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汉的屋舍就在一处田庄附近,低矮的三间瓦舍并一个狭小的院子,自从离京后便一直住在此处,他并不曾娶妻生子,一直是独身一人,平日里便种种菜,打打猎,倒也悠闲自在。
背着人进了东边的卧房,见祝余还在院子里愣神,黄老汉匆匆而过:“令仪,你就住西边儿那间吧,还要劳烦你照看二公子,我这就去找郎中……”言罢又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不见一丝老态。
令仪二字,已经很久无人提起了,这是她当年的名字,彼时太子妃尚未出阁,平日最好诗书,便从手边诗文中挑了令仪这个名字。
岂第君子,莫不令仪。
从那之后,她也算有了个正经身份。
黄老汉曾在帝京开过戏班子,平日里替萧持钧打点消息,后来因为救人受了重伤,萧持钧就将他送至青州休养,也不再启用,只当个闲散老汉度日。
祝余从前偷跑出府替太子妃送信,晚归时萧持钧便会领着她去黄老汉的戏班子歇息,那也是个小小的院落,院中有一口井,还有一株梨树,每年结果时,黄老汉都会送些给她,就连这身武艺,也是萧持钧和黄老汉教给她的。
祝余放下佩剑,环顾四周,还是跟前世时一样,连陈设都未变过。
进了卧房,萧持钧被黄老汉草草放置在床榻上,祝余微微俯身,去解萧持钧的外袍,许是伤势有些重,他还昏睡着,一身泥水混着血迹,白衣已经脏乱得不成样子,去了外袍,祝余又去抽他的腰带,刚覆手上去,便见他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哪有什么昏睡之色。
“那你自己来。”祝余收回手,神色有些尴尬,臂弯处还搭着他褪下来的外袍,萧持钧迟钝地抬了抬手,淡淡道:“你来吧,我手使不上劲。”也不等祝余动手,便靠着床坐起,面色苍白地望着她。
祝余转身就出了房门,萧持钧盯着她的背影,也未出声制止,只是神色有些冷,而后便直起身去解自己的衣裳,伤处受到挤压渗了点血,时间久了血肉与衣物粘连在一起,萧持钧面无表情,手上用力狠狠地扯开,利落脱去,搭在床榻边。
等祝余放好带血的外袍回来,萧持钧已经自行脱好衣裳,只着中衣,闭眼靠在床榻上。她抿了抿嘴,有些不解:“不是说我来么?”萧持钧睁开眼,看见她空空的臂弯,方才发觉她是何意,神色蓦地柔和下来,“无碍,方才忽然又有劲了。”
祝余点点头,也没多问,上前瞧了瞧他的伤口,又取了薄被替他盖好,“你这伤有些深,我不敢随意触碰,黄叔去请郎中了。”听见她对黄老汉的称呼,萧持钧看了她一眼,祝余以为是有话要说,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等待的时间,祝余觉得有些无事可做,便去打了桶水,生了火,烧热了预备着。
做完这些黄老汉依旧未归,祝余便寻了张矮凳,守在萧持钧床前,这回是真的睡熟了。她托着腮,细细观察萧持钧的脸,是比前世要年轻几分,眉眼也没有后来阴郁,睡着的时候,倒真像是帝京高门大户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贵公子。
灶房里烧出的柴火气飘进来,祝余看得有些入迷,等反应过来,萧持钧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盯着她看,祝余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脱口而出;“二哥。”
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又有些难以启齿,但萧持钧此刻的目光太熟悉,从前在帝京,他也常常这样注视着她,这让她有些不由自主的心软,索性也没了扭捏,搬着小矮凳挪了挪,靠在床头边,问他:“你知道追杀你的是什么人吗?”
萧持钧方醒,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着她一句二哥,那些对她不告而别的恼恨就这样被蜻蜓点水一般消除,干干净净,看着她还和从前一样,趴在榻边,一双眼专注地看着自己,昏暗的灯火下,瞳孔映出自己小小的倒影。
他摇了摇头:“跟了许久,将月和带星将青州城掀了个遍也没寻到背后之人。”祝余垂下眼,思索该如何告知萧持钧有关宵衣卫之事,好让他仔细提防,只是自己在宵衣卫的身份暂时还不能透露,以免生出事端,犹豫片刻,她掏出怀中令牌递给萧持钧:“是宵衣卫。”
是她取佩剑时拿到的令牌,萧持钧接过,翻看了两面的纹样,“是太子。”祝余心下也有猜测,但宵衣卫行事诡谲,如今日这般聚众截杀一人的行径实在反常。她有些犹疑:“并非只有太子。你与太子关系甚笃,无冤无仇,他怎会下此死手?”
话音刚落,萧持钧的神色就冷下去,一副起了杀心的模样,祝余敏锐地察觉出什么,轻轻拧眉:“帝京出了何事?”萧持钧的反应与她料想中的有些不一样。
今日他们本不该见面,按照前世的时间,再次见到萧持钧应该是她叛出宵衣卫之后,只是今日若不救下萧持钧,他便会留下伴随一生的重伤,最后也因此而死。
祝余以为,一定是帝京出了什么变故,才让萧持钧提起太子时如此异样,却不料萧持钧并未作解释,只道与太子已形同陌路,祝余追问,他便又多说了几句,来回都是些言辞模糊的套话。迟钝如祝余,这才终于想起三年前那场杖刑,她当众拒婚,冲撞了太子,被罚了二十杖。当时萧持钧不在京中,后来想必也是知晓的。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坐直了身子,又想起来宵衣卫内部的龃龉,还是将自己的猜想和盘托出:“宵衣卫行事一向稳妥,向来一击即中,不做没把握的事,今日这追兵有些太过招摇。此处虽为城郊,但周遭有不少田庄,极易被人撞见,况且……”她顿了顿,“令牌也没有带走,行色匆匆,倒像是嫁祸。”
“为何对宵衣卫如此熟悉?”
祝余一愣,萧持钧此刻面色不算好,除了受伤后的苍白,还有些说不出来的阴沉,习惯使然,她微微有些紧张:“先前跟着太子妃,时有提及,因而知道得比旁人多些。”
见她答得一板一眼,萧持钧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失态,收敛了些情绪,却又有些难以克制地唤她:“小鱼,我很担心你。”
祝余一愣,垂了垂眼,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又缓缓俯下上身,趴靠在萧持钧手边,一只手虚虚攥着他的虎口,闷声道:“我知道的。”闭上眼,就这样伏在榻边不再言语,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也不愿说出口,萧持钧有些无奈,但还好人就在自己身旁,他收拢手掌,蹭了蹭她软绵绵的脸颊肉,也没再逼迫她说些什么,半晌,一直不说话的祝余突然又出声:“对不起。”
是为分别的这三年,也是为自己现下的隐瞒,萧持钧没说话,握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察觉到他的动作,祝余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也学他轻轻晃,萧持钧低下头,盯着她半边脸,心绪翻涌,良久,只是用指尖挠了挠她的掌心:“原谅你了。”
闻言,祝余有些讶异地直起身,动作间牵扯到手臂的伤处,疼得她下意识紧缩,萧持钧托住她的手臂,这才发觉这里有一道旧伤,正欲出言斥她毛躁,就被她拉住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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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余不明白。
从前她惹萧持钧生气,都得哄上三两天,他这人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端得厉害,说话又喜拐弯抹角,在与人交际上,她话少,又比较迟钝,绕着绕着就容易会错意,常弄出乌龙来。
他细细看了看祝余手臂上的伤口,又皱起眉头,触了触另一只手臂,没有再看到其他伤处,这才看着她,故作轻松地揶揄道:“我若与你置气,指不定哪日,你便又如变戏法一般……”言罢错开目光,不再看她,只握着她的手,低着头继续道:“消失了。”
温热的体温从掌心传递过来,仿佛方才只是一句埋怨的玩笑话。
祝余沉默下来,轻柔地摸摸他的手心,想起上一世重逢,是在几年后的大雪天,她追杀一名宵衣卫入了深巷,杀完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拔剑,就听见他的声音。彼时他应是伤心的,但祝余没敢相认,翻墙便走,从始至终都未转过身看他一眼。
后来是发现宵衣卫在跟踪他,她半路设伏截杀,受了点伤,在青州城外休养,遇见了黄老汉,翌日便在门外见到了风雪中的萧持钧。当时他应是恼恨的,日日冷着脸,悉心照顾了她月余,却不曾与她说几句话。
“令仪——”
黄老汉的声音从门外远远传来,祝余起身去开门,只见黄老汉身后跟着个老头和小孩,慈眉善目的,她迎了人进来,那人仔细瞧了瞧萧持钧的伤,就去解萧持钧的衣裳,祝余见状出了门,背过身抱着手在檐下站着。
等伤口处理好,便听见萧持钧唤她。
她应了声,这才又进去,那老郎中将手中的伤药递过来,随行的小孩上前领她去竹编的屏风后,祝余这才发现,是个小女孩,黄老汉察觉到她身上有伤,怕上药不方便,这才舍近求远,多走了几步,去寻这老郎中来。
小女孩年纪虽小,手下动作却老迈,上药也伶俐,揭开衣裳后,看见祝余身上错落的疤痕,“呀”了一声,祝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她便闭紧了嘴。
等送走郎中爷孙,擦洗完身子,已快到天亮时分,天边露出些鱼肚白,村子里的农户晨起开始生火。
黄老汉也在灶房里,还没进去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祝余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黄老汉,老头子原是蜀地人士,做得一手好菜,后来久居京城,当地人冬日喜爱煲汤,便又习得一手好汤品,先前在帝京,萧持钧来东宫时常常带着黄老汉的汤给她。
烟熏火燎的,现下两人都受了伤,黄老汉在下热汤面,瞧着有些像青州风味,煮了香浓的汤底,还炒了些新鲜的浇头,察觉到祝余在看她,黄老汉抹了抹脸:“饿了吧!”说完递给祝余一双筷子,让她先吃些浇头垫一垫。祝余接过但并未动筷:“黄叔……”
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黄老汉打断:“嗨呀,别整些唧唧歪歪的,回来就好,老头子不在意这些。”
黄老汉很高兴,但又想起什么似的:“不过跟二公子你可得好好说说,这些年都去哪了……”一边说还要一边探头出去看,提防着萧持钧听到:“小鱼儿,我瞧着他正伤心呢!”
祝余闻言点点头:“您放心,我会同二哥好好说的。”黄老汉这才满意地继续搅和锅里的面,约莫是真的高兴,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儿。
雨停了,夜里还有些风,祝余静立在小院的屋檐下,抬头去望未散的乌云,上苍垂怜,让她重活一世,及时救下萧持钧,黄叔也还活着,这是最好的年岁,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