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炷香前。
子时刚过,楚慵归便解决掉看守者顺利登上了悬梯。
他此次来首阳宗的目的,一是为探查周璟,二是为了藏经阁内的招魂禁咒。
轰——
随着机关转动,悬梯停在第九层前。
楚慵归迈步小心踏入第九层地界。
一落下双脚,周围场景兀的天翻地覆。他眼疾手快握紧折扇,凝聚修为化作道道利刃朝昏暗中射去,却打了个空。
漆黑光影褪去,渐渐浮涌上来的是模糊的月光。
桂花香阵阵袭来,覆盖整座山的桂树在风中簌簌摇曳,浓烈呛人。
这里……
楚慵归瞳目一颤,难以置信得看向漫山遍野的鎏金月桂。
他刚要张口,猛然剧痛从胸膛蔓延。身影被那剧痛拉拽着踉跄了两步,鲜血飞溅,洒满天青的衣衫。
“……”楚慵归呼吸急促,低头看向那柄刺穿心口的剑,剑身上刻着一个端正的“骄”字。
明断剑…是晏骄的明断剑。
他喉头酸苦,艰难抬起头,迎着苍冷的月光看向前方。桂花纷飞下,晏骄一袭红衣,手中剑逐渐攥紧。
“我说过,别让我再见到你。”
小晏……
想是他又做梦了吧,否则怎会在此情此景下见到晏骄呢?
楚慵归用力挣动双脚,想走过去,哪怕是被这把明断剑完全斩断了五脏六腑,折磨得痛不欲生,也想离青年近一点。
可无论他怎么动都无法控制这具身躯。
他张不开口,说不出话,以第三人的姿态被锁在这具躯壳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十五年前的自己,朝晏骄露出失望的神色。
“为什么?”
他听到曾经的自己沙哑低问,手掌握住明断剑,“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和我恩断义绝?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啊。”
“楚执君,你在问我吗?”晏骄声音平静,唯有指尖轻轻颤抖着,“狠心的人,是你,还是我?”
“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忍着痛嘶声大喊,“晏骄,我做错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我知晓你近日心情不好,你嫌我烦,不愿见我,好,我等你心情好了再来找你。可你……却想要杀我?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喜欢的弟弟,可为何现在却变成这样?我有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你直接告诉我啊!”
【闭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楚慵归声音颤抖:“你现在变得,越来越让我心寒了。”
天地间安静无声,宛若死寂一般。
晏骄倏然抽回了剑,垂下手,“原来这才是你想说的。”
剑从胸口径直拔出,带出一地的血。
楚慵归无力跪倒在地,仰头望着那张冷白漠然的脸。隐约间,似乎看到青年眼尾一点泪红。
他们年幼相识,从晏骄十岁起就照顾他,可楚慵归从来没见晏骄哭过。
这是第一次。
莫大的慌张从心头涌起,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努力地朝青年伸出手。但胸口汩汩鲜血流淌,很快浑身就剥夺了浑身的力气。
他眼前一黑,昏迷前,那双眼睛所看到的最后一面,便是那青年提剑离开的背影……
再后来,首阳宗的灵鸽携信飞过无数宗门。
彼时他正躺在灵情峰的房间养伤,灵鸽扑闪着翅膀停在窗前,带来一句消息。
【首阳宗太清师祖弟子晏骄,命心魂灯已灭,尸骨全无,魂飞魄散。】
……
“真是一出好戏。”
耳边突然传来一陌生声音。
楚慵归仍跪在地上,见四周的场景开始模糊崩毁,恢复了清醒。转过身,看到一只赤红的书灵。
“……针对擅闯者的幻境,是你的手段。”
“擅闯第九层者,当受幻境折磨。难怪首阳宗主要我近日谨慎点,看来他早就猜到你这个人不听管教,肯定会闯第九层来偷书。”书灵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可是化神期巅峰的人,心智怎么会这么不坚定?”
书灵恍然大悟:“看来是心魔啊。”
原来传闻竟是真的。
要说前两百多年,楚慵归的心智稳定程度可称修仙界前三无人能敌,泰山崩前都能谈笑风生,嬉戏取乐。但最近这十五年,他脑子抽了,情绪时好时坏像半个疯子,所以便喜闻乐见的,产生了心魔。
被书灵一针见血的拆穿隐秘,楚慵归沉默下去。
然而很快又低低哂笑:“看来你们书灵在解决擅闯者前,还能闲到和对方风花雪月,首阳宗是落魄了吗,竟没有我印象中那般严苛。”
“……你才落魄了!你全家都落魄了!”
楚慵归笑得更开怀:“看来我说中了,书灵,把招魂禁咒交出来。”
“想得美!”书灵怒吼着冲过去。
楚慵归抬手摁在腰侧,嘴里低唤一声,凭空出现一柄形如新月的弯刀。
——兵器榜第六,快哉刀。
这是楚慵归极少会用的法器,但只要用了便不会输。
两者在幻境中打得激烈不休,与此同时另一边,晏骄猫着腰上了第九层。
他刚找到卷轴不久,楚慵归恰好将书灵压制,打破幻境出来。一回到第九层,没想到正撞见一鬼鬼祟祟的身影。
一番激烈挣扎后,楚慵归稳稳压制住青年,钳着他两条胳膊,掰过下巴细看。
“你不是看守悬梯的弟子吗?第九层只允许长老以上入内,就算是看守者也不行吧。你来找什么?”
晏骄不吭声。
楚慵归俯身靠近,“小友,你这眼神看起来,怎么像是恨我的样子。”
“……没有。”
“怎会没有。”他歪了歪脑袋,“最近可真是怪了,我自诩与人为善、广交好友,但最近遇见的人,都不怎么待见我。”
周璟心里不待见他,他瞧得出来,但无所谓。
还有就是李群玉……那个病恹恹的书生,时常用一副瞧畜生的眼神看他。
再者就是身下这个。
他莫名笑了。
“你瞧我的眼神,也像是在瞧畜生。”
“因为你本就是畜生。”
“……什么?”
晏骄抿紧唇,偏头不吭声了。
“你认识我。”
“不认识。”
但显然楚慵归不信这些话,见他藏在怀里的卷轴,抬手就要来夺。晏骄心中一紧,迅速侧身躲开,紧跟着袖中两指一并!
楚慵归要抢卷轴的手便蓦的悬在空中,胸腹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就好像有什么在里面烧灼着,快要穿透皮肤破开来。他摁住胸口运行灵力,却仍然压制不住那股烧灼感。
一道闷响惊起。
楚慵归的身形摇晃着,跌跌撞撞往后倒下去。
多亏楚慵归喝了那壶带有灵血的茶水,让他勉强有能够阻止此人片刻的时间,但与此同时产生的反噬,也让晏骄气血翻涌。
擦掉嘴边血渍,晏骄深吸一口气,抬脚狠狠踩上楚慵归的胸口。
楚慵归痛极闷哼,目光死死盯着他。
这样的目光,让晏骄恍惚想起他和楚慵归最后见面的那夜。
他一剑将楚慵归胸膛刺穿时,他好像也是这样看自己,失望、阴鸷、愤怒……
原来时隔十五年,他成了李群玉,成了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和楚慵归之间却又什么都没有变过。
晏骄扯嘴无声地笑了笑,施加在楚慵归胸膛的力道更重,鞋面碾压着他曾被一剑贯穿的伤疤。
“你来藏经阁寻什么?”
“……招魂,禁咒。”
招魂术?
晏骄愣住。
招魂术是为复活亡者而存在的阵法,楚慵归要它做什么?
“你…想复活谁?”
楚慵归没有回答。
“说话!”
楚慵归痛到极点,却还仰着头疯子似的笑出声,“想知道的话,先告诉我,你是谁。”
他看着那双眼睛,心口痛到分不清是因为外力,还是刺痛。
浓烈的酸楚蔓延四肢百骸,他总觉得自己应当认识这个人,却又仿佛有一层厚厚的壁障无形挡在跟前。
看不分明,认不清楚。
晏骄冷着脸,蹲下身,大力攥住楚慵归的下颌,“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那就杀了我吧。”他痴痴笑出声,“正好找不到谁敢杀我,你好心点,帮帮我,动手吧。”
“……”
晏骄眉头深深皱起,这时脑海里传来白老虎慌张的声音。
【艳鬼!有人来找你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艳鬼!!】
又看了一眼楚慵归,晏骄心道:【听到了,我这便回去。】
话音刚落,他手中匕首利落翻转,趁楚慵归愣神瞬间,刀柄对准后颈狠狠一砸!
楚慵归当即昏了过去。原本化神期修士本不可能被匕首砸一下就晕倒,但他先操控了血,楚慵归又似乎面临心智崩溃之地。
虽然不知为何,但对他而言总归是好事。
嫌弃地看了眼碰过楚慵归的手,在对方袖子上擦了两下,晏骄起身。
将卷轴藏好,他迅速离开藏经阁。
离开没多久,差点碰上一队巡逻的弟子。他立马闪身藏到一棵树后,见那些弟子匆匆朝藏经阁去,恐怕是第九层被擅闯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算是误打误撞,没想到正好有了个楚慵归替他做挡箭牌,此人在首阳宗惹过那么多乱子,嘴里说的话,首阳宗那些长老想来也不会信。至少在他重塑完灵根前,能给他拖延不少时间。
看了眼自己的手,晏骄很快收神,一路轻悄回到住处。
……
一进门,白老虎迎面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晏骄抬手推开它的脑袋:“谁来找我了?”
“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劳符钦!”
“他?”晏骄神色戒备,“他找我何事?”
“他抱了两床被子过来。”白老虎指指桌上的东西,“我跟他说你在睡觉,他就直接放桌上,放完就走了。”
晏骄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确认:“只是为了送被褥?”
白老虎用力点头:“他还说首阳宗最近夜里天冷,你那么瘦,还没筑基,夜里被子太薄会被冻死。”
晏骄:“……”
他不信有人会平白无故做这种事?走过去摸了摸被褥,布料贴身柔软,轻薄却暖和。
更诧异的是没有夹带任何东西,只是很正常普通的两床被褥。
“艳鬼,要收下吗?”
“不收,明天送回去。”
白老虎扁嘴:“哦……对了,你去藏经阁找到东西了吧?”
“嗯。”
晏骄坐到桌边,推开被褥,点燃烛火,从怀里取出了那卷古籍。
白老虎凑过去,上面密密麻麻的篆书,看得眼睛都晕了。
“看不懂…艳鬼你念给我听听。”
晏骄无语地看了眼白老虎,伸出指尖弹了一下它的脑袋,继续看向古籍。
这上面写道:重塑灵根之法,乃是违天道之则,艰辛诸多,九死难生……
“好多废话,所以重点是啥?”
晏骄:“你再多嘴一个字,就滚出去。”
白老虎立马捂紧嘴。
晏骄这才安静看下去。
在古籍的最后一页写着:【仙道万法归一为灵根之始,然世有灵根废者,可以真龙心血重塑。】
“真龙心血重塑……”晏骄低声喃喃。
白老虎听得懵懵懂懂,看到最下面还写着一行字,拍拍晏骄的手背。他闻言看去,登时古怪地沉默起来。
“咋了?上面写得很难理解吗?”
它看不懂上面写了啥,但看得懂艳鬼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很僵硬。
“是很严重的话吗?不会死人吧?”
并非是死,而是更令人头疼的……
【龙血重塑,必将沾染龙性。然,龙性淫,无物不交。因以龙血塑灵根者,将深陷情欲之境,无以自解。】
重塑灵根的办法只有一个,便是以真龙心血淬炼根骨,方有机会重塑。
但后果,便会如龙一样……
龙性本淫,欲壑难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