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还没亮就下起了小雨。
西院仿若还在沉睡中,灰蒙蒙的,丫鬟婆子都还没到当值的时辰,院里空荡荡的。
卧房内却一阵窸窸窣窣,红鸢一早便在里面候着了,听到外头雨滴落地的声音,不由担心,“这可是下雨了?夫人要不改天再去吧?”
温幼槐正坐在红木鸟兽纹铜镜前梳妆,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摇摇头道:“已经约好的事怎么能随意变卦?下雨才好呢,下了雨,路上的人反倒不多。”
红鸢叹一口气,她注意到镜中的人精神不济,眼下一片乌青,应是一夜也没睡好,不由得十分心疼。
温幼槐一笑,握住她挽发的手,道:“不是你出的主意么?怎么真到了这个时候反倒忧心忡忡的?”
怎么能不忧心呢?
若不是爷有毛病,何至于让夫人受这个委屈?
先前她不过听家中三娘提及村头有位铁匠生活困苦,才一时昏了头想出借种的主意,可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谁知主子竟当真了?
好在她通过中间人去联系那铁匠的时候,人家不觉荒谬,却也同意了。
尽管她已经再三吩咐了那当中的人,千万要小心仔细着些,可再怎么说也是个铁匠,都是市井中的粗人,夫人虽算不上贵族千金,却也是饱读诗书的娇养小姐......怎么就沦落于此了?
一想到这里,红鸢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却又不想被夫人看见,夫人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定是心焦了一整晚。于是背过身偷偷抹了泪。
温幼槐心里也直打鼓,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小髻,又穿上红鸢的一件水青小绸衫、下身是紫绢裙子,作丫鬟打扮。
她昨夜在心中已经将这个计划过了无数遍,是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的。但仍是有些紧张。
“你确定那中间人不知道你的身份?”
红鸢咳了咳消了哭腔,点点头道:“我去见那娘子时蒙着面,离开时又确保她走了才走。不过那娘子看着也是个老实人,夫人不必担心。”
温幼槐点点头,心中思索片刻,又道:“既如此,你再和我说一遍那客栈的位置,这次说得慢些。”
红鸢低声回:“出了永定门,沿着官道一路往东走,约莫四十多里路后,便能瞧见一块红墨石碑,那石碑上写着黄魏里,绕过石碑往南有一条小径,驾马继续走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便能瞧见我说的那家宿安驿店。”
“夫人记着,进了黄魏里的地界,路两侧都是些农田,虽人烟稀少,却也不要下车,安全是最紧要的。”
“嗯。”温幼槐边听边在心里复述,和记忆中的一一对上后,轻轻吐了口气。
手心已经冒了汗,但时辰耽误不得。
温幼槐又检查一遍行装,对着红鸢细细叮嘱一番,拿起帷帽便要动身。
红鸢却不舍了,双眼微红看着她:“夫人,你一人去我还是不放心,不若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温幼槐看她这样又觉得好笑,平日里总是粗枝大叶的,这会儿却十分细致,这是心疼她了。
温幼槐心里紧张,也顾不上再细细安抚她,只道:“你留下,旁人才不觉我走了,你若是跟我走了,反倒不好解释了。”
说罢又拍拍她的手,红鸢才万分难舍地点了点头。
温幼槐推开门,院中一片寂静,天光却微微亮了,再不敢耽搁,转身走了出去。
红鸢痴痴站在门口望着,直到那道背影看不见了。
温幼槐一路走到西侧门,这道门平日是下人们通行的,此时并没人守着。路上虽遇到了几位小厮,但瞧她是从内门出来的丫鬟,便都没仔细看她。
温幼槐顺利出了门,又往南走了约莫两百步,便瞧见了红鸢安排好的马车。
这会儿街上雨雾迷蒙,不远处依稀传来货郎的叫卖声,温幼槐悄悄戴上帷帽,踩凳上了马车。
...
通往大兴官衙的路上,一辆青帷马车在雨幕中疾驰。
榆木车辕座上是一位身披黑漆桐油衣的男子,一看便知是行武之人,蓑帽下的眼睛透着寒气。
天光早已大亮,雨却越下越大。
车内咚咚两声,男子轻一踮脚钻入车厢,单膝跪在车内之人面前。
“雨势太大,今夜先不入京......路上找个驿站歇下吧。”
“是。”
袁观微一侧身,朝车外低声吩咐了一句,马车立刻在风雨中转了向。
车内焚着木香,上座那人披着一件玄色江崖纹鹤氅,手上戴羊脂白玉的扳指,面容似清风朗月一般,眸子里却藏着年岁的深沉。
这是当朝三品大员傅伯山、傅二爷。
袁观在二爷手下做事许多年了,算是二爷身边的老人,却也时常揣摩不透二爷的心思。
此行去河南调查布政使贪墨一案,两司勾结,衙门上下沆瀣一气,二爷为了这事几夜没有阖眼,袁观却没在他脸上见过倦色。
但这样震动朝堂的大事,按理说应快马加鞭回京上报陛下,二爷却不急,还要在城外歇上一夜......
袁观不问,二爷却像是猜透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去时我隐匿了行踪,除老师和陛下外无人得知,回来时却挑了官道走,便是刻意要让人知晓。”
袁观一凛,立刻明白了二爷的意思。
“此案干系重大,老师不放心旁人,特地派了我去督办,却不知这背后纠缠着宁王和英国公两股势力,他们耳目通达,我等坐山观虎斗便罢。”
袁观心道果真如此,又问:“那孟阁老那边儿......”
孟阁老是二爷的恩师,亦是当今内阁首辅,眼下怕是在内阁等消息,若不直接回去复命恐要被怪罪。
二爷不搭话了,阖上双眸养神。
袁观立刻噤了声,撩起帘子一踮脚,复又坐回到车辕座上。
宿安驿店内。
驿站像是官驿改建的,十分偏远,牛顺强冒雨走了快一个时辰才走到。
饶是如此,他仍是先于约定的时辰到达了。
进去后,他拿着中间方给的银钱定下了二层东面第一间,走上楼梯的时候感觉有些别扭。
为了满足那买家的要求,他特意换了一身平时不会穿的青布长袍,好看是好看,只是他习惯了不穿上衣,这身衣服对他来说实在不怎么方便活动。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已经答应了,况且家中妻女正等着这银两救命,他不能任性。
牛顺强鼓起勇气走上二楼,推开门进去,里头置着一张清扫干净的罗汉床和朱漆桌子,旁边立着一扇水墨画的屏风,里头还有个洗身子的小套间。
牛顺强有些心颤,这地方虽简洁,却比他家中建的土房还要大一倍,木头虽也不是上好的,却怎么看也比他家中黑黢黢的炕金贵。
一个富家姑娘怎么会想要和他这个铁匠共度一晚?牛顺强不由得想起谈话时那妇人的态度。
当时他问起对方是什么身份,妇人答得十分含糊,只说是个有钱的富人,想买一晚他的身子罢了。
想买他的身子,牛顺强自然默认是哪家的姑娘小姐——
牛顺强突然浑身一冷,一个可怕的想法钻入他脑中。
......花五十两和他一个铁匠共度一晚,哪里是什么小姐能做出的事?
一瞬间像是打开了天灵盖,是了!这事分明就不像是个姑娘能做出来的,说不准背后是个脑满肠肥的大老爷!
他原先是听人说过这种癖好的,有些富家老爷偏爱亵玩男童,对他这种身高体强的有兴趣也说不准。
一旦将背后那人换成男子,那些古怪的要求都变得合理起来,难怪那妇人说起身份时如此模糊,定是怕他知道真相!
牛顺强越想越怕,他冒着大雨走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可不是想被个男子强开□□的!
罢了罢了,牛顺强顿时歇了心思,趁人还没来,他必得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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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就这么下了楼,心里莫名却涌起怒火,抓起身上的青布袍摆狠狠一甩。
这劳什子裹得他真真难受!
所幸楼下空无一人,牛顺强捞起蓑笠披在身上就朝雨中冲了出去,完全没在意柜台后掌柜探究的神情。
谁知刚跑出驿店没多久,就看到一辆马车从雨中赶来,后头还跟着一行骑从,牛顺强赶忙找了个草垛躲起来。
马蹄溅起泥水,那队人马很快经过他,在驿店前停了下来。
马车前头一人飞身下地,看上去身手极好,朝驿店中走去。
牛顺强顿时吓得小腿肚子都软了,这样的阵势怕不是京里哪个大官?
正想着,马车帘子被人撩开,车内之人走了出来。
玄色身影划入雨幕,周遭一瞬万籁俱寂。
不知怎么,牛顺强似乎感觉到那人冲他看了一眼,迫人的气势压得他大气都不敢出。
还好他跑得早——
牛顺强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若是落在这种人手里,怕是被玩死也未可知。
乌云遮蔽,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牛顺强再也顾不得其他,踉跄着逃离了。
驿店掌柜看着手上的火牌,身上一阵一阵地冒冷汗。
火牌他虽没见过是什么样的,但眼下这上头的兵部发三个大字他还是识得的。
他不禁在心里暗骂那驿丞,怎么自己就财迷心窍被他蒙骗了?
那驿丞分明说这官驿前年就废弃了,他这才敢接手,可如今怎么还有官员来住宿?恐怕还是个不小的官!
但当下这关还是要过,驿店掌柜强打起精神,将火牌递还回去,笑道:“小的这就去安排。”
袁观皱了皱眉,道:“要干净宽敞的,速速烧了热水送来。”
“哎、好。”
掌柜生怕被发现异常,应了声忙去办。
暗道幸好方才那人走了,最大的一间房空了出来。那人若是回来却也好办,给他调一间便罢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应是不会回来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神思飘荡间,掌柜将房间安排好,躬身带人进去。
“不必了。”袁观将他拦下,紧接着一道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驿店院外已经被黑衣护卫围了起来。
傅伯山氅衣凝了冷露,原本清润的面庞添了几分凌厉,他侧头朝袁观低声说了句话,摩挲着手中的扳指走上了楼。
掌柜发愣间,就见那人朝自己走来,险些以为自己要被灭口,谁知他手中一转往柜台放了二十两银子,冷哼一声也上楼去了。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这关算是过了。
楼上,袁观点起麻油灯盖上灯罩,吩咐人将热水备好。
“......那掌柜的胆子未免太大,人心不足蛇吞象,真被人告发了命都保不住,二爷您倒还给他银子。”
傅伯山正在木盆前洗手,缓缓道:“东面凿了运河建了桥,这里的路便没人走了,驿站也就形同虚设,这类驿站私营的事却也不算少见了,朝廷法制不完善,底下的人自然不好管控。”
擦净手后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这里位置偏远,若是不下雨,恐怕不会有什么人来住,靠此度日怕是不容易的。”
袁观便道:“却是我短视了。”
傅伯山默了片刻,道:“将护卫都撤了吧,不要影响店家做生意......你们今日也去休息,我这里不需要人守着。”
“是。”
袁观素来有小酌几杯的嗜好,便知二爷这是在给自己放松的机会,忙退下了。
出来后将护卫都撤到暗处,自己则拉着罗霁开了一坛酒,在楼下坐着。
房内,傅伯山在灯下微微闭目。
河南布政使贪墨的案子几乎让他忙了半月,乏累也是有的,却从不在旁人跟前显露。
这会儿他一人,自然地便流露出疲惫之态。
他揉了揉额角,片刻后起身去了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