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
影瑶裹着纱衣,哭跪在椒兰殿的珍珠帘外.
她特意将胭脂粉揉进眼角里,让那抹红痕看起来像是哭了整宿。
“求母后为瑶儿做主...”她伏在地上抽噎。
“天后娘娘,昨夜公主殿下惊惧过度,连安神汤都灌不下去...”云巧在一旁帮声。
天后爱怜,扶她坐上床边:“瑶儿别哭,告诉母后谁欺负你,母后一定为你做主。”
“母后...昨夜苏青梨扮着瑶儿生母的模样,到瑶儿寝殿捉弄瑶儿。”
“你说她扮作你生母?”天后扫过影瑶披散的头发,“还学了七分像?”
影瑶怯生生抬眼:“青梨姑娘许是在与瑶儿玩笑,只是那声''蘅儿''...”她恰到好处地哽咽,“倒像是真在瑶儿的生母灵前听过一般。”
“说起她,母后倒也有些事想问问她。”
影瑶心里暗爽:“母后,苏青梨宿于哥哥的紫呈宫中,瑶儿不敢擅自去找她。”
“紫呈宫的事,本宫自有计较,来人,去传苏青梨。”天后示意。
“是!”几个婢女缓缓退下。
紫宸宫中,阿辰正叼着桂花糖蹲在床沿。
“梨儿梨儿~”他故意用黏糊糊的鼻音唤她,“再睡就要变成猪啦!”
苏青梨艰难掀开眼皮,看见阿辰正冲着她笑。
她用力撑起半幅身子:“我的头...好痛啊。”
“你昨日又弹琴又打架的,肯定累坏了。”阿辰摸出块冰镇过的山楂糕塞进她嘴里。
海云澜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
他蹲下身,托起苏青梨的下颌,轻声说道:“喝点药。”
他将汤药缓缓喂入她的口中,苏青梨还未完全清醒过来,汤药已经顺着她微张的唇角流入口中。
她微微皱起眉头,这苦涩的味道让她有些抗拒,还顾不上拒绝,汤药已经喝完了。
“记得,往后若有人探问昨日种种,只道全然不记得。”海云澜说道。
苏青梨点点头:“嗯!只是你喂我的可是忘川水?着实霸道,我连昨日的记忆都浸得混沌了。”
海云澜轻笑一声,不经意地擦过苏青梨嘴角残留的药渍:“忘就忘了,都不重要。”
他缓缓起身:“阿辰,给梨儿寻人的事,要暗地里找,不要声张,莫让司命殿嗅到半点风声。”
“放心吧,清尧向来清楚什么时候应该装哑巴。”
海云澜前脚刚走,天后宫中人已来到门外:“青梨姑娘,天后请您即刻前往宫中一趟。”
“母后要见梨儿?可有说是什么事?”阿辰微蹙眉头。
那侍女微微欠身:“回太子殿下,娘娘并未说明。”
苏青梨从床边起身,昨夜的疲惫还未完全消散,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理清思绪。
她在侍女引领下缓步前行,她努力回想昨夜种种,却对昨夜发生之事全然遗忘。
“苏青梨拜见天后,拜见公主殿下。”苏青梨屈膝行礼。
天后紧紧盯着苏青梨的脸,她恍惚中感觉,眼前就是她三千年前在凡间生下的孩儿,全然忘了影瑶的事。
天后望着苏青梨,一时语塞,喉咙发紧。
“青梨姑娘...”天后艰难地开口:“今年芳龄...”
话未问完,一股刺痛涌上眼眶,她急忙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影瑶刚咽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呛出来。
她重重将茶盏搁回案几,借着整理步摇的动作抬眼,正撞见天后死死盯着苏青梨的模样。
苏青梨跪得笔直,闻言抬起脸来:“回天后,青梨三千余岁。”
天后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座椅的扶手。
三千七百年...正是她下凡的那一年,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却越发清明,她盯着青梨的眉眼,想要从中找出些线索。
当年那孩子尚未起好名字便闭了眼...天后步步试探问道:“青梨是苏家人士?”
“回天后,正是。”
“家中可还有何许人?”
“梨儿自幼父母双亡...”
未等苏青梨说完,天后的眼里已经打起了泪圈,她没发现自己的云肩已经滑落半幅,万年来端方持重的天后从未在人前这般失态。
“梨儿自幼父母双亡...幸得阿姐垂怜,将梨儿从乱葬岗的梨树下捡回苏家。”苏青梨把话说完。
“什么?乱葬岗...怎会是乱葬岗?”天后撞开欲搀扶的仙娥:“梨儿的阿姐,她在何处?生得何等模样?”
苏青梨被威压逼得伏在地上:“阿姐是守墓人,终日戴着青铜面具。”
三千七百年前那夜,曾有仙差来天宫报丧,说是婴孩已葬进凡届的皇室墓地里,怎会是乱葬岗...
天后颤抖着搀扶起苏青梨,她掀起苏青梨的衣袖,可惜并没有看到那只留给那孩儿的青玉镯子。
难道真的是人有相似?她与那孩儿,终究是有缘无分...
影瑶紧紧咬唇看着眼前这一幕,这根本不是她算准的戏码,本该被问罪的苏青梨,此刻竟被母后亲自扶起,母后九凤冠的流苏,都快要缠上了那贱人的指尖。
影瑶突然娇呼一声:“青梨姑娘快别说了!”
她提着裙裾扑到天后身边,假意拭泪道:“母后旧疾未愈,受不得这般悲切之事...”
她轻声咳嗽出声,缓缓说来:“青梨姑娘,不如说说,昨夜你来寻瑶儿,怎的偏要化作瑶儿生母的模样?”
天后这才醒过神来,她踉跄回座抿过一口清茶,悄悄抬眼看了眼苏青梨,这般稚嫩的脸,如果那孩子尚在人间,也该长得这般清秀。
影瑶娇声哽咽:“青梨妹妹可否告知,是不是瑶儿平日里不小心得罪了你,要你半夜到我房中吓唬我一番?”
苏青梨迎着影瑶怨毒的目光微微倾身:“公主殿下怕是昨日生辰宴中喝多了酒,连梦境现实都分不清了,青梨并未到过公主房中,不知公主为何如此问?”
影瑶强忍惊怒,这般睁眼说瞎话的作态,她都要学上数载才学得会。
“母后明鉴!瑶儿宫中上下人等皆可作证。”她突然扑跪在地,用力挤红眼圈,装出一副可怜模样。
苏青梨淡然立在阶下,手中正漫不经心捻着片衣衫上沾着的凤凰羽。
“梨儿,昨日可是宿在紫呈宫?”天后问道。
未等苏青梨答话,阿辰已跨过门槛:“给母后请安。”
“阿辰来了,正好,母后有些话要问问你...梨儿昨夜,一直都呆在紫呈宫吗,未曾出过房门?”
“回母后,确是如此,孩儿宫门卯时落钥后,连只云雀进出都需载录在案,母后一看便知。”阿辰说道。
“如此说来就怪了,瑶儿昨夜...”天后话未说完,影瑶抢先说道:
“许是青梨姑娘...另有门径?昨夜她扮作先母模样,生生闯进瑶儿的留月轩...”
“公主殿下...”苏青梨使出影瑶惯用的绿茶伎俩,她盈盈下拜:
“北冥神君昨日新制了支安魂香,说是专治癔症...”她忽而又掩唇,假装惶恐地看向天后,“是青梨失言了,娘娘恕罪。”
影瑶气得牙都要咬碎。
云巧忽然扑跪在阶下:“启禀娘娘,昨夜丑时三刻,苏青梨擅自闯进未央宫,不仅用幻术结灵为形,羞辱公主的生母,还...还撕碎了公主的寝衣,欲意毁掉殿下的清白!”
影瑶就势哭出几声:“青梨姑娘若要泄愤...何不直接取我性命?”
阿辰眉峰骤聚,若是瑶儿平白构造些虚妄片段,用此来诬陷梨儿,岂不是太过愚蠢?可梨儿也不像说谎的样子,装神弄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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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她干不出来。
影瑶字字如针,苏青梨声声似玉,殿内四人面面相觑,一时分不出谁对谁错...
殿外传来通报声。
“魔界玄影,参见天后,拜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玄影进了来,恭敬行礼后,才发现苏青梨也在这里。
他瞟了几眼过去,手指蜷成猫爪的形状,悄悄朝她勾了勾。
苏青梨掩唇轻咳一声,示意他别闹。
玄影端正下神色:“启禀天后娘娘,魔尊差我来...”他挠了挠头,突然卡壳。
他从袖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哦对,魔尊说谢天君天后的款待,我们即刻就要回魔界了。”
天后抬手:“起来吧,宫里有事,就不相送了。”
“是,玄影告退。”玄影又瞟了一眼阿辰,抿着嘴刚要往外走,他又忽然折回来问道:
“青梨姐姐昨夜睡得可好?我在阿辰哥哥的药房里给你拿了两壶醍醐香,在你枕边搭了个熏香瀑布呢!”他一脸骄傲,得意地等夸。
“两壶?!”阿辰大惊,“你可知那醍醐香,半壶都能药翻头大象,你用了两壶,梨儿不得睡晕过去啊?”
“怪不得我今早头痛的很。”苏青梨抬手想打过去,又醒起这里是天后殿内,生生把打下去的手掌改成了拂袖扫灰的动作。
“难怪我的芦花大将军今早不肯打鸣!其实我拿了三壶来着...”
玄影边说边往殿外蛄蛹,他翻身蹿出门槛,撒丫子狂奔在云道上,徒留一长串“我错啦!!”
“魔族人真是一点规则都不讲究,就这般来了又走。”影瑶一脸嫌弃。
“师兄便是这样的性子,在他管理下,魔族这般倒也是随了他的性格。”天后摇头笑笑。
影瑶捏着茶帕轻笑:"要我说呀,魔尊纵着下属也是情有可原。毕竟..."
她忽而转头看向苏青梨:"毕竟连咱们乖巧的青梨妹妹都受不了这森严天规呢。"
“母后,这醍醐香专治失眠之症,我们仙界的人用起来,都能昏睡个半宿,更何况是梨儿,她还用了两壶,半夜里更不可能起来吓唬人了。”
“昏睡不醒?莫非,昨夜我晕了过去,又被亡魂附身了,这么说来,我真的去骚扰影瑶了吗?”苏青梨忽然醒觉,她心里一阵嘀咕:
"可是...可是我分明记不得..."她仓皇抬首,正对上影瑶垂泪欲泣的眼眸,"难道...当真是我..."
“在此纠缠无益。”天后凤目微阖,“梨儿退下罢。”
苏青梨心虚,慌忙行礼:“梨儿告退。”
影瑶摆着无辜的脸低着头,天后缓缓说来:
“阿辰,梨儿毕竟不是天宫的人,她伤好了,就让她下届去吧。”
影瑶听到这句话,心中暗自得意:太好了,这一切都掌握在计划之中。
“母后!梨儿元神受损未愈...”
“太子慎言,仙凡永隔四字,需本宫教你写么?”
影瑶在一旁以绢帕掩面,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母后对瑶儿最好了。”影瑶不忘撒娇一番,心满意足离去。
影瑶身影走远,阿辰扶天后坐下:“母后今日,似乎格外神伤。”
“母后有一事,想让辰儿你去办。”
“母后尽管吩咐。”
“你可知,梨儿在凡间有个姐姐?”
“啊,母后您都知道了?”阿辰突然掀袍跪下,他以为上次与父君说起人间私生子的事,母后已知晓...
“嗯,你帮我找她出来,母后有些事,想要问问她。”天后说道,她想要找出苏青梨的姐姐,问问当年乱葬岗的事。
“母后放心,梨儿的姐姐,我也一直在寻,母后不要神伤。”
“还有,此事,万万不能让你父君知晓。
“额..孩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