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镜滢拿笔的动作僵了一瞬,有些僵硬地扭过脖子,发觉楚裕言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了。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看着自己。
千镜滢吓得三魂飞了七魄,一把抓起那幅完成了一半的画纸,包馄饨似的团在手心。
“你在做什么?”
千镜滢装傻似的一笑,她赌自己大半只身子遮着,楚裕言根本没看清。
“没做什么呀...抄书呢。”
他嗓音低沉,霎是好听,却莫名发寒,“拿出来。”
千镜滢面上笑容发僵,把手心的纸团往袖子里蹭。
楚裕言不说话,一时没人敢开口。殿内死寂,那点“细簌”声被放大无数倍。
头顶的视线沉沉压在自己身上。
千镜滢终于咬紧牙关,抱着交完就死的决心,把手里的纸团双手递了过去。
不怪楚绾明一碰到楚裕言就老实了,她也老实了。
楚裕言伸手去拿千镜滢手心里的纸团。怎知就在他手指触到纸团的一瞬间,千镜滢突然反悔了,她猛地一拽纸团,连带着楚裕言的手也一并抓住。二人僵持,一时进退不得。
楚裕言睇了眼千镜滢,便见她缩了缩脖子。拽着自己手指的力道跟着一松。
纸团被摊开,大致可看出上面画的是一个人。上好的澄心堂纸给揉皱了,墨迹未干,全都糊在了人脸上,实在惨不忍睹。千镜滢画工其实不算差,只是画风别出一格,头大身小,五官也跟着放大了。不符合时人对丹青的审美标准。
画上的人手里执着书卷,头顶的发冠极具标志性。站在一旁的清羽根本无需细看,只需瞥一眼,便知道那上面画的是谁了。
他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强行憋住了笑。
楚裕言指尖还残留着适才千镜滢抓住他手残留下的温度,他问:“你在画孤,为何?”
千镜滢小声:“爱美之心,情不自禁?”
“什么?”
“太子殿下玉质天成,仙风玉骨,民女被您吸引,是以不由自主地想要作画。”
“噗。”清羽那张几近扭曲的脸,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感觉到了解脱。可只一瞬,下一秒旁边一道视线朝他看了一眼。清羽心里一凉,立马低下头去。
楚裕言目光难得有些冰冷,“你书抄完了?”
千镜滢弱弱得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还有一点点。”
“你既静不下心,就让清羽看着你抄。”
千镜滢手明显一顿,悻悻收回,“知道了。”
后面几页纸,有清羽在后面看着,千镜滢明显安生了许多。加上先前被那么一吓,她这会四肢还有些发软。
她庆幸不是楚裕言亲眼盯着,不过楚裕言也没那么闲。她又不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她约摸着差不多了,开始偷偷往抄的书里“注水”。可抄了一会,方发觉肚子有些饿了。她悄悄往窗外瞄了一眼,这才意识到外面已经没有多少日光透进来了。
手里的书起码还有十页,照这个速度磨下去,她饿死也抄不完。
她忽然想起袖子里还揣了一块核桃酥。许是胃里空空,她光是一想,好似已经闻到了核桃酥的香气。
千镜滢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清羽,确定对方正盯着地板走神后,她身子悄悄往桌案处倾了些,把手里动作遮了个严实。待掰下了一小块核桃酥,她往身后又是一瞥,紧接着做了个打哈欠的动作,与此同时那小半块核桃酥已被送进了她嘴里。
清羽:“。。。”
大小姐,他只是走神,不是瞎了。
千镜滢做贼心虚,又不放心地看了清羽一眼,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起就一直看着自己,瞧着有些欲言又止。
清羽不是楚裕言,要说什么做什么,光看他表情就能清清楚楚。
千镜滢心里一咯噔,心知他必是要打小报告了,赶忙双手合十,做了个哀求的动作。又从袖子里掰了大半块核桃酥偷偷塞进清羽手里。
清羽不敢接,一时左右为难。
下一秒后面冷冷飘来声音,“过来。”
千镜滢心里凉透了,趁着背对着身后,她将手里还剩下的半块核桃酥猛地塞进了嘴里。真要死也不能做饿死鬼!她做完一切扭回身子,低头,一张,一张,把桌上的东西叠好,又挪到了楚裕言面前。
楚裕言终于把手里书册放下,“抄完了么?”
千镜滢点头。
“拿与孤看。”
千镜滢双手把抄好的纸张递给他。那么多页,偷工减料漏一点,她赌楚裕言看不出来。
趁着楚裕言检查的功夫,千镜滢一点一点动着腮帮子,准备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下一秒,楚裕言翻纸的手一顿。千镜滢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心眼,嘴巴里的东西下意识被她往下一咽。
这一下可要命了,千镜滢被噎了个半死,喉咙亦是火辣辣得疼。电光火石间她只得抓住手边的茶盏,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往下一灌。
待清羽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同情地看了千镜滢一眼,退远了些。
千镜滢鬼门关走了一遭。等茶水灌下,她拍了拍胸口,好受了些。一低头却见楚裕言定定看着自己,眸里晦暗不明。
她打了个磕绊,“怎...怎么了...”
她跟着楚裕言,把视线落到手里的茶盏上。脑中电光一闪,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注意...我给你洗干净。”
楚裕言将那几张纸放到千镜滢面前,眼底一点笑意也无,“你今日便在这里,把缺漏的地方补上。不要再让孤一个一个去找。”
这是最后的通牒。
千镜滢心知闯祸,低着头,指尖发凉。她将杯盏小心端回到书案上,规规矩矩在楚裕言对面坐下,又拿起笔,虚虚戳了戳砚台,小心试探:“我可以用吗?”
楚裕言睇了她一眼,看向清羽。清羽明白楚裕言意思,把那只砚台端到千镜滢手边。
天色终于昏暗下来。千镜滢停了笔,垂头等楚裕言开口。
这一次她不仅把缺漏的地方补上,便连字迹也工工整整。
“抄好了?”
千镜滢点头。楚裕言伸手,她连忙将写好的纸递到楚裕言手里。
这一回楚裕言只过了一眼,视线再度落回到千镜滢身上。
“你有话要说?”
千镜滢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楚裕言见她不愿说,并不硬逼,“你可以走了。”
千镜滢却没有想象中如蒙大赦的感觉。她暗暗观察了一眼楚裕言面色,却见对方面色淡淡,依旧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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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
“你生气了吗?”
她觉得这句话如果得不到答案,自己今日就算回去,大概也睡不着了。
楚裕言抬头看她,“你觉得呢?”
千镜滢垂了垂眸子,难得规矩地行了一礼,“今日之事,是民女有错,还望殿下恕罪。”
她这一礼规矩,标准,这一回便是太后在场,也难以挑出错来。
“知道了,你回去吧。”
千镜滢偷偷看他。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不怪罪的意思吗?
她站在原地,未出声。
楚裕言见她不动,“你还有话要说?”
千镜滢迟疑出声:“殿下今日为何罚我?我...民女不是置疑,只是好奇。”
她话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去。
她这人便是如此,旁人稍给她几分颜色,她便把先前的事都忘了。
冲撞太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那头有心治罪,都是她的错。可映像里楚裕言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今日确实是她蒙着眼睛没看到。
楚裕言难得静默了一瞬。他为何罚她?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一瞬间他竟有些生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
千镜滢见他不说话,心里异样更重,却听那头道:“你既常伴公主,便应时刻注意言行,而非带着她,不顾宫规,肆意玩闹。”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
千镜滢垂了垂眸子,“是。”
“还有疑问?”
千镜滢摇了摇头,行礼:“民女告退。”
出了殿门,四周那股压抑随风而散。千镜滢才终于活了过来。晚间的风有些凉,千镜滢打了个寒战,后背泛起的冷意才让她意识到自己适才出了汗。她又向前走了两步,便见不远处宫灯摇曳,朝颜朝自己跑来。
“小姐,您没事吧?”
千镜滢接过朝颜递来的暖炉,声音闷闷的,“没事。我们回家吧。”
晚些的时候,千镜滢告别了公主,又辞别太后。车马驶出宫门,没入夜幕中。
车马摇晃,千镜滢翻了两页话本,心绪早已飘散出去。
她来宫这一趟,实在不算顺畅。甚至说得上倒霉。
虽然原先楚裕言已经和她解释过,但千镜滢莫名觉得,这一次楚裕言真的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她带坏了公主?可她当伴读那几年,这些事也没少干啊。
算了!
千镜滢咬了块点心。想不出来便不想了,以后避开些便是。
“小姐!”这声音细听透着几分欣喜,“咱们快到了!”
“哗啦”一声,车帘被掀开。千镜滢往外一看,果真见不远处坐着一座府邸,檐下几只灯笼静静摇曳着。
马车缓缓停下,千镜滢跳下马车。府中留了门,管家见着来人,面色一喜,伸了伸脖子,“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阿滢。”
一女子阔步朝这边走来。这女子瞧着四十出头,头上绾着珊瑚八宝掛珠钗,带着紫貂昭君套,上着绫锦云纹袄,下着竹叶鼠皮裙。外套翡翠错花刻丝披风。
她步子迈的大,却极稳当,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千镜滢眉眼弯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