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翰之到了户部,并没心思做正事。
一直在廨房坐到午后,司里的同僚来叫他吃酒,他才跟着去了。
他从前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人在官场郁郁不得志,上升之路无望,或许一辈子都只能做底层劳力,众人在一起吃酒无非就是倾诉些苦闷之事。但宋翰之现在需要这个。
几人去了回春坊的昌泉阁,这是京中颇负盛名的酒楼,楼中自是熙来攘往,很少有空余的时候。
宋翰之让平安在三楼定了雅间,和同僚们坐了会儿,又来了几位礼部、工部的大人,虽官职高些,但在酒桌上并没架子。
酒过三巡,众人酒意上头,拉着宋翰之让他吟诗。
宋翰之酒量弱些,这会儿却是比旁人还要醉,不见平日的君子风度,一手扯开玉带,一手端着鎏银酒盏站了起来,“诗词酸腐,我一向最厌恶那些吟风弄月的矫情东西,还不如用数谜比试,一人出某年节气,一人算出具体日期,在规定时间内说不上来的人就罚酒三杯,如何?”
席间霎时静了下来,原本躁动的官员一瞬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还没见过行酒令用数字决出胜负的......
当中却有一位工部的官员颇有兴趣,也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宋大人不妨说说是怎么比?”
宋翰之便将细则说了,二人在众官员不解的目光中比试了起来。
比到激动之时,宋翰之一只脚站到了圈椅上,面目通红,倒像是癫狂了一般,另一位自然也是不遑多让,激愤得喷涎咽沫。
就在二人即将角逐出胜者时,雅间的帘子突然被人撩了起来,门外几道身影随之露了出来。
众人先瞧见的是一个身着深蓝潞绸长衣的男子,正是他撩起绸帘,而后往侧边退了退,一位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男子身着玄青墨竹纹大襟袍,面容清雅温和,周身的气势却极强,众人瞧着却不明所以,正有人想问时,席间突然有一位大人唰地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傅、傅大人?”
这人正是礼部的王大人,任职礼部仪制司员外郎,是众人中官职最高的,他先认出旁侧伺候的顾郎中,原先又正巧原先在太子的生辰宴上远远地瞧见过傅伯山一次,这才得以将他认出。
席间众人当下狐疑,这时里头却突然传出一声:“我赢了!”
只见宋翰之赤红着双目,衣衫松散,正冲着对手大笑。
王大人拿袖子擦汗,忙给两位大人解释:“下官正在席上行酒,大人见怪了。”
一众人等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对着傅伯山和顾时仁行礼。
宋翰之和另一位工部的官员也瞧见了,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被旁边的人低声提醒才得知,登时酒醒一大半。
“无妨,我只是刚巧路过,听到这位大人的行酒令觉得新鲜,便进来瞧瞧。”傅伯山含着笑,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时仁也走进来了,看了一眼王大人,王大人立刻会意,匆忙清出位置,请傅伯山坐下,“都是私下胡闹罢了,上不得台面......”
众人也都自觉离席,一齐站到雅间角落去。
顾时仁不动声色将王大人扯去一旁,而后躬身拉开椅子,傅伯山却没坐下,往酒桌上瞥了一眼,问:“......方才赢了的那位大人不知是谁?”
宋翰之这会儿正躲在人群后头,听到傅二爷提他,霎时后背冒了层冷汗,慌忙理了衣裳,从人群中走出来躬身行礼,“正、正是下官。”
这会儿功夫已经将方才席间说的话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不觉有何不妥。
却听上头问:“我瞧你方才那行酒的玩法倒是有趣,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宋翰之没想到是问这个,忙答:“是下官自己想的。”
“哦?”傅二爷似乎很有兴趣,“那你怎么算得那么快?”
谈到这里,宋翰之不紧张了,侃侃而谈道:“不瞒大人,下官所用是在一本书中学到的平气法,算时以岁差除之,每八十五年退一度,这样算起来便会快上许多。”
说罢又觉得自己卖弄了,又添上一句:“这算法并不算难,掌握了技巧便能很快算出。”
傅伯山的视线停留在这人身上,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众人并不知傅二爷在想些什么,只是敛气屏声,宋翰之同样不知道,却感觉二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很久。
“......看来你在计算上有些天赋。”最终傅二爷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宋翰之心如擂鼓,若他没听错,傅二爷这是在夸他。那可是傅二爷!
顾时仁也有些惊讶,他还没见过傅二爷夸人,而且还是对这样的一个小官,看来他今日带二爷来昌泉阁倒真做对了,原本他还以为二爷不会来。如今来了,还让他有了意外收获——
二爷赏识这人,那他将这人调到吏部来岂不是能得二爷欢心?当下心里已经想着如何下调令、吏部又有那个职位适合他。
傅伯山没再说什么,在席间坐下了,他拿起桌上的鎏银金錾花酒盏,握在手中看着。
人身居高位,凡事总是无需亲力亲为,有时只要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有人帮你将事情办好了。
顾时仁忙让人上茶来,亲自倒满一盏送到傅伯山跟前。
傅伯山道:“你们都坐下罢,我在这里别扰了你们兴致才好。”
王大人这才带着众人坐了下来,只是自然不敢像方才那样放肆了。
宋翰之尤为紧张,他原先做官前就听过傅二爷的名号,那时他还没放弃科考,京城中的学子没有人不敬仰他的。
后来傅二爷被孟阁老赏识,更是一路平步青云,已不是他们能企及的了。
宋翰之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日会被他赏识,更没想到两人会坐在同一个酒桌上。
他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不知自己是否该主动上前敬酒,又担心自己的表现太过平庸,不由只恨自己平日没有多参加些这样的场合。
傅伯山摸着酒盏上的凹凸纹路,余光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能力有余,胆识不足。
京城这样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宋翰之的家世背景算是当中的末流,除了容貌周正些、为人正直些,傅伯山想不出别的优点。
但是再正直的人也有弱点,也有欲望,宋翰之自视甚高,自然渴望被人看到。
果不其然,饵才投下一只,他就迫不及待地上了钩。
官场是和人打交道的,孤芳自赏的人不适合为官,倘若他今日不来,宋翰之这辈子都只可能是个小官。他这样不值一提的能力,放在一个照磨的职位上却也不算埋没了。
她心仪的便是这样的人吗?
傅伯山捏着酒盏,双眸如墨般幽深。
那一夜的确令他难忘,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女子,即便已经嫁了人,他若真说自己想要,恐怕宋府还要笑着将她送来。
听到宋翰之行踪的时候,他还曾犹豫要不要过来。他最终来了,他不想强人所难,他要让她心甘情愿地到他身边。
这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临渊而结网,张天下以笼,江海以网,以逸待劳。他享受这样的狩猎乐趣。
席间的官员们此刻都有了自己的思量,没有人不想趁着这机会再二爷跟前露个脸的。
“宋大人,方才的比试不妨再来一轮,我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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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看够呢。”王大人率先开了口,一旁的众人便有附和的。
宋翰之酒已经全醒了,自然感受得到他们这是借着二爷的话捧他,鄙夷的同时又生出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他原先在官场中是特立独行的,并没和这么多人一起打交道的时候,当中不乏有瞧不起他的,眼下看去却都是期望的、讨好的。
他心里清楚这是借了二爷的光,当下却是有一些飘飘然。
宋翰之脚步虚浮,站了起来:“诸位既然想看,那宋某便不推辞了。”
于是又和工部的那位大人比试起来,气氛正胶着之时,突然从外头来了个小厮,走到宋翰之跟前说了些什么。
宋翰之略一皱眉,打发小厮下去,规定的时间便过了,众人起哄着要灌他酒。
傅伯山远远地看着,隐约听到方才那小厮提及的夫人二字,掀开茶盖轻轻撇了撇茶沫。
......
温幼槐没等到宋翰之,打发了人去问话,才知他今日去了昌泉阁。
心里想着他心中积郁,便由着他去了,转而又发愁今日婆母交代给她的事。
婆母有意将明照坊的那个铺子交给她打理,今日特意叫了她过去,吩咐给她这事。
她虽对打理铺子的事不感兴趣,但深知婆母是看重她才做了这个打算,当下也没推拒。
原想着等宋翰之回来了问问他的想法,今日却没等到,只能作罢。
何府三少夫人的事却被婆母得知了,婆母也觉得疑惑,却说不是什么大事,何府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愿意破冰,又邀了她去宴会。
这样的态度让婆母稍稍欣慰,又夸她此番做得不错。
温幼槐没有刻意去提那尊小佛像的事,只是听婆母这样说,也稍微安心下来,私下吩咐人把佛像收到宋翰之的私库中,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夜半,温幼槐没再等宋翰之,想到昨夜他那副醉醺醺的样子,心里总归有些不满,只在西院外头留了两个小厮照顾,自己先去房中睡了。
心里却想着婆母今日说起生子一事,彼时魏氏的脸上看不出不喜,又或是她一向对事不对人,也没说她什么,只叫她每每夜间看顾着宋翰之将药喝了。
温幼槐有些难堪,心中不适。他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喝个药还要她看着不成?婆母既知道是宋翰之的问题,怎么不叫他去说这些话?
温幼槐这般想着睡去了,睡了不知多久,梦中却忽然被人扰醒。她不耐烦地伸手拍了拍那人,却听那人在耳边说:“阿槐,我今日很开心......”
随后便被他紧紧拥住,又亲又弄不知多久。温幼槐闭着眼不想管他,脑中却渐渐清醒。
不知怎么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倘若她能和宋翰之搬出京城,是不是日子就能过得清静些?如此日后再没人管她生不生子,孩子的难题也自然解开了。
可是她能接受一辈子没有孩子吗?
温幼槐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暗自将自己攒的银钱在心里数了数,她原就打算拿这钱置个宅子,起初只是想一个月能在外面住个几日,手里头有房产握着,心底也能有些底气。
可是现在有了这样的想法,却觉得这笔钱若是这样安排反倒是更好了。
只是这想法实在不切实际,先不说婆母魏氏会不会答应,只说宋翰之的官职还在京都,若是搬出去,他每日上值都是个问题......
然而一想到这样能摆脱宋温两家,温幼槐心中仍是忍不住蠢蠢欲动,倘若真能有那么一天呢?
身边人呼吸渐渐平稳,温幼槐手中攥住褥子,心下决定要找机会同宋翰之说说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