事半功倍。”有相如是说。
“给诸位最后一个提示,二人皆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有相说话之时,壁画上沙盘中,以二人为中心,线条色彩开始延伸拓展,万事万物开始运转,山川绵延、建筑散布、市井繁华、宫殿巍峨......一个大千世界就此形成,戏台搭建完毕。
“注意,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8. 第八章 赶考
举子甲所处的位置在江南富庶之地,此时正和书童跟着人群登上入京的大船,举子乙则带着书童家丁穿梭在崇山峻岭之中。
“所以怎么让他们走上修行之路?”
冯文并盯着在运河上浮沉的大船,嘴里念叨:“出家?我记得好像听过几个故事,都是讲富家公子哥儿众叛亲离、家破人亡,最后看破红尘出家的,难道也要走这个路子?”
在刚才那一轮,有相并未将题目明示,他误打误撞就过关了,如今有相揭破题目,反倒让他束手束脚起来,因为确实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好在三个队友看上去都十分靠谱,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通过说话来缓解紧张和尴尬。
不止冯文并,在座所有人心里都没底,不知该从何处入手,也不知道该把握怎么样的度,暂时都处于观望的状态。
“可以试试,那就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什么的都给来一遍?”
汪思思认真考虑了冯文并的提议:“磨炼嘛。”
冯文并只觉得浑身直哆嗦,当即打了退堂鼓:“我就说说......别当真。”
“但如果越挫越勇怎么办呢?”劳青也认真作出假设,“激起了斗志,然后他发愤图强,逆天改命,到时候还有修行什么事呢?”
冯文并和汪思思盯着劳青满脸的皱纹和容光焕发的神情,表情古怪。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最后还是孙德菲说出了二人不敢说的话。
“也是。”劳青非但不生气,反而深以为然。
“那引导呢?”周蕴也提出了她的看法。
在主角风平浪静的生活里强行施加苦难,以此来促使他走上修行之路,听着可行,却像是罪魁祸首在冷眼旁观还自以为有理。当然,她不认为汪思思等人的想法有错,只是觉得自己的觉悟可能没那么高。
“当然,如果能靠引导就走上修行之路就最好,但是事实是,有几个人能真正领会到这些指引呢?”
邱德菲叹了口气:“如果这样,那些得道高人还需经历什么苦难呢?”
“那就先按这个方向走走看吧,就当是磨刀石了。”劳青说道。
汪思思点头:“终生皆苦,不要太沉迷。”
周蕴也不再说什么,她知道众人说的有道理,但隐隐总觉得别扭。看着举子甲在船上挑灯夜战,船头稍稍颠簸,带得案上的煤油灯灭了,复又点上,这些很难让她觉得这只是个画中人。
不要太沉迷,周蕴只能如此劝慰自己,有些事情早就注定好了,就像宫娥那个必经的浩劫。
壁画和沙盘的明灭代表日升日落,而且时间似乎也有快慢之分,白日里时间走得慢,夜里众人睡下时,时间却过得很快,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举子又要开始赶路,也就意味着意外又可能悄然而至。
渐渐的,众人不约而同停止交谈,虽依旧处在观望状态,但精神却越发紧绷。
“快快快!不能让他死了!”
隔壁传来汪思思慌乱的叫声:“接住接住!快!”
甲组四人一脸震惊地望过去,刚才船上发生了个小骚乱令他们自顾不暇,才刚平息就听得汪思思的尖叫声——原是乙组这边汪思思艺高人胆大,见举子乙一行人骑着驴沿着山崖陡壁边的窄路缓慢前行,突然灵机一动,运用自己的风元素捏了一阵怪风,卷住挂在驴身上的行李和书箱,拉扯着掉下绝壁,实施得很完美,美中不足的是力度掌握得不好,差点害书童和举子乙跟着书一块去了。
好在她的好队友劳青眼疾手快,及时在他们脚下垫了几个土块,才不至于摔下悬崖。
“这下考不了。”虚惊一场的汪思思缓过神来后,对这番冒险之举颇为满意。
“行李和书都没了,去不了京城,第一步完成,要修行那肯定是不能中举的。”
众人:“???”
“为什么?”
冯文并满腹疑惑:“没了书和行李就考不了了?”
“蠢货!快看这边。”邱德菲骂道。
冯文并赶忙收回视线,只见原本宽阔平静的河道上晴空万里,此时却罩着厚厚一层乌云,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河上巨浪翻腾,风暴压弯了桅杆撕扯着船帆,船身跟着剧烈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完全解体。
冯文并也不含糊,立时挥动手中木刀在石板上写写画画,发挥其中流砥柱的作用。他手起刀落,一个又一个反向的波浪凝聚起来,义无反顾朝奔向船头的巨浪撞上去,二者相碰刹那间形成一道比桅杆还要高出几倍的水墙,两方的巨力抵消水墙很快崩溃瓦解,没入滔滔河水。
“那什么?妖怪?”冯文并难以置信道。
就在两股巨浪溃散之际,因水位下降露出了原本藏在水底一个黑色物体,其面上覆着黑色鳞片,像什么巨大生物爪子,只一瞬就消失在水中,余人各有各的活,只有专心操纵水的冯文并注意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水面平复下来,但风暴还未停息,邱德菲还在竭力控制狂风,“什么妖怪?”
“我也不知道啊!”冯文并哀嚎,“怎么这故事还有玄幻元素啊?”
话音未落,河面再次翻腾,远处又一道巨浪朝大船呼啸而来,这次冯文并看得清楚,巨浪是从水底翻上来的。
“又来!”
冯文并心态是极度崩溃的,动作是毫无章法的,但神奇的是刀刀都落在刀刃上,他着实是个天赋选手。
眨眼间,一道能够与巨浪匹敌的大水墙悍然无比拦在浪潮前进的道路上,水与水之间的剧烈冲击仿佛两军厮杀,千军万马对上千军万马,浩荡又惨烈。有冯文并源源不断地补充,终究是水墙更胜一筹,将战线推进到敌方深处,反向形成一道浪潮。
“哦吼!完蛋!”冯文并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浪潮背面出现一张凶悍的脸,一对炯炯发亮的大眼睛立在头顶,獠牙尖锐而可怖。
它只露了头就又隐入水底,消失处留下一个漩涡,但这次甲组四人都看到了。
“霸下。”周蕴沉声道。
“什么虾这么大啊?”冯文并不可思议道。
“白痴。”邱德菲无语。
时苑解释:“有人说他是龙的第六子,也有人说他是玄武的变体,形态像乌龟,喜在水底兴风作浪。”
说话时她手上动作没有片刻停顿,待到最后一个字说完,就见一团燃着熊熊烈焰的火球从天上直直轰向霸下消失的漩涡。
冯文并还没消化完时苑话中的知识就又傻眼了:“不愧是苑姐!”
在他心中,大姐头的位置已经彻底易主了。
“你们这么刺激的?”这么大的热闹劳青怎么样也要抽空来凑一凑。
“老头子快回来!”
劳青只看到了沸腾的河水,就被汪思思喊了回去,一脸的遗憾。
水底生物最怕火光,这一击可能把它吓走,也有可能激起它的怒意,总之不能让它继续放肆下去。当然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刚才这段时间周蕴已在前方不远处的河道中平地建起一座小岛,若水患持续升级,可将其当成大船的临时停靠点,众人的就近避风港。与此同时,风暴也被邱德菲控制的差不多了,只要水底的巨兽不再翻腾。
众人屏住呼吸,静默地注视那个漩涡,终于,漩涡消散,风浪平息。
在风暴中被冲到甲板上的人相继爬起,他们狼狈不堪却难掩劫后余生的喜色。甲板上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凑到一起,互相祝贺,热烈拥抱,他们哭着笑着,甚至有几个船员拉着手跳起来,不一会,船舱里的人也纷纷涌上甲板,跟着一齐庆祝,庆祝还能看见下一个天明。
其时日光透过风暴残留的朦胧水汽,形成一道七色彩虹,正好落在不远处的岛屿之上,沸腾的人群逐渐平静,许多刚刚忍住没哭的人眼角也淌下一行清泪。
举子甲也在书童的搀扶下来到甲板上,面对此情此景,他似乎有了什么灵感,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着书童拿来笔墨,就地开始挥毫。
“他在干嘛呢?”
是劳青的声音,他又恰到好处地赶上了大戏散场。
“画画?画了个岛?”冯文并眯着眼仔细辨认,不确定道,“仙岛?”
“这个方法好。”劳青忙又赶回自己的战场,“思思,迟老弟,小黎,我们也来搞一个,仙岛不就意味着要开始修行了吗?咱们不能落后啊!”
“好是好,但你说从哪开始呢?”
汪思思迷茫地看着在马车里正专心致志看书的举子乙,他身后摆着四箱书,而原先十几人的驴队也变成了二十几人的马队。
一切还要从汪思思把举子乙的书和行李扔下山崖开始,故事的走向却完全背离了她的初衷。
整个驴队并未因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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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而停留,他们很快到达了最近的城镇,好巧不巧,这个城镇里就有举子乙的亲戚,还是个出手阔绰的富贵亲戚,于是举子乙获得了更加庞大的车队,书箱里的书也比原来更沉重了。
乙组小队没闲着,迟元升话虽少,但与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孙黎也时不时给予助力,四人在中间不断制造插曲试图阻挠,奈何几番操作之后,四双眼睛还是只能干看着车队离京城越来越近,心情也跟着书箱一样更加沉重了。
“转机来了!”劳青突然坐直,双目精神得仿佛能射出金光,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打鸣的公鸡。
只见一群打劫的山匪团团围住举子乙所在的车队。
如此招摇的车队在偏僻的山路上走,确实很难不被盯上,乙组众人既兴奋又紧张,随时准备出动。
马队的人都是老江湖,见势不妙,立即识相地交出盘缠。山匪头子似是还不满意,指了指马车,随即两名劫匪闯入车中拉出四箱书,粗暴地倒在地上。
面对举子乙的糟糕境遇,劳青却是差点跳起来拍手叫好。
就在这时,又有一支不同打扮的队伍悄悄靠近。
“怎么还有!”汪思思跺脚。
“黑吃黑?”劳青也是摸不着头脑。
由不得几人细想,队伍的首领——一名年轻女子振臂一呼,藏在周围的山贼应声俯冲下山,两队山匪激烈地厮杀起来。
后者明显经过专业的训练,一开始抢劫的山匪一击即溃,没多久只能掩护着首领慌乱逃窜。
事后,身着红裙的女首领笑着走向不停哆嗦的举子乙,她拍了拍孱弱书生的肩膀似是在安慰,随即挥挥手,一众五大三粗的手下立即忙活起来,将散落一地的书重新整理回书箱,同时把抢回来的行李盘缠原封不动归还给举子乙一行——看来是他们是民间义士而非山匪。
“完了完了,书和盘缠又回来了,还来了个女人。”劳青绝望地瘫坐在座位上,只觉前途一片渺茫。
就在这时,只见一抹红影划过,下一刻一个炽烈的火团好似流星一样从天而降砸向队伍,继而发生爆炸,指挥收拾残局的女首领首当其冲,当即被炸飞,粉身碎骨。
三张震惊的面孔齐齐转头看向最边上的孙黎,罪魁祸首的她和女首领一样也是一身红衣。
壁画的修正原理启动,劫匪离开方向的山坡上,凭空出现三个得手后迅速撤离的身影。
“画壁画的都这么狠吗?”劳青僵硬道。
迟元升无辜地轻咳一声。
孙黎冷冰冰地说:“与其成为拖累,不如从一开始就掐灭,让它来的更有价值。”
这是目前孙黎讲的最长的一句话。
“又能断掉刚冒头的情感,又能给他以刺激,感受世间爱别离之苦,一举两得啊!”汪思思兴奋,“孙黎姐你真厉害!”
劳青和迟元升幽幽地把目光收回,举子乙从地上捡起了那女首领被炸飞的一角红衣。
甲组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船到达目的地后,一行人在渡口边的客栈遭遇抢劫,被搜刮了盘缠,周蕴本想上手却被时苑无声阻止。
“这画里怎么这么不太平啊。”
冯文并想帮又觉得不应该帮,整个人瘪了气,对人间的恶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还不是和外面的世界一样。是你被保护的太好了。”邱德菲一针见血地评价。
“从壁画上看,下一站应该是东都,然后就到京城了,打起精神来。”
从整体看,东都是国中仅次于京城的繁华都会,举子甲进城后,似乎也投奔了一户人家,出来时盘缠和马匹又重新配齐,一行人匆匆上路,然而就在即将到达城门口之时,却见街上人声鼎沸,许多人围在一座高楼前。
“抛绣球?招亲?”冯文并看着阁楼三层平坐上蒙着面的贵族小姐,表情一言难尽,“怎么这么俗套的故事都有啊?”
好在举子甲没有上去凑热闹,反而带着一行人匆匆从人群后方穿过,绣球根本不可能落到他身侧,众人暂时按兵不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举子甲即将穿过人群之时,绣球从高楼落下。
这位小姐力气太小,抛出的距离过短以至于绣球直接跌到首层副阶的檐口,下落的力道加上高高翘起的檐角,使得绣球以诡异的角度又一次跳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刁钻的弧度,直奔举子甲的头顶。
9. 第九章 道友
四人近乎同时抄起手中工具,于画中人来说“神明”的力量在举子甲周围展开——
在争抢的人眼中,绣球在空中的轨迹诡异难测,眼见就要砸向那个过路的书生,突然繁复的流苏勾住了人群中伸得最高的手指,然而那只手指还未来得及收拢,手指主人就被旁人推倒在地,绣球又一次抛上天,方向竟然和原来一模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绣球的必经之路上,一只手突然抬高撞上了绣球,下一刻,那只手的主人就一脸见鬼似地一拳把绣球砸飞,刚刚那一瞬,他只觉得脚底突然被什么东西托起复又沉下去。
“还要下雨吗?”一场暴雨在冯文并面前的光幕中蓄势待发。
“绣球没有再弹回来了,先这样吧。”邱德菲精疲力尽地靠到椅背上,这次的规模没有上次和风暴对抗的大,但绣球跳跃的速度之快,近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同时还要精准把握力道,比上次还累上许多。
然而,她还没靠稳猛然又从椅背弹起,“等等,不行!”
不等她发号施令,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诡异的是太阳也突然变得更加刺眼毒辣,所有人被照得眼睛一花,就在这时地面悄然隆起,抢到绣球的乞丐突然摔了个跟斗,绣球脱手,周围也跟着摔倒了一片。绣球就这样在人压人的人饼上跳了两个弧,最后咕噜噜滚落路旁的河道,沉入水底。
四人实在不忍绣球就这样落到一个街头乞丐手中,一番闹剧终于结束,望着举子甲一行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邱德菲重重靠在椅背上:“终于结束了。”
冯文并这次不是主导者,费不了多少精力,完事后他还有闲情左看右看,目光落到那位贵族小姐身上时,他突然感到一丝不妙:“这位小姐是什么眼神啊?”
那位小姐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举子甲,视线一路跟随到一行人消失在城门中。
“上一轮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发现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无论怎么更改都无法避免?”周蕴说。
绣球一开始撞上檐口突然改道直奔举子甲能暂且算是意外,但在邱德菲改了一次风向后又一次往原方向飞去,就决计不能用意外轻易糊弄过去了。
“有相说过,我们只能更改和主角相关的事物。”时苑淡淡地说。
“嘶——”冯文并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暂时过关了。”邱德菲虽然无奈,但还算乐观。
转眼间,举子甲一行人已到了京城外,只需再翻过一座山头就能到达城门外。有了无数次遭遇劫匪的经验,现在两组人都学精了,每次走山路都会提前观察附近是否有山贼盗匪的踪迹。
“刚有一队人马从城门冲出,速度极快。”周蕴皱眉,“他们个个携带兵器,似乎在执行什么任务,希望不会影响到。”
“对上了,”过了一会,同样负责观测的时苑沉声道,“他们围上了前方的一队马车,就在山的另一头。”
“车里是一家老少,看上去应该是什么达官贵人。他们的护卫已经和骑兵打起来了。”周蕴看着画中刀光剑影的场面,说道,“双方都下的死手。”
“能避开吗?”冯文并紧张道,“看到不该看的会被灭口啊!”
“你这方面倒是挺机灵。”邱德菲眉毛一扬,“避不开,路只有一条,但我们可以再造一条。”
于是,在狂风冰雹的掩护下,周蕴平地建山,好不容易才诓着狼狈的举子甲一行人走上为其专门开出的路。完全改变地形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能够绕开一小段路,避免直接碰上杀戮现场。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不知是新造的土过于松软还是风和水的缘故,一行人脚下的山体突然发生塌方,举子甲和书童不慎跟着山石滑落,周蕴只得再次施展“神通”。终于二人险之又险地挂在了半山腰的一棵大树上,但也因此不可避免地瞧见了下面的血腥场面。
厮杀的场面已经告一段落,骑兵损失惨重,只余两人,但另一边也没好到哪去,活人仅剩下一名重伤跪地的护卫和马车里的瘦弱少年,少年的父母也为了保护他横尸当场。
两名骑兵持着被血染红的刀踩过血泊,冲少年砍去,慌乱中少年从车窗翻出滚到地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重伤的护卫突然暴起,扑倒了一名骑兵,另一名骑兵大惊,持刀回护,刚转身,那骑兵就猛地一抽搐,随即倒地,临死之前他的眼珠子睁得都快滚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身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将一把匕首扎进他的心脏。
趁此机会,另一名骑兵也被护卫干掉了,少年颤抖地扶起那名护卫,满身是血的二人踉跄地翻上了骑兵留下的马匹,摇摇晃晃往南边而去。
离开之时,少年警惕地望向四周,与挂在不远处的树上惊到不敢说话的举子甲对视了一眼。
“完了。”冯文并哭丧着脸,但随即又惊讶道,“咦?那边也有人?”
不远处另一个山头也有几个人影。
“好巧啊。”冯文并身旁的劳青幽幽道。
那群人正是举子乙一行,他们从另一方向进城,本无需上山就可从另一城门入京,但汪思思和劳青一致认为这是个让其主角见识苦难的好机会,于是想方设法将其引到山上,观看了这一场杀戮。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冯文并干笑了一声,“道友。”
“你好啊道友。”汪思思和劳青也替举子乙进行了回答。
“你们怎么也到了京城?”冯文并问,他们自己组倒没有说一定要阻止举子甲参加科考,但乙组人却是一开始就是想阻止他们的主角到京城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来了。
“是啊。”劳青一脸无奈,“天命如此,什么都阻止不了。”
暮色中,举子甲和举子乙一道进了京城,虽然二人的见面场景血腥又惊险,但不妨碍二人一见如故,也算是患难遇知己。
当然其中难免还掺杂了一些复杂的因素——二人似乎都撞破了一个惊天秘密,那个少年究竟是谁?又是谁派的杀手?少年最后关头究竟有没有发现二人?如此看来,他们也算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京城的繁华是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无法比拟的,八双眼睛目送二人进了一家朝廷特地安排的举子客栈。
“所以要让他们考上还是不考上呢?”汪思思放下手中木刀,托着腮问,“现在我们两组可以一起行动了,人多力量大,先来想想对策吧。”
“考不考得上这事我们能决定吗?”冯文并提出疑问。
“总得有个目标嘛,不行再看呗。”
劳青倒是乐观,屡试屡败依旧看不出有任何挫败感,他信心满满地说道:“而且有相不是说是‘一起修行’吗?我们已经完成了‘一起’,就差‘修行’了,也算成功给了一半吧。”
冯文并挠挠头,只觉得劳青有些乐观过头,但没有证据。
“说得有理,”邱德菲冷静分析,“我们来假设一下,两种情况最终如果都要走上修行之路,分别是怎么样的?”
汪思思不假思索:“中举的话,得了功名得了利,然后犯了事众叛亲离家破人亡。”
“合着跟这两个词没完了。”冯文并小声说。
“如果考不上的话,就......深受打击然后看破红尘?好像也没这么简单,难道之前我们努力的方向都错了?”汪思思不确定道。
“考不上那肯定得再考啊,哪里有一次考试落榜就直接出家的?”劳青提出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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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沉默,似乎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该走的路、该有的劫,躲也躲不过,随缘吧。”周蕴说道,“也许有相又在挖什么坑。”
冯文并拼命点头:“是啊是啊,都平静了好一下子了,总觉得没发生点意外都不正......”
“常”字还没说出口,果然又出事了,举子客栈的底层不知哪间房突然起火,火舌很快卷到了大堂,逐渐蔓延开来。
众人:“......”
果然,即使无人干预,它自己也是会发展的。
好在火不大,众人的神通也不至于真让俩主角死了,很快二人和各自的书童就在倾盆大雨中从浇灭的火场中被人救出来。
“小甲小乙的关系发展得真不错啊。”见互扶持着两个身影,劳青一脸欣慰。
“小甲小乙?”汪思思有点嫌弃。
“这不产生感情了嘛?总觉得和一开始不一样了,现在我感觉他们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己的投射。”劳青笑道,“而且如果中举了,也不能叫举子甲举子乙了不是?”
“官府的人来了。”邱德菲打断二人玩笑。
“这衣服......不就是那些骑兵?”冯文并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所以那个少年其实是逃犯?”汪思思也大惊。
众人虽能呼风唤雨,但对于人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把控,好在那些人只是前来探寻火灾的原因,对所有人进行了简单询问并做了妥善安置后就尽数离去。
一夜奔波,一众举子被转移到附近的另一家客栈中。
白日到来,京城里再次热闹起来,所有的举子几乎都起了个大早,只见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有的搭轿,一些往东,一些往西分别往城中两个方向而去。
小甲看上去一脸茫然,还得是小乙,问了一圈后,果断拉着小甲跟着人群往西而去。
“他们这是干什么?”汪思思问。
“找靠山啊。”冯文并解释,“很多朝廷高官都会在科考之前先物色门生,这样到时中举了,就能壮大自己的势力,考生也是,反正其中门道多着呢。”
“看起来确实是分成了东西两个阵营。”劳青说道,“我关注了几个举子客栈,他们的目的地也是这两个地方,一个是东市旁的一座大宅院,一个就是小甲小乙进的这家,西城的一座酒楼。”
连着几日,小甲小乙都早出晚归,一进那座酒楼就是整整一天,众人只能看到画面,却不能知晓其具体谈话的内容,不过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拉拢招揽之类的事情。
很快,科举的日子到来了。
从进入考场众人的精神就绷得紧紧的,手中的画笔和木刀随时待命,但直到考试结束,举子们从考场出来,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当然,作为举国最隆重的考试,理论上所有的意外都会被画中世界的人严格地排查掉,除非发生一些不可抗力的事情——而这些不可抗力的一部分来源这次并没有准备出手,只是旁观。
***
终于到了放榜日,从前一晚,就已经有考生提前来到考院门口,提前占据最佳位置。
小甲小乙是在凌晨时分偷偷摸黑来的,来到这时才发现黑压压一片都是人,连考院那条街都挤不进去。
众人席地而坐,更夫经过了一次又一次,囊萤夜读的时刻过去了,闻鸡起舞的时刻过去了,旭日终于从东边升起,远处钟楼的大钟被钟锤猛烈敲击着,钟声在京城内荡开。
考院的大门由内打开,最先出来的是一队官兵,简单的清场之后,几个官员将一卷长长的金色卷轴挂到了考院门口的高墙上。
随着为首的文官一声令下,金色的卷轴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