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岭之花太子强取豪夺后》
1. 伴戏
新年伊始,空中飘下了雪。
马车辗过一地碎琼乱玉,留下两道淡淡的车辙印。
“小姐,快到乾清门了。”
车帘不轻不重地掀开,露出半张明艳的脸来。姣若春花,媚如秋月。少女的辫子垂了半截在外,随着车马摇晃。
不远处的金殿已覆上了一层糖霜似的落雪。
“太后娘娘突然宣我,真的只是为了入宫伴戏吗?”
朝颜坐在千镜滢身侧,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此次平清世子似乎也在。”
千镜滢不说话了。
众人只知此次定远侯班师回朝,箪食壶浆风头无两,却无人知一代将门功高盖主,朝中多少人准备借机生事,那九龙宝座上的人亦是心生猜忌。
三年前定远侯出征,千镜滢作为侯府独女入宫做公主伴读,实则为质。
而这一次,就眼下这个局面来看,太后是有意撮合她和冠清哥哥。
毕竟平清王空有名誉在身,却并无实权。
俄尔雪骤,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扫过眼睛,羽睫扑扇。
朝颜见状忙拢了拢千锦滢身上斗篷,“您快把车帘放下,仔细着凉。”
车内设了香炉,是梨花的味道,混着一点雪脂膏的香气。车帘是羊毛毡材质的,冷风不易卷进来。桌边还置有一本半叠着的话本子,只是她眼下已没有心思再看。
千镜滢微微叹了口气,半靠在狐皮引枕上。
过了一阵,车马停止了晃动。
外面传来声音:“小姐,到了。”
朝颜下了车,正要伸手去扶,面前一道秋香色的斗篷掠过,千镜滢已半跳下来。
她忙将手里的伞往千镜滢那边送了送。
与冰冷的宫门口不同。新年刚过,宫里喜气未散,四周张灯结彩,仍残有着热闹的气息。然这一切都以一种整齐僵化到了极致的顺序进行着,违和且压抑。
千镜滢到时,太后已坐在台上,左边近侧空了个位置,再往边上是林冠清。太后右边坐着户部尚书之女冯宣月。
千镜滢走近了些,微微屈膝,“民女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她今日穿了一身空青色锦云氅衣,秋香色的斗篷,帽子边围了一圈白色的狐毛,衬得少女肤白若雪,乌发如瀑。只站着不动,一瞥一笑双瞳剪水,仙姿玉质。
林冠清呼吸一窒,不由得看呆了去。
太后余光观察着二人,下一秒眼角笑出一尾褶皱,“镜滢来了,坐到哀家边上来。”
千镜滢应了一声,到空位坐下。这位置设置的极为巧妙,旁边是一扇屏风,阻隔了大部分外部视线。
林冠清生得清秀,语气温和,他看着她,微微一笑:“我与阿滢似乎有半年未见了?”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将这头声音掩盖。
千镜滢莞尔,“是有一段时日未见了。上次见面似乎还是在宣月姐姐的生辰宴上,匆匆见过一面。”
冯宣月见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微微一笑,“说起来,镜滢妹妹和世子殿下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长大后若是生疏了,反倒可惜。”
太后闻言也道:“是啊,你二人离得近,又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白白让感情生疏了,哀家看着难免心痛。到了这个年纪,总喜欢看人圆圆满满热热闹闹的才好。何况明初也是希望见着你的,是吧?”
明初是林冠清的字。
林冠清目光柔和,“臣并未忘记少时情谊,只是希望妹妹莫要和我感情淡了才好。”
千镜滢道:“我待冠清哥哥如兄长般敬重,怎会生疏?只是希望哥哥莫要那年少的事取笑我才好。”
林冠清笑容微僵。太后似是转移了话题,“今日这出戏你们可知叫什么名字?”
林冠清鲜少看戏,自是不知。冯宣月笑而不语。千镜滢选择装傻,“民女不知。”
太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千镜滢交叠在膝上的手,笑道:“无妨,哀家告诉你,这出戏叫《珍珠塔》,你可看出讲了个什么故事?”
千镜滢心底烦躁,心道我都在和你这老东西周旋,哪有时间看戏?面上却是乖巧,“民女愚钝,未能看出戏曲深意。”
太后笑道:“无妨,请你们今日入宫伴戏,随心随性便好,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拘谨。”
冯宣月见状,婉婉道:“要说是珍珠塔,月儿倒是听说过一些。说是有个男子叫方卿,家道中落。这方卿有个青梅竹马叫陈翠娥,暗将一只珍珠塔藏在点心包内赠给方卿。最后方卿高中状元,与那陈翠娥喜结良缘。”
“你呀,整日就看这些,也该多向你表兄学学,抓紧些课业。”
提到楚裕言,冯宣月脸颊不自觉晕开红霞,垂下了头。
太后表面说着责怪之语,面上确是含着笑,“宣月说的不错。青梅竹马之谊难得可贵。若是有朝一日明初有了困难,阿滢可会出手相助?”
这似是一句玩笑。
林冠清的目光也接踵落在千镜滢身上。
她自幼不喜应酬,可眼下这个形势,她只能耐着性子,微笑道:“明初哥哥贵为世子,又怎会有这么一天?”
“倒是镜滢,父亲这些年为国征战,常年走在刀山火海,瞧着风光,实际落下不少伤,也不知还能再坚持几年。若是有朝一日...”千镜滢止住了话音,道:“或许还需要明初哥哥接济呢。”
林冠清听出千镜滢言外之意,主动帮腔,“难怪我见千伯伯这些日子都在府里,连走动也少了。原是身体上出了问题。”
千镜滢垂了垂眸,“正是如此。”
太后面色一僵,笑容有些难看。冯宣月笑道:“妹妹说得哪里的话?便是有朝一日定远侯爷告老,陛下还能短了你的不成?再说这话不吉利,妹妹还是少说。”
她眼底笑容更甚:“何况谁人不知定远侯这些年威名赫赫,百姓歌颂。必然吉人自有天相。”
千镜滢抬起了目光,这是久别这些时日千镜滢第一次正视冯宣月。今日太后请冯宣月过来帮腔,先前她在言语上有意往话题上引,并不奇怪。但若是要说到这个份上,那就过了。
二人对视,须臾,千镜滢收了眼底寒意,低头道:“是父亲这些日子身体愈下,镜滢一时担忧,才说错了话。”
太后道:“是了,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少说。定远侯退敌千里,这样的将才,朝廷有爱才之心,还希望能多留几年。”
四周突然噤了声。千镜滢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人矩步方行,朝这边缓缓走来。
那是一名男子,一身影青色的云纹氅衣,远看雪胎梅骨,月白风清。走近了些,便觉芝兰玉树,不可侵犯。
他注意到这边,一双古井般的眸子看了过来,不见波澜,“皇祖母。”
千镜滢心绪微动。要说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她和眼前这位也能沾上一些。
早些年千镜滢入宫给绾明公主做伴读,久在宫中,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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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这位难免有接触的时候。
楚裕言偶尔抽空,会考察公主课业,千镜滢往往也在场。只是那会多是她缠着楚裕言。
今日不知是否因为落了雪的缘故,她觉得眼前的人气质似是更冷清了些。
纵使有些许情谊在,但千镜滢仍不得不承认,楚裕言这个人,很不好接近,甚至许多时候你很难在他面上看出什么情绪。也只有那会千镜滢年幼无知,一些举止实在冒犯到他了,千镜滢才能在他面上看出些许愠色。可那时候她还会觉得觉得有趣。
毕竟那时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许是见她年幼无知,楚裕言也并未和她多做计较。
倒是冯宣月,和楚裕言有一层表亲关系在,要亲近的多。
太后眼底流露出真心的笑意来,“殷儿来了,好些时日没见你,也不知到皇祖母这儿来走动走动。”
楚裕言道:“劳皇祖母记挂,只是政务繁忙,脱不开身。改日得空再去探望皇祖母。”
太后听了这话,似是极为满意,眼尾被笑意勒出深痕,“政务要紧,只是你也莫要太累着自己。”
“孙儿明白。”
太后对自己这个孙子向来是满意的。楚裕言自幼聪颖勤奋,礼仪教化更是不必说。又是当储君培养,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你若是有事要处理,便去吧。天气冷了,衣服要记着多添一些。”
楚裕言一一听了,拱手行下一礼便离开了。不知是否是错觉,千镜滢觉得适才楚裕言经过时,头顶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掠过。
轻飘飘的,却莫名让人压力横生。
千镜滢收了思绪,朝楚裕言眨了眨眼。可对方已转身离去,似乎并未见着。
“也罢,哀家也乏了。今日这戏不错,翠微,带人下去领赏吧。”
翠微明白过来,领着人下去。原本管弦呕哑的庭院霎时安静下来。
冯宣月也微微屈膝,“阿月忽然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太后点了点头,“去吧。”她转头对千镜滢道:“哀家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得了一幅字画,想你二人品鉴一下。只是今日忘记带来了,你二人且去替哀家拿来。就在偏殿的柜子里。你们就用哀家的伞吧。”
“雪天路滑,小心些,慢慢走,不必着急。”太后说罢又朝林冠清道:“照顾好阿滢。”
林冠清目光一动,拱手,“太后放心,微臣明白。”
太后点了点头,没说话了。
千镜滢知道这是太后有意给二人制造空间独处,但比起和这老东西虚与委蛇,她还是宁可去拿那劳什子字画,她微微一笑,“是。”
二人离得远了,林冠清方问:“适才不便多问,不知千伯伯身体如何了?”
千镜滢微微叹息,“父亲年纪大了,又加上这些年战场上落下的沉疴旧疾都堆在一块,精神不如以前。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到今日还有点咳嗽。”
林冠清对千越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意气风发横刀策马的定远侯爷身上,如今听到这话,出声宽慰,“阿滢你放心,此次千伯伯大败北狄而归,两边安定,他也能多休息一些时日了。”
千镜滢心知这是林冠清宽慰之语,只是一想到朝堂这帮人虎视眈眈,便觉得心寒头痛,只是笑了一下,未答。
林冠清还要再说什么,却见迎面走来一人,连忙行礼。
“太子殿下。”
千镜滢见到来人,目光微怔,“太子哥哥。”
2. 还伞
楚裕言一言未发,只微微颔首。已有人上前来将伞递到千镜滢手中。
无需楚裕言解释,千镜滢已经能猜到,这一举动纯粹是因为觉得——
于利不合。
楚裕言收回视线,还未走出两步,忽觉袖子一重,少女从伞下探出半个脑袋,雪片落在她乌黑得发瀑间,化开。
她笑得明媚,“我一会儿辞别完太后,把伞还你。”
楚裕言深深睇了她一眼。千镜滢后知后觉,抓着楚裕言的手火烧似的,赶忙悻悻将手收回。
楚裕言已移步离开。
林冠清看着千镜滢手中多出的竹骨伞,双唇微动,似是要说什么,却见千镜滢已经将伞撑开分了出去。
她不喜桎梏,两个人合撑一把伞,挤不说,难免不自在。何况那伞还是太后的,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加上林冠清向来是个温吞的性子,走路也慢悠悠的,她有些不耐烦。
拉开距离,她步子轻快了些,裙摆的莲边轻轻摇曳,如同雪中的精灵。
她似是见林冠清站在原地半晌没跟上,忍不住回头。
她似是天生带了张笑颜。说话的一瞬间,明明是不解的语气,眼尾却化开连自己也没察觉出的笑来,“怎么不走了?我们早去早回。”
好奇怪,明明是雪雾蒙蒙的天气,他却觉得今日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
林冠清微微一笑,“好。”
天色昏沉下来。楚裕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窗牖,外面仍是灰蒙蒙的。雪不知停了没有。下一秒,一道人影遮住了视线,待视线恢复时,牖页已被合上。
侍从道:“殿下,天快黑了,夜里风寒,您仔细着凉。”
楚裕言垂了垂目光。房内安静得不似有活人气息,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手里的书册合上。
清羽见楚裕言起身,连忙从架子上取了狐裘下来,亦步亦趋跟着楚裕言出去。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四周白茫茫一片。朱红色的墙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被。夜风夹着寒意。
不远处的凉亭静静坐落在河畔中央,遗世独立。
沿着汀步朝水心走去。凉亭四周装了小叶紫檀屏风,屏心雕填江崖海水纹,水脚流畅,浪花栩栩如生。亭内架着炉火,边上的石壶里煮着茶水。
短香燃到了底。
棉靴踩着松软的雪,发出“细簌”的响声。楚裕言目光一动,寻声看去,却见一女子款款走来。
冯宣月欠身行礼,“太子哥哥万安。”
楚裕言睇了她一眼,眼神示意清羽看座。面上不见情绪。
“你怎么来了?”
他对自己这个表妹一向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却偏偏一切都合乎礼仪,让人挑不出错来。
侍女将点心盒递给清羽。
冯宣月在楚裕言对面坐下,“阿月这几日新学做了栗子糕,太子哥哥尝尝。”
“这些宫里都有,不必如此费心。”
楚裕言定定看她,似是在等她的下文。那意思很明显,有事便说。
冯宣月面上笑容一僵,但也只是一瞬,“这栗子糕是月儿亲手做的。只要是太子哥哥,纵使是费心些学,月儿也甘之如饴。”她状若无意,接着道:“本也不是贵重的物件,让太子哥哥见笑了。只是今日月儿陪皇祖母看戏,见镜滢妹妹和世子青梅竹马情真意笃,实在羡煞旁人,这才想起太子哥哥来。”
“月儿瞧皇祖母的意思,许是有意撮合呢。”
楚裕言抓着毛笔的手指微缩,宣纸洇开乌黑的墨迹,但他好似浑然未觉一般,面上亦不见丝毫情绪。只淡淡问了一句:“是吗?”
冯宣月面色微白,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适才楚裕言说话时,扫来的凤眸一片寒冷,透到人心里去,比四周结冰的湖水还要刺骨几分。
“是...的...”
这两个字说得极为艰难。她缓过神,发觉楚裕言已将视线收回。
楚裕言接过帕子,一下一下擦拭着指尖染上的墨迹,“夜晚风寒,表妹早些回去。”
这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了。
冯宣月深吸一口气,暗暗观察楚裕言面色,却未见半分不同寻常。她压下心底异样,微微一笑道:“那月儿就不叨扰了。”
冯宣月站起身,微微侧目,“冬临,走吧。”
冬临听到这一声,连忙将伞撑开。主仆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冯宣月似是想到什么,脚步一顿,“若是有朝一日镜滢妹妹和世子喜结连理,太子哥哥觉得如何?”
“你逾越了。”
冬临倒吸一口凉气,就在刚刚那一瞬,冯宣月染了豆蔻的指甲已陷入她的手背。冯宣月笑容有些难看,却依旧低声细语道:“是月儿失礼,不该妄议。”
楚裕言仍然看着她,那眼神清明得好似能把人的心思洞穿。
冯宣月受不住那视线,微微欠身,“月儿告退。”
离得远的人看不清,但冬临却能察觉到,向来端方持重的小姐,今日步伐有些狼狈。
凉亭内,清羽手里还拿着那盒烫手的糕点,“殿下,这点心怎么办?”
他头未抬,语气淡淡,“搁着。”
清羽心下了然。殿下向来不喜吃甜食,但若是直接扔了,又颇为不妥。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个地方放着,等过两天不能吃了,无需楚裕言吩咐,下人自会将东西处理掉。
“属下明白。”
楚裕言起身。清羽回头看了眼桌面,杯中茶水应是凉透了。一旁的字帖墨迹已干,只是最后一笔格外突兀。虽不明显,但到底影响了这一幅笔正墨顺的字。
千镜滢到了寝殿时,天色已暗。今日雪下得大,地上又积着厚厚一层,车马难行。太后便留千镜滢在宫里过夜。
千镜滢原本想回绝,毕竟她在这儿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可瞧了瞧积雪厚度,只得作罢。
第二日是个晴天,一早出了太阳,冰雪有消融的趋势。千镜滢坐在梳妆镜前,正歪着脑袋将珍珠耳珰带上,余光瞥见一只油纸伞静静依在柜子旁。
她穿耳珰的手一顿。坏了,忘记还了。
千镜滢朝着屋外唤了一声,“朝颜。”
房门被推开,日光透了进来。朝颜迈着碎步上来。
千镜滢指了指角落,“这伞你代我...”她想到什么,手微微一顿,收了回来。
“算了,你随我一道把这伞还回去吧。雪化得差不多了,咱们还完伞回家。”
“是。”
朝颜应了一声,一晃一晃地跑去将地上的伞抱起来,包袱事先已收拾好,只待千镜滢说一句回家,她便拿来背在肩上。
等一切收拾妥帖,朝颜忽然想到什么,又递了个手炉给千镜滢。主仆二人便出门了。
楼阁亭榭,曲径小道,一片银装素裹。穿过月洞门,道路愈发宽敞。
映入眼帘的是朱漆木柱,雕花门楣。窗棂上的檀木暗纹缠护,窗上那层明黄色的云母纸好似也被冻住了一般。两侧的矮墙斜出几只腊梅,落了雪,暗香浮动。
树荫已尽,此处迎着日光,雪化时带起阵阵寒意。
主仆二人在暖阁前候着。
与外面的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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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不同,屋内烧着地暖,案边摆着一只精致的紫金香炉,细烟冉冉。
“殿下,定远侯府的小姐前来求见。”
楚裕言抬起目光,便见少女站在半化了的积雪里。不知是否是冻得,一张面靥泛红。
他目光迟疑一瞬,“请人进来。”
那小厮目光微怔,反应过来,拱手应“是”。
千镜滢进了暖阁,小厮上前将她手里的伞接过。
她步子一晃,伴随少女那张笑颜渐近,一股甜香不由分说得裹了上来。楚裕言还未来得及让人定住,千镜滢已坐到了他面前。
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张书案。
“我来还伞!昨日多谢太子哥哥。”
楚裕言拿着书卷的手一顿,却并未抬眼,“谢我什么?”
千镜滢眼睛弯弯:“明初哥哥走得慢,多一把伞好走多了。他这个人做事温吞吞的,我看了都着急。”
楚裕言未说话,空气凝固得有些尴尬。
千镜滢见讨了个没趣,悻悻止住了话头。余光一瞥,却见角落里放着一只精美的点心盒。千镜滢这才想起自己未用早膳。
“太子哥哥这里可有吃的?”
楚裕言似是早已习惯,并未抬头,“若要寻吃食,自去膳房。”
千镜滢指了指点心盒,“那个盒子里装着什么?可以吃吗?”
楚裕言抬起目光。
越过千镜滢的背影,清羽收到楚裕言眼神,连忙去把点心盒打开。千镜滢探了探脑袋,方知是栗子糕。
她飞快接过糕点,道了一声谢。又咬了一口,慢悠悠地走到楚裕言面前坐下。
她张了张口,似是还要说什么,突然被噎了一下。
楚裕言一抬头,便见千镜滢咀嚼得动作明显放慢了些,连带着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他看了清羽一眼,清羽蒙在原地。
“这糕点...”千镜滢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味道很特别。”
千镜滢怀疑厨子忘了放糖。而且这糕点不知道放多久了,吃起来又硬又粉。她原本还想着带一块给朝颜,这会彻底歇了心思了。
她看了眼手里的糕点,一时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清羽解释:“这糕点是昨日冯府二小姐带来的,大概是放久了。”
千镜滢面色微僵,将糕点放下,“不吃了。”
她拍了拍手,把手里的糕点渣拍干净。一抬眼却见有一块糕点屑落在楚裕言面前的书页上了。她做贼心虚,偷偷瞥了一眼楚裕言,眼疾手快准备将那枚糕点残骸捡走,不防楚裕言似是也注意到了那块地方,准备将它拂去。
千镜滢当即觉得手心一凉,待回过神,发觉自己竟抓住了楚裕言的手。
双目对视。
楚裕言:“。。。”他眼中染了些许寒意,“松手。”
千镜滢后知后觉,刚忙将手缩回。
楚裕言将书册拿起时,手背还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丝丝缕缕,往骨头里钻。纸页上的文字也隔了一层似的,再也看不进去一点。
不该是这样的。
楚裕言终于将书册放下,一双眼睛定定看她,“你今日很闲?”
千镜滢摇摇头。其实是每天都很闲啦。毕竟她不似楚裕言,自小被当储君培养,课业考核,内外政事,一点都落不得。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道:“不闲。太后娘娘邀我入宫伴戏,又是问什么珍珠塔,又是说什么青梅竹马。”千镜滢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又来了兴致,她靠近了些,“太子哥哥,你知道珍珠塔讲了什么吗?”
3. 公主
千镜滢眸光亮着,殷红的唇微动。似是急于得到答复,她支颐着脑袋,目光不闪不避,便这般盯着他。
他自认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像千镜滢这般的女子。
楚裕言看她不语。
千镜滢见他不说话,自顾自道:“我猜太子哥哥必然是不知道的。你向来不看这些闲书来着。”她突然没了分享的心思,只是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声音轻了些,“你说,我爹这次回来,那位是不是想收他的兵权?”
“朝堂上应该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想趁机上奏皇上,说定远侯有不臣之心吧。”
不管有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只要进谗言的人多了,时间久了,皇帝总会信的。更何况眼下边境太平,定远侯也就暂时没了利用价值。
外部的矛盾解决完了,就要把矛头指向自己人了。
她话落,并不指望楚裕言会给她答复。他顶多会告诫两句,不得妄议君主之类的。却不防头顶传来声音,“没有。”
千镜滢目光一怔,抬眼看他。那双眸子依旧清明,平静。
明明猜到这必然是楚裕言的宽慰之词,可由楚裕言说出来,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定了些。
她这颗心这些时日总是七上八下的。尤其是父亲自回来后身体大不如前,便是银发也添了好几缕。她时常会想,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她的家人在外为国征战,回来后还要处处受人猜忌,外边是安生了,回头养的都是那帮奸臣小人。
楚裕言和她说没有,那便没有好了。即使是自欺欺人。
四周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降真香气味,莫名让人觉得安心。千镜滢突然觉得眼皮子有些重,粉雕玉琢的面靥上,一双羽睫扇了扇,终于合上。
待楚裕言意识到四周变得安静,抬眸看去,少女呼吸已平稳。
楚裕言眉心微蹙。清羽见状要上前把人叫醒,却被楚裕言投来的眼神止住了动作。
千镜滢醒来时,香已燃尽,窗外的雪已化尽。这一觉睡的极其安稳。她抬起头,
饧涩着眼,大脑飞快反应自己身处何地。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她打了个激灵。
“醒了。”
楚裕言注意到动静,并未抬眼。
“我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你怎么不叫我?”
她刚睡醒,声音还有些软绵绵的。
楚裕言将手里的笔搁下,面色淡淡,“雪化了,你若是想赶在天黑前回去,就莫要再耽搁。”
“是了,我还没拜别太后。”千镜滢不敢再耽搁,连忙起身,怎知这一下不知是不是起的急了些,胃部传来一阵抽痛。她整个人蜷了回去,一只手及时撑住了书案。
楚裕言见千镜滢面色苍白不似作伪,“怎么了?”
千镜滢想着快点回去,摇了摇头。怎知刚走出一步,胃里被牵着刺痛,她终于没坚持住,蜷着身子蹲在地上。
“肚子疼。”
清羽收到楚裕言眼神,忙道:“小人去叫太医!”
千镜滢欲哭无泪,“劳烦...可否快些?”
楚裕言绕过书案,“如何了?”
“这么蹲着似是好些。”千镜滢似是想到什么,有气无力地抬起眸子:“这糕点...放多久了?”
她只吃了一口,怎得威力这般大?
“只一夜。”
楚裕言看着她,面色似是担忧。
他当时只想着让她能退远些,便由着她起身去拿糕点了。却不想会惹出这样的事来。
又过了一阵,楚裕言见千镜滢面色有异,问:“疼得厉害?”他话落觉得袖子一重。
千镜滢拽着他,“腿麻了...你能不能把我扶起来?”
楚裕言袖中的手微微一缩,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知是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他终于伸手拉住她手臂。
阁子里比外面温暖,千镜滢褪了厚重的狐裘。她的体温似是生来比旁人高些,肢体相触,隔着一层衣料,楚裕言逐渐意识到身体沾上的温度极为不讲理得昭示着这个少女的存在。
千镜滢借势半依在他臂上。楚裕言强行遏制住想要收回手的冲动,把人扶到椅上。
楚裕言身上有一股类似降真香的气味,闻着让人安心,就连连胃里那阵抽痛也安生了些。但千镜滢没敢得寸进尺,坐下去的一瞬间,她已松开了他的手。
另一边,朝颜受到消息,忙从偏殿赶来。一进屋,见千镜滢有气无力地倚在案上,当即吓得脸都白了,匆忙行了一礼,提着裙摆跑到千镜滢身侧,“小姐,您怎么样了?”
“应是吃坏...肚子,没事...”
身后传来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太医正要行礼,被楚裕言打断,“给她看看。”
太医见千镜滢面色苍白,连忙端着药箱上前给人诊脉。
过了半晌,太医拱手道:“殿下不必担心,千府小姐应是未用早饭,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加上天寒受凉所致。待服了药休息一晚,应当无碍。”
千镜滢正垂死挣扎,听到这一声忙道:“不用休息一晚,我喝了药应该就没事了。”
楚裕言看她一眼,对清羽道:“叫绾明过来。”
胃抽痛得厉害,千镜滢声音虚弱,但还没失了神智,“唤公主做什么?”
楚裕言难得解释,“你身体不适,休息一晚再走,今夜暂时到她那里去。”
千镜滢没想到自己不过吃了块糕点惊动了这么多人,羞愧的不行。
又过一阵,只听一阵环佩铿锵。
那是一名少女,绾着金丝攒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祥云璎珞圈,身上穿着落花流水锦窄褙袄,莲袂翩跹,羽衣飘舞。
“皇兄。阿滢如何了?”
楚裕言让开位置,楚绾明加快了步子上前,“阿滢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千镜滢摇了摇头,“好多了。”
楚绾明对楚裕言道:“那皇妹便先把阿滢暂时接到皇妹那里去。”
楚裕言微微颔首,“去吧。”
千镜滢喝了药便躺在床榻上,中间用了些粥点。
楚绾明道:“你放心,我刚刚派人带了消息给定远侯,你只管安心在我这里住下。”
千镜滢这会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这个人一顿折腾,还有些有气无力,“劳烦殿下。”
“说什么呢。”楚绾明眉头一蹙:“你我之间何必见外。再说你此次入宫匆忙,若不是生了变故,你我这回都没能来得及见一面。”
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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滢支起身子,做了个鬼脸,“殿下若是想我作伴,让人传一声,我哪有不从的道理。”
楚绾明“嘁”了一声,“对了,我没问你,怎会好端端吃坏了肚子?”
尴尬的回忆上涌,千镜滢眼珠子转了转,准备糊弄过去,“说来话长。”
楚绾明哪里会不知道她?当即笑骂道:“你休想糊弄过去,快说!”
千镜滢自知逃不过,只得把事情原委告知。
“不过太医说,也有可能是着凉。”
楚绾明听完简直哭笑不得。“你这也真是无妄之灾。”
她话落似是想到什么,敛了笑意,“本宫记得皇兄不爱吃甜的,那糕点指不定是谁送来的,让本宫猜猜。”
“是冯宣月吧。”
千镜滢心道原来如此,“是了,我说那糕点跟没放糖似的。”
楚绾明在心里冷笑。她不喜欢冯宣月,尤不喜欢她缠着皇兄。人的讨厌有时是没由来的,或许从她见到她第一面起就注定了。
如今更是不喜!
她不想再提,跳开话题,“你好不容易入宫来一趟,不如就多留几天再回去,如何?”
“如何”这两个字,若是放在三年前,是不会从公主口中说出来的。她要什么,便会直接说,旁人万没有不敢从的道理。
后来千镜滢入宫做伴读,有一次千镜滢伤了手,楚绾明偏要千镜滢打鞭给她看。千镜滢说手上受伤,怕是不行。她只当是托辞,并不买账。
千镜滢只得打给她看,一炷香下来,等楚绾明拿回满是血的鞭子,这才意识到千镜滢是真的受伤了。
等她想说点什么,千镜滢已告退离开。那是头一次,楚绾明想让人站住,却没了底气。那时楚绾明是真的喜欢她。在那么多伴读里,千镜滢是最合她眼缘的。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楚绾明都没再见到她。终于有一天,楚绾明终于受不了了,亲自去找千镜滢。那天千镜滢和她说:“殿下并不是想要一个朋友,只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猫小狗。若是人人都违背心意对您阿谀奉承,您真的高兴吗?”
楚绾明愣住了。
那时这辈子第一次和人道歉。她必须承认,这些话除了千镜滢,绝无第二个人会和她说。千镜滢的存在,其实无形中改变了她很多。
千镜滢想了想,横竖回府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挽住楚绾明的手,“遵命啦。”
*
屋内点了檀香。太后半倚在铺了皮毛的矮榻上,缓缓睁开眼。
“哀家知道,昨日的事叫你来准没错,你自小便机灵。”
冯宣月替太后揉着肩,闻言微微一笑,“皇祖母莫要取笑月儿。”
“只是哀家瞧着那二人,倒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冯宣月道:“镜滢妹妹和世子自幼青梅竹马,这份情谊旁人可比不得。皇祖母若是有心撮合,哪有不成的道理。镜滢妹妹虽未明说,可若是真要赐婚,想来也是愿意的。”
这话说到太后心坎上去了,她叹了一口气,笑着颔首,“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无缘无故的,贸然赐婚,该找什么理由呢?”
冯宣月美目流转:“月儿倒是有一计。”
太后动作一顿,“说说看。”
4. 抄书
“过几日便是元宵了,届时这二人也会在场...”冯宣月附到太后耳边,压低了声音,“您只需...”
太后眉心蹙起,摇摇头,“不可。此事若是弄不好...”
“皇祖母。”冯宣月婉言道:“眼下正差个由头。您放心,只需加强守卫便是。就算出了事,也查不出什么。可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只怕就难了。”
太后凝了神色,“此刻容哀家再想想。”
“对了。”太后似是想到什么,朝翠微道:“哀家听说,那位定远侯府家的小姐今早去太子那了?”
“回太后,是的。说是去还伞...”
太后眼底露出些许不悦,将她话头截断,“还伞便还伞,找人递一下便是,好端端的闯到暖阁里去做什么?”
冯宣月眼底发凉。满京城的贵女,便也只有千镜滢会不由分说的往那头闯,百般纠缠,毫无礼仪廉耻可言。
她压下心中翻搅的恨意,笑得有些难看,“这...也实在于理不合...”
太后冷笑一声。她对千镜滢早些年的“事迹”也略有耳闻。她对这位定远侯府的小姐映像实在不算太好。
“她眼下在哪里?”
“回太后,似是在公主殿下那。”
一会去找太子,一会又去找公主。
太后面露不悦,“她这是把宫里当自己家了。”
翠微道:“是千家小姐早晨在太子那呆到一半,肚子突然疼起来。太医说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需休息一晚。公主便把人接到自己那里去了。”
冯宣月不知怎得心头一跳,“不干净的东西?”
“好像是...在太子殿下那吃了块糕点,那糕点不知何人所赠...”
“皇祖母。”冯宣月面色青白交错,剪断了话,“月儿忽然想起有事,先告退了。”
太后不知冯宣月心思,只微微颔首,“你去吧。有空便多来哀家这儿走动走动,莫要同你表兄一般。”
冯宣月娓娓道:“月儿记下了。”
第二日是个晴天,风日暄霁。
午间阳光落下,御花园如同被一层薄被包裹着,夹着些许暖意。
这宫里有十四景。其中一景曰幽径生花。脚下的径是由青转铺设,粉色的山茶花沐浴在日光下。花丛里的雪还未化尽,铺了层碎玉似的。
昨日林冠清得知千镜滢的事,着急的不行,恰好今日公主邀他入宫。所幸到时,千镜滢已大好了,又恢复回活蹦乱跳的样子,几个人便跑来御花园晒太阳,品茶吃点心。
千镜滢一转头,却见林冠清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虽不明显,但眼睛已有些睁不开。
千镜滢道:“坐着都要睡着了,我们来玩游戏吧。”
楚绾明立即来了兴趣,“蒙眼抓人,玩不玩?”
千镜滢自然乐意,她拿胳膊肘撞了撞一旁不做声的林冠清。
“玩不玩?”
林冠清回眸看她,微微一笑,“玩。”
“来!”
说干就干。千镜滢利落地将缠在辫子间的发带解开,两绺细辫跟着散下,微微卷曲,如春日新抽的藤蔓,说不出的娇俏灵动。
午间的风穿过日光,缠动瑾紫色的发带,蝴蝶结振翅欲飞。
三人划了范围。在园子里穿梭,鸟语花香间,时有击掌声传来。
纵使是视线受阻,但千镜滢依旧行动如常,步伐灵活轻盈,裙摆摇曳。如果不是相信千镜滢在这方面的人品,楚绾明简直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偷看了。
然事实是,在宫里伴读三年,这个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走了。时间一长,她甚至能通过轻重缓急,分别出击掌声是从谁那儿发出来的。
林冠清步子慢,千镜滢就逮着他追。击掌声越离越近,千镜滢数着步子,约莫再前面是花丛。许是眼看就要逼近了,那头的人屏住了呼吸,不再出声。
游戏开始前千镜滢粗略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她忽然想起不远处应是有一块石子。可千镜滢装作不知,继续往前。那头果真没忍住,急忙出声提醒:“阿滢小心!”
这一下可真把林冠清所在的位置暴露无遗了。
千镜滢勾了勾唇角,如猫捉老鼠般,跨过那只石子往前一扑,撞到一人身上,她拽住了一双手臂。
“抓到了!”千镜滢目光一亮,面上透着几分自得,她拉长了调子,“清~哥~哥,你总是这么温吞吞的,每次都给我抓到,什么时候机灵一回?”
她话落,发觉四周一片死寂。
一股降真香隔绝了花香,清凌凌地裹了上来。千镜滢心里一咯噔,脑海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当即退后两步,将发带摘下。
这一抬头,却见一人低头看着自己,目光冰冷一片。
一股寒意顺着后背窜了上来,千镜滢心狠狠往下一沉。
完了!
她偷偷瞥了一眼边上,另外二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亦是呆若木鸡。四周已跪倒一片。
“皇兄。”楚绾明反应得快,她刚才见形势不对,跑到千镜滢身后,眼下从袖子里探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千镜滢的后腰。
千镜滢被戳中了敏感点,面色狰狞了一下,趁着楚裕言没发现,赶紧低下头,“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林冠清同时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楚裕言深深看了一眼二人。
楚绾明见状连忙解释,“是皇妹在宫里呆着无聊,今日阿滢也在,想着许久未见,就邀世子一道进宫,让这二人陪陪皇妹。刚刚阿滢蒙着眼睛,不知是皇兄,这才失了礼,还望皇兄莫要怪罪。”
千镜滢也道:“还望太子殿下莫要和民女一般见识。”
楚裕言未理她,不轻不重地睇了楚绾明一眼,“你课业完成的如何了?”
楚绾明面色大变。前几日除夕,皇帝席间抽她课业。楚绾明快两个月没摸过书本了,结果可想而知。皇帝当即沉了脸色,要她回去后把《世说新语》抄三遍,顺便把字也好好练练。
楚绾明面色当即就白了。整本书大几万字,抄三遍,那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最后还是楚裕言出言替她说话,最后皇帝才决定让她把前十三篇背下来。
估计是因为皇帝龙威犹存,回去头几天,她背的还算积极。可如今都过了七八天,这件事早被她抛到脑后了。
她心虚一笑,“还有几篇...”
说来也怪,她的这位皇兄对她说话,有时竟要比皇帝还有用几分。
“既然无聊,那便背与孤听。”
他面色冰冷,可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不见多少起伏。
楚绾明心底一沉,面色如丧考妣。
千镜滢张了张口,正想找理由救她,却被楚裕言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你一并过来。”
千镜滢:“。。。”
早知道今日有次一劫,就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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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了。
面前锦袍一掠,楚裕言已越过二人离去。千镜滢偷偷看了一眼楚绾明,却见对方眼底那股哀丧已被一股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的眼神取代了。
欸!
千镜滢扭头不看她,朝林冠清做了个口型:你先走。
千镜滢做完动作,忽觉后颈有些发凉,一回头果真见楚裕言停住了步子,他微微侧目,语气似是又寒了几分,“有什么问题吗?”
二人忙不迭摇头,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三人入了文渊阁。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阴凉之气。千镜滢在御花园跑得热,本就凉了半截的心这会彻底凄凉了。
二人接过清羽递来的书,规规矩矩到桌前坐好。
楚裕言在另一边坐下,“给你们一炷香时间温习,若是背不出来,今日便把第一篇前二十七则抄下来。”
楚绾明笑容微僵,那必然是背不下来的。自己背了多少,她心底门儿清。
千镜滢觉得这里边有些冷,试探性的问:“我也要抄吗?”
楚裕言睇她一眼,未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我为什么也要抄?
千镜滢动了动唇,到底没胆大包天真的把话问出来。
那很完蛋了。千镜滢心想。
公主前些日子看过,好歹能背出一些。她若是要抄,便得从头开始了。她翻了翻手里厚厚的书册,发觉这二十七则还真不少。
空荡死寂的大殿,偶尔传来一两声纸页翻动,哗啦作响。
楚绾明磕磕绊绊背完了前十则,又抄了后十七则。
等千镜滢余光一瞥,眼睛数着纸页,最后意识到她快要抄完了,用口型道:“第几遍了。”
楚绾明看她:十七。
千镜滢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袖子。双目对视。她用眼神道:“你不许走。”
楚绾明缓缓朝她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千镜滢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面前裙摆飞快一掠。
千镜滢面色微变,刚发出一个音,忽觉脊背一凉,一回头便见那边一道视线冷冷看了过来。她缩了缩脖子,赶忙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嚼了个稀巴烂。等回过神,便见楚绾明已大步出了殿门,只留了抹日光下的背影给她。
千镜滢垂下脑袋,笔下的字好像没了骨头般。
她手写得酸痛,尤其是楚绾明一走,便更觉得坐不住。偌大的一个藏书阁,安静的不似有活人气。
千镜滢手指冻得僵硬,偷偷往那头瞄了一眼,却发现楚裕言依旧沉心静气地端坐在那里,和刚开始并无分别。
她却没什么“见善则迁”的心思,反而更觉得如坐针毡。
但不得不承认,楚裕言的样貌是极为出挑的。风骨峭然,眉如远岫。便是执卷的那双手,单独拎出来,亦是指节修长,骨节分明。那是一双抚琴的手。
千镜滢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楚裕言时,遥遥隔着花窗。那时楚裕言还未及冠,乌发如墨,面若皓月,仙姿玉质。那时她还不知他身份,便下意识跟着他,无关男女之情,只是被容貌吸引。
千镜滢笔尖一转,落在纸上的墨水已变了走向。
她一边下笔,一边把视线往楚裕言那边瞟。只是她实在没怎么作过画,一会儿脸方了,一会儿眉毛歪了。她只得手忙脚乱开始修,最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忘了旁边还有人。嘴角弧度渐深。
等她回过神来,发觉头顶一凉。
5. 画像
千镜滢拿笔的动作僵了一瞬,有些僵硬地扭过脖子,发觉楚裕言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了。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看着自己。
千镜滢吓得三魂飞了七魄,一把抓起那幅完成了一半的画纸,包馄饨似的团在手心。
“你在做什么?”
千镜滢装傻似的一笑,她赌自己大半只身子遮着,楚裕言根本没看清。
“没做什么呀...抄书呢。”
他嗓音低沉,霎是好听,却莫名发寒,“拿出来。”
千镜滢面上笑容发僵,把手心的纸团往袖子里蹭。
楚裕言不说话,一时没人敢开口。殿内死寂,那点“细簌”声被放大无数倍。
头顶的视线沉沉压在自己身上。
千镜滢终于咬紧牙关,抱着交完就死的决心,把手里的纸团双手递了过去。
不怪楚绾明一碰到楚裕言就老实了,她也老实了。
楚裕言伸手去拿千镜滢手心里的纸团。怎知就在他手指触到纸团的一瞬间,千镜滢突然反悔了,她猛地一拽纸团,连带着楚裕言的手也一并抓住。二人僵持,一时进退不得。
楚裕言睇了眼千镜滢,便见她缩了缩脖子。拽着自己手指的力道跟着一松。
纸团被摊开,大致可看出上面画的是一个人。上好的澄心堂纸给揉皱了,墨迹未干,全都糊在了人脸上,实在惨不忍睹。千镜滢画工其实不算差,只是画风别出一格,头大身小,五官也跟着放大了。不符合时人对丹青的审美标准。
画上的人手里执着书卷,头顶的发冠极具标志性。站在一旁的清羽根本无需细看,只需瞥一眼,便知道那上面画的是谁了。
他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强行憋住了笑。
楚裕言指尖还残留着适才千镜滢抓住他手残留下的温度,他问:“你在画孤,为何?”
千镜滢小声:“爱美之心,情不自禁?”
“什么?”
“太子殿下玉质天成,仙风玉骨,民女被您吸引,是以不由自主地想要作画。”
“噗。”清羽那张几近扭曲的脸,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感觉到了解脱。可只一瞬,下一秒旁边一道视线朝他看了一眼。清羽心里一凉,立马低下头去。
楚裕言目光难得有些冰冷,“你书抄完了?”
千镜滢弱弱得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还有一点点。”
“你既静不下心,就让清羽看着你抄。”
千镜滢手明显一顿,悻悻收回,“知道了。”
后面几页纸,有清羽在后面看着,千镜滢明显安生了许多。加上先前被那么一吓,她这会四肢还有些发软。
她庆幸不是楚裕言亲眼盯着,不过楚裕言也没那么闲。她又不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她约摸着差不多了,开始偷偷往抄的书里“注水”。可抄了一会,方发觉肚子有些饿了。她悄悄往窗外瞄了一眼,这才意识到外面已经没有多少日光透进来了。
手里的书起码还有十页,照这个速度磨下去,她饿死也抄不完。
她忽然想起袖子里还揣了一块核桃酥。许是胃里空空,她光是一想,好似已经闻到了核桃酥的香气。
千镜滢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清羽,确定对方正盯着地板走神后,她身子悄悄往桌案处倾了些,把手里动作遮了个严实。待掰下了一小块核桃酥,她往身后又是一瞥,紧接着做了个打哈欠的动作,与此同时那小半块核桃酥已被送进了她嘴里。
清羽:“。。。”
大小姐,他只是走神,不是瞎了。
千镜滢做贼心虚,又不放心地看了清羽一眼,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起就一直看着自己,瞧着有些欲言又止。
清羽不是楚裕言,要说什么做什么,光看他表情就能清清楚楚。
千镜滢心里一咯噔,心知他必是要打小报告了,赶忙双手合十,做了个哀求的动作。又从袖子里掰了大半块核桃酥偷偷塞进清羽手里。
清羽不敢接,一时左右为难。
下一秒后面冷冷飘来声音,“过来。”
千镜滢心里凉透了,趁着背对着身后,她将手里还剩下的半块核桃酥猛地塞进了嘴里。真要死也不能做饿死鬼!她做完一切扭回身子,低头,一张,一张,把桌上的东西叠好,又挪到了楚裕言面前。
楚裕言终于把手里书册放下,“抄完了么?”
千镜滢点头。
“拿与孤看。”
千镜滢双手把抄好的纸张递给他。那么多页,偷工减料漏一点,她赌楚裕言看不出来。
趁着楚裕言检查的功夫,千镜滢一点一点动着腮帮子,准备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下一秒,楚裕言翻纸的手一顿。千镜滢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心眼,嘴巴里的东西下意识被她往下一咽。
这一下可要命了,千镜滢被噎了个半死,喉咙亦是火辣辣得疼。电光火石间她只得抓住手边的茶盏,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往下一灌。
待清羽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同情地看了千镜滢一眼,退远了些。
千镜滢鬼门关走了一遭。等茶水灌下,她拍了拍胸口,好受了些。一低头却见楚裕言定定看着自己,眸里晦暗不明。
她打了个磕绊,“怎...怎么了...”
她跟着楚裕言,把视线落到手里的茶盏上。脑中电光一闪,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注意...我给你洗干净。”
楚裕言将那几张纸放到千镜滢面前,眼底一点笑意也无,“你今日便在这里,把缺漏的地方补上。不要再让孤一个一个去找。”
这是最后的通牒。
千镜滢心知闯祸,低着头,指尖发凉。她将杯盏小心端回到书案上,规规矩矩在楚裕言对面坐下,又拿起笔,虚虚戳了戳砚台,小心试探:“我可以用吗?”
楚裕言睇了她一眼,看向清羽。清羽明白楚裕言意思,把那只砚台端到千镜滢手边。
天色终于昏暗下来。千镜滢停了笔,垂头等楚裕言开口。
这一次她不仅把缺漏的地方补上,便连字迹也工工整整。
“抄好了?”
千镜滢点头。楚裕言伸手,她连忙将写好的纸递到楚裕言手里。
这一回楚裕言只过了一眼,视线再度落回到千镜滢身上。
“你有话要说?”
千镜滢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楚裕言见她不愿说,并不硬逼,“你可以走了。”
千镜滢却没有想象中如蒙大赦的感觉。她暗暗观察了一眼楚裕言面色,却见对方面色淡淡,依旧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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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
“你生气了吗?”
她觉得这句话如果得不到答案,自己今日就算回去,大概也睡不着了。
楚裕言抬头看她,“你觉得呢?”
千镜滢垂了垂眸子,难得规矩地行了一礼,“今日之事,是民女有错,还望殿下恕罪。”
她这一礼规矩,标准,这一回便是太后在场,也难以挑出错来。
“知道了,你回去吧。”
千镜滢偷偷看他。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不怪罪的意思吗?
她站在原地,未出声。
楚裕言见她不动,“你还有话要说?”
千镜滢迟疑出声:“殿下今日为何罚我?我...民女不是置疑,只是好奇。”
她话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去。
她这人便是如此,旁人稍给她几分颜色,她便把先前的事都忘了。
冲撞太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那头有心治罪,都是她的错。可映像里楚裕言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今日确实是她蒙着眼睛没看到。
楚裕言难得静默了一瞬。他为何罚她?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一瞬间他竟有些生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
千镜滢见他不说话,心里异样更重,却听那头道:“你既常伴公主,便应时刻注意言行,而非带着她,不顾宫规,肆意玩闹。”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
千镜滢垂了垂眸子,“是。”
“还有疑问?”
千镜滢摇了摇头,行礼:“民女告退。”
出了殿门,四周那股压抑随风而散。千镜滢才终于活了过来。晚间的风有些凉,千镜滢打了个寒战,后背泛起的冷意才让她意识到自己适才出了汗。她又向前走了两步,便见不远处宫灯摇曳,朝颜朝自己跑来。
“小姐,您没事吧?”
千镜滢接过朝颜递来的暖炉,声音闷闷的,“没事。我们回家吧。”
晚些的时候,千镜滢告别了公主,又辞别太后。车马驶出宫门,没入夜幕中。
车马摇晃,千镜滢翻了两页话本,心绪早已飘散出去。
她来宫这一趟,实在不算顺畅。甚至说得上倒霉。
虽然原先楚裕言已经和她解释过,但千镜滢莫名觉得,这一次楚裕言真的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她带坏了公主?可她当伴读那几年,这些事也没少干啊。
算了!
千镜滢咬了块点心。想不出来便不想了,以后避开些便是。
“小姐!”这声音细听透着几分欣喜,“咱们快到了!”
“哗啦”一声,车帘被掀开。千镜滢往外一看,果真见不远处坐着一座府邸,檐下几只灯笼静静摇曳着。
马车缓缓停下,千镜滢跳下马车。府中留了门,管家见着来人,面色一喜,伸了伸脖子,“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阿滢。”
一女子阔步朝这边走来。这女子瞧着四十出头,头上绾着珊瑚八宝掛珠钗,带着紫貂昭君套,上着绫锦云纹袄,下着竹叶鼠皮裙。外套翡翠错花刻丝披风。
她步子迈的大,却极稳当,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千镜滢眉眼弯弯,“娘!”
6. 灯会 端正整饬
关元英上来握住千镜滢的手,“冻坏了吧?肚子还疼吗?”
冷风裹过后颈,千镜滢打了个寒战,目光却亮亮的,“冷。”
这宫里的都是豺狼虎豹,时时要提着个心眼,还是自己家来得自在。
“我饿了。”
关元英揽着千镜滢往里走:“厨房有面条。”
“阿父呢?”千镜滢话音刚落,便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灯下。除了千门山还能是谁?
他见母女走近,面上露出笑来,“怎么样,此次入宫可还顺利?”
千镜滢撇撇嘴,“别提了。”
关元英和千门山交换了一下眼神,关元英道:“娘先前听宫里来人说,你此次在宫里吃坏了肚子,是怎么回事?”
千镜滢简单的把事情解释了一下,自动避开了后来被罚抄书的事。
关元英听完简直哭笑不得,“你呀你。”
千门山咳了一下,问:“阿滢,此次太后可有说什么?”
“无非就是看戏,这儿风大,咱们进屋说吧。”
厨房烛火通明,千镜滢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大口吃着面条。关元英亲自下厨,煎了个鸡蛋给她。关门山坐在灶台后烧柴,时不时把手靠近灶膛取暖。
夫妻二人常年在边境,风餐露宿,不大需要下人照顾。当年边境战事紧迫,两人一走,千镜滢就被送进宫里了。府中空旷,下人并不多。也就如今,才有了些烟火气。
眨眼碗里的面条见了底。千镜滢端起碗,连汤底都喝得一干二净。关元英性子直,看到这一幕当场就炸了,“这宫里杀千刀的不给人吃饭。这帮人想干啥?!”
千镜滢被这话吓了一跳。关门山也道:“夫人,慎言啊。”
“阿滢,你实话和阿父说,太后是不是有意,想撮合你和平清王家那小子?”
千镜滢不防这一下,被最后一口呛住,自己先咳了个半死。关元英连忙上前拍着千镜滢的背帮她顺气,一边扭过头怒骂:“有什么话不能等阿滢吃完了再说吗?”
千镜滢缓过气,有气无力,“阿父都知道了?”
“果然如此。”关元英冷了脸。
千门山背着光,看不清面色。唯独一双眼神,透着锐利。
“阿滢,你若是不想嫁,谁也逼不了你。”
千门山站起身,朝这边走来。他背着光,阴影投在地上,那是一身铜筋铁骨。
“你阿娘说的不错,我千家为朝廷卖了这么多年的命,以往种种我千门山都可以装作不知道,没听见。可若是到头来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我还有何脸面为人父母?你若是不想嫁,阿父绝不会让你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千镜滢目光一动,鼻子有些发酸,“阿父,阿娘,呜呜呜。你们最好了。”
可如今定远侯府已处在风口浪尖上。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亦不愿让家人置身险境。
午后日光透过窗牖,在地砖上投下一旋白晕。
“舅母,月儿听说您这些日子头疼又犯了,来看看您。”
皇后坐在榻上,笑着摆了摆手,“老毛病了。”
冯宣月已娴熟地走到皇后身侧,“月儿为您揉揉吧。”
皇后微微颔首,阖上了眼,“你有心了。你这手艺也不知是哪学的,每次头疼,你替本宫揉这么两下,竟比太医开得方子都好用。”
冯宣月心下一喜,双颊生晕,“舅母就莫要打趣月儿了。早些年父亲头疼,阿月便和家乡的一位老大夫学了几招。能有用,月儿心底便高兴了。”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让人省心。”
“过几日上元节,宫里要举办灯宴,你替舅母操持着些。本宫信你,你有这个能力。”
这是一个显示自身的好机会。冯宣月又怎会不明白?
“月儿明白,您放心。”
皇后点了点头,“你与太子自小亲近,如今大了,倒许久没听你提起,最近可曾到太子那走动?”
冯宣月垂下头,“月儿自是希望能够多走动,只是许是殿下公务繁忙,月儿有时也猜不出殿下的心思。又恐打搅到殿下。”
她不必多说,皇后也能明白。
“你二人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既然是灯会,届时太子也会在场。若是可以,你二人便趁着这个机会,联系联系感情也好。”
“你的心思本宫明白。他那边,本宫也会旁敲侧击一下。”
冯宣月红着脸点了点头。
“行了。”皇后微微一笑,“你也别在本宫这儿拘着了,早早筹备起来。”
“是。”冯宣月行礼,“舅母注意身体,月儿改日再来看您。”
“去吧。”
*
千镜滢回了府,每日吃饭睡觉看话本,日子好不惬意。眨眼又过两日,元宵将至,宫里送了文书过来,邀世家贵女入宫赏灯。
一大早,楚绾明也派人送了不少衣裳首饰给她。
正月十五,上元灯会。灯游万里,霓漫千衢。
这会天还未完全暗下来。楚绾明挽着千镜滢的手臂,“本宫就知道,这衣裳衬你,果然好看。”
千镜滢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交领短袄,瑾紫色的镂金圆领比甲,下着桃粉色的撒花马面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蝴蝶珮。
千镜滢似是想到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来,递给楚绾明。
“这是什么?”
千镜滢眨眨眼睛:“打开看看。”
盖子打开,露出一块质地极佳的玉石来。那是一块狐狸状的玉石,用金线穿成了一块玉佩,莹透细腻。
“礼尚往来。这狐狸的图纸是我自己画的,公主喜欢吗?”
“难怪。”楚绾明将那枚玉佩拿在手里端详,“本宫看到这狐狸,便觉得眼熟。果真是画如其人。你帮本宫带上吧!”
“遵命。”
楚绾明身着正红色的宫装,腰间缀着珠串,莹白的玉佩完美的中和了那抹艳色。
她看了一眼新得的玉佩,步伐轻盈了些,显然是极为满意。
下一秒,一阵暗香浮动。千镜滢如有所感地转过头,便见冯宣月被一堆世家女簇拥着朝这边走来。
来人见到楚绾明,齐声:“见过公主殿下,公主金安。”
楚绾明虽不喜冯宣月,但也得叫冯宣月的母亲一声姑姑。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挽着千镜滢略过了这群人。
冯宣月背着光线,面色晦暗。手被袖子掩着,指甲已陷入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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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
众人没注意到她,反倒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离开的千镜滢。
待人走远了,一少女走到冯宣月身侧,“那就是千府的那位小姐?瞧着像模像样的,行事竟那般不修边幅。”
冯宣月压下眸底的厉色,转而微微一笑,“大概是侯爷夫人常年在外,无人管教,说来也情有可原。”
“呵。”杨袖宁冷笑,眼底的讥讽就快要溢出来,“我倒是听说,她前些日子带着公主在御花园玩闹,结果往太子身上撞。这般想想,她倒一直都是这么个德行。纵使定远侯不在,她早些年入宫做伴读,该教的礼仪一样不少。难道她比人天生蠢笨些,还是自己不知羞耻,纠缠太子?”
杨袖宁的父亲在户部办事,她巴结冯宣月惯了,许多东西也有所耳闻。
冯宣月眼神透着冷厉,直到掌心刺痛传来。她深吸一口气,露出笑来,“算了,这些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只是怕闹了笑话。但愿此次侯爷夫人回来,能多管教些。”
先前出声的少女也道:“是了。何必为这种人计较,龙灯要升了,咱们快些赶过去吧。”
每年宫中灯会,天水湖中央有只巨型的龙灯。参宴者需到天水湖边,静待龙灯点起的一瞬,苍龙出水,自湖下游升。
千镜滢与楚绾明走到天水湖边,感觉有人似是唤了她一声。她若有所感地转过头,便见一人窄袖宽袍,穿着湖蓝的长袍,手里拿着一只兔子灯,瞧着有些格格不入。
楚绾明也注意到他,“那不是林明初吗?”
林冠清离了人群,朝这边走来。
“臣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免礼。”楚绾明也注意到林冠清手里的兔子灯。那灯笼用丝绸糊面,两只兔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的。兔子四周还用永生花围了一圈,精致极了。
“你这灯倒是可爱,哪儿来的?”
林冠清耳根微红,“臣去年在集市上见到这个样式的花灯,觉得好看,今年想起,便找匠人做了一个,想着送给阿滢妹妹。还望阿滢妹妹不要嫌弃。”
“好啊你,厚此薄彼。”
千镜滢笑道:“公主若是喜欢,我不如借花献佛。”
楚绾明却不甚稀罕,“宫里什么样式的花灯没有?这灯本是送你的,我又怎好夺人所爱。”她戏谑地看了林冠清一眼,“何况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灯怕不是重点吧?”
林冠清早已飞红了脸,他偷偷看了一眼千镜滢,问:“阿滢妹妹喜欢吗?”
千镜滢提着那灯,眸中似有光华跃动,她弯了眉眼,“这灯很好看,谢谢清哥哥。”
林冠清心跳得快极了,说话都有些结巴,“妹妹...喜欢便好。”
华灯之上,阁楼内,一人身着锦袍,静坐窗边,湖边一切已尽收眼底。
少女没心没肺的笑颜,林冠清局促地抓着衣角的手,还有那只俗艳浮夸的花灯。
楚裕言收回视线。笔尖落在纸上,一笔一划,端正整饬到不似人写出来的,甚至到了僵滞怪异的地步。
灯下。
千镜滢晃了晃手,杆子上的兔子也跟着跳,灵动极了。
林冠清突然想到什么,关心道:“阿滢,那日太子殿下让你们过去,可有责罚你?”
7. 打脸
千镜滢叹了一声,“别提了。手没给我抄断。”
她看了一眼四周,小声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楚绾明听罢先是皱眉,最后不知是哪一句戳中了她的笑点,她别过脑袋,肩膀微微耸动。
林冠清道:“妹妹受委屈了。要说起来,此事我也有...”
他话未说完,便听一声嘶鸣,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束光球直冲九霄,紧接着伴随一声爆鸣,烟火绽开,流光自天边倾泻而下。
原本嘈杂的天水湖畔霎时变得寂静无声。
众人抬头,便见一女子身着明黄色的华服,雍容华贵,端坐在台上,“今岁良辰,华灯初上,值此元宵佳节,四海同庆。本宫深感欣喜,特主持此灯会,愿诸位同享欢愉。”
“谢娘娘恩泽,愿国运昌隆,娘娘万安!”
皇后招了招手,侍女上前。
皇后留意着台下动静,“怎么回事?今年点灯的人还没来吗?”
下一秒,一宫娥跑上前,在得到皇后许可后,她附身到皇后耳边,“娘娘,不好了。往年点灯的那名老太监路上崴了脚,怕是点不了了。”
皇后皱了皱眉,“替他的人如今在何处?”
“怕是还在路上。”
“这样不行,误了时辰,乃是大忌。看看在场有没有人能顶上。”
冯宣月离得近,听罢盈盈上前:“娘娘,若是要找人替,民女倒是有一人选。”
“谁?”
“定远侯府小姐。”
皇后看着冯宣月,眼底似有不赞同。冯宣月微微一笑,“娘娘听民女解释。年前定远侯班师回朝,外乱平定,本是大功一件,若是能让侯爷之女点着龙灯,可展示天家荣恩,此为其一。且阿滢妹妹自小练武,身手敏捷,可担此任。”
皇后垂着目光,似是在思考冯宣月的话。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点灯之事已不能再拖。她微微叹了口气,遣人去请千镜滢上来。
千镜滢得知皇后叫她,还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去了。
皇后年近四十,一张脸却保养的极佳。那么华重的凤冠压在她头上,不显俗,只显庄重。举手投足不许不急,尽显气势。
千镜滢行礼,“民女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皇后道:“本宫唤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要交给你。”
千镜滢第一反应不是好奇,而是警惕,她道:“娘娘请说。”
“定远侯爷此次立下赫赫战功,我大晟百姓能安居乐业,今日能安安稳稳的举办灯宴,离不开侯爷在外领兵作战。”
“娘娘言重了。”
皇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接着道:“本宫有意,让你来点今年的龙灯,你可愿意?”
千镜滢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警惕。她垂下眸子,“承蒙娘娘信任民女,只是民女粗笨,恐难担此重任。”
“你!”皇后面色微变,杯盏被搁在桌上,发出撞击一声。
冯宣月笑着出声:“妹妹莫要谦虚,今日娘娘希望灯由你来点,也是天家对定远侯府的信任。还是说,妹妹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份信任?”
她话落,便觉对面一道视线冷冷地扫了过来,那眼神看得她脊背不由得有些发直。待反应过来,便只剩恼怒。
千镜滢已回过视线,“民女遵命。”
看这架势,皇后今日是铁了心要她点那龙灯。若是她再推辞,反而把皇后得罪透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如今这个情况,只能小心再小心。
楚绾明只见到千镜滢过去,却听不到她们在讨论什么。直到千镜滢回来,这一次她手里多了一物,那是一只燃着的火把。离得近了,便见桦木上暗纹缠护,瞧着眼熟。
她反应过来,先是一惊,“这不是点龙灯用的吗?”
“是母后的意思?”
千镜滢点点头。
楚绾明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让她万事小心。林冠清则是在一旁默默地目送她过去。
千镜滢走到湖边,场上所有视线跟着移了过来,聚焦在她身上。
千镜滢步子迈得稳,倒不见多少紧张。倒是后面有人忍不住咬耳朵,“瞧那草包上去,一会儿怕是得踩了裙子摔下水,那可好玩了。”
“摔下去事小,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上头要怪罪下来,才是真的大事。”
“还不是因为此次定远侯爷立了战功,不然这么重要的事,如何能落到她身上?”
她们说这话时,眼底却是止不住的嫉妒。
千镜滢离得远,自是不知道她们恶毒心思。直到又是一声爆鸣,烟火炸开。
莲花状的汀步通向湖心浮台,在踏上的一瞬间,千镜滢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晃,险些跌进水中,堪堪稳住身子。
她意识到不对。这汀步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奇滑无比。刚刚如果不是她下盘扎实,此刻已经被人从水里抓出来问责了。
她冷了神色。今日之事,是有人对她设局。但当务之急,是要把眼前这关过了。
刚才千镜滢那一晃,虽不明显,但已有人眼尖发现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她有点不稳啊。”这语调不见多少关心,反倒有几分幸灾乐祸。
杨袖宁冷笑,“草包就是草包。”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怎么不动了?莫不是露怯了?”
冯宣月勾了勾唇,语气却是担忧,“妹妹怎么不走了?时间快到了,妹妹莫要耽搁。”
这一声过后,已有不少人出声催促,“是啊,快些。”
林冠清眼底忧色微散,看向那些人的眼神多了些许寒意,“诸位耐心等待便是。”
平清王再无实权,林冠清到底是世子。这话一出来,场上声音霎时小了许多。
楚绾明却要直白的多,只见她面色一寒,“催什么?不是还有时间?当这是什么地方,容你们在这吵吵嚷嚷。”
此话一出,如同刚起的火苗被一桶水浇头泼灭,场上霎时没了声音。有人面色还有些发紫。
冯宣月笑容一僵,看向千镜滢的目光已不自觉被一抹怨毒取代。
千镜滢闭了闭眼,定住心绪。她看到了,脚下被铺了一层冰。冬日汀步沾水结冰,本是正常。可为何往年没事,偏偏今年到了她头上便有事?回想先前的事,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若是此刻折返,不一定能查出什么,甚至会误了时间,届时上面必会怪罪下来。可若是不折,她就只能把这暗亏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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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下一刻,众人只见汀步上的人莲步微移,飞掠而过。她鞋尖点地,衣袂翩跹。如蜻蜓点水,又似水中仙子,身轻如燕。所有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林冠清原本担忧的心绪在这一瞬间一松,面上不自觉浮出一抹笑意。
千镜滢平稳抵达湖中浮台,脚尖借力一转,缓冲了力道。她提裙上前,将火把伸向灯芯,火龙呼得一声亮起,龙身自湖心缓缓升起。
与此同时天边一缕霞光洒下,凤凰丹羽乍展。
身后传来惊呼,已有不少人拍手叫好。
千镜滢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背后的人没不要命到在灯上动手脚。
不知是谁借机道了一句,“当真是‘苍龙出水巨头台,彩凤翩翩起舞来!’娘娘,此乃吉兆啊。”
皇后已站起身,她望向天边,又看着湖中央的少女,含笑点了点头,“是吉兆。”
楚绾明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得清晰:“母后,定远侯爷为国戍边,定远侯之女今日亦是在点龙灯之际,恰引这景星麟凤之吉兆,这是天下太平,国家昌盛之兆啊。”
“是了。今日天降祥瑞,乃大吉之兆,诸位与本宫同沐恩泽,本宫心甚慰,皆有赏。”
众人齐声:“谢娘娘恩典。”
天降吉兆,本该是喜事。可先前嘲笑得最狠的那几个人,此刻面色俱是青白一片。冯宣月面色更是难看至极。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千镜滢回到岸上,楚绾明已上前抓住她的手,“阿滢你刚刚太厉害了,我都没看清,‘咻’的一下就那么掠过去了。”
朝颜在一旁替千镜滢拿着灯笼,眼见人平安回来,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两步,被彩陶扶住。
千镜滢动了动唇,似是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公主性子比她还急,此时若是让公主知道,怕是会打草惊蛇。那人既然敢做,就必然做好了毁尸灭迹的准备。
那个人是谁,千镜滢心里已有了计较。今日她一计不成,恐怕还会留有后招。
“阿滢,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思绪骤然收拢,千镜滢眨了眨眼睛,“没事。”
“对了。”千镜滢环顾了一眼四周,“清哥哥呢?”
“咦?对啊。我刚刚都在看你,一时没注意。估计是被他那几个朋友拉走了。”
千镜滢点了点头。
楚绾明道:“天快黑了,一会儿湖边有人放烟花,我们到桥上去吧。”
“走!”
二人到了桥上,方觉上面已是围满了人,虽还未到挤的程度,但放眼望去,却是一片人头。楚绾明挽着千镜滢缓缓上去,左右见是公主,自动避开了一条道。
靠近桥栏,黑色的湖面落了金辉,花灯之上,云影波光,随风静静摇曳着。
下一秒,流星划破夜空,伴随一声清脆的呼啸,烟火“砰”的一声绽开,接踵而至的是第二声,第三声...时而琼花玉树,时而鲤跃龙门,时而火树银花,星落如雨。
千镜滢屏住了呼吸,目光早已被空中的画卷所吸引。烟火的爆鸣声与语笑阑珊交织着包裹住人们的听觉。
下一刻,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8. 落水
众人心下一惊,朝桥下望去,便见一人在水中扑腾着。借着四周的灯光,楚绾明看清那人,“糟了,那不是林明初吗?”
“是他。”千镜滢心底一沉。
桥下,林冠清挣扎的动作渐渐小了下去。
“那不是平清世子吗?他快没力气了!有没有人会水!”
此处离岸边有一段距离,就算是等岸边前来救援的人游过来,林冠清早就凉透了。可这湖这么深,这个时候,有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趟这趟浑水呢?
众人还未回过神,千镜滢将披风解下塞到朝颜手里,“拿着!”
“小姐!”朝颜已反应过来千镜滢要做什么,“小姐太危险了,您别去!”
楚绾明也连忙把人拉住,“阿滢,莫要以身犯险,等人来救!”
“来不及了。若是再不救,他就没命了。殿下放心,我心里有数。”
“信我。”
千镜滢挣开了楚绾明的手,临行前飘下这么一句。
待楚绾明反应过来,便见千镜滢已跨上围栏,纵身跃入水中。她面色微白,当机立断朝彩陶道:“快去叫人!快!”
湖水刺骨的冷,坠入湖中的一瞬间,感觉身体先是往下一沉。她提前屏住了呼吸,浮出水面的一瞬间,视线跟着恢复。千镜滢环视了一眼四周,果真见到不远处兀自扑腾的林冠清。她游近了,一把把人抓住,往湖边游去。
千镜滢咬着牙关。刺寒的湖水将岸上的灯模糊成圈圈光晕,又如冰封般桎梏住手脚。
她一个人在这冰冷的湖水里尚且勉强,何况还要拖着一个林冠清?
感觉到力气一点一点流失,心跟着冷了下去。如果救援的人再不来,她只能松开林冠清了。
“阿滢...”
口鼻呛入冰冷的湖水,意识模糊间,林冠清感觉有一只手死死拽住自己。光影朦胧间,他看到一根熟悉的发带,如同蝶翅沾了水,软绵绵地黏在发瀑上。
千镜滢打了个激灵,不行,不能放弃!
“闭嘴...坚持住!”
林冠清用最后的力气道:“你...别管我了...”
快上去...
千镜滢咬死了下唇,刺痛与那股猩弦将她扯回清醒状态。她拽着林冠清,手脚片刻不敢停歇。
终于,黑暗里出现数道身影朝这边游来。希望燃起,千镜滢使出浑身力气。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手上一轻,那几人已将林冠清稳稳托住。
没了那层重量在,千镜滢游向岸边的速度快了很多。就在她摸到岸的一瞬间,楚绾明和朝颜同时伸手搭力,将她从湖水中拉了上去。
衣裳浸满了冰冷的湖水,极重。千镜滢靠在楚绾明怀里,冷得哆嗦。朝颜见状,赶紧抖开手臂上的披风将千镜滢裹住。
“小姐,您怎么样?”
千镜滢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没事,就是冷。”
她这才发觉人群已被疏散。越过朝颜的肩,一道修长的身影朝这边一步步走来。
楚绾明唤了一声,“皇兄。我带阿滢下去换衣裳。”
千镜滢反应过来,刚刚那些是楚裕言的人。
得到楚裕言许可后,楚绾明和朝颜扶着千镜滢离开了岸边。与楚裕言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千镜滢道了一声:“多谢...太子哥哥。”
她刚从水中出来。衣裙还滴着水,乌黑的发丝贴在明额上,不知是否是因为冻的,一张脸近乎苍白。素日殷红的唇,此刻透着青紫,便是声音也被抽去了力气。
林冠清便值得她这般舍命相护?楚裕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未答。
千镜滢自是不知楚裕言心思,已靠回朝颜身上。
这附近离得最近且能用得上的宫殿,便只有东宫了。彩陶已飞快取了衣裳过来。
此处地处偏殿,然周遭陈设虽简,却不失大气,所有用具一应俱全。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太师青卷云软帘。窗下是一只矮榻。再边上是一只紫檀雕螭八仙桌,四周摆了矮凳。
楚绾明道:“咱俩身形差不多,这是我的衣服,你先穿。”
千镜滢坐在凳上,半靠着朝颜,由着她给自己擦着头发。她掀开眼皮子,只见桌上多了套衣裳,她身子往前倾了倾,笑道:“这么好的衣裳,我不还了。”
楚绾明见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面上染了些许怒气,“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回头外边还不知道要怎么传。”
千镜滢默了一阵,头脑却愈发清醒。她能感觉到,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冲她来的。可为什么,那人要费这么大的心思设计她?一计不成,甚至不惜冒着害死人的风险。
映像里,她似乎并未得罪过那人?
她眸里染上寒意。
“小姐,快把衣服换下,奴婢服侍您更衣。”
千镜滢被这一声唤回了神。这一身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她难受极了,当即把脑中的思绪扔下,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趁着更换衣裙的功夫,千镜滢突然道:“殿下,清哥哥如今醒了吗?他可有说是如何落的水?”
楚绾明坐在凳上,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熟悉的袍角,上面绣的是蟒纹。
她站起身,“皇兄?”
千镜滢从屏风后出来,听到动静微微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去,正见到楚裕言。朝颜连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千镜滢后知后觉,赶忙欠身。
楚裕言未看她,只飘来一句:“不必多礼。”
他带来的人将一大碗东西搁在了桌上,千镜滢走近了,方知那是一碗姜汤。她登时如临大敌,却听那头道:“喝完再走。”
楚绾明自是知道千镜滢最讨厌喝这东西,但心里明白这也是为千镜滢好。可一接触到她这表情,就忍不住想揶揄,“还不谢谢皇兄。”
楚裕言给的东西,千镜滢不敢推辞,只得勉强挤出点笑来,“多谢...太子哥哥。”
婢女把姜汤放下,便退了出去。千镜滢低着头,缓缓搅着汤匙。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心思被看穿,头顶道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她只得试探性的舀起一勺送到嘴边。这一下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楚裕言却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是打算就这么盯着她把姜汤喝完。
楚绾明有些纳罕,不动声色地看了楚裕言一眼。
千镜滢听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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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没了动静,以为人已经走了,刚准备把碗放下,结果一抬头,发现那人依旧站在门口。她做贼心虚,含在嘴里的几口汤一瞬间顺着喉咙滚了下去,她被呛得想要咳嗽,又生生给她压住。那股姜味火辣辣地烧着她的喉咙。
楚绾明不用询问,光看她那张绯红的脸和眼角的泪花,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抿了抿唇,憋着笑没拆穿。
千镜滢似是想到什么,“太子哥哥,我有话和你说。”她顺手将碗搁在桌上。
楚裕言猜到她要说什么,并未理她。他面上不见波澜,已经转身。
千镜滢心下一急,连忙从背后将人拉住。
楚裕言顿住脚步,侧过目光,冰冷地扫了她一眼。
楚绾明见着这一幕,心差点跳出来。竟觉着这情形比刚刚见到千镜滢跳湖救人还觉得恐怖几分。
她忙提醒:“阿滢。”
千镜滢缩回手,却不死心,她伸出一根手指,语气试探,“就一句,可以吗?只有我和你。”
楚裕言就这么看着她,既未同意,也没拒绝。
但楚绾明知道,皇兄这是应下了。可她等了半晌,没等来千镜滢开口。她奇了,“我不能听?”
千镜滢朝她眨了眨眼:“我之后告诉你。”
楚绾明压下心中疑云,朝楚裕言道:“皇妹突然想起先前落了只花灯在湖边,皇妹和彩陶去寻一下,先行告退。”
二人得了楚裕言默许,行了礼出去。朝颜站在殿外候着。
楚裕言走到桌边坐下,等她开口。
千镜滢斟酌了一下措辞,“不知清...世子殿下如今如何了?”
她思来想去,有能力把事情正经查出来,且有资格处置的,便只有楚裕言了。
楚裕言反问她:“你把人支开,只是想问这个?”
千镜滢被那道视线看得莫名有些紧张,但她还是露出一抹笑,“民女是想问...不知世子殿下是如何落的水?”
他语气透着疏离,“此事自有人会调查。你若是还想要名声,这几日还是与平清世子保持些距离。”
“太子哥哥。”千镜滢走近了些,状若无意道:“阿滢突然想起,通往湖心的汀步结冰了,没人清吗?若是点龙灯时,点灯的人没站稳,岂不是大罪过?”
她倒了杯茶给他,“今日也不知是何人提议,皇后娘娘突然心血来潮,让民女点龙灯。若不是民女常年习武,今日换个人来,怕是真得落水。许是命犯小人,看来这个水,阿滢今日是非落不可了?”
楚裕言好歹也是储君,怎会听不出千镜滢在含沙射影?他抬起目光,却见千镜滢双手端着茶盏,依旧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只是这抹笑意与她在湖畔接过花灯时对着林冠清的不同,掺了许多试探与利用。
谄媚,以及讨好。
千镜滢手递得发酸,楚裕言却迟迟未接那杯盏,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千镜滢心底无端有些发怵。但她能感觉到,楚裕言听懂了。
就在千镜滢想要后退的一瞬间,楚裕言站起身,显然是要离开。
千镜滢心下一急,“太子哥哥!”她一步刚迈出,不防鞋子踩着裙摆,整个人就这么向前扑去。
9. 答谢
楚裕言眸光冰冷,向后退了两步。最后还是千镜滢及时扶住桌子做了缓冲,落地时才不至于太狼狈。
可惜放在桌子上的杯盏就没有这么好运了。那张八仙桌被这么一晃,桌上的茶壶与茶盖发出“劈里啪啦”的撞击。
先前准备递给楚裕言的那杯茶被她随手放在桌沿。眼下被这么一晃,直直坠了下来。
只听“啪”得一声脆响,千镜滢心头一跳,一扭头,果真见那只杯子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
糟了。
千镜滢心跟着一凉,当场脱口而出:“对不起。”
头顶一道视线凉凉扫了她一眼。眼见楚裕言又要离开,千镜滢下意识往前一扑,抱住他大腿,“别走!我可以赔!”
楚裕言冷了脸,“放手。”
千镜滢咬了咬牙,心中天人交战,手里的力气收了收,却并未完全放开,“太子哥哥心里有气,把我踢开便好。”
她赌楚裕言不会。并非因为什么怜香惜玉,只是赌以他的涵养做不出这么粗鲁的动作。
事实证明,千镜滢赌对了。
楚裕言眉头狂跳,终于忍无可忍,冰冷出声:“此事自有宫里去查。”
好一个自有宫里去查,那帮人能查出什么才有鬼了!
千镜滢面色微变,松了手。她扶着一旁的凳子爬起身,虽没敢硬来,可语气已有些不客气,“殿下,那是人命。今日若不是民女当机立断跳下去,清...”
“千镜滢。”楚裕言看着她,眼底一丝情意也无,“今日就算你不跳下去,也自有护卫救他。”
“当时那个情况,容不得人多想。民女不似殿下,做不到时时刻刻那样清醒。何况宫里的人,我已不敢再信。”
她话说完,心底怒气总算发出来了些。可默了半晌,却并未等来答复。那头视线落在她身上,一双眼睛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千镜滢自知说错话,凭借脑中还残存的一些理智,她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民女失言。”
“你既心不静,回去后便把宫规抄十遍。”
十遍?!千镜滢拽着衣裙,心底冷笑。也是,人家是表兄妹,同气连枝,自然不可能帮她。亏她还以为楚裕言有多明镜高悬,倒头来也和那帮人没什么区别。
“抄就抄!”她压着怒气,一脚迈出了殿。
楚裕言只感觉到身侧某道裙风一掠,连着那股萦绕在四周的甜香也一同卷走,不带一丝犹豫。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冰冷和死寂。
朝颜见千镜滢出来,上前去迎,那头泼来一句,“走!咱们回家!”
二人登上马车。车内却不似以往那般被一股欢快活泼的气氛包裹着,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安静。朝颜暗暗观察千镜滢面色,却见她冷着脸,眼中俱是愤懑。
“小姐,此事不若和公主说一下试试?”
“我还当楚...”千镜滢咬了咬牙,把剩下两个字咽了下去,只是眼底的讥讽都快溢出来了,“我还当某些人是什么明公正道的主呢,结果到头来一遇到这种事,你猜怎么着?”
“你跟他说事有蹊跷,人家一听,脑子里的浆糊直接从耳朵里溢出来了。你又说有人动了手脚,他直接伸手往那双招子一挖,两个眼珠子也跟着下来了。有趣不有趣?”
朝颜面色越听越白,手忙脚乱去捂千镜滢嘴巴,“小姐慎言。”
千镜滢磨着牙,又不说话了。
“没事,大不了朝颜替您抄。”
千镜滢听了这话,勉强冷静下来一点。算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回头真把人得罪透了,还得牵连朝颜她们。
难道她就要把这亏吃下去不成?
突然起了一阵寒风,把车帘吹得哗哗作响。
“阿欠!”
朝颜见千镜滢打喷嚏,变了脸色,飞快抱住了车窗。
千镜滢见她那傻样,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朝颜面红耳赤。
千镜滢回了府。侯爷夫人听说她落水的事,让厨房熬了姜汤过来。有了先前楚裕言让人端来那一大碗没放糖的做铺垫,这回千镜滢二话没说,一口把小碗里的汤水灌下去了。
关元英奇了,“我还以为得费些功夫才能让我家阿滢把汤灌下去呢。看来是三年未见,阿滢长大了。”
千镜滢面色飞红,也不知是姜汤灌得还是囧得。
关元英见她这般,眼底浮起笑意。只是她家这假小子,今日瞧着,难得有些可怜。关元英突然正色:“虽说是救人,可也不能不顾自己性命。今夜若不是太子殿下及时带人过来,你怎么办?冬日那湖水那么凉...”
关元英没再继续说下去。千镜滢低着头。
是了。今日楚裕言虽装聋作袒护包庇,可倒地帮了她。算了。千镜滢微微叹息,“阿娘,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但是你放心,我若是发现人救不上来,绝不托大,我丢下人自己先跑。”
关元英听完简直哭笑不得,“这回也算林家那小子命大,有惊无险。”她收了碗,掖了掖锦被,“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千镜滢乖巧地缩紧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好。”
因着要抄书的事,千镜滢在家闷了几日。她虽懒散,但不喜拖沓,有什么事都喜欢放在头几日做。
今日她把一页纸抄完,呷了口茶,房外传来叩门声,“小姐,平清世子求见。”
千镜滢把茶盏放下,推开门,果真见林冠清站在屋外。
“阿滢妹妹,我是来道谢的,那日落水,若不是妹妹冒着生命危险相救,我今日怕是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千镜滢摆了摆手,笑容晏晏,“不必放在心上。当时情况危急,莫说是清哥哥,便是换个人,我也不会冷眼旁观。”
林冠清被那笑容一刺,眼底多了几分失落,“妹妹心底善良,侠肝义胆,让人倾佩。”
“对了,我给妹妹备了份薄礼,聊表谢意,还望妹妹不嫌弃。”
他微微侧目,身侧的松云收到眼神,端着锦盒上去。
千镜滢打开盒子一看,发觉盒子里放着几张房契,她目光一怔,“这是?”
“这是天门大街的几家胭脂首饰铺。我知道,这些和救命之恩比都不算什么,救命之恩...”
天门大街是皇城周遭最繁华的一条街了。早听说平清王家底殷实,如今看来,可见一斑。
千镜滢“啪”地将盒子合上,“这些太贵重了,清哥哥不必如此的。只是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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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妹妹是举手之劳,可我却不能忘。妹妹便收下吧,我心里也安心些。”
千镜滢摇了摇头,上前把盒子塞到林冠清手里。
“你若是真的想谢,便请我吃饭吧。”
林冠清一笑,温声:“好。”
千镜滢这几日在房间都要憋出病来了,她目光一亮,“你等着,我换身衣裳!”
过了一会儿,府中出来一男一女。少女穿了件粉米色的衣裙,帏帽将她的脸遮住。但旁人只需看一眼身形,便可知帏帽下必藏着一张明丽的脸。
朝颜和松云跟在二人身后。
此刻正是午后,天还未暗,距离用晚膳还有一段时间。林冠清提前让人去汇香楼定好位置,几人下了车,沿着街道一路逛过去。
两侧商铺林立,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糕点果脯,应有尽有。千镜滢手里捏着串糖葫芦,余光一瞥,见摊贩处摆着几只花篮,样式特别,各个精致可爱。她一把扯过林冠清的袖子,“你帮我瞧瞧,哪个好看?”
林冠清温润一笑,“阿滢妹妹若是喜欢,都买下来便是。”
千镜滢摇了摇头,“我要那么多篮子做什么?”
“好罢。”林冠清点了点头,果真弯下腰,仔细看过去。
千镜滢收回视线,下一刻,不远处炸起一道声音,“捉小偷!有小偷啊!”
千镜滢寻声看去,果真见一人鬼鬼祟祟朝这头逃窜。她出手如电,紧接着横腿将人一绊。那人向前栽去,被千镜滢制住了双手,她一手还拿着那根糖葫芦。
“少多管闲事,放开老子!”
千镜滢气笑了,手上力道加重,“偷东西还敢这么嚣张?”
那男的哪里想到眼前这个少女看着柔柔弱弱的,动起手来竟如此凶猛,当即痛得直喊饶命。
林冠清注意到这头,冷了神色,一把将男子手中那只尤为突兀的荷包夺过。身后的护卫上前把男子抓过,看样子是要把人送去报官。
先前出声的那名妇女气喘吁吁,见荷包失而复得,连声道谢:“公子小姐人美心善,郎才女貌。今日若不是你们,我这钱怕是就拿不回来了。”
林冠清莞尔一笑,“夫人不必挂心,要谢便谢她吧。”
那妇女认出林冠清腰间玉佩,自知冒犯,连忙退后两步,“您是...世子殿下吧?”她作势就要行礼,却被林冠清虚虚扶住,“不必多礼。”
那妇女有些惶恐,又看向他身侧的人,似是想记住恩人的脸。这回似是想到什么,道:“那这位,想必是千府家的小姐了吧。”
千镜滢见她认出自己,没有遮掩,只微微一笑,“是我。”
“哎呀,定远侯爷是大好人,保家卫国,侯府小姐更是身手不凡,心地善良。”
千镜滢被夸得心里暖暖的,眉眼都是笑意,“夫人过誉了。”她期待道:“夫人是如何认出我的?”
本以为妇人会答:小姐气度不凡,花容月貌之类,却不防她道:“前些日子宫宴,草民也是听说,世子落水,小姐舍命相救。大家皆道定远侯府小姐重情重义,这已是佳话。”
那妇人原本存了几分敬畏的心思,可眼见千镜滢这般随和,整个人热络了许多。话也说得多了些。
10. 醉酒
林冠清并未想太多,只是看向千镜滢的目光多了几分不自觉的温柔。可千镜滢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事情说到底也是发生在宫里,可眼下不过几日,便已传的人尽皆知。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推波助澜,她不信。
千镜滢面露惊讶,“怎么会?既然是传言,那多有不实之处。那日是我身边一位侍从受了我的令跳水救人,不知怎的传成我亲自跳下去了。”
林冠清这会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起来,他半拦在千镜滢身前,解释:“是了。阿滢妹妹不会凫水,怎会是阿滢妹妹把我救上来的,定然是弄错了。”
那妇人目光一怔,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的路,千镜滢一言不发,糖葫芦的糖衣被她咬的嘎奔脆响。林冠清看出千镜滢心情不佳,面色亏欠,“是我不好,牵连到妹妹了。”
“这不是你的错。是有人有心把事情闹大。”
“对了,阿滢一直没问,清哥哥那日究竟是如何落的水?”
林冠清摇了摇头,“那日桥上人多,鱼龙混杂,旁边两位侍女似是起了争执。我并未多在意,却不想过了一阵,那二人推搡间撞到我,待我反应过来,已掉了下去。”
千镜滢皱眉,“那侍女是谁家的?”
“说是太后娘娘手底下的,因先前替太后取一只彩灯的时候一人没拿稳,摔坏了。两个人走到桥面时起了争执。那二人如今已被太后娘娘处置了。”
“倒是巧了。”
“阿滢妹妹的意思是,此事是有人有意为之。目的是什么?”林冠清话落,已经反应过来。双目对视,脑中猜测被证实。这一次轮到林冠清沉默了。
“算了别想了。”千镜滢摆了摆手,“天快黑了,先用膳吧。”
林冠清失笑,抬手揉了揉千镜滢的头发,“好。”
汇香楼临水而建,是全京城最好的一家酒楼。有那么一层身份在,无人敢怠慢。林冠清定的是顶层靠窗的位置。此处视野开阔,整个皇城尽在脚下。
夜市喧阗,华灯如昼。行人来来往往,两边小摊时有烟火气冒出。
千镜滢收回视线,酒气熏得她眼尾有些泛红。眼波流转,她似乎永远是灵动的。高兴时,生气时。一瞥一笑,都让人忍不住想要放下防备去接近。
林冠清今日亦喝了不少,双目对视,鬼使神差的,他开口唤她:“阿滢...”
千镜滢夹了块梅渍酱鸭,腮帮子鼓鼓的,“怎么了?”
“若是有一日...宫里面强行赐婚,你待如何?”
“哎,哪有那么多若是...”,千镜滢把口中的东西强咽了下去,似是在思考,“我也不知道。可和家族安危比起来,儿女私情其实不算什么。只是不甘心...觉得不该如此...”
阿父在外出生入死,却要面对百般猜忌。
林冠清认真看她,“阿滢,若是有那一日,我会待你好。”
千镜滢“扑哧”一笑,“清哥哥现在待我不也挺好的吗?”她心中烦闷,下意识又灌了口酒。这酒后劲极大,她这会脑子已有些昏昏沉沉,“其实我心里清楚,那些原本都是冲我来的。只是白白牵连了清哥哥。”
“莫要如此说!”不知是否是先前那两杯酒水壮了胆,林冠清急忙解释:“不是牵连,我本就心悦你。”
他话落,却只听汤匙与瓷碗碰撞一声,千镜滢已半倒在桌上,只靠一只手勉强支着脑袋。
朝颜站在千镜滢身侧,见状忙去扶她,“小姐?”
林冠清目光亦是一怔,试探道:“阿滢?”
千镜滢半眯着眼,不耐烦得“嗯”了一声。
林冠清失笑,“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千镜滢靠在朝颜身上,点了点头。
晚风微凉,街上时有语笑声,吆喝声传来。再往前走,喧闹声远去了。千镜滢靠在朝颜身上,似是觉得冷,没忍住往人身上蹭了蹭。她脚步虚浮,朝颜也被她带着踉跄了几步。
朝颜语气无奈,“小姐,你再动奴婢就扶不住你啦。”
林冠清见二人这般,眉眼露出笑意,他伸手小心将千镜滢头上的幂篱扶正,将人接过,“我来吧。”
朝颜有些犹豫,“世子...这...”
“无妨。阿滢喝醉了,步子不稳当,这样下去怕是要摔,我扶着她便好。”
朝颜想了一下,觉得这话不无道理,便小心松了手。谁承想这一松手,千镜滢竟自己一摇一摆地走了。
朝颜心差点跳出来,“小姐你慢些。”
林冠清及时将人扶住,却又被她挣脱。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行动自如,千镜滢转了个圈,莲袂飘动,“不用扶,我没醉。”
“好好好,没醉没醉。”林冠清大步跟上,一双目光牢牢定在千镜滢身上,生怕她下一秒便跌了。
千镜滢嘻嘻一笑,“我告诉你们件秘密。前些日子楚裕言罚我抄宫规,嘿嘿,你们知道我怎么抄的吗?”
朝颜被那三个字震住,连忙要去堵千镜滢的嘴,被千镜滢拍开,“放肆。”她说这话时不显得气势凌人,反倒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朝颜简直欲哭无泪。
那头接着道:“我拿两支笔抄的。”
千镜滢那日穷极思变,突然想到可以把两张纸上下排叠在一起,中间错开一行的距离,两支笔一起写。
她话落似是想到什么,补了一句,“但是要记得夹层东西垫着,不然会晕墨。”
林冠清哭笑不得,“知道了,阿滢最聪明了。”
千镜滢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可下一秒,她又不满意起来,“呜呜呜,这十遍宫规真不是人抄的。”她点了点林冠清,“你帮我抄!”
千镜滢到底没忘了要雨露均沾。最后朝颜也没逃过抄书的命运,被她叫住,“你也帮我抄!”
林冠清失笑,“好好好,我帮阿滢抄。”
千镜滢倒着走,狐疑地掀了掀眼皮子,“果真?”
“不行不行,自己认出来怎么办?”
“我模仿阿滢的字迹便是。”
千镜滢听罢终于心满意足点了点头,耳边似有车辙声传来,她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全抄完的,我会帮你抄一点的。”
毕竟这回不似在文渊阁,楚裕言总不至于追到府里来盯着她。
林冠清温柔一笑,目光全然在她身上,眼里再容不得他物:“那多谢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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滢了。”
千镜滢摆了摆手,意思很明显:不谢不谢。她转过身,这回一头撞到什么,她往后踉跄了两步,被一双手扶住。
她抬起目光,触到一双清冽的眸子。熟悉的木质香侵入鼻中。千镜滢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反应不出这人是谁。
朝颜见千镜滢突然停住了步子,疑惑地看去。待看清来人,面色霎时变得苍白,连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林冠清亦是一僵,太子为何也会在这里?
他压下心绪,“微臣见过太子殿下。阿滢喝醉了,非是有意冲撞,还望殿下恕罪。”他话落不动声色上前,一手扶过千镜滢的手臂。可僵持了一阵,人却纹丝不动。
感觉到有两道力气在自己身上拉扯,千镜滢不悦得皱了皱眉,下意识把那只手甩开。
林冠清面色微僵,看向楚裕言,双目对视,他心底异样更甚,“微臣送阿滢回去,还望殿下高抬贵手。”
“平清世子,你可知何为避嫌?”楚裕言声色淡淡,却不留一丝情面,“京中流言肆起,因何而起,孤以为,世子应当清楚。”
林冠清又怎会不明白,可这些和楚裕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阿滢她醉了,臣既然带她出来,便该毫发无损把她送回去。”
“孤眼下回府,可顺路送她。”他一只手还按在千镜滢肩上,话落不等林冠清反应,已带着人转身。
“不行。”林冠清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怎可劳烦殿下。”
千镜滢被两人吵得头痛,嘟囔了一声,“好吵,全不许说话!”
楚裕言扶在千镜滢肩上的手一收,未理林冠清,将人带上马车。
事发突然,朝颜反应过来,忙颤颤巍巍上前,“奴婢来...”便好。
她话未来得及说完,感觉到头顶一道视线扫了下来,莫名有些发冷。朝颜面色一白,忘了动作,马车已扬长而去。
天空飘下雪来。车内燃了香,四周用狐皮压实了,寒风透不进来。困意上涌,千镜滢脑袋晃了两下,终于往边上一垂,正靠在身旁的“枕子”上。谁知正要睡着,那“枕子”突然动了。
楚裕言看她一眼,把人扶正,“坐好。”
他嗓音很轻,透着几分疏离,如一阵微冷的清风拂过。
千镜滢拧眉掀了掀眼皮子,正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乌发红唇,松风水月。
她呼吸一滞,心底那股不悦也散得一干二净,只睁着一双水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
楚裕言双目微黯,语气如常:“你既察觉到有人对你设局,便该懂得避嫌。若是被有心之人撞见...”他话未说完,忽觉双唇一热,那股浮在空气中的酒香渡了进来,剩下的话被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楚裕言身形僵住,待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人红着面靥,一双羽睫扑扇。少女半支着身,衣裙垂下,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腰身。他抓在垫上的手骤然一紧,未来得及动作,双唇已然分离。
唇上湿意残存。空气微凉,少女捧住他的面颊,目光专注得如同一面水镜,将他的欲望,隐忍,矛盾,完完整整映照在内。
无处遁形,无可辩驳。
11. 撩拨
下一秒唇上传来细密的痒意,楚裕言垂了垂目光,便见千镜滢正细细替他擦拭唇上沾染的唇脂。他背抵着后壁,维持着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姿势。这个姿势极近,近到能感觉到少女的呼吸,如羽毛拂过脖颈,轻拨过心里某根静定多年的弦。
旖旎之气蔓延开来。
不该如此的。
千镜滢还未收手,忽觉手腕一痛,抬眸触到一双清冽的眸子。千镜滢挣了两下没挣开,不悦地蹙了蹙眉,“放开。”
楚裕言定定看她,“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酒意闷得大脑有些迟钝,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但也知道回答了这个问题对方应该就会放开她,于是有气无力点了下头。
制在手腕上了力道似是收了些,但并未把她完全放开。这是一个她能随时把手收回的力道,只要她想。可那只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腕上揉捏着。千镜滢不觉放松了警惕,忘了动作。
“为何如此?”
千镜滢眨了眨眼睛,“因为...你长得好看。”
捏在手腕上的动作顿了一瞬。那双古井无波眸子似乎掺了几分冷意,“你对每个长得好看的人都是如此吗?”
这一句有些长,千镜滢大脑勉强动了动,良久,她缓缓飘出一句:“听不懂。”
楚裕言:“。。。”
他一时不查,手被她挣脱开,紧接着一股气息顺着耳畔扫过。
“我告诉你个秘密。”
喉结微微滚动,楚裕言低头看她,却只看到她耳后那颗小痣,“什么?”
理智告诉他不该趁人之危,可莫名地,楚裕言想知道,知道有关她的一切。
千镜滢把头埋在楚裕言脖颈间,肩膀耸动着,似是憋着笑。不知笑了多久,就在楚裕言几乎不指望她今夜把所谓的秘密宣之于口之时,千镜滢缓过气来,悠悠道:“入宫伴戏那天,我往老太婆茶盏里洒了点灰。”
楚裕言反应过来她说得老太婆是谁。明明千镜滢什么也没说,可楚裕言已通过她神情察觉出部分缘由。他轻声问:“为何如此?”
怀中一空,只见千镜滢坐直了些。
“我觉得她很虚伪。明明不喜欢我,还要装出一副很慈爱的样子,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在挖坑让我跳。平白地让人恶心。”她抬眸反问:“难道不是吗?”
楚裕言站在她的角度思索一阵。眼看千镜滢越靠越近,半晌,他屈指敲了一下她凑上来的额,“不可如此。这话莫要让第三个人听到了。”
“难道你不觉得吗?”千镜滢闪躲不及,只能盯着他,似是非得从楚裕言口中听到那个答案似的。
楚裕言回眸与她对视。看着眼前专注的目光,楚裕言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沾染了几分蛊惑的味道,“你希望孤怎么应你?”
千镜滢没能找到同盟,眼神有些幽怨,却依旧不依不饶。二人正僵持着,谁知下一刻车马陡地一晃,千镜滢被带着向前扑去,一只手及时伸来将她稳稳接住。
楚裕言确认人无事后,把千镜滢扶正了。
车帘挑开,车外已跪了一地,“殿下恕罪。”
楚裕言看了那些人一眼,神情似有不悦。
外面急忙解释:“回禀殿下,不知哪里来了块石子绊着轮子。”
清羽问:“殿下,如今怎么办?”
“再去寻辆马车,到侯府外接应。”
这话的意思是,要亲自把千镜滢先送回去了。
清羽目光一怔,毕恭毕敬应下。
下了车,千镜滢觉得有些冷。雪点往脖颈里钻。下一刻,一只伞遮在头顶。她抬头瞟了眼伞沿,一步就要跨出去,身后的人似是早有预料一般将她抓回。千镜滢甩了两下没能甩脱,拧着眉看他。
楚裕言按着她平日的步频,清冷的嗓音里透着点安抚的意味,“快到了。”
酒气被雪化散了些,千镜滢晃了晃脑袋:“我自己可以回去,不用你管。”
楚裕言看她,未言。
千镜滢垮了脸,“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包庇她?”
楚裕言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他轻声:“非是包庇。”
“那你那日为什么不肯去查?还罚我抄宫规...”千镜滢忽然觉得委屈,“难道我救人有错吗?若是真万无一失,清哥哥怎么会落水?”
楚裕言被那三个字刺得目光都冷了些,他放缓了步子,淡淡反问:“他便那般好,值得你那样舍命相救?”
千镜滢莫名其妙睇了他一眼,“他是很好啊。何况...”她一抬头,发觉楚裕言那道视线有些冷,她咬了咬下唇,不说话了。
待回过头,只见府邸前那颗熟悉的桂花树。
花期未至,树枝上长满了深绿色的叶。她勾了勾唇,挣开抓在手臂上的手,大步上前折下一枝。
树影婆娑。
楚裕言虚拽了拽空落落的手心,将视线落到她身上。千镜滢拿起手中的残枝甩了个剑花。落在上面的雪尽数抖落。
她脚步微移,带着叶的树枝化作利剑,在雪暮下簌簌作响。下一刻,莲袂飘转,残枝穿风而过,不偏不倚抵在他的心口,少女已至身前。
清羽面色一变,本出了鞘的剑却被楚裕言一个眼神看得收了回去。
二人就这么站着。
千镜滢还未缓过神,那头炸起一声:“阿滢,不可放肆!”
她打了个激灵,把手收回。只见千门山披着狐裘,他跨出门槛,朝这头赶来。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侯爷不必多礼。”
“阿滢,还不给殿下...”千门山话未说完,只听枝叶坠入积雪细簌一声,千镜滢正栽楚裕言身上。
楚裕言双臂抬起,将她稳稳扶住。
“这...”千门山双目怔住,剩下的话尽数卡在喉咙里。关元英匆匆赶来,正撞见此情景,动作亦是一僵。
楚裕言垂下眼睫,轻声道:“无妨,她喝醉了。”
关元英反应快些,连忙上前把千镜滢接过,“劳殿下送小女回来。”
千门山拱手道:“眼下雪势正紧,前路难行,殿下不若进府喝些热茶再回宫。”
楚裕言稳稳颔首,“叨扰了。”
“殿下请。”
关元英扶着千镜滢回房,待走远了,一只手往她背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走远了,别装了。”
千镜滢抱着关元英,听到这一声陡然探起脑袋,“阿娘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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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元英笑道:“你是我生的,什么德行做娘的会不知道吗?”
“你今日胆子也太大了些。”
千镜滢站直了,撇撇嘴,“酒壮怂人胆呗。”
她下车时酒已经醒了大半,等彻底清醒,是千门山吼了那么一嗓子的时候。可做都做了,除了装死还能怎么办。只能祈祷楚裕言不要和一个醉鬼计较了。
“今日是太子未追究,你可有想过,若是追究下来,你当如何?”
千镜滢低着头,答不出来。可是那一瞬间,她莫名就是觉得,楚裕言不会追究。
关元英见她这般,不忍心斥责,“算了,明日你阿父自会管教你。”
“娘还没问你,你下午不是跟平清王府那小子出去的吗?回来怎会和那位一起?朝颜没跟着你吗?”
千镜滢揉了揉太阳穴,“我不记得了...好像原本是清哥哥送我回来,走着走着碰到太子,后面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
“算了,看你今日稀里糊涂的样子,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了。你一会喝了醒酒汤,便好好歇息。有什么账明日再算。”
千镜滢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堂上升了炭火,老君眉泡在茶盏里,白雾缭绕。屋外时有雪落声传来。
千门山咳了两声,歉声道:“今日之事,是小女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孤未放在心上。”楚裕言道:“府中仆役似是不多。”
他进来时便有所注意。
千门山点了点头,语气恭敬,“寒舍简陋,委屈殿下暂坐一阵了。”
楚裕言难得解释:“孤并非这个意思。”
千门山目光一怔,笑道:“府中常年无人,是以没有安置太多,是以只留了几个守宅的老人。”
他似是想到什么,站起身:“这些年微臣都在边境,阿滢在宫中,多亏殿下念及她年幼,多有照拂。这些年劳烦殿下了。殿下大恩,受老臣一拜。”
楚裕言快速起身将人扶住,“侯爷不必如此。侯爷在外出生入死,骨肉分离,这些朝廷都明白。本是分内之事,孤并未觉得是麻烦,侯爷不必挂怀。”
千门山点了点头,“老臣膝下无子,这些年只有阿滢这么一个女儿,是老臣的心头肉。为人父母,总是要为自己的孩子谋划后路。阿滢自幼与您亲近,这些时日在家,她话里话外也总提起您的好来。”
楚裕言目光动了动,不动声色呷了口茶。
“这孩子不谙世事,又容易冲动,可她没什么坏心思。臣老了,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可若是有朝一日老臣不在了,臣只求殿下能否念及少时情谊,多多照顾着些。”
“孤在一日,便护她一日。”
千门山想过楚裕言或许会说几句场面话搪塞过去,亦或者对方会给自己一句不轻不重的回应。却不成想能得来这么一句承诺。他知道眼前这个太子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目光坚定,“好,老臣能得您这么一句,便是为大晟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他默了一瞬,道:“太子可否容臣多问一句。陛下是不是有意,想要给小女和平清世子赐婚。”
纵使再三思量,但他还是没忍住,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12. 急诏
楚裕言移过目光,与千门山对视上,沉默未答。
千门山目光一凛,“是微臣唐突了。”
他其实早已做好楚裕言会避而不答的准备,只是事关千镜滢,他这些日子寝食难安,今日是见太子送阿滢回来,心存侥幸。如今对方没怪罪,已是仁至义尽,他不敢奢求其它。
“侯爷。杯水芥舟,置杯则胶。”
“父皇要的只是一个态度,有些事,侯爷心里其实明白。”
越是这个时候,便越需避开锋芒。
他话点到为止,但这已经够了。
眼下外乱虽平,可也只是表面的。一旦大晟有任何风吹草动,外敌必然会卷土重来。不到那个时候,皇帝不会真的想要侯府的命,只是想借此试探。至于别的,可以徐徐图之。
千门山目光一动,站起身:“老臣明白了,多谢殿下提点。”
雪渐渐停了,地上铺了一层轻絮。马车侯在殿外。
楚裕砚看了眼天色,“雪已停,孤就不叨扰了。”
千门山颔首:“老臣送殿下。”
第二日千镜滢是被冻醒的,她双目未睁,整个人蜷作一团,往被窝里缩了缩,依旧觉得冷。她探出脑袋,窗外灰蒙蒙的。窗外不见雪落,然积雪未化,仍提醒着什么。
千镜滢目光迷茫了一瞬,记忆一瞬间上涌,争先恐后烫入脑中。她触电般一拉被子,把整个人包裹住。
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还有什么脸见人?
她思绪还未归拢,一道敲门声将她从尴尬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千镜滢听出这是朝颜的敲门声,她僵了一下。木然地掀开被子,欲盖弥彰地理了理头发,“进来吧。”
朝颜未察觉到异常,语气关切:“小姐,您头还疼吗?这是夫人让奴婢端的醒酒汤。”
千镜滢摇了摇头,趿着鞋到凳子上坐下。朝颜已走到床边将帷帐收起。千镜滢舀了舀碗里的汤,状若无意道:“对了,我昨夜是如何回来的?”
朝颜叹了一口气,“小姐您不记得了。”
千镜滢含糊了一句:“有点模糊。”
“昨日是太子殿下乘马车经过,送您回来的。”
千镜滢问:“后来呢?”
“后来的事,奴婢也不知道了。只是听夫人说您当时把咱们门口那棵桂花树枝折下来一根,正抵着那位的胸口。夫人吓了个半死,赶忙把您带进去。后来老爷便把那位请进府里,至于其它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那你可知父亲和他聊了些什么?”
朝颜摇摇头,“这些事,奴婢怎会知道,许是和朝政有关。汤要凉了,您快些把醒酒汤喝了吧。”
千镜滢心里忐忑,她昨夜闯得祸够大了,若是楚裕言再借机打点小报告,她怕是难逃一顿好骂。
果然下一秒,屋外传来一声通传,“小姐,老爷叫您过去。”
千镜滢当即垮了脸。她把手里最后一口汤喝完,梳洗完便赶了过去。
桌上摆好早膳,一道水晶虾饺,一屉烧卖,还有一碗枣儿粳米粥,都是最简单的样式,却做得精细。还冒着热气。
千镜滢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阿父。”
千门山纳罕地看了自己这个女儿一眼,道:“还没用过早膳,坐吧。”
千镜滢嘬了口粥,拿筷子串了只烧卖啃了一口。
千门山笑骂了一句:“你这吃饭的习惯真是得改了。”
千镜滢动作一顿,睁着眼睛看着千门山。模样瞧着颇为可怜。千门山挥了挥手,“吃吧,吃吧。”
千镜滢把烧卖啃了大半,觉得有些噎,又去舀了勺米粥。
过了一会儿,千门山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方道:“阿父一直没问你,你与东宫那位,关系如何?”
千镜滢刚把最后一口烧卖塞进去,听了这句,被猛得一噎,连忙喝了口粥。过了一会儿,她面色如常,“还好。阿父怎得突然问这个?”
千门山微微叹息,他摆了摆手,遣散了下人。过了一会儿,他道:“眼下朝中这个局势,阿父担心不能时时护着你。若是能多一个人照拂,阿父也安心些。”
千镜滢把碗里刮干净,放下碗筷,“你放心,我如今长大了,心里有数的。”
“哼。”千门山一吹胡子,“有数,你昨夜干了什么,可还记得?”
千镜滢屏住了呼吸,试探道:“做了什么?”
“罢了。”千门山摆了摆手,“我今日得给你立个规矩,你今后不许再饮酒,省得你...”
千镜滢未来得及反应,屋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皇上口谕,宣定远侯爷即刻入宫见驾!”
千门山正肃了神色,迅速起身到屋外,“臣领旨。”
千镜滢心跳快了几拍。皇帝这时候传阿父入宫做什么?
虽说在朝为官,皇帝召见本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可她这一早上总觉得心神不宁。她看向千门山,却收到一个安抚的眼神。
千门山道:“不必担心,应当是有什么朝政上的事要商议。”
千镜滢点点头,“我在府里等您回来。”
皇帝传得突然,千门山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宫里。
殿内燃了龙涎香,裹着一股暖气,重重压来。
皇帝坐在上面,正随意拨着炉里的香灰。他看见来人,微微一笑,“不必多礼,坐吧。”
千门山心下一沉,面色如常:“不知陛下传老臣前来,有何吩咐?”
“不必紧张,朕今日传你过来,不谈政事。”皇帝停了手里的动作,“朕听闻爱卿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如今可大好了?”
“只是刚从边境回来,有些不适应,并无大碍,劳陛下挂心了。”
皇帝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状似关切:“前些日子灯会,朕听说阿滢落水了?”
“阿滢这孩子自小身强体壮的,又在宫里待了那么些年,老臣也没怎么管她。不小心落一下水,不妨事的。”
皇帝道:“到底是女儿家,早日找个靠山,爱卿也能安心些。说起来,阿滢如今也快十八了,放在平常人家里,早该到了婚嫁的年龄。是侯爷这些年忙于战事,这才耽搁了。说到底阿滢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这孩子伶俐,朕见了也喜欢。”
“不怕陛下笑话,老臣这些年都在边境。如今总算回京,还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多留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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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笑了:“瞧瞧,这是怨朕让侯爷父女分离呢。”
“不敢。”千门山面色诚恳:“在其位谋其职,为国征战本是老臣分内之事,老臣绝无怨言。只是天下父母心,臣只有阿滢这么一个女儿...”
“欸。”皇帝伸出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女儿家,留来留去留成仇。何况又不是出了嫁便见不到了,多个人照顾,有何不好?朕看着,平清王家那小子就不错,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又知根知底。何况朕瞧着,那小子对你家阿滢有情。朕今日不如就做个主,为二人赐婚,如何?”
“陛下。”千门山咬了咬牙,“儿女的婚事,总要他们自己愿意才好,毕竟要在一起度过一生的还是他们自己。”
“哦?”皇帝不解,“听侯爷的意思,阿滢不喜欢那小子?那可是有心仪之人了,不若说出来,朕也帮着看看。”
“尚无...只是阿滢一直把世子当兄长...”
皇帝笑了几声,将他打断,“这爱卿便不知道了,女儿家面子薄,自是不好当着人面说。可朕听说,那一次是世子落了水,情急之下,阿滢才冒死相救。那冬日湖水那般冷,这么深的情谊,又岂仅仅是‘兄妹’情可比的?”
“陛...”千门山还要说什么,再度被皇帝截断话头,“好了,朕也乏了。这桩婚事朕做主,就这么定了。爱卿此次御敌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他似是心情大好,“若是没什么事,今日便这样吧。”
千门山突然跪下,膝盖触底,发出撞击声。
“陛下,婚约一事,还望陛下三思。无论如何,还是求陛下容臣回去与阿滢商量商量。”
皇帝笑容微凝,冷了语气,“你的意思,是朕太过草率?还是觉得世子家配不上阿滢?”
“臣并非此心。”
“既然不是,那便这么定了。”皇帝揉了揉眉心,把蹙起的眉头揉顺了些,已站起身。
“陛下!”千门山再度出声,皇帝不悦地回过头,便见千门山重重将头磕在地上,“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爱卿这是什么意思?朕给你女儿赐婚,是委屈了她了?”
“臣并无此意,只是觉得此事不该操之过急...”
“行了!”皇帝不耐烦将他打断,“朕心意已决,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女儿,抗旨不成?”
“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已拂袖离开。满朝文武,未见得有一个人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拂他面子的。他倒要看看,千门山能未他这个好女儿,做到什么程度。
千门山心底发冷,他背着光,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知过了多久,他灰败着脸起身,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
“小姐!不好了,老爷入宫和陛下起了争执,陛下大发雷霆,眼下人正在乾清宫外跪着呢。”
千镜滢心下一惊,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拽住朝颜的手,“怎么回事?”
朝颜将事情经过大致和千镜滢讲了一下,千镜滢面色沉静下来,甚至有些发冷。朝颜见千镜滢不说话,面色担忧,“小姐?”
“备车,我要入宫。”
13. 相助
朝颜面色一变:“小姐您莫要冲动。”
“我知道,你放心。这件事因我而起。合该我去解决。”
朝颜心知千镜滢有自己的谋划,便没再阻拦。主仆二人出了屋。
天色昏暗下来,雪花飘下,地面上已压了一层。寒风拂面,钻入鼻尖,刺骨得冷。
“阿滢,你去哪?”
千镜滢顿住脚步,回头便见关元英已大步上来。她未打伞,狐裘上落了雪点。
朝颜上前两步,将母女二人一并遮住。
“阿娘,我要入宫。”
“不行!”关元英脱口而出,“你可知道你阿父是因何时入宫?”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要去。陛下眼下无非是想看我们家的态度,阿父不愿我受委屈,才这般糊涂。我若是不去,今日之事只会越闹越大。”
“可是...”
“阿娘。”千镜滢抓住关元英的手,两只冰冷的手在这一刻有了温度,“陛下心意已决,再争下去,也没有意义,倒不如坦然接受。若是因为一己私欲连累全家,阿滢做不到。”
关元英正肃神色,“你在家好好呆着,阿娘去。”
眼见关元英就要离开,千镜滢将她袖子抓住,“阿娘,您就让女儿去吧。”
她朝关元英露出一个笑来,“阿滢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晓分寸。”
关元英垂在两侧的双拳一点一点收紧,再触到自家女儿的目光,最后她还是松了口,“阿娘等你回来。”
“好。”千镜滢长舒一口气,“外头风凉,阿娘回去吧。”
关元英心绪一动,微微颔了颔首。
马车缓缓停下。千镜滢入了宫,站在殿外等候。她到时,便见千门山跪在殿外。雪水渗进衣服里,寒风一吹,结成坚冰。
他看见千镜滢,目光亦是一怔,“阿滢?你来做什么,快回...咳咳咳...”他一时着急,冷风猛地灌入,将他呛得咳嗽起来。
千镜滢朝这边跑来,看见千门山冻得青红的手,忙将手炉塞到千门山手中,“您没事吧?”
千门山摇了摇头。
殿内,皇帝冷着脸坐在金座上。在他下方,楚裕言坐在一侧,他顿了一下,接着开口,“北狄王卧病。眼下北狄迟迟未派使臣过来,极有可能是内部出现了问题,意见不合。”
“你的意思是,有些人不想求和?”
楚裕言道:“一来是北狄王室暗流涌动,自顾不暇。二来北狄王的弟弟比他这个兄长有野心,若是由他派人出面,合约订立怕是要费一番心思。”
“你的考虑,不无道理。”皇帝冷了脸。
“但此事未必难办。北狄此次大败,国力消耗不小,短期内不敢贸然开战。可先施压,再找合适的人谈判,徐徐图之。”
皇帝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依你所见,谁参加谈判比较合适?”
楚裕言看了一眼殿外。
下一刻,太监来禀,“陛下,定远侯府小姐求见。”
皇帝冷笑,“这对父女倒是有意思。不见!”他冷冷一拂袖。
那太监正要退出去。皇帝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等等。让人进来吧。”
千镜滢本做好了皇帝会不见她的准备,却不想事情会进展得这般顺利。她入了殿,方知楚裕言也在。她行礼道:“民女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皇帝打量她一眼,“你来见朕,所为何事?”
“民女听闻陛下有意为民女指婚,特来叩谢。”
楚裕言余光瞥她一眼,却见她眼底含着笑意,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呷了口茶。
“呵。”皇帝冷笑,“可朕看你那父亲,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
“不满意?”千镜滢面色惊讶,“陛下亲自指婚,这样的殊荣,有何不满意?”
“巧言令色。”皇帝话是如此说,面色较方才已缓和许多,只是语气依旧有些冷。
千镜滢跪下身,“陛下恕罪。父亲向来觉得姻缘一事,当注重两情相悦。他许是担心民女嫁过去会受委屈,这才一时糊涂。可这并非是有心要违抗陛下。”
皇帝看她一眼,“怎么说?”
“不怕陛下笑话。儿时民女每次做错了事,阿父便罚民女蹲马步。民女表面乖乖照做,实则提前在衣服里藏了根木棍撑着。今日同理,陛下于臣子而言是君父。可民女的父亲却做不出这等阳奉阴违之事,是以不愿做之事,方当面下跪求情。只是一时情急,未能注意分寸。”
皇帝听到最后一句,竟笑了出来,“这些话若是让你阿父听到了,必饶不了你。”
“阿父眼下在外头,听不见这些。但求陛下看在民女一片赤诚的份儿上,替民女保密才是。”
皇帝似是心情大好,“定远侯那个老古董,生了个女儿倒是有意思。太子,你以为呢?”
“儿臣以为,事君以忠,直陈无隐,是这个道理。”
“行了。”皇帝点点头,“天色不早了,瞧瞧雪停了没有。停了你们父女便早些回去吧。”
“多谢陛下,民女告退。”千镜滢起身,她膝盖跪得发麻,这会转身从楚裕言身侧经过,朝他眨了眨眼,做了个口型:多谢。
倒还有点良心。
楚裕言收回视线,未应她。
殿外,千门山站在雪中,他浑身冰冷,可脑子却清醒了许多。
他自知此事没了回纥的余地,可这桩婚事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定下来。那是阿滢的后半辈子。非是林冠清不好,只是千门山能看出来,自家女儿对林冠清并无男女之情。
千门山咬了咬牙,脑中忽然想起昨夜楚裕言说的话来。他冷静下来。
是了,皇帝心意已决,再不愿意,也只会适得其反。他该怎么做?
下一刻一道光迎面铺开,将他思绪扯回。千门山抬起目光,便见千镜滢从殿内走出。
她提起裙摆朝这边跑来,“我们回家吧。”
千门山怔了怔,低声,“陛下消气了?”他观察自家女儿神色,“陛下可有问你什么?”
千镜滢心中大石落地,这会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她微微一笑,“女儿来叩谢陛下指婚之恩。”
千门山心猛地一沉,“可...”
“阿父放心,我和清哥哥两情相悦,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那可是陛下赐婚呢,这样的殊荣,旁人可是想要都没有……”她说这话时,特地提高音量。
“太子哥哥?”
她话说一半,忽觉一道冷风拂过,一侧目,瞥见一道熟悉的袍角。
楚裕言只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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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一眼,并未理她。
千镜滢笑容淡了些。她盯着脚边的石子,不轻不重踹了一脚。
千门山见到楚裕言,便隐隐猜到今日之事极有可能有太子相助,他拱手行礼,“老臣参加太子殿下。”
楚裕言虚虚将人托起,“侯爷大病初愈,不必多礼。”
千门山咳了两声,“多谢殿下。”
楚裕言知道他话里有话,淡淡道:“侯爷要谢,便谢自己生了个好女儿。”
千门山看了千镜滢一眼,点了点头。此地人多眼杂,他自知不便多言,便只行了一礼。
“阿滢,走吧。”
千镜滢抬起头,一屈膝,“民女告退。”
二人走了几步,远远传出几道咳嗽。千镜滢拢了拢千门山身上的衣服。
“殿下。”清羽看着楚裕言,有些欲言又止。
楚裕言收回视线,清凌凌看了他一眼。
清羽触到这目光,忙低下头,低声:“属下是想问,千家小姐要成亲一事,是否要管?”
楚裕言瞥向先前被千镜滢踢过的那枚石子,语气微冷:“她成亲,与孤有何关系?”
“属下还以为...”清羽话未说完,被楚裕言深深看了一眼,当即把剩下的话噎回喉咙里,“属下明白了。”
*
千门山回到府中先去换了身衣裳,到时饭菜已摆好,他到了屋前停住脚步,便见千镜滢正飞快捻了只饺子往嘴里送。
饺子有些凉了,她三下五除二便把“赃物”咽了大半。关元英余光瞥见,笑而不语。
千门山哭笑不得,“既然饿了,直接吃便是,不必等我。”
千镜滢听到声音,忙抬起头朝屋外看去,她含糊道:“您回来啦。”
关元英拉开椅子,“回来了就行,吃饭吧。”
千镜滢含着筷子,指了指那盘饺子,“今日这饺子好吃。”
关元英哭笑不得,“你是肚子饿了。”她似是想到什么,目光动了动,看向千门山,夫妻二人只消对视一眼,关元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抓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些,半晌,她露出一个笑来,“先吃饭吧。”
千镜滢点点头。她用完膳便跑到鱼塘边上喂鱼,却听墙头传来几声细簌声响。她顿生警惕,正要动手,那头传来人声,“阿滢,是我。”
千镜滢目光一怔,“清哥哥。”她把手里剩下的一点鱼食撒进池里,拍了拍手走近,“你怎么来了?”
林冠清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来递下一叠纸,“我昨夜回去到今日,只抄了三遍。阿滢你还缺多少,剩下的我明日给你。”
千镜滢还未反应过来,一头雾水把那叠纸接过,待就着檐下灯光看清上面内容,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林冠清费力趴在墙头,难得有些窘迫,“阿滢你笑什么?”
千镜滢眼泪花子都要笑出来了,“你就不能机灵点嘛?我让你帮我抄宫规,那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开玩笑的。朝颜都知道不是要真得抄。”
“可是我答应过你的。”
千镜滢止住了笑意,心里好似被一团棉花絮着,闷闷地,有些说不上来,“你今夜爬墙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件事?”
林冠清道:“本不该这么晚上门的,未想惊动侯爷夫人。只是我抄得慢...”
14. 翻墙
“哪里。”千镜滢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纸,“清哥哥的字仿得极像,便是我本人几乎也看不出来,甚至比我自己抄的都要端正。我回头把这个拿到宫里去,我看谁能挑出错来。”
林冠清笑得温柔,“能帮上阿滢便好。”
风吹过枝叶,簌簌作响。
千镜滢心绪微动:“上面冷,你要不要先下来?”
林冠清抓着墙的手一颤,“好。”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观察四周,似是在想眼下这个情形该如何下去。
千镜滢料想这是林冠清第一次爬墙,当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到林冠清尴尬得看了她一眼,她后知后觉止住了笑,去角落搬了只梯子过来。
她在下面帮忙扶着梯子,林冠清顺着梯子准备下来,不防爬到一半,身后炸起一声,“什么人?!做什么呢?!”
林冠清心知不该如此,本就有些心虚。眼下被吼了这么一声,心下微惊,脚底更是一滑,险些摔下去,硬是一双手堪堪抓住了两边,才免遭一劫。
他站稳了,千门山也朝这边走来,看见来人,目光露出一抹错愕:“你小子,大半夜翻墙做什么?”
林冠清恭敬行礼,“千伯伯。”
千镜滢连忙解围,“阿父,是我突然想练字了,清哥哥的字极好看,我就想着能不能让清哥哥写一幅字给我。本只是想递一下,是我见墙头冷,才让人下来。”
千门山一吹胡子,“光明正大从正门走便是,何必如此?”
“是冠清不好。因前些日子冠清落水的事,坊间多有风言风语。频繁上府拜访,恐又引旁人多想。冠清不在意这些,只是阿滢是女儿家,声誉重要。是以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
“行了。”千门山摆了摆手,语气缓和许多,“下次要来,大大方方的便是。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
林冠清听出千门山逐客的意思,却并不恼,恭敬道:“千伯伯早些休息,冠清告辞。”
人走远了,只剩下父女二人。千门山似笑非笑地看着千镜滢,“我看这小子对你倒是真心一片。”
千镜滢拽紧了手中的纸,没说话。
千门山故作严厉,眼里却含着笑,“真是送字帖过来?”
千镜滢自知被拆穿,垂头:“瞒不过阿父。”
千门山摇摇头,把她手里那叠纸拿过,粗粗过了一眼,叹了口气,“能把你的字仿到这个份上,是用了心思的,这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阿滢你可能明白?”
千镜滢看着鞋尖,点点头。
“阿父今日入宫,你可知所为何事?”
千镜滢心中有了猜测,“和我有关?”
千门山微微叹息,点了点头。
千镜滢对这一遭并不意外,毕竟是迟早的事,就好比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了一般。
她眉眼弯弯:“阿父不必担心,您也看到了,我与清哥哥情谊深厚,便是赐婚,也没什么的。”
千门山目光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眼底俱是狐疑:“果真?你莫要委曲求全骗阿父。阿滢放心,你只管在家呆着,剩下的交给阿父...”
如今圣旨还没下来,那一切都还有回纥的余地。
他话未说完,被千镜滢打断。千镜滢推着他的背往回走,“比真金还真呢。”
千门山简直哭笑不得,“你呀你,没大没小的。”
千门山又叮嘱了两句,二人各自安置。千镜滢回了房间,把先前抄好的纸拿出来,点了点,发现有七遍。其中六遍是用两支笔一块儿抄的,和林冠清给的三遍加在一起,足足有十遍。她把手里厚厚一沓纸理了又理,最后还是把林冠清给的那三遍单独拿了出来。
算了。
楚裕言没那么好忽悠,若是被看出来了,回头给治一个大不敬,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叹了口气,把宣纸铺平了,用纸镇压住。一盏青花书灯静静燃着,直到天明。
日光落在白字黑字间,千镜滢缓过神,忽觉手抄得酸痛,千镜滢把笔搁下,唤了一声:“朝颜。”
朝颜依声从耳房赶来,见着屋内情形,怔了神,“小姐,您一夜未睡吗?”
千镜滢这会觉得头昏脑涨起来,语气有些疲倦,“是啊,等赐婚旨意下来,我入宫谢完恩,顺道把抄完的书拿给太子哥哥。”
“对了,你帮我打盆热水吧。”
朝颜动了动唇,想问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话音,依声去了。
热水端来,千镜滢把僵冷的手指伸到热水里泡着。
朝颜忧心道:“小姐,您想嫁吗?”
千镜滢怔忪了一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突然。不过嘛...”她微微一笑,“我与清哥哥从小就认识。我拿他当哥哥,想来嫁过去,无非相敬如宾,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总比抗旨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纸婚书罢了,还困不住我。”
她敛了笑,“只是这件事是清哥哥被我连累。”
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话音刚落,忽觉身上一重,朝颜将她抱住。她声音闷闷,“老爷夫人才刚回来多久,您又要嫁人了。奴婢也觉得,这世上的事,太不公平了些。”
千镜滢把手擦干了,轻轻拍了拍朝颜的背。她如今已经看开了,“好歹指了个知根知底的。若是指个地主家的傻儿子,那才真得热闹了。”
“小姐。”朝颜被逗笑了,她语气坚定,“不管您去哪,奴婢都会陪着您的。”
千镜滢皱了皱眉,心里起了异样,“你今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朝颜面色微变,“没有呀。”
主仆二人自幼便呆在一起了,每日几乎形影不离。稍有不对,千镜滢都能敏锐捕捉到。她见她这副样子,原本只是猜测,眼下几乎是确定了。
“好啊你,快说!”
朝颜垂下脑袋,“是老爷半夜起了高热,夫人怕你担心,不让奴婢说。”
千镜滢面色微白,已大步跨出房门。
千门山这一病起得急,千镜滢到房门口时,千门山已经醒了。他靠在床头,关元英一勺一勺喂着汤药。
“咳...咳咳...”
关元英见他咳嗽,忙放下勺子给他顺气,“可是呛到了?”
“没事。”千门山摆了摆手,玩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照顾人还是这么个样子。”
关元英眼中忧色未散,笑骂道:“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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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别人去。”
“那可不行,别人可没你这急性子。真喂得慢了,不得苦死。”
“你这是褒我呢还是贬我呢?”
千门山笑着摆摆手,他想起什么,“对了,我的事你没和阿滢讲吧?”
“放心,这府里统共没几口人,口风严着。”
这话刚一出来,门口传来一道脚步声,千镜滢已经进屋了。
关元英见着她,面色微变,赶紧把碗往角落一放,欲盖弥彰道:“阿滢,你怎么来了?”
离得近了,千镜滢才发现千门山面色那么憔悴。映像里,阿父一直是魁梧强健的。可不知从何时起,千门山开始变得畏寒。他依旧乐观豁达,时而也会严厉。却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时常罚她蹲马步了。
在阿父眼里,她长大了。
可今日千镜滢才发现,阿父如墨染的春藤般的发鬓里,不知何时染了霜白。眼尾亦有了些许褶皱。
千门山那只不见血色的唇对她笑了笑,“宵分不寝,都快成熊猫眼了。”
千门山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可捅了水帘洞了。千镜滢鼻子一酸,眼泪已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千镜滢没怎么哭过,突然来这一下,把千门山吓了一跳。关元英手忙脚乱去掏帕子,替千镜滢擦拭泪痕,“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千镜滢瘪了瘪嘴,止住了眼泪,“阿父你怎么样了?”
千门山明白过来,他似是为了证明身体已大好,当即从床上坐起,“别担心,阿父好着...哎!”
关元英面色一变,“怎么了?”
“没事。”千门山心虚一笑,“闪着腰了。”
关元英把人扶回床上,“大病初愈,别作死!”
千镜滢破涕为笑,“阿父你没事吧。”
千门山急切解释,“没事没事。”
关元英安置了那头,安抚道:“你阿父就是受寒了,休息了一晚上,现在不是大好了吗?人哪有不生病的。”
千镜滢憋着眼泪,轻轻“嗯”了一声。
关元英拉着千镜滢到床边坐下,“你阿父身体稍一好转就开始挑三拣四,嫌我不会照顾人。阿滢你来,女儿亲自喂药,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讲。”
千镜滢被这么一闹,心里那股心绪稍稍散了些。
她喂着药,问:“苦吗?”
千门山笑道:“女儿喂药,不苦。”
千镜滢“噗嗤”一笑,“那阿父多喝点。”
*
书房未燃灯,牖页勉强透进些许日光,书架投下阴影,泛黄的信封静静躺在半旧的梨花木书桌上。
桌案旁,少年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手中的信纸已被拽出折痕。
下一秒,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日光映在少年苍白的面上。
林苍连见书房闯了人进来,面色一冷,“谁让你进来的?”
林冠清双唇颤抖着,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父亲,这信是怎么回事?”
房门再度合上,林苍连缓缓走近,遮住了大半日光。他将信纸从林冠清手中抽过,到椅上坐下,“怎么?害怕?”
“父亲!”林冠清赤红的眼底俱是难以置信,“那是通敌!您怎么能?”
15. 情谊
“放肆!谁允许你这么和你父亲讲话?!”
“父亲!”双膝咚得一声触地,林冠清跪在地上,“孩儿求您,收手吧!
林苍连嗤笑,“收手?你可知如今王府是个什么处境?我林苍连怎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儿子。”
林冠清猛地想起什么,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悲愤,“父亲,您让我娶阿滢,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因为利用?”
林苍连叹了口气,把信件从林冠清手里一点点抽出来,“倒还不傻。”
“难怪。”林冠清忽然笑出一声,他摇了摇头,满目猩红,“难怪...”
从小到大,他喜欢什么,在乎什么,父亲从未关心过。唯有他想娶阿滢一事,父亲鼎力支持。过去他本以为,事关终身大事,父亲还是关心他的。可如今他才明白,他错了,大错特错!
“你也不要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林苍连哂然一笑,“娶千镜滢,难道不是你想的么?”
“即便你知道真相,又能如何?你放得下吗?”
林冠清浑身一阵,猛地抬头,看向林苍连的目光里已染上一层恨意。
林苍连眯了眯眼,眼底染上些许轻蔑的笑意,“怎么,你还要弑父不成?也就如今这样,还有点我林苍连的种的样子。”
他走近两步,把地上的人扶起。他一只手压在林冠清的肩上,“如今这件事,可就只有你我父子知道了。整个王府的兴衰存亡,如今皆系于你一人之手。儿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林冠清闭上双眼,压下眼底的疲倦。烛光将单薄的人影投射在冷砖上。
形单影只,凄冷孤寂。
*
清早,宫中派了人来宣旨。
千镜滢领了旨,在一旁晃着手臂站着。关元英往公公手里送了带银钱,把人送了出去。
管事公公前脚刚走,千镜滢就收到消息,说公主传她入宫。
到了长乐宫,便见楚绾明身着鹅黄色的长裙,坐在朱红的矮榻上,手内拿着只铜火箸正拨着手炉内的灰。
千镜滢正要行礼,被楚绾明打断。
“免了。”她腾了一半位置给千镜滢,“上来坐。”
千镜滢坐下,支着脑袋看楚绾明。楚绾明挥了挥手,朝两侧的侍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那些人屈膝,“是。”
楚绾明回头看千镜滢,“你盯着我做什么?”
“殿下怎得突然想起我来了?”
楚绾明笑道:“明知故问。我问你,你和林冠清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父皇怎么突然下旨赐婚了?”
千镜滢收了手,抿抿唇,“也不算好端端。殿下记不记得上回太后宣我入宫的事?那时候宫里应当就有意撮合了吧,只是缺个由头。”
楚绾明意识到什么,她看着千镜滢,“你这么说,本宫倒觉得,落水之事有蹊跷了。要说这里面没有人从中作梗,我不信。”
“本宫且问你,你想不想嫁?”
千镜滢笑道:“怎么?民女若是说不想,殿下要替我求情不成?”
楚绾明睇她一眼,“你想得倒美。”
千镜滢眨了眨眼,笑而不语。
楚绾明虽是这么说,但千镜滢能感觉到,只要她说一句“不愿意”,楚绾明必然会想法设法替她求情。
可她不能。且不说如今圣旨已下,要皇帝收回成命的可能性有多小。公主性子直率执拗,这件事不达目的不会轻易放弃,届时连累公主不说,皇帝一怒之下,只会觉得千镜滢教唆公主,阳奉阴违。
“清哥哥挺好的。”
楚绾明讶异地看着她,“本宫还以为...你一直把林冠清当兄长对待呢。”
千镜滢笑了一下,拿了块糕点塞嘴里,“当兄长,当夫妻,不一样的吗?”
楚绾明惊了,“那如何能一样?伉俪夫妻,是遍历人间,唯你一人。若是当兄长,虽感情深厚,可很多事是无法共通共享的,亦无法做到真正的契合。亏你还看了那么多话本子。”
千镜滢点点头,“有理。”
“有理什么有理啊。那你对林冠清,是什么情谊?”
千镜滢把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不假思索,“夫妻情。”
楚绾明狐疑得看了她一眼,凑近了些,小声道:“那你觉得,我皇兄和林冠清,哪个比较好?”
千镜滢目光一怔,“太子哥哥?”
她嚼着口中的糕点,思考了一阵,道:“太子哥哥是雪岭孤松,虽是芝兰玉树,却高不可攀,人还没靠近便先冻死了。清哥哥是暖泉沐日,我这种凡人才能靠近。”
楚绾明笑道:“形容倒也还贴切。不过要本宫说,旁人没接近我时,又怎么知道本宫是怎样的呢?”
千镜滢笑了,“多谢殿下给民女机会。”
楚绾明呷了口茶:“不过这回倒是便宜那小子了,要说起来,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这小子背地里,怕是嘴巴都要笑烂了,”她话落,似是想到什么,将杯盏放下,“此事我还是觉得不简单。阿滢,落水那日,你可觉得有何蹊跷?”
千镜滢敛了神色,“其实我一直没和你说,点龙灯那一次,汀步上给人涂了冰层。”
楚绾明冷了目光,“是冯宣月。”
千镜滢目光一亮,看向楚绾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道之人惺惺相惜的喜悦。
无需千镜滢多言,楚绾明只需看一眼千镜滢面色,便知晓自己猜对了。她冷笑,“她在母后皇兄面前,一副知书达理温和柔顺的样子。背地里手段倒下作的很。这件事你想如何解决?”
千镜滢问:“公主可否帮我把人约出来?”
楚绾明睇她,“不帮。”
千镜滢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来吧。”
楚绾明目光微愠,“你不问本宫缘由?”
千镜滢心下疑惑,下一秒想起什么,坐近了些,“我错了。”
“错在何处?”
“我不该瞒着殿下。”
楚绾明气显然未消,“你也知道。”
千镜滢态度诚恳,“我以后不会了。”她一只手捏住楚绾明的袖子,“殿下就原谅我吧。”
楚绾明看着她,“你有事,直接和本宫说便是。本宫自然会为你解决。明明动动手指就能办到的事,为什么要自己藏在心里?”
“你若是在这样,我以后便不理你了。”
千镜滢心念微动,她竖起三根手指,“我真的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说吧,想把人约在何处?”
千镜滢思量片刻,语气微凉:“便在鉴心湖上吧。”
楚绾明明白千镜滢用意,“行,本宫知道了。”
*
千镜滢回到府中,穿过前厅,忽觉今日大堂不似以往冷清。堂上隐隐传来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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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离得近了,只见千门山坐在堂上,旁边多出一道身影。瞧着有些陌生,又觉得有些熟悉。却迟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千门山注意到她,朝她招了招手。与此同时,坐在旁边的人注意到异样,亦回头看来。
千镜滢看清那张脸,是林苍连。
她步入堂内,欠身行礼,“阿父,林叔叔。”
林苍连笑道:“还记得林叔叔?”
千镜滢垂了垂眼。她对林苍连的映像不甚深刻。只记得小时候有一两次,林苍连带着林冠清到府上。只是印象里,这位平清王,对清哥哥似乎一直都不甚关心。有时看二人相处,倒更像是陌生人之间在交流。
甚至很多时候她竟觉得林苍连对她都要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热络几分。
但心里是这般想的,面上确实半分不显,她莞尔道:“虽有好些年未见,但两家情谊未变,阿滢自然记得。”
林苍连似是极为高兴,他笑了一声,道:“那你可知,林叔叔今日是未何事而来?”
千镜滢刚坐下,闻声抬起目光,“我的婚事?”
“哈哈哈。”林苍连听罢,又是一笑。
千门山亦是哭笑不得,“我这女儿便是如此,让林老弟见笑了。若是来日嫁过去,还希望林老弟多多担待。”
“哪里。”林苍连笑罢摇摇头,“阿滢性子直率。也难怪我那儿子一厢痴情,念念不忘。”
“你放心,阿滢过来,我拿她当亲女儿对待,断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
他说罢,对千镜滢道:“你放心,将来他若是敢欺负你,林叔叔把他腿打断。”
他说这话时,眼里虽是含笑的,却莫名让人觉得冰冷,好似自己的儿子是个随时能打骂的阿猫阿狗一般。千镜滢忙道:“清哥哥对我挺好的,应当不会有那一天。”
千门山明白自家女儿用意,笑着摇了摇头,“人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护短了。”
千镜滢讪笑一声。
林苍连道:“这两个孩子都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两家之间亦是情同一家。这不,圣旨一下,我立马就赶来与你商谈。你只管放心把女儿嫁过来。”
千门山点点头。
林苍连看了眼门外,笑着站起身,“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改日再上门拜会。”
千门山起身,“好,我送送你。”
林苍连出声阻止,“不必了,林老兄你身体还未痊愈,便歇着吧。外头风大。”
千门山闻言,朝外吩咐了一声,“送送王爷。”
管家听到声音,应了一声“是。”
待人走了,千镜滢扶着千门山起身,“阿父身子可大好了?”
千门山笑道:“阿父身强体壮的,这点小病还无需放在眼里。对了,公主召你入宫,是为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问婚旨的事。”
千门山点点头,他叹了口气,对千镜滢道:“虽然旁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在阿父阿娘眼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心头肉。你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如意了,便回来。永远不要顾忌,这儿一直是你的避风港。”
千镜滢鼻子一酸,点点头,“阿滢知道了。”
楚绾明动作极快。第二日千镜滢便收到宫里来信,将时间约在未时。
千镜滢到了地方,便见一女子衣着华丽正式,站在画舫上。
正是冯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