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文里早死的炮灰白月光》 1、晏骄 修仙界的奇才,晏骄死了。 要说这晏骄,可谓是修仙界近百年来数一数二的一朵奇葩,十六岁登首阳宗,成为修仙界第一大能的亲传弟子,五十年元婴,两百年化神,世间无人能及。 再加上人又长得惊世无双,还是大名鼎鼎的赤邕城晏家未来的家主,整个修仙界里挑来挑去,都挑不出第二个能跟他比拟的人物。 但偏偏他死了,死得还十分蹊跷。 听其同门弟子说,这晏骄死前毫无预兆,也不知到底是哪位仇家,反正白日里见他出去一趟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随后摆在魂灯大殿里,那盏象征生死的命心魂灯竟然都熄灭了。 人死如灯灭,就说明魂飞魄散,进地府都救不回来。 此消息一传出,修仙界内男默女泪。 虽然晏骄脾气不好人尽皆知,可谁又不曾有过一段被那张脸勾了心魂的青涩过往呢? 那张脸啊……可惜。 怎么想都太可惜了。 然而更诡异的是,修士们发现,晏骄一死,修仙界乱事频出。先是首阳宗大弟子叛逃师门,后是门派少主大闹首阳宗,再后来……就连晏骄的本家都被人血洗了一番,至今都抓不到罪魁祸首。不过隐隐也有传闻道,那罪魁祸首正是晏骄那位师尊…… 但谁敢提呢? 反正这晏骄再可惜也已经死了,世上哪里还有逆天改命的法子,让一个魂飞魄散的人重新活回来。 正常人都知晓的,世上没有这种法子。 当然—— 除了那些不太正常的人。 …… 十五年后。 赤邕城与拂花都交接之地,有一处小小村庄,名为“李家村”。 正值丰收农忙之际,整个村子热闹无比,天不亮就能看到许多戴着竹编斗笠的农民拿着镰刀站在麦田里,吆喝声从这一头能传到那一头,像嘹亮清脆的雀鸣。 地里,两兄弟割麦忙得满头大汗,休息时吃着冷硬的馒头。 弟弟李二瞥见远处分毫未动的那块麦地,若有所思地问起来,“大哥,这李老叔家的田该怎么办?要是再不早点收麦子,被雨泡了可不行。” 李大馒头就着咸菜大口大口咽下去,含糊道:“他那身子骨年前还行,这过完冬天越来越动不了,估计得是咱帮他收。” “这哪成,咱可不能白干活。”老二摸着嘴角一颗尖酸刻薄的黑痣,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询问,“你问问他,要是咱帮他收,给咱一半的麦成不成。” “一半?”李大纳罕,“他能答应吗?” “反正要么就他自己顶着那破身子瞎眼珠干,要么就喊咱帮忙!以他的人缘,村里其他人也不敢帮他。你就去找他问一嘴,说不准行呢?他家就自己一口人,儿子上京都也许哪天就当上大官回来了?咱家可有五口呢,而且咱俩光棍这么久,年底可该娶媳妇了,得多攒点钱才行。” “这……可是…”李大挠挠头,心想弟弟说的话也有道理,“好吧,那我去问问。” 夜里收完麦子,李大揣着几个凉馒头,小心翼翼地往义庄走。 这李义廉是他们李家村里义庄的守尸人,性子古怪得很,昼伏夜出的只有半夜才能撞见。 十几年前不知从捡回来一具尸体,自那之后就更古怪,听说后来还被恶鬼吃了眼珠,吓得村里人都不敢跟他来往。 也就他家跟李义廉沾着点远亲,以前偶尔还会来探望他一下。但李义廉这人爱往外捡尸体,捡了一具还不够,前些年隔壁镇闹饥荒,好多人饿死在路上,这李义廉就每天背着个竹篓出去捡尸,闹得义庄里都装不下,成日成日的恶臭往外飘。 他家里还有个不满五岁的小弟,老娘担心他跟这人走得太近惹煞,之后干脆断绝来往。今天实在是没法儿,在家门口叫半天寻不见人,才只好壮着胆子来这儿。 义庄内黑黢黢一片,只凭着惨白的月光照见地上的一堆纸钱,风一吹就跟冰锥子刺骨头一样疼,李大缩着肩膀颤巍巍往里走,忽然有什么从脑袋顶上划过,吓得原地惊骇蹦起!仰头一看才发现是悬挂着的招魂幡! “吓死俺了,我勒个娘啊!!”他骂骂咧咧,不住拍着胸口,“李义廉?李老叔在吗?俺有些事想同你说。” 义庄里无人回应。李大又重复了一遍,却只听见幽幽风声在棺材上空回响,好似厉鬼哭嚎,渗人无比。凉意从脚底心直窜头皮,他冷得打寒战,重复三四遍后都见不着李义廉。 心里害怕得要死,实在待不住了,赶紧先逃出去。 刚要转身,余光看见背后一道衣角,两眼瞪得快凸出来! 月光从他背后投进来,将他的黑影映在墙角边。 重叠着,有两道黑影。 他身后站着人。 李大面色煞白:“老叔,是,是您不……” 背后迟迟没动静,要是李义廉怎么会装死不说话呢!可如果不是李义廉,那这夜半子时的义庄,除了鬼还会有谁来! 李大快活生生吓死了,抓紧兜里的冷馒头,死死盯着墙上倒映出的半截黑影。 这黑影长发披散,看起来身形高挑瘦削,仿佛吊死鬼! 李大几乎要哭出来了,心里想起家里老母老爹,又顿然升起怒胆,差点把馒头抓碎了,咬着牙转身,一拳头直接砸过去。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不窝囊! 啊啊啊啊啊啊!!! 一拳朝身后人狠狠砸去!还没碰到,却被一块轻飘飘的布料滑过手背。 又冷,又软。 李大愕然,眼里闪过那人白而细长的手指。 不是吊死鬼。 更像是艳鬼。 漂亮到摄人心魂的手腕上,戴着红线缠成的手环,衬着冷而薄的皮肤,魅艳绝顶。 他呼吸都凝固住了,心陡然砰砰剧烈跳动起来,想要往上看。但还没看见脸,额头猛然一阵刺痛,眼前发黑,直直倒去。 噗通一声,地上的纸钱飞起,落在那“艳鬼”的月白靴面上。 若有识货的人在场,必能第一眼就看出来,这靴面乃是拂花都独有的吞月蚕所吐的丝而织成的料子,踏尘不染,终年不腐,万金难得一件。 艳鬼轻轻晃掉鞋上的纸钱,垂眼看向倒地不起的李大:“来找你的?” 声音向角落投去。 夜云散去,露出敞亮的月光,沿着一地白纸往里面照,落在墙角那老者身上。李义廉戴着破旧歪斜的斗笠,面容枯朽苍老,出的气比进的气还要多,一副快死的苟且样,手里却死死地抓着一副棺材。 “是…我的远房亲戚……”老者一双眼睛灰白,看不清东西,循着声音看向艳鬼的方向,哑声颤道,“他是个老实人,您别怪罪他……” “老实人。”艳鬼含过这三个字,声音如玉清脆勾魂,蓦的冷笑了声。 他抬脚从李大身上跨过去,衣袂含着冷香轻飘飘略过对方的鼻梁,一路走到老者跟前。 “这义庄,你是守尸人?” 老者艰难点头:“您…您是……” 艳鬼淡声:“距天墉三十五年,已过去多久?” 老者愣怔,半晌忽然激动道:“您是?!” 十五年前,他途经过一片雪地,那时眼睛还没瞎,见雪里躺着一位红衣青年,样貌精绝举世罕见,便将他捡回义庄里寻棺材摆着。 却不料这十五年来,尸首不腐不化,就连衣衫摸起来也整洁如新。他心想着必然是修道之人羽化后留下的遗蜕,不敢草草安置,所以就一直摆在义庄里日夜守着。 都说木蠹生虫,羽化为蝶。修仙者羽化后留下的遗蜕将来可破茧生蝶,传言若向此蝶祈愿,世间任何愿望都可以达成。只是没想到那仙君竟然死而复生了?! 他激动地面皮抽动,指着身旁的一具棺材,嗫嚅着皲裂苍白的嘴唇:“仙君,您……您可否……” “想我帮你?” 李义廉拼着这副年老身躯用力点头,但却听对方哂笑,如霜雪利刃:“我不是仙君,帮不了你。” “不!您可以的!”李义廉急忙忙捉住对方的衣摆,跪倒在地,不断用力磕头磕到额前血肉模糊,声声惊慑人心。 “求您,求您……仙君!老朽李义廉就一个心愿,请您帮帮我吧,老朽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您要我永世不得超生!” 老者斑重重磕头,白头发披散,布满皱纹的脸上任由鲜血淌落,却一次也不敢停,将脑袋一次次砸下。空气中飘着腐尸和新血的气味,咚咚可怖。 下一瞬,李义廉的下巴忽然被人捏住,轻轻一捏却力道极重,瞬间动弹不得。 那是只极冰凉的手,和死人毫无区别,丝丝入扣的冷意直钻骨头里。 “做什么都可以?”李义廉听到那仙君用悦耳的嗓音低问。 “可以,老朽做什么都可以!您要我这条老命老朽都愿意!” “你命数将尽本就要死了。”那人微顿,带上几分极难察觉的缓和,“但你确实可以为我做一件事。” “李义廉,把你的记忆给我。” 一炷香后。 李义廉气息断尽,倒头死在了一副棺木旁。 青年松开手,转身看向李义廉先前一直抱着的那副棺材,里面躺着一具腐朽的尸首。应当死了很久,皮肉早已腐烂,露出节节白骨,尸首周身还环着一股淡淡的黑气。看起来不像是寿终正寝。 这是李义廉的孙子,李群玉。但李义廉让他帮的忙,不是复活这个青年,也不是寻找他的死因。而是要他帮这个青年,好好安葬,魂魄安息。 魂魄安息啊…… 青年微妙地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迎着几面阴森的招魂幡走到义庄大门前,终于得以借着月光看清楚全貌。红袍白襟流光溢彩,金色倒垂莲状云肩,腰间玉束带,骨感的手腕上,是一根由红绳编成的手环,黑发半拢,映着冷白的脸。 这等样貌身段,显然就是十五年前,那位离奇死去的登云榜榜首 ——晏骄。 晏骄仰头看着天空的阴森森的弯月,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睁眼看过这样的月亮了。但下一瞬,晏骄忽的转过头,两指并拢,指尖血形成一道利刃朝柱子后射去。 “滚出来。” “嗷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本大王的屁股!” 柱子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哀嚎声,紧跟着跑出来一只又肥又胖的矮腿白老虎!头顶着个“王”字,但由于其中最上边一道颜色太浅,远远看去就只剩个“二。” “你这艳鬼!”白老虎气得暴跳如雷,两眼大瞪,“你敢射我的屁股!呔!看本大王如何斩妖除魔,你且慢慢等死吧!” 晏骄面无表情,抬手又以血凝聚成两道尖锐的利刺。 白老虎利落地噗通跪地:“仙君!饶命啊!!!我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这老虎投降太快,晏骄收起手,走过去要揪住那畜生的后颈。不料刚伸手,那老虎猛地咆哮一声,张开锋利大牙朝他狠狠咬来! 嘭!嘭!嘭! 一连串闷声响起,半晌后,白老虎捂着满头包的脑袋,泣不成声地缩在墙角里。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啊!!这艳鬼看着要死不活病恹恹的,怎么打起来灵兽来手劲这么大啊!它的英姿飒爽俊脸还能看吗呜呜呜呜! “安静。” 白老虎呜咽一声,不敢吭气儿了。 晏骄瞥他一眼:“你想杀我?” “你害死了李老头,他是我恩人!我当然要报仇!” 都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可它只不过出去撒泡尿的功夫,回来李义廉就死了!一定是这只艳鬼干的!就算现在杀不死他,等以后,等它成为超级厉害的灵兽了!它就狠狠咬死这只艳鬼! “一只虎灵,嗅不出李义廉身上的阴气?” “……啊?”白老虎听不懂。 晏骄两指一并,便见微弱红光流转间,从李义廉的尸首七窍间引出一缕黑雾。 “他捡回来的这些尸,死前怨气太重,死后三尸徘徊于周围不肯离去,也形成了厉鬼。他长时间被厉鬼跟着,沾染阴气,自然活不长寿。人过五十才死,已是上天眷顾。” 将黑雾驱散,他晃了晃手指:“你是虎灵,对这些应该最为敏感,却闻不出来?” “这个,呃…”白老虎表情羞赧,支支吾吾,“我,我还小,闻不出来不是很正常吗!” “呵。”晏骄只是一声冷笑,讽刺意味十足。 白老虎脸色逐渐发红,气血上头,“你笑什么笑!你能有多厉害?你谁啊你,凭什么笑本大王!” “我名晏骄。” “燕饺?什么怪名字,没听过没听过…………” 声音逐渐变轻,紧跟两只金色眼珠突然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只艳鬼。 我靠?!晏骄?死了十几年的,有很多老情人的,首阳宗那个名头很大很威风的晏骄?!! 2、白虎 要说起“晏骄”这个名字,白老虎简直可以说上他的故事三天三夜不停,尤其是他那些风流韵事。 传闻,某位大门派的少宗主是他自小一同长大的竹马,而且两人还在桃林里一夜巫山云雨,低吟不断;又传闻,晏骄和他那位修仙界第一的师尊,更是有不为人知的隐秘情.事。 除此之外更有诸多绯闻,譬如晏骄和他死去的灵宠也有过一腿,还强迫过同门师兄与自己缠绵,甚至连死对头都不放过,据说到现在,那个死对头听见“晏骄”的名字,都还会气得发抖。 我的天呐,晏骄……这居然是晏骄? 白老虎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可是!晏骄不是死了吗!好多人都说他被挫骨扬灰,死得不能再死了!” 晏骄沉黑的眼珠盯着他,好半晌,忽的弯起嘴角:“那你觉得的,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一股寒意从背脊蔓延,白老虎瞬间炸毛警惕起来!这艳鬼看起来轻描淡写地问它问题,但若是它回答不好,真的会杀它! “当然是…”它吞咽口水,“当然是活着,活着!” 晏骄又笑了,笑它蠢笨如猪又胆小如鼠。 他转身走到还晕着的李大跟前,“把这人拖到李义廉身旁。” 白老虎当即要怒吼出一句“你个半死半活的鬼凭什么指使我”,但一撞见晏骄那双冷幽幽的眼睛便偃旗息鼓。 不情不愿地把李义廉与李大并排放好,只见晏骄抬手点在李大眉间,圆润的指尖环绕血光,流进李大的额头。接着他又走出去,站在青石台阶上,身上赤红的衣袍浓得似墨,身影摇曳,与深夜阴冷的黑融为一体。 白老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听说晏骄是首阳宗的宝贝,是个牛逼哄哄的天之骄子。可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不像正人君子,倒像个——走邪魔外道的鬼修。 晏骄一手结印,点燃了义庄门前悬挂的招魂幡。烈火燃起,瞬间,义庄开始微微震颤,模糊而疯狂的鬼嚎声铺天盖地涌来。白老虎毛骨悚然,吓得急忙抱住自己的尾巴,钻进桌底。 他抬眼看向门前,晏骄身影岿然不动,手里的明火如血,呈莲花状盛开,在烧毁招魂幡的同时,空中平白无故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和诅咒声。白老虎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火里是一道道扭曲的鬼影。 晏骄这是在……驱除义庄内的怨魂?! 没过一会儿义庄内的怨魂就全被这火烧尽了,就连李义廉旁的那具棺材里的黑气也消失散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晏骄并未就此停下,他划破手掌,浓稠猩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 还没触及青石台阶,就迅速燃烧起来,形成一只只金色脉络的红蝶。它们整齐有序,围绕在青年周身,煽动着淌血的翅膀。 “李群玉之死,去寻吧。”晏骄轻声,数十只蝴蝶纷纷朝远处飞去,不久便不见了踪影。 白老虎惊呆了。 好,好厉害的术法! 但它看不到的是,晏骄在施咒后,那张脸变得愈发苍白,嘴角溢出丝丝鲜血。他抬手平淡地擦去那一点血,转身时已看不出太大的异样。 “你刚刚是在祛除这里的怨魂吗?”白老虎看周围平静了,抱着尾巴小心翼翼爬出来。 “嗯。”晏骄走回一棺材前。 白老虎跟上前:“为啥?” 晏骄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丢过来一刀,目光重新投回棺材里,抬手往里面找着什么,一面道:“李义廉天生阳体可压怨魂,他一死,这里的怨魂便会出去杀生夺舍。” 这恐怕也是李义廉明明想去王城寻自己的孩子,却又不敢轻易离开这的理由,村里人不知道,若李义廉不当这守尸人连夜离开,他们甚至活不过第二日。 “原来是这样。”白老虎有点意外,他还以为这艳鬼冷冰冰的,不在乎人命呢,“可那些蝴蝶又是干什么的?” “你话太多了。” “问问都不行啊!哼,不就变几只蝴蝶吗,我也会啊,装得一副自己很厉害一样。”白老虎气闷,看晏骄还在掏,烦躁问,“你到底在棺材里掏什么呢?” 晏骄不答,片刻后空着手出来,面色阴沉得难看。 不见了。 他的两件法器,都不在这里。 晏骄有两件举世闻名的法器,一剑名为明断,一扇名为渡世。但现在都不见了。 他刚醒时便感觉到了,自己的灵根被废,修为散尽,如今发现就连护体的两件灵器都没了,只剩一身污浊肮脏的血。就算想要再重新开始修炼,废灵根也绝不可能。 看来,在那之前只能先想法子重塑灵根。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在找什么呢?”白老虎摸着胡须,嘟囔,“神气什么神气,不回答就算。等以后我也进首阳宗了,当上首阳宗长老的灵宠,我就让长老们骂死你!” 晏骄瞥它:“你倒是志气。” 白老虎仰高头:“那可是,我志气可大了。” 晏骄扯嘴,不过被这蠢老虎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一件事。重塑灵根乃是秘法,记得首阳宗藏经阁内似乎就有相关记载的文献,若是能入藏经阁,也许有机会。 从李义廉的记忆来看,再过三月就该到宗门招生大比。但此处距首阳宗少说也有两三千里,他无法御剑而行,前往首阳宗需耗费的时日繁多,恐怕不能赶上。 思及此,晏骄微微垂眸看向那两眼珠愚蠢清澈的白老虎。 “会化形吗?寻常大小的虎身。” “哈!你在小瞧我,我还可以变得有三只老虎叠在一起那么大呢!” 就是得多吃点肉,不然只能维持一炷香时辰。这话说出来丢脸,白老虎果断闭嘴。 “很好。” 白老虎疑惑:“好啥?” 话音刚落,它突然被晏骄一脚踹翻,旋即肚皮被踩住。力道很重,压得它胸腔剧痛。白老虎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刚刚都放过我了,你不能杀我的,不然这是说话不算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什么东西滴进它大张的虎口里。 白老虎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极其灼热的灵力顺着喉咙蔓延至五脏六腑,直至兽丹核心,像是在煤炭里烧红的铁具烙在他的兽丹表面,烫得它痛不欲生。 “你这个…恶毒艳鬼!你对本大王干了什么!” 白老虎痛苦睁眼,看向居高临下凝望自己的那张脸,如蒙在森白的冷雾中,看不分明。 “一种血契。”晏骄抬脚收回,无心无情,“莲火血契,现在你是我的奴隶了。” 什么血契? 它这辈子就他娘的没听过什么莲火血契,但一听就不是好玩意儿!这只艳鬼……他到底算哪门子天之骄子啊! “起来。” “我不!——等等我的腿,我怎么控制不了了!” 白老虎歇斯底里地叫骂,下一秒温顺站好。 “该走了。” 白老虎要被这晏骄气死了,说的每句话都没头没尾的,装什么谜语人! “去哪?我才不离开这里,你放开我!我可是虎灵,等我长成了我一定咬死你!” “你不是说要进首阳宗,成长老的座下灵宠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白老虎愣住:“啥意思?” “三月之后,百喜城天梯,”晏骄神情莫测,“我送你入首阳宗。” …… 两个月多后,距百喜城还有三十里外的树林边。 白老虎两爪子握着自制的钓竿坐在溪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缓不过劲。 那天它被艳鬼下了什么“莲火血契”后,就成了他的专属灵宠,艳鬼让自己往东就不能往西,下河就不能上树,干啥都得听着。 白老虎气得时常背地里叫骂,趁艳鬼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偷偷捡木头,用牙齿咬成个粗糙的人形,心里默念“晏骄”俩字疯狂诅咒他。有一回夜里被晏骄撞见,吓得它汗毛竖起,手里的人型木偶普通掉地,正好滚到晏骄脚边。然后……果不其然,被艳鬼用莲火血契折磨得哭了小半个时辰。 这下它算是彻底明白了。晏骄和它在话本里看到的那些天之骄子根本不一样!骨子里就是个恶毒到极点、记仇到极点、还冷血无情的坏蛋! 鱼竿有了动静。 白老虎撅着厚厚的嘴唇子,唾骂一声,一把利落收竿拉绳,钓上来一条肥硕的鲤拐子。它背着鱼竿咬着鱼,回到晏骄身边。 对方从离开李家村那日起就戴上了面具,遮住全脸,衣服也换成了身极为普通粗糙的青灰长袍。他说自己改名为“李群玉”,冷森森地命令自己不说出去半个字,若是说漏就会血契反噬,死无葬身之地。 白老虎心里怕得要命,它可不想早死,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反正不管叫李群玉还是叫晏骄,这人都是妥妥的艳鬼,还是挑剔得要死的艳鬼。 它就搞不懂了,修士不都行辟谷之术吗?怎么这家伙还非要吃东西。白老虎很气,但碍于血契又得听命,于是身上的任务除了要每天驮着这位艳鬼日行百里外,还得给他抓兔子抓鸡抓鱼,还要帮他做成熟的!拜托,它是虎灵!又不是厨子! “喂!”白老虎把鱼往他跟前一甩,“你吃生的又死不了,赶紧给本大王吃了继续赶路!”赶快进首阳宗,它就能赶快摆脱这人。 晏骄缓缓睁眼,扫了眼地上活蹦乱跳还在翻白眼的臭鱼,不说话,只是抬起两指燃起一团微弱的火。这就是要折磨它的预兆了。白老虎气得大吼:“好了好了,我去给你烤熟还不行吗!屁事儿真多。” “嗯。”晏骄收回手,继续打坐运气。 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白老虎内心咆哮,看向手里的鱼,故意把没去掉鱼鳃的鲤拐子烤熟了给晏骄。 苦得要死的鱼,看你还吃不吃! 它把鱼用荷叶包好递给晏骄,幸灾乐祸地坐到一旁,等着看他出糗。晏骄拿过鱼吃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长得好看,就连吃烤得焦黑的鱼姿态也漂亮异常。 让你把本大王当奴隶使唤,呵!白老虎半眯着一只眼睛,在心里默数三息。 “……” “…………” 怎么没动静? 白老虎疑惑睁眼,下一瞬突然被人重重弹了眉心,嗷呜一声痛得飞起来。 “再有下次,把你烧了。” 白老虎:“你——”咬牙切齿,“知道了!” 晏骄将难吃的鱼吃干净,净手起身。 他看向远处。离百喜城只剩二十里路了,天黑之前想必能赶到。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声音,很杂,估摸有六七人。晏骄迅速躲到树后,让白老虎藏到自己身后,屏声息气观察。 白老虎好奇地探出脑袋。那队伍共六人,都穿着翠竹色且绣花精致夸张的衣袍,腰间清一色挂着银铃垂坠样式的腰链。 尤其是领头那位俊美青年,穿得更为华美考究,银冠束发,侧影卓绝。 它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美华丽的打扮,心里连连哇塞了好几声。前面就是百喜城了,是首阳宗的附属之地,百川汇集,这些人说不定是哪里来的名门修士。 “艳鬼,他们是谁啊?”白老虎低声问。 晏骄脸色沉得难看:“……是戏情宗。” “戏情宗……”那个四大宗门之一的戏情宗?! 修仙界内宗门流派数以万计,但唯有四大宗门位于修仙之顶,地位稳固千年不撼,戏情宗便是其中之一。 白老虎没想到自己初出茅庐就能碰见这么厉害的宗门,内心热血澎湃!但没过一会儿,它突然想起个事儿,惊悚地看向晏骄。 它以前听说书人说过,晏骄的风流韵事特别多,其中一桩就是和某位少宗主有关。 好像……就是戏情宗的。 记得当时那说书先生还说,晏骄与戏情宗的少宗主乃是青梅竹马的断袖之好,活色生香难以启齿,修仙界内曾大肆流传过他们之间的情.色丑闻,更有甚者绘成话本,私下传阅,看过的都要流鼻血三日不止。 但后来一夜之间,两人却突然恩断义绝,恨海情天不死不休,恨不得一剑杀死对方…… 这晏骄死了十五年,一醒来就碰上戏情宗的人……哇塞,有好戏看了! “艳鬼,我们要不——” “走了。”晏骄转身就走。 “……啊????” 白老虎的恨海情天大戏陡然破灭,茫然地看着晏骄,“你不去见见戏情宗的人?” “不见,不认识。” 3、男主 百喜城,所谓万民百喜,汇聚于此,是以首阳宗立宗之本。 白老虎一进百喜城的城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到合不拢嘴。 这跟它过去生活的李家村完全不一样,主城道的路面都好似是金砖铺的地,被日光一照,倒映出流金溢彩般的光。 “我的妈呀…” 白老虎没见过世面,瞪大眼看着脚底下的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城中的道路砖块都蕴含微弱的灵力,该怎么形容来着,就是那个那个……财大气粗! “晏…李群玉!”它急忙咬住青年的衣摆,“你说我要是挖一块砖回去卖,是不是以后就能一辈子吃肉了!” “当众撬石挖砖,这就是未来首阳宗长老灵宠的志气?” 被晏骄淡淡一讽,白老虎脸色涨红:“不挖就不挖,我说说都不行!接下来去哪,我告诉你,本大王可是要尽快进首阳宗的!” 晏骄没有回答它。 这两个多月来都是如此,他从来不会告诉白老虎自己的计划是什么,所以除了知道要去首阳宗外,其余一概不知,跟个闷头傻子一样追着晏骄跑。 但他要做的事情也太奇怪了,先是找了当铺,当掉自己身上唯一的玉佩,接着又跑到药铺买了泻药,紧跟着又来到西街的一茶摊附近,让它莫名其妙朝几个年轻人冲过去狂叫,趁他们不注意时把药下在几人茶水里。它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丢脸的事,被那几个年轻人揪住一顿乱撸,脑袋毛都乱了,拼命挣扎才从水生火热里逃出来。 跑了快两条街,好不容易找到晏骄时,他正站在一灵器铺里。 气死我了!你不是我的主人吗!我在别人怀里受虐,你倒好,在这里逛街!看我不咬死你! “啊啊啊啊!”它四脚划地蓄势待发,像一根胡萝卜似的飞出去——然后被晏骄一指压住。 晏骄目光动也没动,手里拿着颗赤红色的面具,问店家:“确定无人能认出,若是化神以上修为呢?” “客官您放心,这面具可不是丹药,而是由万面妖的尸骸幻化而来,世间仅此一件,就算是大乘期的修士来了,也未必能看出来。只不过嘛,这面具戴上了就再也摘不下来,若要摘下,那可就无异于死。” “我要了。” “客官可真有眼力!”店家喜滋滋吆喝一声,“今儿咱店铺刚好打折,这样吧,二十万灵石,您带走!” 白老虎内心大喊一声“我靠”,二十万灵石,这能买多少肉啊! 岂料晏骄二话不说,将整个钱袋放到桌上。店家眼睛发亮,立马抓过钱袋,打开一看却露出失望,“客官,您这儿可就只有四五万灵石啊,这可不够。” 晏骄语色冷淡,“万面妖面具含有剧毒,戴上与自寻死路无异,你若能以高价卖出,就不会挂在这里数十年还卖不出去,还打折给我。卖,还是不卖。” “你!”他苦笑道,“客官您再多点吧,十万,十万灵石,不能再便宜了。” 晏骄二话不说,拿回钱袋身往外走。 不出几步,那店家慌张追上来,一把把面具塞进晏骄怀里,“好好好,您这客官可真会讲价!卖就卖,钱袋子能给了吧。” 把钱袋给了对方,白老虎看那店家骂骂咧咧臭着脸回去,疑惑询问:“他这都肯卖?” “本就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面具,他凭空赚几万灵石,为何不卖?” “你咋知道的?” 晏骄将面具塞进袖子里,谩不经意:“因为万面妖是我杀的。” 白老虎:“……” 晏骄一眨眼就走出数丈开外,白老虎嘟囔一句“你神气什么”,跟上去继续问:“那咱接下来去哪,都进城了总要找地方住吧,难道还跟城外一样睡树上。” 晏骄停下脚步。 白老虎歪头:“你不会真要睡树上吧。” “不是。”晏骄缓慢转头,“我没钱了。” ………………啊?!感情你光顾着讲价还不知道给自己留点生活费啊?!白老虎恨铁不成钢,自己真是碰上了个祖宗。 “这下怎么办?” “会有人给我们住处。”说这话时,晏骄的表情阴了几分,但很快恢复平静,“走吧,去百喜酒楼。” 他们找到城内最繁华的百喜酒楼,进去挑了个最偏僻的位置。 那店小二看晏骄和白老虎,一个穿着破破烂烂还戴着面具,一个瞧上去就又蠢又肥,没把他们当回事,敷敷衍衍地倒了杯凉茶就去恭敬招待别人了。 “狗眼看人低,我以后可以是首阳宗长老的灵宠!”它忿忿不平,把怒火撒在晏骄身上,“来这干嘛,我们又没钱!” 晏骄把弄着茶壶,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酒楼里突然闹起来,白老虎耳朵灵光,仔细一听好像是酒楼内出现了小偷。被偷了东西的不知是谁家的公子,挂着一身叮铃桄榔的翡翠和金银首饰,发冠高高束起,面颊恼红,站在二楼栏杆边怒瞪向大堂,气势汹汹地喊着“谁帮我抓住那小偷,我就赏他黄金万两”。 白老虎心动了,但很快又萎靡。 算了吧,黄金万两能请动神仙,可请不动它对面那尊艳鬼。 结果脑子里刚冒出这念想,跟前那艳鬼突然动了。 他利落起身,摁住一从身后经过的年轻男子,细长冷白的手指攥住对方肩膀,随即便听到咔咔一般骨头裂开的声音。男子发出惨痛嚎叫,惊得满座瞠目结舌,一个个都呆住了表情。 那被偷东西的公子半晌才缓过神,提起长衣摆蹬蹬蹬走下来,指着男子鼻子怒吼:“就是你!就是你偷了本少爷的东西!来人,给我拿下!” 身后一拥而上家丁把小偷抓了起来,搜遍他全身,果然在衣兜里发现了两枚扳指。 “说吧,帮了本公子忙,想要多少奖赏?” 晏骄收回手,“不要。” 说完就转身走出酒楼。 白老虎搞不懂他弄这出是干嘛,看着那贵公子见自己被拒绝,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了看身边的人和其他客人,登时恼羞成怒,快步追出去:“你给我站住!我给你奖赏你竟敢不要?!” 呵,他何止敢不要,你要是再惹他,我估计他都能杀你。白老虎摸着虎须,以过来人经验老神在在地想。 “站住!”贵公子看他居然装听不见,骤然怒了,抬手就往他肩膀抓去。电光石火间,突然有一道黑影飞来,打偏那贵公子的手掌,吓得他脸色煞白急忙往后退。 “谁!谁偷袭我!” “人都帮公子你找到小偷了,公子怎么还狗咬吕洞宾呀。”声音从头顶传来,接着一青年从屋顶上腾空跃下,步伐轻盈稳当。他嘴里咬着根草,相貌端正,气质清朗,穿着黑黄拼色衣袍,腰间还挂着一串串黑铜钱挂坠。 “你凭什么管我的事儿!”贵公子怒瞪,“我要奖赏他,他却不要,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公子要是钱这么多,那不如给我呗,正好我最近也缺钱花花。” “你——”他不服气,刚要上来,却被身旁的一名老者拉住。 不知那老者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公子脸色骤变,看向黄袍青年,犹豫半晌硬生生将心里的不满咽下,“我不与你计较,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又看向晏骄,“还有你!” 他不甘心地带着人离开,看乐子的旁人见没趣了,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喝酒的喝酒,谈话的谈话。 白老虎从酒楼里溜出来,一眼看到晏骄,看闹剧平息了打算过去拉他回来,爪子拽了两下,一动不动。 “艳鬼……” 白老虎顺着晏骄的目光看去,才看到那个穿得黄黑相间的青年。 “你还好吧,那小子抓你肩膀的那下可是带了劲的,要是我不及时阻止,你骨头可要被捏烂了。”青年咧嘴叉腰,“你还得说声谢我呢。” 晏骄看着伸来的那只手,没有动。 “是要多谢你。” 他抬起头,对上青年黑色的眼珠,笑出声。 我惨死十五年,一朝变为废人,负尽狂名,都要多谢你啊。 周璟。 4、竹马 十五年前,晏骄曾梦见过一段记忆。 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名为《修仙至尊》的话本,而话本中的主人公,就叫周璟。 原剧情中,晏骄正值化神期巅峰突破之际。 这个时候,一个异世外来者闯入了他设下的护身结界,扰乱了他的一切计划,导致天雷反噬将他活生生折磨而死。 这个人就是周璟。 周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晏骄被天雷反噬的同时,吸走了他的全部修为,凭空从一个普通人成为元婴初期。 但那时周璟不知道自己害死的人是谁,直到后来去了赤邕城,才得知那人叫晏骄,是赤邕城晏家既定的下一任家主。 他不敢告诉别人,偷偷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后来,又凭借这些修为一步步往上爬,成为了首阳宗的新一任天骄,最后飞升渡劫,成了修仙界的至尊。世人都说他是能和晏骄匹敌的天才,可直到结局都没人清楚。曾经的晏骄,其实惨死在他的手里。 生时绚烂,死如草芥,这就是晏骄的批语,也是他原本注定的结局。 在得知这段记忆后,晏骄去到了自己会死的地方。 他不信命,也不信什么鬼梦,但他要除掉所有可能会威胁自己的存在。 可棋差一招,他算错了一步。在周璟背后,还有一股强大可怖的力量,他不清楚那股力量的来源是什么,只知道实力肯定在大乘期修士之上,不是他一个化神境界的人能够打败的。 于是拼死顽抗后,他的灵根被毁,五脏六腑连同全身骨骼碎裂。 时至今日,那股被天雷灼烧的疼还依旧在骨缝中颤动。 多可笑的渊源与仇恨啊。 晏骄深吸一口气,缓缓对上男子灿烂的笑容。 听到周璟问自己姓甚名谁,是从哪里来的,他蓦然短促地笑了声。 伸出手与对方交握,指尖如冰透冷:“李群玉,自李家村来,看来我们很有缘。”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男人一拍大腿,“这名字取得不错啊。我姓周排行老七,你叫我七郎就行。” 不知周璟为何隐姓埋名,晏骄也不揭穿,只看他做戏。 “这胖老虎是你的灵宠吗?”周七郎指向呆呆的白老虎。 晏骄:“是奴隶。” “……”你才是奴隶!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奴隶! “哈哈哈哈!”周七郎洒脱大笑,“找个这么胖的老虎做奴隶你也不怕辛苦。对了,刚刚看你们从酒楼出来,被那人打扰了还没吃上饭吧,走走走,我请你们吃好酒好菜去。” 他带着晏骄再度进了酒楼。白老虎饿到能啃两头牛了,不跟他客气,见菜一上桌就吭哧吭哧狼吞虎咽。他一边吃,听周七郎拉着晏骄聊天。 这人也真是钱多得没处花,一听到晏骄身上没钱,还大方地招来店小二说给他垫付房钱。 装什么阔绰呢,哼。 它啃着手里的鸡爪,心里不屑想。 啃到一半突然停住。等等,该不会……晏骄说的那个请他们吃饭的冤大头,就是这人吧! * 吃完饭,白老虎跟着晏骄进了楼上的房间。一关门它就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早知道那个什么周七郎会出手帮我们?” 晏骄摘下面具,露出那张昳丽冷色的脸。他坐到桌前,从袖中取出那只万面妖面具。 白老虎凑上去重复逼问:“你知道是不是!” “滚出去。” “你又让我滚,我问个问题都不行啊?” 晏骄冷冷看他。 白老虎嗫嚅嘴唇,莲火血契又开始作祟了,一旦它生出想要违抗晏骄的心思,肚子就会变得又热又胀。 “知道了,出去就出去!”它愤愤不平蹿出去,后腿大力踹上门。 屋内重归宁静。 晏骄伸手,指尖摸在面具凹凸不平的外壳上。 他确实提前知道酒楼里会发生的事。 十五年前梦见的一切,不仅让他知道了自己会如何惨死,也让他知道了周璟是怎么踩着自己,一步步走上渡劫飞升的顶点。 按照梦中发生的轨迹,周璟将会在酒楼里遇见的他的第一位同盟好友,李江澜。 【李江澜行侠仗义,抓住了偷窃世家少爷钱袋的小偷,与周璟一见如故。】 这是梦中原本该发生的事。 但他稍微做了点手脚,让白老虎在李江澜的茶里下了泻药,也就是之前在茶摊上发生的事。于是代替李江澜,在酒楼里行侠仗义的,成了他“李群玉”。 现在,他离真正的李群玉只差一张脸。 只要戴上万面妖面具,这个世间,就再也不会有“晏骄”的存在了。 关于这张万面妖面具,其实有一点店家不知。 戴上面具后,本人可以幻化出千张万张脸孔,却唯独无法变幻出自己原本的脸,而且将再也摘不下来。除非死的那一刻,面具没了宿主灵力散尽,才会显现出本人原本的相貌。 他想过其他方法,但首阳宗高手如云,任何方法都有可能会被认出来。 他不能赌。 一旦身份暴露,以他现在的灵根尽废的情况,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周璟背后的势力。 修仙界里,恨他的人数不胜数。 他要进入首阳宗内,最大的仇人不是周璟,而是那个人——他的“好师尊”。 指尖抚过面具的轮廓边缘,晏骄深呼吸一口气,对准铜镜将面具戴上。细密的痛感传过全身,晏骄握紧手,手腕处逐渐显现出一点红痣,是戴上万面妖面具后才会有的印记。 等再推开门出来时,晏骄已经变成了“李群玉”的脸。 说不上昳丽,只能说清秀,但那双眼睛洞隐烛微,好似漆星,白老虎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晏骄。除了艳鬼,哪个人还能有这种看谁都跟看畜生一样的目光。 “你真戴上了,不怕死啊?不是说这面具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吗?” “黄泉里爬出来的鬼,你问我怕死?” 白老虎一怔,没想到艳鬼戴上面具后连声线都有些变了,听起来比之前柔和不少。 “…那你以后——” “我姓李,名群玉。那个名字,不准再提。” 白老虎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晏骄伸手做出噤声的动作,轻声:“嘘。” 话音刚落,从长廊尽头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袭黄衣出现,周七郎手里拎着一串油纸包成的糕点,意兴盎然快步跑来。 一看到晏骄的脸,迟疑道:“你……是李兄吗?” “周公子。”晏骄点头。 “真是李兄!”周七郎睁大眼,绕着他走了两圈,“我就知李兄长得一表人才。” 晏骄没有作声,也没有错过周七郎眼里的一丝失望。 “原先李兄一直戴着面具我还担心你呢,现在看来好极了。”他看似笑得开怀,晃着挂在拇指上的纸袋,“对了,我刚从楼下买来的糕点,刚出炉还热腾着。走吧,咱边吃茶边吃点心去。” 晏骄不推拒,被周七郎拉着去了隔壁的茶楼。 他们临窗而坐,白老虎对喝茶不感兴趣,抱着周七郎买来的糕点缩在桌底下啃啃啃。 经过昨天的事,周七郎知道他们是来首阳宗拜师的,不过距离拜师开天梯还有两日,他不请自来,决心这两日带他们逛百喜城。 真稀罕了,白老虎想不明白,第一次见面的人,周七郎对他们这么热心肠干嘛。他们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书生,一个老虎——难道是冲着它虎灵的身份来的? 白老虎顿时飘飘然。 果然,百喜城的人就是有眼光,也就晏骄那个死鬼把本大王当奴隶使唤! “李兄,你别叫我周公子了,直接叫我七郎吧,我呢就直接叫你阿玉,怎么样!”看青年不反对,他继续道,“刚刚你说想拜入首阳宗,有没有想过拜入谁的门下啊?” “没有,你有推荐?” “首阳宗脾气最好的当然是青眉长老……”意识过来不对,周七郎赶忙笑笑,“我也就是听说,我又不是首阳宗的,具体哪位长老更好我哪清楚。” “是吗。” 晏骄抬手端起茶盏,玉白指尖轻轻叩了下瓷器边缘,漫不经意道:“我听说,首阳宗有位周仙君,不知道拜入他门下如何?” 周七郎一愣,喝茶的姿势也不自然了许多:“周仙君,啊,你说那个叫周璟的是吧。他虽然是名气很大,不过进首阳宗才十几年呢,资历太浅啦还不够格收弟子。阿玉你很欣赏他吗?” 啪嗒,茶盏落桌。 晏骄抬起眼眸。 那双眼睛认真凝视他人时,仿若勾人魂魄的艳鬼,令人不禁如个毛头小子一般血气上头。 他静静望着周七郎,唇角微翘,“比起欣赏,更想与他熟识。” 然后,折磨他,万劫不复。 周七郎被青年看得胸膛发热,明明尤其平庸的一张脸,却让他呆呆地下意识张开嘴,脑袋一片空白。 直到街上传来一阵争执,让他瞬间回过神,窘迫得耳根红起。 “楼下在吵架呢哈哈哈…”周七郎尴尬地摸摸头,把话题转开。 街上两方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吵得尤其激烈,将大街堵得水泄不通,行人都没办法通过。周七郎打眼一扫就看到几个熟人,表情怪异。 “那身衣服不是戏情宗的人吗?”白老虎听到有吵架看就立马钻了出来,趴在窗台往下探。 左边一队人穿着绿衣的,正是他们之前在百喜城外见过的那队人。而堵着他们去路的人穿着清一色的黄衫,负剑而立,气势清朗。 “那群穿黄衣的是什么人啊,居然敢和戏情宗的人吵架。” 周七郎扶额,“是首阳宗的人。” 首阳宗……啊?! 白老虎当即看晏骄,后者默默喝茶,表情平静无波。 “明明就是你们戏情宗的人先撞碎了我的琉璃盏,居然还倒打一耙,你们好不要脸!” 戏情宗一弟子轻嗤,“都说首阳宗是修仙界第一大宗,你们宗门的弟子如此厉害,怎么连一个小小的琉璃盏都护不住,我戏情宗的弟子撞了下就会碎?我看,明明就是你们首阳宗想借题发挥,找我们的麻烦。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们怎么说都有理,我们也只能委屈地认下呀。” “你,你!”那首阳宗弟子面红耳赤,“你太不要脸了,颠倒黑白!” 他们吵得越来越激烈,周围聚集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周七郎脸上越来越无奈,坐不住了,“阿玉,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好,”晏骄安坐不动,看周七郎顺着窗台翻身跃下一楼,冲到两方队伍中间。 “你不去劝架?”白老虎一手撑脑袋,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那可是首阳宗和戏情宗在吵架啊,你的婆家和娘家哎。” “我看你是皮痒了。” 白老虎下意识躲开晏骄拍来的手,眯起一只眼睛,见晏骄没有真的打下来,得寸进尺:“艳鬼,你偷偷告诉我,你和戏情宗的少宗主是不是真的像流传里的那样啊?就那些风月传闻,你跟那个少宗主难道真的……” 晏骄眼眸深暗,还没出声,楼下陡然传来齐刷刷的惊呼声。与此同时响起一道清脆的铃铛脆响,似乎带有灵力,光听见都觉心神荡漾。 那铃铛声从远处飘来,仿若仙音。 晏骄的指尖倏然收紧。 这铃铛声,他曾听过千遍万遍。 街道上的人们不知为何纷纷让开一条路,还在试图劝架的周璟困惑停下,顺着人群方向看去。 只见从中走出一位绿衣墨发的英俊青年,身量很高,锦衣玉带,腰间悬挂着一串做旧银铃,手持一把朴素的白纸扇。 戏情宗众人一看到他连忙俯身,齐声恭敬喊:“少宗主!” “起来吧。” 青年摇摇扇子,眼似桃花般风流多情。 这就是那个少宗主?看着挺和善一人啊。 白老虎露出不解,抬头时发现晏骄盯着那楚慵归看,目光深冷晦暗。 他的视线没有刻意隐藏,很快就被对方察觉了。两人的目光一瞬对上,隔着百喜大街的喧嚣繁华,人群熙熙攘攘,瞬忽十五年长河。 楚慵归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但并未深思,朝茶楼上那人勾唇笑了笑,转而看向旁人。 “艳鬼……”白老虎隐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晏骄收回目光,深呼吸一口气:“我与他,形同陌路而已。” 5、双修 当夜,晏骄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青瓦雪廊,池中红莲浮动,檐角的水珠顺着一颗颗滚落,在池塘上翻开一圈圈涟漪。 年幼时的晏骄很有新奇心,总会裹着厚厚旧旧的衣衫,蹲在池塘边,指尖伸进水面里。记得那一日,他也是将手伸进池水里,下一瞬却扑出来个少年,眉眼带着风流的笑,抓住他惊慌的手。 “小晏,楚哥哥又来找你啦,你开心嘛!” …… 过往纷纷,犹如昨日死。 曾经的晏骄和楚慵归关系确实很好。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一同修仙学道,又相继成为了宗门内的天骄代表,几乎人人都觉得他们情投意合。 直到楚慵归有了一位新师弟,一切就开始变了。 楚慵归和他的新师弟关系亲密,日日相伴而行。为了这个才出现不久的外人,他与晏骄三番两次争吵,一次又一次丢下晏骄转身离开。 后来,晏骄因蓄意伤害同门被师尊惩戒,囚禁在苦寒涯里十年。他曾经想过让楚慵归来见自己一次,但去送信的师兄回来后告诉他,楚慵归远在桃林里,忙着安抚他那因修炼不顺而沮丧的师弟。 他没有来找过晏骄, 十年里,一次都没有。 首阳宗苦寒涯的那十年,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冷。 只有晏骄清楚。他坐在冰潭里,单薄的衣摆漂浮在水面上,像一片片凋零的红莲花瓣。浑身浸透濡湿时,只有他清楚,骨缝里那些颤栗的声音有多响。 苦寒涯的雪,终年也不会化。 外面飘落着簌簌白雪,他平静看着,起初只觉得心略微有些疼,宛若针扎,后来好像寒冷浸了进去,连喘息都觉得痛。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日升月落,暮去朝来。 过了整整十年才从苦寒涯出来。 当日,他再次看见了楚慵归。 对方依旧是桃花笑眼的俊美模样,谈笑风生地跑上来,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想要牵他的手。 晏骄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狠心。他太累了,无声甩开楚慵归的手,割断了那片被扯着的衣袍。 此后恩断义绝,死生不见。 …… 晨日宁静,屋里燃着安神香。 晏骄抬起手捏紧眉心,宽大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瘦削手腕。 从复活之后还没做过梦,没想到第一次就梦见这么烦闷的过去。 他难得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烦扰地皱眉,起身下床,拖着曳地的衣袍坐到窗前。 遇到楚慵归不是个好征兆,但也确实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他要重新修炼,路途上就会遇到很多以前的仇敌,楚慵归只是其中一个。 不过幸好提前戴上了面具,否则昨天对视的那一眼,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看穿。 “咳……”钻心的痛从胸膛漫开,晏骄捂住喉咙里溢出的咳声。 他低头拉开衣襟,露出骨骼轮廓模糊的清瘦胸膛。在左胸膛处,以心脏为中心,蔓延出了一条条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就像是蜘蛛织成的网。 戴上面具后,灵血的毒蔓延得更快了。 他体内的血有灵力,也有毒性。从前是因为有灵根修炼道法,所以可以自行将毒压下去,但现在不行了。 等这些纹路蔓延到手腕时,大概会被吞噬而死吧。 还能剩多久…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阿玉!”这时门突然被打开。 晏骄及时拉上衣襟,冷眼看去。 周七郎撞见青年裸露的肩膀,眼前一片白得发亮。明明都是男人,但莫名觉得好尴尬,立马转过身:“抱歉抱歉,那只白老虎跟我说你已经醒了我才进来的,我马上出去!” “有什么事吗?”晏骄冷静将衣襟整平。 周七郎没好意思抬头,盯着地板:“明日就开天梯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准备?” 首阳宗每四年对外招收一次弟子,而招收弟子的方法,就是这道位于百喜城中心的巨大祭台。 祭台有十二丈宽,十二丈长,明日午时,那里就会降下一道半透明的云梯,名为“天梯”。天梯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诚心想拜师求道的人,只有先走过这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才能真正抵达首阳宗的山门。 但天梯并不只是普通的台阶,在走过天梯时,求道者会历经喜、怒、哀、惧、恨五种幻境考验。 两人梳洗过后就来了在这里。 站在祭台前,周七郎耐心给他介绍:“这五种幻境考验可不是吓唬人的,我听说每次都有求道者被这些幻境逼疯,一路哭爹喊娘地逃回地上,还有的直接自刎死在了幻境里。” 晏骄:“哦。” 周七郎环着胳膊,看青年听了这些也还是淡漠的表情,探头:“阿玉,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害怕。”晏骄平静道,“我怕得要命,你看不出来而已。” 把视线从祭台上收回,利落转身,“该去买东西了。” 周七郎:……??? 他们到集市挑了明日上天梯会用到的东西。 晏骄现在是凡人之躯,干粮和水都要随身携带,除此之外还挑了斗笠、手帕,以及疗伤用的草药。东西太多,晏骄又挑了只重工刺绣的红莲纹样布包,背在身上,舒适又好看。 钱自然是周璟给的,他二话不说上前付了银子,晏骄连口都没开。不过晏骄也不打算阻拦,倒是盯着周璟付钱的背影,暗暗希望他把全身家当都掏出来。 可惜所有东西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灵石,付完了钱,包里也还鼓鼓囊囊的。 晏骄:……(撇嘴) “都买完了吧,要不咱回酒楼?” 晏骄正摸着一把折扇,闻言收回手:“嗯。” 然而两人刚走出店,迎面就遇上了一波最不想见的人。周七郎嘴角抽搐,连忙推着晏骄往回走,“你刚刚是不是想要折扇来着,咱回去继续看吧。” “周公子也在啊。” 没等进店,身后传来声音。 “……”周七郎低骂一声,只好停下来,转头笑道,“楚公子。” 来的正是楚慵归一行人。 他像是专程来找周璟的,和周璟聊起了些宗门之事。晏骄没出声,安安静静站在旁边听他们谈话。 他们话里随意地提到了明日的天梯拜师一事,但没将几句,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联合秘境试炼。 晏骄垂眸倾听,具体内容是半月之后,首阳宗将开启一道低阶秘境,此秘境对中型以上宗门开放,且修为限制在金丹初期及以下。 对修为不高的弟子们来说,是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 难怪会在百喜城碰到戏情宗的人,原来是为了秘境才来首阳宗。但楚慵归来这里是为什么?他的修为在化神期,这个秘境对他没有意义。 “聊了这么多,还没问呢。”楚慵归挑眉,终于看向周七郎身侧,“周公子身边这位是?” 晏骄对上楚慵归的目光,对方好整以暇地打量自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周七郎:“哦这位啊,他是我刚结交的朋友李群玉。” “看你们买了这么多东西,这位公子也是准备要登天梯拜师吧。”楚慵归弯唇,“首阳宗修炼辛苦,虽是个好去处,但不如戏情宗自由。公子要不要考虑我们戏情宗?” “楚公子这就不道德了吧?”周七郎无语,“李公子都说了要登天梯,怎么还半路挖墙脚?” “只不过给个意见罢了。”他笑呵呵地看着晏骄,“公子你说呢?”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这名相貌普通的青年身上。戏情宗的少宗主向他伸出高枝,换成任何人,现在估计都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谢恩了。 但这名青年却淡淡拒绝:“不了,我对双修不感兴趣。” 他转过身,“七郎,回酒楼了。” “哦……哦!”周七郎回神,笑呵呵,“不好意思少宗主,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两人快步扬长而去。 楚慵归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旁边人不忿:“少宗主,你和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说什么,就他那副样子,一看也不会有多高的天赋,肯定就是个普通的多灵根,这种人进了戏情宗也只能在外门扫扫地吧?” “……我当然知道。”楚慵归收起折扇,笑不达眼底,“周璟莫名其妙下山,又守在一个普通人旁边,许是这人身上有什么奇遇。” “那可要我们派人盯着他?” “不用。”楚慵归若有所思,“此事我自有打算——” 话音刚落,他脸色一沉,迅速用扇子遮住口鼻。 “少宗主,您没事吧?是不是心魔又……”声音戛然而止,被楚慵归投来的冰冷视线吓得急忙噤声,“对,对不住,是我多嘴了。” “少多嘴,去吧。” 几人战战兢兢躬身,随后各自分散行动。 只留楚慵归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 “阿玉,你走慢些。” 周七郎大步跟上晏骄的身影,看他才快走了这么一段距离,就脸色白得跟要晕过去似的,伸出一只手摁住他的胳膊,“阿玉!” 晏骄停下来,看向被他握住的手。 周七郎默默把手收回去:“刚刚戏情宗那位少宗主的话,你千万别听进去。” “为什么?” “那家伙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相处。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十五年前,他提着剑闯入首阳宗伤了很多弟子,所以他和首阳宗可以说是势不两立。你要想进首阳宗的话,最好别跟他来往,被人知道了拿你的把柄。” 十五年前? 晏骄不知道自己死的那年还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只是楚慵归和首阳宗有如此深仇大恨吗?他倒是不清楚,不过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明天就要登天梯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周七郎替他拎过东西,“这些我帮你拿回酒楼。” “……”晏骄似有所悟地扫过周七郎的脸,点头,“好。” 现在的情形,与他预计中的有些初入。 周璟对他的态度好得异常,但在原文里他对李江澜有这么热心肠吗?记忆里只提到周璟和李江澜一见如故,随后时常一起下山执行任务,真正的深厚情谊大概也是那时候逐渐建立起来的。 可现在……他和周璟认识的时间说到底只有两三天而已。 周璟不可能认出他,所以,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吗? 晏骄怀着这个疑惑,随周璟一路回到酒楼。 一进卧房,迎面扑来白老虎的怨妇脸:“你这个吃独食的混蛋,出去吃东西都不叫我起来!” 晏骄眉心一抖,从包里拿出油纸包好的糕点丢过去。白老虎瞬间高兴了,飞扑起来把吃的抱进怀里。 刚吃两块就疑惑:“你身上哪还有钱买这么多东西啊?” “周七郎的。” “哦~”白老虎歪头,“他对你还真好,给你花钱买东西,还帮你订了这么好的酒楼……他不会是在你身上下注了吧?” 晏骄:“下注?” “你不知道吗?”白老虎来兴致了,激动地趴到桌上,“我溜到一楼听到别人说的,明天会有好多人开赌局,赌明天谁能第一个登天梯,赌中了能拿好多钱呢!周七郎对你那么好,不会是看出了你深不可测,所以在你身上压了很多银两吧?” 晏骄看向自己手里的扁壶和草药。 是这样吗……但总觉得哪里又不太对。 “不过,你真的打算去登天梯啊?” 白老虎其实不大理解,以晏骄的身份,完全可以堂堂正正进首阳宗的大门,不仅如此还能受到万人顶礼膜拜,干嘛非要用这么麻烦的办法。 而且它这几天察觉到了,晏骄的身体很差。他经常会在晏骄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作为猛兽,绝对不可能闻错。 这副身体还去登天梯,那不是死上找死吗? “你要是死在天梯上了,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不需要。”晏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死了,想把我挫骨扬灰的人很多,轮不到你。” 白老虎噎住,无言以对:“我发现你对自己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啊……” “客气当饭吃吗?”话锋一转,“去替我取个火折子来。” 白老虎欲言又止,听话地出去了。没一会儿叼回来一根火折子,放到晏骄手里。 然后见晏骄点燃蜡烛,举着走到床边,抬手丢到帷帐上。 瞬间,烈火轰然烧起。 “我去,你疯了?!” 白老虎当即咬住茶壶冲进火里,被晏骄揪住。 他漠视地凝望燃烧的床榻,火光映在那张脸上,在漆黑的瞳孔里扭曲。 …… 片刻后,闻到烟味的周七郎和店小二急匆匆赶过来。 青年捂住口鼻踉跄逃出,差点跌倒,被周七郎及时扶住。 “阿玉?!”周七郎担忧地看着青年的脸,又看向屋里的大火,“你在这等我。” 说完直接冲进屋里关上门。 店小二慌张大叫着糟了,冲下去找老板。没一会儿紊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他们赶来时,周七郎已经扑灭了屋里的火,扶着青年站在栏杆边。 老板哎呦一声,“两位公子没事吧,这,这屋里怎么会突然着火呢?” 晏骄面色苍白地咳嗽,“不知哪来的风将烛台吹翻,正好落在帷帐边。” “风?今日无风啊。” 周七郎也很疑惑,但丝毫没有怀疑身侧的人。只是想到了之前楚慵归说的那些话,青年又拒绝了他,难道是楚慵归故意报复……他能做得出杀首阳宗弟子,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抱歉,”晏骄低声,“是我不小心。” “不怪你!”周七郎恼火,“定是有人捣鬼,跟阿玉你没关系。只是……”他看向店家,“老板,酒楼里还有其他空厢房吗?” 老板苦笑:“周公子啊,这两天百喜城人多您又不是不知道,哪还有什么空厢房啊。” “那怎么办?”周七郎左思右想,瞥见青年虚弱的脸庞,想到一个法子。 “阿玉…不然你今晚先跟我睡,行吗?明日登天梯后我再给你找住处。” 晏骄垂下眼眸:“有劳了。” 晏骄住到了周七郎的屋里,随之白老虎也一块搬了过来,但它缩小后体型不过两个手掌大,所以也不占地方。 店小二将新的被褥送来后,周七郎随他去处理被烧毁的那间厢房了。 晏骄环顾四周,落在床榻上。 周七郎住在酒楼内的天字一号,床板宽阔,容纳两三人都足以。 “你要干嘛?” 白老虎好奇晏骄为什么要费心思住到这来,接着见他打开茶壶,划破手指滴了滴血进去。 这招让它想起晏骄给自己下什么“莲火血契”的姿势,当下骇然:“你不会也想让周七郎给你当奴隶吧!有我一个奴隶,啊呸,灵宠难道不够吗!” “不是血契。” 晏骄张嘴含过指尖的血,“还有,你是奴隶,不是灵宠。” …… 周七郎处理完事情后,天已经黑了,他转头回大堂想点些饭菜上去。但他发现自己最近运气不是很好,一转头的功夫,又遇见了戏情宗的楚慵归。 他和楚慵归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虽然隔着两个宗门之间的仇恨,但他是个穿越的,又不是土生土长的首阳宗人,首阳宗那点仇恨跟他没关系。更别说,他记得这个楚慵归在原小说后期还是“■■■■”之一。 他的目的是修炼成仙,成为修仙界第一强者。在那之前,不能轻易跟这些未来的反派闹掰,如果能把他们笼络成自己人,当然是更好不过。 但这个楚慵归…… 不知道怎么说,他觉得有点难捉摸。 “周公子?真巧啊。” 周七郎勉强笑:“少宗主。” “今日人可真是多,城中的酒楼似乎都订满了,想找间空厢房都难。” “谁说不是呢。” 周七郎目光游移,生出不祥的预感,接下来就听见楚慵归道:“听闻周公子住在天字一号间?” “……”他心里一跳,“哈。哈……是啊。” “真好啊,不知周公子可否让在下借宿一晚。”他笑弯眼,“放心,我等明日就上首阳宗了,不会叨扰很久。” 周七郎就知道楚慵归会说出这句话! 立马装作为难:“实在不巧,我屋里已经有人了。床板再大也容不下三个男子挤在一起,而且我那位朋友很挑剔的,只怕不会同意。” “是白日里那位公子?无事,在下刚巧亲自去问问。” 楚慵归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拒绝,径直上楼。 周七郎没想到这人脸皮这么厚,赶紧追过去。但楚慵归走得太快,他伸手没能拦住,眼睁睁看着他推门进去。 晏骄闻声抬头,发现进来的是楚慵归,无声看向周七郎。 周七郎如鲠在喉一般捂脸道:“阿玉,那个……今夜客栈里没空房了,少宗主说想和我们一起挤挤,你觉得行吗?” 一起,挤挤? 6、疯了 一起,挤挤? 晏骄脸色难看:“容我拒——” “先别急着拒绝。”楚慵归毫不客气坐下,纸扇放到一旁,径自拿过茶壶。 晏骄下意识伸手拦截,指尖碰到对方的手背。楚慵归眉头微动,有些讶异,这青年的手……冰得实在有些过分了。 不过也是,初次在茶楼上见到这人时,楚慵归便觉得他的脸色苍白得紧,说是病人还不贴切,更像是鬼——死了一遭又活过来的鬼。 楚慵归笑了下,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李兄,连口茶都不准在下喝吗?” 晏骄绷紧手指,快速抽回去。 他只能看着楚慵归将滴了自己鲜血的茶水饮下,自持冷静的表情下压着几分微妙。 楚慵归一愣:“这茶?” “怎么了?”周七郎道。 楚慵归没回答,探究的神情看向青年,那张脸却一如既往平静。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茶带着股甜味,比我从前喝得都要好。” 酒楼里的茶,再好能好过戏情宗里的仙饮吗? 周七郎只觉得他是故意这样说胡搅蛮缠,扶额道:“楚公子,你也看到了,阿玉不怎么愿意,我还是送你出去吧。” “未必见得。”楚慵归将茶水一饮而尽,忽的攥住晏骄手腕。 很细,轻松握在指间,好像随手一捏就会碎掉。 他微微施加力道,俯身靠近:“这么好的茶,公子只给周兄一个人喝,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 此时白老虎趴在悬梁上,听到这话心里一咯噔,紧张得浑身冒汗。 艳鬼在茶里下了东西要害周七郎,这个少宗主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会当场把他处决吧?!那自己的命怎么办,命还跟艳鬼牵着呢! 白老虎急得团团转,想要跳下去打破僵局时,艳鬼忽然开口:“松。手。” 楚慵归蹙眉。 手被攥得生疼,晏骄却像是感知不到。只是凝视着楚慵归的脸,没人清楚他在想什么。 良久后,晏骄闭了闭眼,再度重复:“松手,我嫌脏。” 白老虎在头顶吓得大气不敢喘,没想到艳鬼居然敢说这种话,就连周七郎也难得呆住了。但半晌后,楚慵归竟真的松开了手。 “抱歉,李兄。” 晏骄抽回手,用手帕擦干净,起身转过:“少宗主去留随意吧,这里不是我的住处,周公子自行决定。” 最终楚慵归还是留了下来。 周七郎本来想借青年之口回绝他,但主动权回到自己手上,他又不想跟楚慵归撕破脸,只好勉强应下。 于是一张六尺宽的床榻上,被迫容纳起三个成年男子。 周七郎和楚慵归的身量都很高,人过八尺,放哪里都占地儿。幸好青年身薄腰细,挤一挤勉强能睡。 至于那壶茶,周七郎收拾完床铺后想喝来着,但被青年倒掉了,说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他没多想,只以为是李群玉讨厌楚慵归,讨厌到了被他喝过的茶都嫌弃的地步。 当夜,烛台燃着明火。 周七郎率先躺上床,拍拍中间的空位:“快来睡觉吧阿玉,早点睡,好省力气给明天登天梯。” “你们先睡。”晏骄看到楚慵归就心烦,想眼不见为净,抵着脑袋,指尖慢悠悠敲着桌面。 楚慵归正在脱外衫,一手搭在腰带上,闻言弯起眼睛:“这可不行李兄,夜里更要安心休息才是,不然乱跑出去,不安全呐。” “……” 又是威胁他的话。楚慵归明显知道他在酒里下了东西,现在又警告他夜里不要捣鬼。他和周七郎的关系这么好吗?不过也是,周七郎是主角,所有人当然都会围着他团团转,何况是楚慵归。 在两人催促下,晏骄起身脱衣袍。 腰带如丝般垂落,挂到架子上。 晏骄只脱了最外面的大衫,宽松的衣袍柔软曳地。他的身量没有楚慵归他们高,但在人群中也算十分瞩目了,尤其是腰细腿长,哪怕被衣物遮着,也能瞧出身形姣好。 簪子取下后墨发散落,将后背纤腰挡住。 烛火下,美成天绝。 楚慵归深深凝视着这道背影,脑海里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呼吸当下一沉,迅速撇开视线。 晏骄挂好衣服回到榻边。 周七郎推开楚慵归,把中间的位置让出,“阿玉,你睡中间吧,不会掉下去。” 晏骄:“……哦。” 虽然很无语,但他还是睡到了中间。抬头时,对上趴在房梁上一脸看好戏的白老虎。 “啊!” 白老虎突然手脚不受控制摔向地面,砸得鼻青脸肿。 “李兄,你的这灵宠笨手笨脚的,看起来灵性不高啊。”周七郎环着胳膊,好笑调侃。 晏骄:“它脑子不好。” 白老虎:“谁脑子不好了!”这个可恶的艳鬼! “我才不要跟你们这些淫.乱的家伙待在一个屋子!” 它怒气冲冲地踢开门出去,走出几步,又气急败坏回来把门带上,快步扬长而去。 周七郎:“就这么让他出去?” “死不了。” “那他刚刚说的淫.乱是?” “春宫图看多了,脑子不干净。”晏骄面色平静,“该睡了。” 周七郎瞠目结舌地喔一声,看青年躺下去。 烛火熄灭后,屋内一片静谧昏暗。三人分别盖着一条被子,彼此之间的界线泾渭分明。 过了好久,身侧终于传来周璟和楚慵归酣睡的平稳呼吸,晏骄睁开眼。 他原本想在今夜用自己的血试探男主的修为,但中途冒出来一个楚慵归打乱了他的计划,茶水再给周七郎喝下只会惹来怀疑。 他的血很特殊,可以作为毒,作为药,更是充满灵力的利刃。也正因为特殊至极,所以修为不够高的人察觉不出来。只是可惜中途冒出来了一个楚慵归,才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不信楚慵归找不到其他的住处,这次定然是为了周璟而来。是想巴结周璟,还是想要从他身上获取什么宝物? 晏骄暂时想不到答案,偏过头,看向昏暗中楚慵归的侧脸。 “……” 再次看到这张脸,果然,他还是会生厌。 楚慵归和从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从来就是一副谈笑风生的随性姿态,言谈甚至比曾经更圆滑练达了。身边跟着的那些人,看起来也对他很敬重。 应该过得很好吧?这十五年的人世没了晏骄后,楚慵归,你是不是过得很好? 想到以前的事,晏骄的胸口又疼起来。他抬手摁住血纹蔓延的心口,压着声音低喘了声。 声音有点大,惹得身前人翻身转过来。 晏骄立马僵住身躯,见楚慵归面朝自己,彼此就差了几寸的距离。唇瓣当即绷成了一条直直的线,一直等他的气息恢复平稳才慢慢放下手。 楚慵归侧身对着他,胸膛衣衫敞开。 ……晏骄有点想起来了,楚慵归一直是个睡觉不怎么安分的人。 他低头扫过去,不知瞥见了什么,抬手拉开一点楚慵归的衣衫,露出胸膛靠近心口的一道狰狞疤痕,表情顿时冰冷起来。 这道剑伤,是他留下的。 他单方面和楚慵归恩断义绝后,他还来找过几次。最后一次时,他差点一剑杀死了楚慵归。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很恨自己了,所以才会把这道能用灵药轻松去除的伤疤一直留着。是想借此记住,刺伤他的人有多值得憎恨吧。 晏骄再一次觉得自己戴上万面妖面具无比正确,不然进百喜城不过两日,他就会被楚慵归追杀。 低嗤了声,他松开指尖。 ——手腕却在这时被攥住。 晏骄心中一惊,立马抬眼。楚慵归双目紧闭,像是还在沉睡中,手却牢牢握着他不肯放,无论他怎么挣都挣不开。 身后周璟的呼吸声停了两息,很快又恢复平静。 “楚慵归!”晏骄压低声,“松手!” 楚慵归梦呓地低喃着什么,滚热发烫的身躯贴上来,挤着晏骄的身躯。脑袋蹭在肩头,气息喷在他衣衫凌乱露出的肌肤上。 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被褥被掀开,晏骄一时间分不清到底他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还是自己被拽了过去。手努力试图挣动,但这副身躯太虚弱了,很快就急促喘息。 他伸脚踹过去,不经意碰到滚烫之处,牙关紧咬。 该死……这人是疯了吗! …… 楚慵归做了个梦。 阔别已久的,他竟然梦见了晏骄。 “小晏…小晏,是你吗?” 他站在一个洞穴深处,洞穴外大雪纷飞。青年背对他坐在寒潭里,衣衫湿透,半透的白衣贴着背上的蝴蝶骨。 楚慵归跌跌撞撞走过去,脚被石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额头磕得满是血,但他连擦都来不及擦,慌张地进了寒冷的池水,不顾一身湿透的衣衫,伸手向青年。 手还没碰到肩膀,被青年厌恶躲过。 刹那间猛烈的酸楚从心头炸开,楚慵归哑声:“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不该说那些话……” 他看着要离去的青年,不顾一切扑上去抱紧他,哽咽,“不要走!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知道你不会死的。你看我一眼,小晏,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青年一直没有回头。 楚慵归两只手拥紧他的身躯,精神近乎崩溃,一遍遍呢喃重复着求他看自己。一遍又一遍,不知是第几遍时,那青年终于转过来。 他没有说话,冰凉的指尖摸着楚慵归的脸,高高在上俯瞰他。 “小晏……” 青年垂眸,轻声:“执君。” “小晏,你原谅我好不好?你要我死,要我下地府都好,只求你回来…”楚慵归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到极点,“求求你……回来再看我一眼。” “太丑陋了。” 楚慵归瞳孔一颤。 晏骄的手缓慢滑落,顺着他的眉眼、鼻尖、唇瓣,随后划过不知何时赤裸精壮的胸膛,往下去。 楚慵归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旋即见青年往后坐在潭岸上,抬起脚。 痛苦更强烈了。 但伴随着痛苦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刺激。 他哑声:“小,小晏…” “太丑陋了,执君。” 青年的声音如梦似幻,“我嫌脏啊。” 7、师尊 “我嫌脏啊。” 轻轻四字,叫楚慵归浑身冰冷,痛彻入骨。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急切沙哑地不断恳求,跪在地上去抓晏骄的手,却被青年往后一推!寒谭突然变成了漆黑的万丈深渊,楚慵归直直往下坠落,没有止尽,唯有耳边刮起刺痛的风。 他眼睁睁看着晏骄坐在渊边,俯视盯着自己,那张绝色面容一半笼罩在黑暗里,宛如地府里回来的恶鬼。 “楚执君。” 恍惚中,他听到晏骄出声:“若我回来,一定杀你。” “不要走……不要!!” 楚慵归愕然惊醒,心魔发作,意识一瞬崩溃扭曲。 看到身旁模糊的黑影,他想也没想,像只惊恐的凶兽般,猛地掐住对方的脖颈翻身摁下!床榻剧烈吱呀一声,与此同时响起周璟的惊呼。胳膊被大力拽住,楚慵归阴冷抬头,神情比恶鬼看起来……还要狰狞。 周七郎惊骇一顿,“少宗主!你看清楚你掐着的是谁!” 谁…… 会是谁? 闻言楚慵归恍惚低头,借着亮起的烛火,对上李群玉漆黑的眼睛。青年的两手被他握住反压在枕上,纤细的脖颈被他的手掐着,衣衫凌乱,肩膀一片肌肤冷亮。 楚慵归僵住了。 李群玉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恶心的畜生,没有温度,没有起伏。明明是被他掐着脖子的境况,姿态却更像是居高临下的,漠视看他狼狈的神官。 不知为何,竟一瞬间让他想到了晏骄。 “晏——”他几乎失神。 青年偏头:“放开。” 楚慵归如梦初醒,被火烫了一般迅速抽回手,浑浑噩噩的思绪勉强恢复了些神智。 “抱歉……是我失礼了。” 晏骄被周七郎扶着坐起来,松开的衣带垂着,衣襟顺着肩膀下滑。楚慵归清晰看到雪白脖颈间,一道道的斑驳红印,瞳孔微微缩动。刚想说什么,对方很快把衣服拉上,遮住红印。 楚慵归抿紧唇:“李兄,刚刚我……” “少宗主。”晏骄打断他,“我困了,你能安静点吗?” 楚慵归噤声安静。 半晌后,他起身穿好衣衫径直推门离去,背影落寞,一句都没说。 周七郎见人走了,小声问晏骄有没有事,他摇摇头,只说自己困了。等周七郎重新入睡后,才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刚刚那一下楚慵归是真的想杀他……难道是察觉了自己的身份?不,不可能,还是因为周璟?因为那碗茶水的事情,所以楚慵归想杀自己为周璟铲除异己吗? 晏骄脸色沉得难看。 他以为藏好身份就能免除追杀,但看来没有这么简单了,以后必须尽可能的远离楚慵归才行。 * 第二日。 经过昨夜的事,两人也没能睡好。 楚慵归在事发之后就穿上衣服离开了,直到早上晏骄才在大堂看见他的身影。远远瞥见那道身影,晏骄停住脚步,转身就往回走。 “李兄!”但没能逃成功,还是被楚慵归叫住,“是要去祭台了吗?” “……” 晏骄闭了闭眼,转身时藏住烦意:“嗯。” “昨晚的事实在抱歉,我睡觉时神思不定,有些草木皆兵了,这才误将你当做鬼怪。” 楚慵归好脾气地跟他道歉,听到晏骄说不在意后,才弯唇笑出声,“对了,周公子呢?” “去取东西。” 话音刚落,周七郎背着鼓囊囊的斜挎包下来,扁壶塞进晏骄手里。看见楚慵归,眉头一挑夸张地笑:“少宗主啊!你昨晚匆匆就走了,我还担心你露宿街头啊。” “有劳周公子关心,确实露宿了一段时间。但谁让是我有愧于李兄,倒也露宿得很安心。” 晏骄:“。” 楚慵归继续道:“走吧,既然李兄要去祭台了,我们也顺道一块去看看。”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晚的事情,就像那只是湖面飘落的一片枯叶,不足为挂。 众人很快就到了百喜城中央的祭台,四周已经围着许多人。 纵横交错的四条道路上挤满百姓,其中不乏趁机卖货的摊贩,凑热闹看戏的,说书人,赌徒,还有大大小小坐地起价卖药草的医者。 以及某只,对着烧鸡铺流口水的白老虎。 “嗷嗷嗷嗷!” 白老虎正想着怎么偷到烧鸡吃,结果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朝某个方向狂奔起来。它直直撞上一人的腿,疼得嗷呜一声,气鼓鼓抬头,对上晏骄的脸。 白老虎:“……” 晏骄:“要开始了,别乱跑。” “喔……”白老虎扁嘴,可怜巴巴地遥望那只烧鸡,把口水咽进肚子里。 “首阳宗仙君到!” 一道高亢嘹亮的声音从远处如剑刺来,街道上的百姓迅速有序地退避两侧,晏骄和白老虎也顺势躲进人群里。 三只金色仙鹤环绕长空飞行,清亮的鹤唳声直冲云霄。众人纷纷抬头,看到空中飘落金色莹亮的雨滴,伸手一抓,在掌心转瞬消散。 而消失的金光后,几位黄袍仙君凭空出现在祭台上。他们皆持着宝剑,头戴金发冠,脚踩登云靴,玉腰带,面容唇红齿白,眉心一点红钿。 白老虎第一次正式见到首阳宗的人,眼里满是惊奇和激动。 对嘛,这才是首阳宗仙君该有的样子嘛!再看看他旁边那个艳鬼,整日要死不活的,阴恻恻跟个活死人一样。 “这就是首阳宗的仙君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简直就跟真的神仙一样。” 人群传出此起彼伏的低语。 “这不是废话,这可是修仙界的第一大宗,还是那位太清师祖坐镇之地!你知道吗,我听说只要入了首阳宗,就跟半步跨进仙界一样!你看看登云榜上多少首阳宗的人,前十里面就占了四位呢!” “但登云榜第一不是首阳宗的人吧?” “那!那是因为从前的第一……” 那人越说声音越小,白老虎怎么仔细听都听不清,便转向晏骄,这个从前的登云榜第一。 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太清师祖,他记得好像就是晏骄的师尊吧? 可青年站在人群里,却好像听不见那些人谈论的声音,听到“太清师祖”四个字也没什么波动。 这人怎么现在还能这么平静?白老虎故作一副人样地摩挲着下巴,搞不明白。下一瞬突然被戳中双目,登时疼得吱哇乱叫,滚来滚去。 晏骄无声把它一脚踹远,继续看祭台。 这时一位首阳宗弟子伸出两手,幻化了出一卷厚厚的卷轴。在指尖金光一点后,卷轴腾空而起展开,浮现出一列列刚劲有力的金色篆书。 “今日为首阳宗四年一日,广纳天下求道修行之人入门拜师。但唯有成功登上天梯,过定灵石,入首阳门之人,才有资格成为吾宗的弟子。”那弟子语气威严认真道,“这卷轴里写着的,就是各位登天梯时所必须遵循的法度。” “其一,不可投机取巧走捷径,必得本人一步一步走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天梯;其二,不可残杀其他登天梯者;其三,一旦中途逃离者,将永远不得再登天梯入首阳宗。” “每位登天梯之人,可从吾宗这里领一枚玉牌。如若决定放弃,只需捏碎这块玉牌,就能回到原点。” “一炷香后天梯开启,诸位还有时间考虑。修行之道,自在心中,望各位不必强求。” 说完,几名黄袍仙君便退到两侧。 “阿玉,准备好了吗?” 周七郎看向他:“虽然听起来登天梯很恐怖,但你放心,首阳宗还没到会让普通人为了个拜师就丧命的。万一真遇到难题,你撑着熬过去,只要记住一切都是幻境,一定能勇攀高峰登上顶点!” 晏骄眉目淡淡,“我知道。” “只不过,你为何这么想让我入首阳宗?” “这个…”周七郎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哂笑,“那不是你说想拜师嘛,我作为朋友当然要支持你啊!” 旁边传来笑声。 周七郎挑眉,“少宗主,我这话哪里不对?” 楚慵归弯着桃花眼,叹笑,“若登天梯真的有周公子说的那样简单,就不会每次都大半数人中途逃走了。李兄还是要小心啊,这天梯最可怖的地方,就在于它能看穿人内心最深的情感。” “喜、怒、哀、惧、恨。李兄,你若心有穷极一切都想要隐藏的事物,都会在这万阶天梯上展露出来,成为困住你的幻境。能逃出来,就能直上云霄,若逃不出来,也许就会被幻境逼疯。” 他的纸扇合拢,轻轻点了点晏骄的肩膀:“我与你有缘,不想你被逼疯在这里,所以最后提一次,来我戏情宗吧。” “你与我,有缘?” “是啊。我看李兄可是一见如故,说不准我们前世还是好友呢。” 那还真是称得上“好。友。” “不必了。”晏骄撇开他的扇子,“我不行双修之道,少宗主这份好意还是给别人吧。” “为何?难道李兄是生性冷淡……”见青年露出愠怒表情,楚慵归急忙笑着改口,“好了好了,我是想问,李兄就不怕那些幻境吗?” “怕又如何,就要逃吗?”晏骄看他,“你怕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准备逃走吗?” 楚慵归:“……” 青年没再说话,径直走出人群往前。 楚慵归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原本只是想与周璟搭上关系,但没想到中途会冒出这样一个人,看起来瘦弱,但性情却意外得很有意思。 楚慵归唇角微勾。 好吧李群玉,那便让我看看,你能不能顺利过那五道幻境。 …… “这是玉牌,公子收好。” 晏骄从首阳宗弟子手里接过玉牌,走到天梯一侧前等候。在此等待的人已有很多,男女老少、黄童白叟,没一会儿,几道闹哄哄的大吼从远处传来。 “让开让开!别冲撞了我们家公子!” 几个家丁毫不客气地推搡人群,一位老者差点摔到地上,被旁边人及时扶住。 “你们干什么!都是求道的,凭什么就要给你们让路?”旁边人愤愤怒斥。 “谁和你们一样?”那家丁冷笑,“惹了我们晏家公子生气,你担当得起吗!”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晏家?不会是……赤邕城的那个晏家吧?” “真是晏家?没听说这届还会有晏家的人来啊。” 家丁一脸得意:“是啊!就是赤邕城晏家,这下知道怕了吧,还不赶紧滚开!” 先前仗义开口的求道者也不敢吭声了,一脸窘迫地扶着老者退到一边。 “真是群不骂不长记性的废物。”家丁翻了个白眼,转身时瞬间恭敬谄媚,“少爷咱走吧,这里上天梯最快。” 一穿着华贵的少年微微嗯了声,走到天梯前正中央的位置。 白老虎缩在晏骄身后,探出脑袋观察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晏家的少爷?那不就相当于艳鬼的弟弟吗。 “艳鬼,那个是不是……” “快开始了,别说话。” 晏骄打断它。目光从那个少年脸上划过,不知在想什么,指尖轻叩了两下腰间的扁壶。 “时辰已到,开天梯!” 四名黄袍仙君互相对视一眼,分别站在祭台四角,面对中心,两手迅速捏诀,快得只能看见闪影。天上三只金色仙鹤展翅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一道快速旋转的光圈,旋即直冲下祭台中央。 砰—— 一道天梯霍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足有十丈宽,阶上有金色流光环绕,直直冲进天穹云间。 天梯开启的瞬间,人群一哄而起。那名晏家少爷是最先上去的,其次是个强壮健硕的樵夫,再之后是年轻女子、世家少爷、孩童……大家你挤我我挤你,所有人都铁了心的,想在嘴开始时就将所有人远远甩开。 晏骄却迟迟没动。 他领了玉牌,站在祭台前,仰头远眺那道无边无尽的天梯。 十六岁时,晏骄也登过一回天梯。 他是那批求道者中最年幼,最先登上天梯的人,也是这修仙界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在登上天梯时就被收为内门亲传弟子的人。 想到这,脑海里闪过一道高坐于云台的白色身影,肃穆冷酷,一丝不苟。 晏骄扯嘴笑了笑。 师尊,你把我囚禁在苦寒涯,几次想把我逼死的时候,应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还会重新站在天梯前吧? 晏骄迈开脚步。 真想知道你再见我时,会有多失望。 抬脚落在天阶上。 只是可惜—— 我不会给你认出我的机会了。 8、兄弟 “下注了下注了哈!谁会成为第一个登天梯之人呢?!买定离手,最高赔率一赔一百!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嘞!” 天梯一开,街道上吆喝再起,顿时围得水泄不通。 周七郎看了眼身侧的楚慵归,问:“少宗主要去下注吗?” “自然,这等热闹没有不凑的道理,”楚慵归晃着折扇,“周公子也想下注吧,不知要押谁呢?” “这一届来自四大城的人也就两三位吧,这不是很好选?” 除修仙界和某些隐世之地,凡间以王朝龙都为中心,遍布千万座城。而这些城中以四大城为首,分别是赤邕城、拂花都、宣城,以及麟洲。 各大修仙宗门里的佼佼者,大都是来自于这四座都城,譬如首阳宗的镇守人太清师祖就是从麟洲而来,曾经的登云榜第一晏骄,也出身自赤邕城的晏家。 周七郎看了两眼名单,很快就看到几个眼熟的名字。他点点排在最上方的“晏文心”几个大字:“刚刚那位少年应该就是晏文心吧,我记得他才十六岁。” 他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哪哪都不适应,多亏是晏家仁慈心善收留自己。这晏文心就是晏家主的第九个儿子,那时才刚出生不久,算算年纪,今年也该十六了。 十六岁,不知道该说是凑巧还是注定。听说那位晏骄第一次登上天阶时,也是十六岁。 想起这个人,周七郎的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接着便见另一边楚慵归已经把钱袋拿了出去。 “少宗主这么快就定好了?” “随便下下。” 名字反写在背面,周七郎看不到是谁,猜也是晏文心。晏家和楚家是百年世交,楚慵归没道理不捧晏文心的场。 周七郎思索片刻,提笔歪歪扭扭地写下“晏文心”三个字。 楚慵归瞥了眼,莞尔:“我还以为周公子会押李兄,你特地换了假名守在李兄身边,不更应该全力支持他吗?” “朋友是朋友,但以李兄的能力,能顺利到宗门前就不错了。”他把纸条递出去,坦然道,“李兄心性如钢,可他的身体状况,撑到走完天梯应该就差不多了。” “那周公子还对他如此好?” 周七郎嘴角一抽,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对楚慵归说这些,敷衍笑,“毕竟我把他当朋友嘛。” 其实这件事,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当时青眉长老给他算了一卦。泽水困卦有大凶之象,而唯一的解法便是去百喜城的万方酒楼等一个抓小偷的仗义青年,且尽力对他好,才能免去灾厄。 周璟原本还担心青眉长老骗自己,可没想到真有这个人,虽性格有点古怪,但他觉得这人还挺有趣的,那帮帮他也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对李群玉好是一回事,周璟还是看得出他的能耐。李群玉这个人啊,经脉堵塞,灵根衰竭,几乎没有修炼的可能,身躯就像一片干瘪的枯叶。 这样的人,不可能成功进首阳宗。 但青眉长老要自己对他好些……等李群玉登上天梯了,自己就想办法把他留在宗门里当个学徒,李群玉说不准还会很感激自己。 * “艳鬼,周七郎在布包里放了好多枣泥酥!” 白老虎翻开那个布包,发现里面有好多好多的糕点。 它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同时想到自己要成为第一只登上天梯的虎灵,就很高兴:“你说等我们进首阳宗了,是不是要找机会回去跟他道个谢,好歹他给我们花了不少灵石呢。” “想死你就去。” 晏骄冷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白老虎噘嘴,把嘴里东西咽干净。但枣泥酥太干了,噎得喉咙痛,它连忙伸爪子想去拿晏骄装水的扁壶,却被他避开。 勉强咽下去,白老虎反问:“我就不懂了,你那么讨厌周七郎为什么还和他当朋友,自己不觉得膈应吗?” 晏骄装听不见它说话。 白老虎快步追上去,想要继续追问时,瞥见晏骄额头的细汗。 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天阶,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历练。 每走一步,都能感到肩膀上恐怖沉重的威压,就好像上千万斤的铁压在身上,沉到骨头都在颤栗。才刚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有很多人支撑不住了,一个个蹲在天梯上粗粗喘气。 晏骄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完全装作没感觉吧? 但他偏偏表情看起来又很平静。 它不算聪明,但也知道这只艳鬼肯定在强撑。有时候夜里他会低声咳嗽,那些咳嗽声被压得很低,跟闷在箱子里似的,但它的耳朵很灵,听得很清楚。 它不怎么喜欢晏骄,被他强.制当灵宠,叫奴隶,动不动就踹它还拿莲火折磨它,它可讨厌了。 但是听着这个家伙每晚的咳嗽声,它又会觉得心里堵堵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些说书人口中和话本里看到过的光芒万丈一样的人,怎么现在会变的像块碎布一样。 白老虎摸着堵堵的胸口,心里不舒服,索性不吭声了。 晏骄不想花心思去管一只畜生的表情变化,他一步步往上走。目光抬起时能看到最前面的那道身影。求道者数百人,这些人中那名晏家少年的速度最快,耐力也最好。 但下一瞬,那个晏家少爷的身影从天梯上凭空消失。 白老虎骇然:“我去,他人怎么没了?” “第一重幻境开始了。”晏骄轻声。 天梯第一重幻境——喜。 它可以将人拉进最梦幻美妙的幻境中: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每个人都有一件会令自己喜极而泣的事情。现实里活得越痛苦的人,就越容易沉醉在幻境里。 在晏文心消失后,接二连三的人被拉进幻境内。白老虎一看急忙往晏骄腿边钻:“艳鬼,我我害怕!那个幻境不会很恐怖吧?!” “怕什么。”晏骄眸光沉静,“你是我的奴隶,没有登天梯拜入宗门的资格,看到的也只会是我的幻境,有什么可怕的。” “是这样吗?”白老虎顿时安心了,咕噜噜爬下去,“那你的幻境里不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晏骄停顿片刻,蓦然笑了下。 白老虎咕咚一声咽下去口水。 它有种不祥的预感,非常不祥。 但没有给它后悔的机会,晏骄拎起它,直接踏上台阶。 身影瞬间消失。 但一眨眼的功夫,一人一虎又凭空出现了。 快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老虎翻着要死不活的白眼,嘴里呕出一股股白沫,被晏骄嫌弃地丢到一旁。 太快了。 怎么有人过幻境这么快!它脑浆都快得要晃匀了! “你……呕……你什么鬼……我啥都还没看清啊!” “打破幻境倚靠的是心智,这种幻境需要耗费时间停留吗?”晏骄扭头看向下方一道道痛苦的身影,“连第一道幻境都要艰难度过的人,废物而已。” 白老虎用力咳嗽,憋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强了。但来这里的有哪个能像你一样,大家都是普通人,你能不能别对别人要求那么高?” 晏骄没说话。 只是又踹了它一脚,径直往前。 …… 晏文心从幻境里挣脱已经是两炷香后。 他狼狈地摔在台阶上,衣衫还有脏污的痕迹,四肢残留着激烈打雪仗后的酸痛。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沉浸在打雪仗的兴奋里啊!被父亲知道一定会很失望的! 晏文心面色涨红,羞愤欲死。 他急忙站起来,整理好衣衫。抬头一看,发现前面竟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谁能那么快突破幻境?是其他三大城的人?……不对,穿得这么单薄,看起来更像是个平民百姓。 晏文心从小到大,事事都是第一,没想到竟然被一个普通人赶在前面。 他皱起眉头,快步追上去超过对方。看到那人的脸时,愣了两刻,忍不住嗤笑:“什么啊,我还以为多厉害,结果一副看着就要死的样子。” 他没有故意压低声音,白老虎和晏骄听得很清楚。 “喂!你说谁要死了!”白老虎指着他大叫。 晏文心看也不看它,“算你运气好,在第一重幻境超过我,之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抓起衣摆转身就往前狂奔。 年轻,力量强,体力又好,很快就将晏骄远远甩在了身后。 白老虎:“艳鬼,这小子居然挑衅我们!” 晏骄指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用来盛水扁壶,若有所思:“是啊。” “你能忍本大王忍不了!被其他人瞧不起就算了,一个小屁孩还敢瞧不起我们,追上去!我们超过他!” “你好吵。” 白老虎呜咽一声,“我明明是在帮你说话。” “刚刚是谁说不要对别人要求太高的。” “……那,那一码是一码!” “不用追。他心智脆弱险胜废物,轻易过不了后面几关。”晏骄步伐缓慢,“赢他,不费吹灰之力。” …好美的一张脸,好毒的一张嘴。 白老虎顿时哑然。不过又觉得奇怪,晏骄这话说得,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和这小子是兄弟啊。按理来说兄弟之间,说话不至于这么不留情面啊。 它疑惑地看着晏骄。 后面果然如他所说,那个小屁孩在进入第二重幻境后,又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 第二重的幻境是【怒】。 登天梯者将会不断轮回人生最愤怒的那一日,也许是亲人被害死的怒火,也许是倾家荡产的激愤,又或者是被某个人欺骗后的不甘。 没想到年纪轻轻一个小孩,怒气还挺多。 白老虎不屑地哼唧两声,开始好奇晏骄最愤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晏骄是个看起来就像水中浮冰的人,淡漠锋利,风水不动他也不动,很少会有特别强烈的情绪起伏。 他最愤怒的一日……会是跟谁吵架?那个少宗主? 然而晏骄打破幻境的效率依旧很快,一眨眼进去,几个眨眼又出来了。 不同的是,这次似乎比之前慢了些,它居然勉强看清楚了几样东西。 它看到了雪。 很厚重,很梦幻的大雪。 大雪里是一间破屋,门前摆着没有热气的炭火盆,一个红衣少年拿着刀跪在门前,黑发披散垂下,遮住半张脸…… 好奇怪,这就是晏骄最愤怒的场景吗? 可晏骄不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贵公子吗,那个拿着刀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白老虎默默观察晏骄的脸,犹豫了会儿还是没问出口。 还是算了,问了晏骄肯定也不会说。 经过两重幻境后,天阶上的人已经少了三成。剩下的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好,大部分都在精神和体力崩溃的边缘。 白老虎看向又一次朝他们狂奔来的少年,脚程很快,经过两次幻境也没有减慢多少,就是脸看着太狼狈,在怒之幻境里像是挨了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等那小孩又一次经过他们时,白老虎揣着手大声得意:“我劝你呀还是不要浪费力气了!等下一重幻境开启,我们还是会超过你。” 晏文心冷眼瞪过来。 白老虎瑟缩了下,但心想还有什么能比身边的艳鬼更恐怖,拉着晏骄的衣摆,壮胆道:“我可不是胡说的!你的心智脆弱险胜废物。我们要赢你,不费吹灰之力!” 晏骄垂眸看他。 白老虎小声嘟囔:“借用一下怎么了,不把这口气发泄出去,本大王心里难受。” “不会再有下一次。”晏文心拳头握紧,恨恨地盯着晏骄,“你这种人,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器才能那么快打破幻境,但下次我不会再被你超过了!” 晏骄没有回应他的怒火,自顾自平静地往上走,擦肩而过。 晏文心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他无视了?! 他转身去抓晏骄的手,但对方似乎身后长了眼睛,轻而易举避开,居高而下,以一种看蝼蚁的目光看他:“你登天梯,只为超过我吗?” “什,什么?” 晏骄面无表情:“原来这就是现在的晏家人,鼠目寸光。” “我才不是!你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都不配被我放在眼里!”晏文心被一句话戳中了心窝子,登时脸红耳赤地看了眼下方即将追过来的求道者,咬紧牙,抓起衣摆往上飞掠奔去。 “跑得还挺快。”白老虎咧嘴做出个鬼脸,“艳鬼,他性格跟你怎么完全不一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晏家人都是一副死德性呢。” “把‘你们’两个字去掉。” “他是你弟弟吗?你俩是不是一个娘亲生的——” 话说到一半,晏骄突然捏住白老虎的后脖颈,将它毫不留情丢下去。 白老虎团成团顺着天阶一直往下滚,直接滚出了数百阶之外,浑身骨头都要砸碎了一样疼。 它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胸口疼得要命。 但罪魁祸首却没有半点歉意,含着森冷的杀意:“十息之内追上来,否则,我剥了你的皮。” 9、崩塌 白老虎敢怒不敢言,连滚带爬地回到晏骄身边。 接下来两个幻境分别是“哀”和“惧”,越往上走,幻境的真实感就会越强烈,随之而来打破幻境的难度也越大。 但这个规矩在晏骄身上不起作用。 白老虎发现他就跟个没感情的木头一样,不管是“哀”还是“惧”,都非常直白且毫无美感地直接闯进去,撕碎幻境,又迅速走出来。 快刀斩乱麻,咻咻两下就结束了。 本来还想借此机会探听这家伙的弱点呢,结果好嘛,这家伙哪有什么弱点啊!强得可怕!幻境根本难不倒他,倒不如说比起这个,这天梯本身对晏骄的影响更大。 登天梯主要考验的是求道者的心智,除此之外还有体魄。 近万数的台阶,就算是九尺壮汉来了,走完也得脱一层皮,更别说晏骄这个看起来就要病倒的人。 闯过四重幻境后,第八千层台阶上,晏骄的脸上滚落大颗大颗的汗水。 白老虎不安地搓爪:“喂,艳,艳鬼……你还好吧?” 晏骄不吭声,一步步往上爬。 “艳鬼——!!” 青年身影忽然一晃差点摔下去,手肘生生磕在台阶边缘,白老虎似乎隐约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 它惊魂未定地瞪大双目,“你,你不会要爬天梯爬死了吧……别啊,你死了我也要死啊,你撑住啊!实在不行咱捏碎玉牌回去呗,反正你以前都来过了,没必要再爬一趟啊。” 晏骄甩开它的爪子,继续往上走。 “这家伙真是疯了!” 白老虎咬牙切齿追上去,生怕晏骄一个不稳就跌落天阶,八千个台阶,他要是这样摔下去必死无疑。白老虎劝说不过,只能亦步亦趋跟在晏骄身后,万一他什么时候昏迷了,就立马变大接住。 但晏骄的意志力简直强大到恐怖。更可怕的是那张脸,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手骨都裂开了也没反应,只有不断落下的汗珠,和冷白手背上突起的青筋,能够勉强窥探出他的身体虚弱到了什么地步。 这人为什么非要撑到这个地步呢? 他只要大喊一句自己是晏骄,别说天阶上这些普通人,整个首阳宗都得出来恭恭敬敬地跪拜啊。这个人……难道脑子有问题吗?! 另一边,晏文心的身体也濒临体力耗尽了。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借着休息的功夫看过去。 看到那张阴魂不散的脸,心底的自尊像摔在地上的镜子,一点一点碎裂崩溃。 又是他,又是他! 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跟恶鬼一样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这人到底凭什么还能继续站着,一个看起来就要死的家伙,瞧着也没有修为,他凭什么还能走到现在! 只剩下最后一个幻境了,一旦进幻境不知道会消耗多长时间,在那期间被对方赶上怎么办?若他不能成为第一名,就无法取代那个兄长的地位,就会辜负父亲的期待,辜负整个晏家的期待…… 到时候,父亲看他的目光会有多失望冷漠呢? “绝对不可以…” 晏文心咬牙切齿,他赫然转身,两手藏在袖子底下快速结印。就算是打残这个家伙,也不能让他追上自己! 一阵飓风猛然袭来! 白老虎瞪大双目,慌乱中下意识冲过去,挡在晏骄跟前。风里夹着如利刃一样的冰棱,瞬间将它刮破一道道血痕! “你没事吧!”白老虎大吼。 它抬头的瞬间,一滴血落进眼睛里,刺得左眼剧痛。 白老虎浑身僵住了,金瞳微微缩动,在浓烈的血味飘来同时,他看到青年身上的伤。脸颊处,一道被冰棱划破的伤口。 晏骄的脸隐匿在昏暗里,眼眸沉着幽幽潭水一样的光。 浓烈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它立马往后逃开两步。这种直觉,和晏骄想要杀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对那个少年起杀意了! “艳,艳鬼你冷静点哈,伤人是要被取消资格的!”晏骄扭过头俯视他,白老虎颤颤巍巍道,“也也也也别杀我啊,我还帮了你呢。” “我说要杀你了吗?” 晏骄伸出手。他微微弯腰,招手让自己过去。 白老虎同手同脚的,害怕地走近,看着晏骄那只手摸上自己毛茸茸的脸颊。 青年的指尖拂过他那颗染了血的眼睛:“你记得登天梯的规则吗?其二,不可残杀其他登天梯者。” 白老虎:“你要…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抚摸它的手忽然收紧,声如幽冥。 “我的血,别浪费了。” 话音落地,它猛然觉得眼里的血被抽离,沿着天阶飞去,发出利刃划破长空的刺耳声,一步千里,刺中了远在前方那个少年的大腿。 痛苦的哀嚎声陡然响起。少年身躯扭动,从台阶上一路滚下。 白老虎大惊失色,看着刚刚还独占鳌头的少年,一下子就滚到几百阶之外。它的瞳孔都凝固住了,呆呆地看向晏骄。 “我不杀他,但可以让他很痛苦。你觉得呢?” “我,我……” 晏骄收回手:“可怜他吗?” “有点……不!没,没有!” “晏家的人,一个都不值得同情。” 他这是什么意思? 白老虎艰难地咽口水,大起胆子:“可,可你也是——” 晏骄莫名含了几分冷笑,“是啊,所以,也包括我。” 他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擦掉脸颊被风刃划破流下的血,“走吧,最后一关了。” * 与此同时,百喜城祭台前。 周璟等了快一个时辰,迟迟没有看到李群玉返回的身影。旁边忽然传来摩挲声,他看过去,见楚慵归收起扇子,似乎准备离开。 “少宗主不继续等了?” “都这个时辰了,想来李兄一切顺利,不如去首阳宗山门前等。”楚慵归环着胳膊,“他历尽千辛万苦成功登了天梯,然后见到我的面孔,说不准一高兴就想进戏情宗了。” “少宗主还真执着啊,你觉得李兄很有双修的天赋吗?” “倒也不是,只是李兄那双眼睛……”脑海里闪过晏骄的面容,楚慵归话锋一转,调侃笑,“这么漂亮的眼睛,哭起来该很好看吧。” 周璟一阵恶寒,不愧是以“双修”出名的宗门,说话都一股骚味。 他不打算和楚慵归同行,于是让对方先上去,自己再等等。等楚慵归走后,看到还在吆喝下注的赌局老板,目光一转,走过去询问对方楚慵归给谁下的注。 “刚刚那位楚公子啊?”老板回想了会儿,“他下的好像是个…等等我找找。” 老板翻找半晌,大喊一声:“找到了!” 他把纸拿出来,翻到正面,上面是字笔迹潇洒的三字: 李群玉。 …… “艳鬼!马上就要到了,你看前面,就只有一二三……好少好少的台阶了!” 晏骄呼吸微微急促,嗯了声。 “但是好奇怪啊。”白老虎歪头,“我们都快走完了,最后一重幻境怎么还没出现。” 按理来说幻境该出现了,但他们一路走来都没有遭遇到什么异常。难道天阶的幻境触发还会失灵吗?是不是他们踩台阶的力道不够重。 白老虎想着,用力在原地蹦跶了两下。 “别跳了,幻境不在这里。”晏骄看向最后一道台阶,“那里才是。” “原来故意设在最后一个地方了?这群首阳宗的仙君可真闲,其他求道者说不定会以为自己好运气能躲过最后一重幻境呢,结果快成功了又被拉进幻境里,想想都好折磨。” 白老虎耸肩,“我们赶紧上去吧,快速通过最后一个台阶,就能进首阳宗了!” 晏骄:“……” “对了,最后一重幻境是啥来着?” 他们边走边说,很快就抵达最后一层台阶前。 晏骄盯着被薄薄一层云雾覆盖的阶面,宛如明镜倒映出自己的脸。 最后一重。 是恨。 “畜生。”晏骄轻声,“入幻境时不要睁眼。” 白老虎茫然,“为啥?” “睁眼我就杀了你。” 说完,晏骄迈步踩上最后一层天阶,同时伸手捂住老虎的眼睛。 黑暗覆盖下来,白老虎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场景变了。 下一瞬,它猛然睁大眼—— 一股强大而可怖的压迫感从头顶袭来,几乎让浑身都开始猛烈地颤栗。那种直面魂魄的强大灵压,惊恐到每一根汗毛都在无声嘶吼,哀鸣。 这是…什么…… 白老虎从来没有过这么恐怖的感觉,僵住身体,尖锐的爪子牢牢插入泥地里。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这不应该是晏骄最恨的东西吗,怎么会是如此恐怖的气势! 好刺鼻的血,好恶心,好想吐。 “你是虎灵,可以封闭自己的五感。”在铺天盖地的恐怖威压里,晏骄的声音宛如一条清澈干净的溪流,“现在,封闭五感。” 白老虎尖锐的牙齿快速摩擦,用力闭紧眼睛低头,将自己所有感官封住! 晏骄看着老虎抱紧头发抖的样子,缓慢放下手,再度看向前方。 雷鸣轰动,刀光剑影,天穹几乎被染成鲜血一样赤红的颜色。 地面有鲜血形成的河流缓缓流动,分叉,开裂,在干裂的地面上蔓延四周。而在无数血河汇聚的中心,一个人跪倒在那里,手里的长剑深深插入地底,血从手和剑柄交握的位置,汩汩淌下。 那人抬起头,衣袍被割得破碎如烈火,发如乌墨,被血沾湿的发丝掠过一双丹凤眼。 那是晏骄。 十五年前,濒死的晏骄。 “天阶,天阶怎么开始晃了!” “救命啊啊啊啊啊!我要掉下去了!” “快抓住他,掉下去会死的!” …… 就在晏骄进入幻境的瞬间,天阶陡然剧烈震动起来。 轰隆。轰隆。轰隆—— 天梯崩塌的声音遥远传来。 湖面震开了一圈圈涟漪,盛开正艳的红莲四处飘摇,汇聚着往湖中心去。 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孤石。 而在孤石上,坐着一位仙君,白发白衣,面容深邃,双目紧紧闭着,似乎十余年不曾睁开过。 但在又一声轰隆响起后, 他睁开眼。 10、怀抱 同一时间,观阳台内。 几名大弟子看着云镜内剧烈晃动的天梯景象,模糊得只能看清人影,脸色纷纷骤变。自首阳宗打造天梯以来,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变动! “快去律宗堂通知宗主和几位长老!” * 幻境内。 四周火海狂风,吹动着晏骄的衣摆,猎猎作响。 白老虎已经关闭五感,缩成一团躲在他的身后。晏骄冷漠抬头,目如利箭,凝视百里之外的赤红身影。 恨之幻境,是穷极一生无法消弭的憎。 也是他死亡的终点,和复活的伊始。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那时的晏骄手握明断剑,浑身鲜血喷涌仿若泼天洪河,声音嘶哑至,大笑着冰冷一声:“笑话!” 他平地拔起长剑,形成万道剑气。刹那间,地面流动的鲜血忽然浮起来,凝固在空中,仿佛一场自下而上的倾盆血雨。血雨和剑融合在一起,强大的灵力遍布天地之间,齐齐朝那敌人攻去! 哪怕是个临近飞升的大乘期巅峰修士,也绝对无法抵挡这样强大的招数。 但偏偏—— 他失败了。 剑气瞬间化为乌有,血雨停滞在空中,纷纷落下。他跪倒在地,全身经脉碎裂,五脏六腑被反噬而来的天雷震碎,在肚子里烂成一滩肉泥。 晏骄注视着曾经那个失败的自己。 昏睡十五年,他差点快忘了自己是怎么从这个幻境离开,回到现实,又怎么一步一步在风雪中撑着往前走的了。只记得很疼,哪里都疼,但比疼更强烈的,是无边无尽的憎恨。 那个联同周璟夺走他一切的主导者。 那个毁掉他一生的存在。 他一定,一定会找出对方的下落,杀死他。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晏骄低声笑,“不,不是这样的。” 他自会给自己劈开一条路来,扶摇直上,高坐云端。 “艳,艳鬼……” 白老虎的声音颤抖传来,“还没有结束吗?” 晏骄看向那只畜生。 他知道这只畜生对自己不忠心,若不是靠莲火血契相连,早在百喜城就弃他而去。原本收下它也只不过为了寻个赶路的工具,现在成功到了首阳宗前,这只畜生也就没用了。 没用的东西,留在身边也是碍眼。 晏骄抬起手,细长指尖张开,想要连血契捏碎这具虎身。 可就在他伸手时,似乎有水滴落在地面上。他听见这只蠢笨又聒噪的畜生,颤抖着毛茸茸的身躯,字不成句:“艳鬼…这里好可怕……你,你以前怎么会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 “什么都听不见我也觉得好可怕,”它觉得好对不起,哇哇大哭,“我都不知道你以前这么惨……” 手顿在空中。 晏骄有一瞬茫然。 他,惨吗? 看着白老虎脸上啪嗒啪嗒掉下的眼泪,还有恶心粘稠的鼻涕,晏骄沉默良久, 手最终轻轻落在白老虎的头上。 哗啦—— 周围场景骤变,灵压散去,代替而来的是浅淡柔和的花香。 白老虎发现那股发自内心的压迫感消失了,试探着解开了视觉的封印,发现自己回到天阶上后,急忙解开了所有感官。 “艳鬼你没事吧!”它顶着满脸的鼻涕眼泪看向青年,这时才感觉到头顶有只手,可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那只手很快收回去。 “幻境结束了。” 晏骄声音很轻,径直往前走。 白老虎这才发现前面就是首阳宗的山门,两旁种满了金灿灿的桂树,大片大片如漫山遍野的流光碎金。 他们成功过天梯了? 那是不是可以顺利进首阳宗了! 白老虎欣喜若狂,赶紧追上去晏骄。才跑了两步,瞳孔一震,眼睁睁看着前面那道瘦削身影踉跄了下,接着毫无预兆地倒下去。 “艳鬼!!” 衣袍翩飞,在空中飘摇。 晏骄听到白老虎的惊呼,模糊遥远,但提不起力气回应了,身体摔向地面—— “哗啦。”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跌进一个怀抱里。 熟悉,气息清冽,仿若桃花。 “李兄,你还好吧?” 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晏骄眼皮颤了下,看过去。楚慵归浅笑着望向他,眉眼和过去相比似乎从未变过。 晏骄望着他没有说话,那短短几息里,脑海闪过许许多多他和楚慵归的过往,年幼时的一切,红莲池塘、白雪青松,他背着自己穿过静谧的回廊,两个人身上都是新鲜的露水。 那时他后背的温度,也和现在一样。 很温暖,很清澈。 晏骄如梦惊醒,猛然推开他,身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别碰我!” 楚慵归愣住:“李兄?” 以为青年还困在幻境里,他放低姿态柔声,“李兄,我是楚慵归,你已经从幻境里出来了,成功以第一的身份登上天梯,放松些。” 晏骄冷冷看他的脸。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楚慵归,楚执君……如果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还会这么柔声对我说这些话吗?怕不是一剑就要杀了我。 “艳鬼你还好吧!”白老虎匆匆赶来。 “没事。”晏骄闭了闭眼,努力将情绪波动压回去,转头朝天阶上看去。 从首阳宗山门的位置,能够看清楚天阶里面发生的事情。 他登上山门后天梯的震荡就消失了,只剩下裂开的一道道缝隙。不少人在震荡时捏碎了玉牌放弃,只剩下仅有的一部分人还强撑着。 这天梯震荡来得突然,消失得又极快,求道者们都捉摸不透原因,还以为是首阳宗新给出的什么历练,没敢多想。他们纷纷试探着站起来,继续往上爬。而那个滚落长阶的晏文心还算有些毅力,又拼命爬了回来,名次排得也还算靠前。 晏骄若有所思,他大概知道,这天梯的震荡跟自己幻境中的那个存在有关。那存在修为高深莫测,所以才会连幻境中的残影都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而幻境承受不住,牵引致天梯本身,便会崩溃晃动。 会出现这种情况在晏骄的意料之外,也会造成不小的风险。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至少这样之后, 那个人,一定会现身出世。 晏骄思索着收回目光,看向首阳宗山门。 山门两侧的桂树终年不谢,所以桂花香总是环绕在首阳宗四周。山门石柱高有百丈,仰望看去就仿佛一道越天龙门,上面以赤字篆刻着“首阳宗”三个大字,据说是创立之时由太清师祖亲手提下,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肃穆之气。 山门两侧各站着两名黄袍弟子,看到晏骄先是诧异了下,彼此交换目光。 “恭喜这位公子成为第一名登上天梯之人,请将玉牌交还我等,然后在旁边稍作休息。” 晏骄把玉牌还了回去,旁边有专门为求道者设立的休息点,找到位置坐下。 “好抠门,一个玉牌都要还回去。” 白老虎嘟嘟囔囔,从晏骄携带的包里翻出干粮饼,掰了一半给晏骄,自己叼着剩下一半嚼嚼嚼。嚼的同时看到楚慵归坐在不远处,有些疑惑周七郎怎么不在。 不过他在不在都无所谓,现在这个场面——关键是有好戏看啊! 白老虎不记吃不记打,离开幻境后又恢复了八卦的活力。它眼珠子看看楚慵归,又看看晏骄,好奇地凑过去:“艳鬼,我跟你说哦,我刚刚亲眼看到那个少宗主,可是远在好几丈外的。一看到你要摔下去了,直接飞奔过来接住。你说他是不是认出——” 晏骄抬手把剩下一半饼塞进它嘴里,堵住它这张长舌妇一样的嘴。 那个黄袍弟子说是稍等片刻,但其实让他们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日光逐渐被阴云挡住,直到山门前聚集了不少成功的求道者,才招手让他们过去。 登天梯是拜入首阳宗最难的一步,但之后的一关却更为关键。 ——那便是过【定天石】。 简单的说,就是检测每个求道者的灵根与天赋。若是没有灵根的人,就算登天梯的名次再靠前,最后也只能垂头丧气打道回府。 可这白老虎完全不担心,谁的天赋还能比晏骄好呢? 当年晏骄以十六岁少年身躯闯过登天梯,并且在定天石头里拿下【仙级天资】和【天灵根】的传闻,它可是听过无数次的!说书人将那画面描述得简直爽炸了!连它一只老虎听了都热血沸腾。 要说这天灵根啊,可是世间灵根中最难可贵的一种。世间灵根共有“金木水火土,雷□□地天”,前五种都是大众最常见的灵根属性,后五种则极其少见。而天灵根,那是天生注定了要飞升的灵根属性! “艳鬼!我们快过定天石,亮瞎他们的狗眼!” 晏骄:“……” 这时一弟子来询问他,是否要第一个过定天石。晏骄摇头回绝,带着老虎往队伍后面排。白老虎不懂他要干嘛,但心想着也许是准备压轴出场,于是又大摇大摆地喜滋滋往后走。 刚走到最后面,就听到前头传来喜极而泣的咆哮声。一个面黄枯瘦的青年又哭又喊,癫狂地在人群里尖叫,抓着自己的衣领大喊“火灵根!我是二等火灵根啊!”。大家听了都流露出浓烈的羡慕神色,单属性火灵根,还是二等天赋,那也是修炼的好苗子了!于是争先恐后朝定天石涌去,都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资质。 “别,别挤我!都给我松手!” 晏文心被疯狂的人群挤得晃来晃去,因为身高太矮,腿上又还有不明来历的伤,一下子就被推到了后头。 就在脸快接触到地时,后衣领忽然被谁揪住。他怔愣抬头,对上一只突然放大的老虎脸。它的牙齿咬住自己的衣衫,冲自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啪——晏文心脸着地摔下去! 他痛哼一声艰难爬起来,捂住自己的鼻子,忍着怒火瞪向那只丑陋的畜生。刚要训斥,余光瞥见旁边一道身影,注意力顿时被转开。 “是你!”他指着晏骄,“刚刚是不是你——” “我什么?” 晏骄面无表情,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道,“天阶上那阵风,需要我告诉你是从何而来吗?” 晏文心瞳仁一缩。 这个人竟然发现了是自己搞的鬼! 他攥紧拳头,尚且青涩的脸孔越来越红,不知是怒还是羞耻。 半个时辰后,排在前面的人都结束了检测。轮到还捂着鼻子的晏文心,他恨恨瞪了一眼晏骄,阔步走到定天石前。 人群不约而同地安静下去,一个个带着怀疑、质询、期待的复杂目光盯着少年的背影。自晏骄死后,这还是晏家送上首阳宗的第一个求道者。不少人也听过这位晏小少爷的名头,听说他是整个晏家里,唯一一个能勉强和晏骄匹敌的天才。 那他的天资根骨该有多厉害? 会不会,和那个死去的“红莲度世”一样厉害。 晏文心当然知道自己肩负着多少人的关注。如今没能成为第一个登天梯之人,那他就必须要用自己的天赋,让所有人都记住着自己! 深呼吸一口气,他划破手掌,将血贴向定天石。 轰—— 一股气流猛然自定天石炸开。 鲜血顺着巨石表面流下,泛起刺目的金光,随之响起一道嘹亮高亢的鹤鸣声。一只金色半透明的鸟从巨石中飞出,盘旋上空,又急速冲下。 刹那间定天石大亮,上面逐渐显现出一行结霜的白字: 【冰灵根】 “冰灵根?是单属性冰灵根吗!” “不愧是晏家的人,这极品冰灵根可是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 “资质又是几等?极品冰灵根,资质等级应该也会很高吧!” 刚说完,“冰”字消失,另两个字取而代之, 【一等】 晏文心,极品冰灵根,一等天资。 资质等级共有五种,除开那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仙等天资】外,其余四种按照一等,二等,三等,四等排序。一等资质的极品冰灵根,千年来修仙界也出现过几位,如今现在基本都是半步踏进飞升渡劫期的强者。 一个小小年纪,才十六岁的少年,有这么强的天赋,再加上赤邕城晏家的助力,恐怕未来飞升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晏文心满意地看向那行字,隔着人群朝晏骄挑眉哼了声。 “炫耀什么炫耀,你以为自己很牛啊?”白老虎骂骂咧咧,“小心本大王以后咬死你。” “李公子,该你了。”黄袍弟子提醒道。 晏骄颔首,抬步走过去,站在三丈高的定天石前。 晏文心推开旁边挤上来谄媚家伙,目不转睛地等着看那病弱青年丢脸的表情。远处的楚慵归也眯起双目,折扇慢悠悠晃动,凝视着青年的背影。 青年划破手掌,鲜血顺着掌心滑落,压在定天石上。 一息。两息。三息。 定天石迟迟没有动静。 黄袍弟子看了眼,摇摇头:“定天石判,李群玉,废灵根。” 废灵根? 晏文心和白老虎都愣住了。怎么会是废灵根呢!这人能够暗算到自己,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啊。 楚慵归也感到诧异,收起折扇,坐直了身体。 众人看到定天石连反应都没有,不屑地哼声,连连催促他赶紧滚下去,不要耽误别人求道。 但就在这时,定天石忽然又震动起来,金光凝聚成一道光束直冲云霄,将层层阴云冲散。骤然间天光大亮,无上清光洒落,宛如仙降人世。 所有人呆愣的看着天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撼至极。 “这,这是!?” 那黄袍弟子突然惊吼,目光瞬间被他吸引过去。只见弟子不敢置信地看向定天石。 上面竟然出现了字: 【仙等】 11、突变 “仙…仙等?天赋等级哪来的仙等?不是只有一二三四等吗!” “我好像听说过……从前是有个仙等的修士…” 求道者的脸上困惑不已,纷纷将疑惑投向镇守山门的那几位黄袍仙君,却见各个脸色凝重至极,一时间都没人敢说话。 远处啪嗒一声,响起纸扇掉落的动静。 楚慵归猛地起身,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资质等级并非只有四种,在那之上还有一种名为【仙等】,可偌大浩渺的修仙界内,能拥有仙等天赋的人太少太少,迄今为止也不过两人。一位是十几年前一举成名的周璟;还有一位, 便是十五年前离奇死去的晏骄。 但现在他们见到了第三人, 李群玉。 “是你吗……” 晏骄…那个人会是你吗? 就在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一阵剧烈刺痛传遍。楚慵归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艰涩,手大力抓着自己的胸口。 明明有什么浮现在脑海中,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等等!又,又变了!” 楚慵归身形僵住,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仙等”字样突然闪烁,再打眼一看,竟变成了“一等”。 首阳宗弟子难以置信地揉眼睛,从进宗门开始他们还从未遇见过这种事,难道定天石也会出错吗?! “仙君,这定天石是不是坏了?”有人小心试探询问。 首阳宗弟子面色难看:“定天石从首阳宗立派之初就在,从未出过错。” “那这是什么情况,这个家伙到底算仙等还是一等?!” “对啊,仙君你们得给我们个交代吧,要是错了,那我之前说不定也测错了,我要重新测!” “我也要,说不定我也测错了!” 大家一哄而上,齐刷刷要跟首阳宗讨个公道,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多少人为了拜入首阳宗,卖掉田地家宅,抛弃亲人好友,就为了能够求道长生。眼见现在居然还有可能改变人生,谁肯放弃?陡然间争执声越来越强。 首阳宗弟子不能轻易对普通人出手,只能被他们推搡着,努力平复众人情绪。 “艳鬼,这个定天石是咋回事啊,它真坏了?”白老虎小声问他。 “之后再告诉你。” 晏骄没回答,放下手,简单将伤口包扎后,等定天石的血迹逐渐消失。 人群越闹越乱,再这样下去只怕是局势控制不住。几名弟子互换眼神,一人立马快步离去。 晏骄大概知道他是去请律宗堂的执事,首阳宗内出现纠纷时,往往都是律宗堂的人来处理。不过现在这个局面,光律宗堂的人怕是不管用。 没多久,便见先前那弟子匆匆赶回,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洪亮道:“我奉首阳宗诸位长老之命,请李群玉公子请随吾等前往律宗堂,其他人一切照旧!定天石千年来不曾出错,乃是首阳宗立宗之根据,若有旁人质疑诋毁,首阳宗决不轻饶!”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既是回应也是警告。 那些没有灵根又天赋太弱的,大都是普通人,听到这些话就算心有不满也只能忍下。而已经确认拥有拜入宗门资格的,也不敢挑衅未来师门。首阳宗在修仙界的名望太重了,那些长老只需轻轻一抬手,就能完全毁去一个人求道的所有出路。 刚刚他们面对的只是这些弟子,又有那个病弱书生的异常天赋作为借口,群起攻之,法不责众。但现在弟子传了那几位长老的话,他们哪里还敢再多嘴。 气氛一下变得格外安静,弟子满意地看向晏骄:“李公子,随我走吧。” 晏骄点头。 临走前看到不远处的楚慵归,但他躬着背脊,黑发凌乱,看不清脸。 * 律宗堂位于外门和内门地界的相交处,坐拥高地,管辖整个首阳宗的戒律规矩。晏骄被弟子带着御剑前往,白老虎则缩小了体型,瑟瑟发抖地抱着他的小腿,怎么都踹不开。 晏骄:“……” 他闭了闭眼,回头时撞见身前弟子在偷瞄自己。对方脸上一惊,急忙转过头去,但没一会儿又扭头看过来——飞速逃开——装作无事发生吹着口哨——然后又看过来。在如此反复三次后,晏骄道:“仙君脖子有问题吗?” “咳咳咳,我脖子才没问题呢!……没想到被你发现了,”那弟子气恼,“我明明可小心的!” 晏骄:“嗯,我长着十只眼睛。” 脚下的剑突然抖了下,弟子瞪大双目:“真的吗?你其他八只眼睛长在哪里啊!” “…………” 十五年不见,这里的人都蠢到这种地步了吗? “哎呀。”弟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抱歉抱歉,我就是有点好奇,你看着病恹恹的居然能有仙等,哦不一等……嗯,算了,现在还没办法确定,反正你天赋很好啦。我见过的人,天赋好不好从面相就能看出来,但你……” “我什么面相?” 弟子一脸严肃:“早死的面相。” 晏骄:“…哦。”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我跟着青眉长老学了那么多年观相术,你这面相是我见过最复杂的了。”他摸索下巴,陷入相当沉重的思考当中。 晏骄无言以对,幸好很快就到了律宗堂前,得以摆脱这个执著着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东西的弟子。 至于白老虎,一落地就啪嗒摔了个满眼冒金星,嘴里咕噜噜地吐着白沫。 “艳,艳鬼……”它摇头晃脑跌跌撞撞,“你咋有四个啊…完了,有四只艳鬼…这一定是地府吧…” 地府不一定。 但晏骄真的很想送它去地府。 …… 白老虎没有资格不得进入,所以只有晏骄随弟子进了律宗堂。 穿过大门便是一条纵横深邃的长廊,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首阳宗两千九百九十九条戒律。晏骄扫过那些刀刻斧凿的字眼,明明过了十五年,却依旧能清楚得记得上面的每一条内容。他心想,大概是因为就在死前两日,才在律宗堂里受过训诫的原因。 晏骄记得,当时一百雷鞭从他的背脊劈落,一声声的闷响渗入骨骼,整片背脊血肉模糊,无人敢看。他不是不怕疼,但很有趣的是,他竟然撑到最后却还能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看向坐在高堂上,道骨仙风的仙道大能。 当时监管刑罚,他那位好师尊,太清师祖。 他记得太清师祖还问过自己:晏骄,你屠戮晏家,残害自己的同宗亲人共十六人,你悔不悔。 那个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来着? 记忆似乎模糊,如镜花水月。 “到了。” 前面传来催促,晏骄回过神,推开面前的大门。 律宗堂正厅内气势森严,两两对称,共坐着四名长老,首阳宗主则坐于中轴堂前。 晏骄刚一迈进去,一道冷光突然朝自己飞来! 他呼吸凝固,没有急着躲开,反而直直站在原地没动。 “停!” 那道冷光停住,悬在晏骄的眼珠前一寸,差一点就能将瞳孔捅穿。 这是一根两端尖锐,中部有条细线凹槽的银刺,也是首阳宗主的法器之一。只见座上男人一抬手,银刺当即缩回去,在掌心上旋转两圈,钻进袖里。 晏骄这才放松了肩膀,微微呼出一口气。 一进门就试探自己能力,果然是在怀疑他并非凡人。 就在晏骄思索时,首阳宗主也在观察这名青年。修炼到他如今这个地步,大乘境界中期,只凭双眼就可以判定对方是人还是鬼。但很明显不仅是人,还是个病气很重的青年。不过心性倒是有几分坚韧,刚刚他虽没躲,却很明显在法器逼近前就已经看到了苗头。 综合看来,眼力不错,心性也可以,明明有躲的机会却选择站在原地不动,胆子更是大得很。 在得知弟子禀报的天梯崩塌一事后,他们就知道这一届的求道者中有不简单的人物。否则若按照往常,招生之事是无需任何长老,乃至他本人出面的。只不过本以为会是晏家那个小子,但见了面才知原来是个籍籍无名的弱书生。 李群玉…… 首阳宗主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名青年。 他看过卷宗,这人出身自一小村庄,其父李义廉为守尸人,不久前死于人世。 在这个世间,守尸人是很特殊的存在,他们终年用自己的阳寿来镇压义庄鬼魂,因此虽然短命,但因积德深厚大都很有仙缘。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何这名青年天赋极高。 但是—— 定天石怎么会从仙等跳到一等? “符钦,去取定天石来。” 首阳宗主身旁一名叫“符钦”的男弟子当即出去,没一会儿便端着木盘进来。 木盘上盖着块红布,打开,赫然躺着一块小型定天石。算是山门那块巨型定天石的边角落,这些年来一直存放在首阳宗的秘宝库里。 首阳宗主摆摆手,符钦将石头送到晏骄面前,示意他滴血。 晏骄缄默片刻。 他穿着衣袖宽大的灰袍,手抬起时,腰间的扁壶动了下。 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定天石上蔓延开,石头紧跟着闪烁了两下,浮现出“一等”二字。 众长老面面相觑。 居然还是一等,难道是弟子们看错了?可出现那时光焰照天的异象不会骗人。 他们现在无法确定问题到底是出现这个青年身上,还是定天石身上。不过无论如何,今日都必须要有个结果下来。 “李群玉。”首阳宗主忽然出声,“你可愿留在首阳宗?” 紫钏长老闻言皱眉起身:“宗主,这青年只是废灵根,留在宗门里无法也修行,不过平白浪费宗门内的资源。” 宗主没有回答,只平静瞥了一眼紫钏。后者骤然肩膀落下万斤重,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压坐回椅上。 紫钏脸色难看:“宗主——” “紫钏长老说得确实有道理,”宗主眉目和蔼,“所以,李群玉,只能以杂役的身份留在首阳宗外门,你愿不愿意?” 只是单单能留在首阳宗,对这个快死的青年而言,都已经是足够好的条件了。他看起来已经穷途末路,不可能不应下。 晏骄也猜到首阳宗主是什么想法,淡淡摇头:“容晚辈拒绝。” 首阳宗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晏骄作揖:“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他转身直接往外走。 “站住!” 轰——门突然被震响,一股强大吸力凶猛袭来,眨眼间晏骄就被拖回厅内。 双膝一阵剧痛,旋即肩膀上被千斤之力沉沉压迫,他咬紧牙关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只勉强苦撑片刻,便砰咚一声跪地! 首阳宗主居高临下,目光肃怒:“区区小儿,敢与我得寸进尺?” “何为…得寸进尺。”晏骄艰难出声,“我登天梯拜师为的就是求道,若只做外门的一个杂役,如何求道,如何飞升成仙?” “你一介废灵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成仙?” “因为…”压迫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大,他两手撑在地,苍冷的手背青筋几乎快爆开,微微颤抖着肩膀,喉咙里溢出竭尽全力的声音,“因为,我配成仙。” 两百多年日夜不间断的修行,无数次在死生间逃脱,仙等的天赋和天灵根—— 若我不配成仙,还有谁配?那个夺走我修为的窃贼吗?! “宗主。”晏骄努力抬起头,那双眼睛犹如利箭直直穿过他。他一字一句,声音铿锵有力,“我会告诉你,废灵根,如何成仙。” 首阳宗主目光如炬,与青年对望,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青年身上的韧劲太过令人惊心,就仿佛一把经过千万次锻打的宝剑。可一个才二十岁的书生,怎会有如此惊艳的心智和毅力? 但若是将他以弟子身份招入首阳宗,其他四大城中的修仙世家绝不会同意—— 一道嘹亮的鹤唳声突然在此时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 律宗堂重重大门被风陡然吹开,一只白色仙鹤迎风而入,银色柔和的光蒙在羽翅上,一路皆有白雪般的冷清碎光洒落。 它稳稳停在堂前,仰长脖子发出悦耳的鸣叫。 “太清师祖座下白鹤仙君到,众人叩拜!” 晏骄眸光微闪。 他要等的人,来了。 12、屠杀 “太清师祖座下白鹤仙君到,众人叩拜!” 众人哗然,万万没想到太清师祖竟会在此时派出自己身边的白鹤。 自前往静池闭关后,他已有整整十三年没再现身,按理应该还要很久才能结束,怎么突然会在今天有了动静?! 首阳宗主立马看向青年,隐隐感觉到与这名青年有关。 厅内众人纷纷抬手作揖。 紫钏长老低声:“不知太清师祖有何宣召?” 白鹤高高扬头:“留下。” “……什么?”几人一愣,首阳宗主眯起双目,“师祖要留下谁?” 白鹤鼻孔喷气,对宗主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感到非常不满意,拔高声音:“来者留下!留下留下留下!” 它仰长脖子去啄桌边,坚硬的长喙瞬间将昂贵的八仙桌啄出一个个坑来。原本还严肃无比的宗主,脸色立马绷不住了,哎呦一声心疼地捂住自己的桌板,“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没想到太清师祖出关居然真的是为了这名书生,真是稀奇了。难道那“仙等”竟不是定天石出错?否则他想不出第二个能惊动师祖的理由。 “师祖说要留下,可说过要将这名小友安置何处?” 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宗主对晏骄的称呼已经从“区区小儿”变成了“小友。” “外门,召为弟子,无归处。”白鹤君吐掉长喙的木屑,不屑道。 无归处,意思便是不隶属于任何长老门下,不当任何人的弟子。 太清师祖要留下此人,却又不让他入其他长老门下,难不成是打算自己出关后……收他为新弟子吗? 几名长老心中顿时微妙起来,仔细打量那青年。 晏骄垂着眼眸,对现下发生的一切毫不意外。 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上首阳宗必然会遇到“废灵根”的难题,所以故意显露出仙等天赋,只是为引太清师祖现身。 他需要首阳宗弟子的身份,只有这样才能最快进入藏经阁,才能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可首阳宗是个何其傲慢的宗门,举宗上下不会允许一个废灵根成为仙道弟子。唯一能够改变这个局面的人——只有太清师祖。 在那个人身边数百年,晏骄深知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正道魁首,通天彻地,同时也是修仙界中离飞升成仙最近之人,可他已停滞在大乘期巅峰两百多年了。 晏骄曾听几名长老私下谈论过,说正因为天赋。太清师祖汝渊虽实力超群,但天赋只有一等,仙缘与资质差一分,便是差鸿沟万里。 这也是为何,在晏骄十六岁登上天梯时,他会力排万难将自己收为亲传弟子。 多可笑呢。 晏骄曾真心的以为,他的师尊是看中他的心性。 他将这个人看作父亲,敬他,重他,以为他和自己的生父不同,是真真切切的,将自己看作孩子一样爱护的长辈。 可其实对那个人而言,自己是什么样的品性,什么人,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只要是仙等…只要是仙等,无论谁都可以。 想到这里,晏骄深深闭了闭眼。 他死后,他的好师尊应该会无比失望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仙等天赋的徒弟,却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不过现在有另一个仙等天赋的周璟出现,想来,他也不会觉得有多可惜。 太清师祖活在世间那么多年,要忘掉一个人,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李群玉,既然师祖下令,今日后你便是首阳宗外门弟子。” 首阳宗主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最后只皱着眉摆了摆手,“符钦,带他去兰台。” 符钦:“是。” …… 晏骄随那名男弟子离开了律宗堂。 走出律宗堂后,就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一出去白老虎就扑了上来,嘴里的唾沫已擦干净,爪子哆哆嗦嗦地抱着他的裤腿。 “艳鬼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要死在里面了!” “……?” “你看啊!”它指着站在律宗堂大门前,面容冷峻肃穆的两名弟子,“他们刚刚一直用眼睛瞪我,表情好恐怖!我以为他们要把你杀了之后就来杀我!” 晏骄被它抓着衣摆凌乱,没表情地甩开:“放心。” 白老虎两只眼成流泪荷包蛋。 “杀你的时候,动手的人一定是我。” “………………” “我讨厌你!”白老虎用力抹干眼泪,气急败坏,“你以为本大王很喜欢你吗,我也会杀你的!杀死你这个大混蛋!” “哦。” 不再跟他浪费时间。 晏骄跟着那名符钦师兄前往兰台进行登记,去的路上,看见远处一座宏伟壮观的高楼,红瓦蓝墙气势森严。 这就是他处心积虑进入首阳宗的目的——藏经阁。首阳宗藏经阁包揽天下群书,里面自然也有如何重塑灵根的方法,只要找到相应的古籍,他就能重新再次开始修炼了,体内的血毒也能想办法压制下去。 …… 登记好后,符钦师兄把他带到住处。 他来得晚,弟子院内只剩下最后一间,正好是单人居住。 “明日卯时一刻在三清台前集合,不要迟到。”符钦师兄满是厚茧的手拿过一块木牌递给他,“这是内门腰牌,随身携带,进出各个地方都需呈示。” 晏骄接过:“多谢。” “还有一事。” “嗯?” 符钦师兄面容认真地幻化出一卷巨厚无比的卷轴,“这里乃是首阳宗内的两千九百九十九条戒律,十五日之内背熟,半月之后将会有抽查小测,不合格会有禁食的惩罚。” “知道了。”晏骄把东西拿过去。 符钦师兄交代完这些,却没有离开,仍旧站在原地,目光直白地盯着他的脸看。 晏骄:“师兄……还有何事?” 男人身形高大魁梧,肤如古铜般坚硬黝黑,但相貌还算的上端正英挺。 晏骄听他肃穆道:“食堂在外门,你如果饿了,可以找人带你去,用弟子令牌可以免费。” “……好,我知道了。” 晏骄深呼吸一口气:“师兄还有别的要说吗?” “你有点瘦。” “?” “我见不得别人长得瘦。” “……我会尽量多吃点的,多谢师兄。” “嗯。我住在东苑第三十四间,有事可以来找我,我姓劳。” 晏骄嘴角抽动:“好,劳符钦师兄。” 以前就听说宗主身边的弟子都不太正常,要么尤其爱管闲事,要么一天到晚招惹女弟子。但他那时沉迷于修行,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现在就聊了几句。他发现……自己当时只醉心于修行真是太正确了。 话真多。 说完话就赶紧滚,别浪费他的时间。 劳符钦还在补充:“你若不记得路,我可以带你去。” 晏骄闭了闭眼,“师兄一向如此多事吗?” 劳符钦沉默了。 “抱歉。”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健硕的背影瞧着莫名有些落寞。 终于把这位“劳符钦”送走后,晏骄关门,卷轴和腰牌丢到一旁的桌上。 “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吧。”见他一坐下,白老虎就凑上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仙等变一等的?” 晏骄取下一直挂在腰间的扁壶,“自己看吧。” 白老虎疑惑地晃动扁壶,发现里面根本没多少水,连水声都听不见,于是倒出里面的东西,结果竟是几滴血红的血水淌了下来! 他惊恐往后跳:“这是什么!你靠喝血为生吗?!” “你何时见我喝过扁壶里的东西?”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没有。 “这不是我的血。”晏骄敛眸盯着地面那几滴殷红的汁液,“是晏文心的。” 定天石测天赋靠血来判定,但他若真暴露仙等天赋,这身份迟早藏不住,所以便想到用别人的血。 原本还没想好用谁的,谁知晓晏文心出现了,那他自然要选这个人的血。所以在天梯上,他故意引起晏文心急躁,逼他率先出手攻击自己,然后反击之时,顺带取走了晏文心的血,装进扁壶里。 于是便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仙等,一等。 那些长老们和首阳宗主现在应该很混乱吧。 他到底是什么,又能给首阳宗带来什么。他们应该会派人再去李家村探查一边,但晏骄并不担心。他看过李义廉的记忆,他和李家村其他人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所以他们不知道李群玉已经死的事实,李大的记忆也被他篡改过,他不会记起义庄那夜见过的“恶鬼”。 对李家村而言,他们只会记得李义廉死了,而他的儿子李群玉早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李家村,谁也不知道在何地。 “怪不得,我说你怎么突然出手伤他呢,原来早就计划好了啊。” 白老虎细思极恐,觉得这艳鬼也太可怕了。不过当时天阶上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选中晏文心? “你和晏家的关系真的就这么差吗?” “你没听过?” 白老虎茫然:“啥?” “你喜欢看话本,听说书,却从来没听过这个故事。” 晏骄抬起手,那双手极其漂亮纤细,应当摆在藏宝库里,被人日日夜夜呵护珍藏。 但这只手,却沾过很多人的血。 “十五年前,我杀了晏家十六人,其中就包括晏文心同母而生的哥哥。”晏骄往后仰了仰头,黑发似墨水泼下来,眉眼望向它,“若他们知道我活着,你猜,我还能活多久?” 青年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语气却透露着浓重的杀意,白老虎登时吓得嘴唇发抖,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封好你的嘴。” “若我死了,畜生,你会死得比我更惨。” 白老虎怂得呜咽一声:“我,我知道了……” 当晚,白老虎就做了个噩梦。梦里艳鬼慢悠悠地追在身后,手里的火烧啊烧,然后它就被架在烈火上翻转烧烤,艳鬼还洒了许多香料,末了阴恻恻地说:我要把你的肉送给地府无常鬼吃—— 它嗷呜一声!吓得半夜蹿直身体弹起来,哭哭唧唧地缩在床底,两眼流泪,坐看天明。 翌日。 晏骄换上了首阳宗弟子的专属黄袍,铜镜里倒映出一张平庸的脸。 他还算满意这张脸。够普通,够寡淡,可以让他在行事的时候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难得对着镜子多扫了两眼,就连转身出门,脚步都轻快许多。 三清台位于首阳宗内门的正中央。 晏骄到时已经有不少人了,他让白老虎缩小藏进衣袖里,找到最不起眼的位置站好。没等多久,就看到几张在天梯上见过的熟悉脸孔,以及站在他们跟前的绿衣长老。 这位就是周璟无意间提到过的青眉长老,性情是几位长老里最和善,人缘也是最好的。 但晏骄不太喜欢他。 太唠叨了。比他以前抓到过的“停止说话就会死·妖”还要多。 唔…不过说起来,给妖取那个名字的家伙,好像话比这俩都要多。 想起那只大犬,晏骄有些心烦,强迫自己转开注意力。 青眉长老跟他们讲了新弟子入宗门的规矩,事无巨细,每条特地都单独摘出来长篇累牍的解释了一通,尤其是最后一条:【严禁同门弟子私下斗殴】 晏骄对这些话早就烂熟于心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听着,一等青眉长老说完离开,就准备往藏经阁去。 “李群玉!”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大声叫喊。 晏骄转身,烈风迎面而来,胳膊当即被大力抓住。 少年一身窄袖玉带黄衫,腰间挂着叮铃桄榔的银饰腰链,力道极重,手骨牢牢抓紧晏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一个废灵根,凭什么进宗门当弟子!” “废灵根?昨天那个仙等天赋但废灵根的就是他?!看着很普通啊。” “长老们是疯了吧…废灵根怎么修炼?居然还把他留下来了。” 身后窸窸窣窣谈论。 晏文心气红双目:“说,你到底用了什么花招?” 晏骄目光淡漠,一副不想搭理他的表情。 晏文心脸色开始发青,没想到这个家伙还敢无视自己,接连在他这吃瘪几次,沉不住气,想也不想凝聚灵力抬手朝他拍去—— “啪!” 骤然清脆一声。 晏文心的手背迅速浮起一道可怖的红印。 他瞳孔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肿起来的手,却发现对方连动都没动过。 ……是谁?! 晏骄先晏文心一步察觉到有人逼近,立马侧过头,余光闪过一道青色身影。 楚慵归不知何时出现在晏文心身后,毫不犹豫掐住他的后颈,朝晏骄莞尔一笑,“李兄,我特地来恭喜你拜入首阳宗,没想到……来得正是时候呢。” 13、偷书 楚慵归?!他何时出现的! 晏骄藏在袖内的手当即松开,抬步想要后退,却被他的折扇轻轻落在肩上,犹如一座巨山压下动弹不得。 “你怎么会……” 晏文心没想到楚慵归竟然会突然出现,张嘴刚吐出几个字,就被楚慵归冷淡的目光吓得身后一凉,立马改换称谓,“楚仙君……” 楚慵归满意一笑:“文心少爷好久不见,上次见你时,你才只有萝卜丁点大小吧。” 晏文心低下头,脸色难看,“是,上次有幸得见楚仙君还是在十年前。” “十年啊,居然过得这么快,看来我这些年光顾着醉生梦死,都忘了岁月了。不过文心少爷倒是成长得很好,才成为首阳宗弟子气势就这么足。” 他意有所指,点了点晏文心被拍红的手背:“疼吗?” 晏文心忍着不甘摇头:“不疼。” “那就好,我还担心伤到了文心少爷,晏家主会拿我是问。” “不要!”一提到晏家主,晏文心迅速露出少年人应有的慌乱,“楚仙君…求您千万别告诉我爹!” “嘛~我目前还没闲到多嘴多舌的地步。” 他着重强调了“目前”二字。 晏文心面如屎色,看了看李群玉,又看了看一脸假笑的楚慵归,握紧拳头:“我知道了,我这就走。” 他蹬蹬蹬快步走远,其他弟子见状也纷纷散开,连眼神交换都不敢和楚慵归对上。 “现在可以拿掉扇子了吗?”晏骄淡淡出声。 楚慵归哂笑一下,举起双手:“抱歉李兄,忘了你还被定着呢。晏家那小子被惯坏了,说话做事都心高气傲,你若是真生气便揍他一顿,他家中有家规,不敢回去告状。” “知道了。”晏骄敷衍道。 楚慵归也不生气,一贯的好性子。 “哦?李兄脸上的伤好了啊。”他指指晏骄的脸,先前被晏文心在天梯上划破的伤口已经愈合,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晏骄摸向自己的脸,目光打量对方。 “少宗主…很关心我的伤势吗?”昨日在首阳宗前也是,他踉跄跌倒时,是楚慵归飞奔过来扶住自己。可他现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有哪里值得楚慵归这样在意? “这个嘛。” 楚慵归勾唇,“我若说你像我一个故人,你信吗?” “因为我像他,所以便帮我?”晏骄冷淡反问。 “可以这样说,但又不完全是。”楚慵归垂眸,看着自己手中那把素白的折扇,复而又抬头笑起来,“两百多年,自我与那故人相识起,就从未见过有谁像他。所以昨日见李兄你,我真的以为你就是他。” 晏骄定定看着他:“然后呢?” “可惜,你不是。” 楚慵归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晏骄接下来要去哪。得知他要去藏经阁,眼里闪过讶异的光。 “听闻李兄以前是读书人,难怪如此,刚进宗门就去藏经阁找书看,实在是好学。” “少宗主不好学,可以不跟着我。” “这话谁说的。”楚慵归扬眉,“我可是戏情宗内最好学之人。” 晏骄:“……哦。” 也不知年幼时因为背书而哭嚎彻夜的人是谁。 晏骄一时间甩不开他,但心想着藏经阁应该不会让楚慵归进去,所以没多在意。 ——直到看见楚慵归对守门弟子出示了通行腰牌。 楚慵归朝他晃晃腰牌:“首阳宗主特许我可以进藏经阁一次,李兄,看来我与你能一同看书学习了。” 晏骄不语,只是深呼吸:“……” 躲在袖中的白老虎:救命啊…为什么突然那么冷…本大王要被冻死了! * 藏经阁。 首阳宗的藏经阁共有九层,每层藏书都有上万本,海纳百川,无所不包。而在藏金阁的中央,竖着一道巨大悬梯,弟子们可通过机关上下挪动,去往自己想去的位置。 晏骄记得灵根的相关古籍都在第六层。 他走到悬梯旁,拜见过看守悬梯的大弟子。 藏经阁这九层并非都允许弟子进入,第九层便是禁地。若无密令入内,就会招引书灵盛怒,进入无间幻境中。晏骄以前就闯过一次,领会过那幻境的厉害。 “第二层,有劳小友。”楚慵归道。 “第二层,第六层,机关已开,二位请上悬梯。”看守者施法操控机关。 悬梯在二层停过之后,便往六层去。 门一开,便见一只圆球状的精怪懒洋洋漂浮在空中,一会儿挠挠屁股,一会儿打个哈欠。这是藏经阁的“专属书灵”,也是弟子寻常找书籍的工具。 “哎呀!有人来啦!” 书灵把挠过屁股的手在衣摆上蹭了蹭,然后吐出两口唾沫,把自己凌乱稀少的碎发往后捋,严肃地看向来人。 看到一张陌生的脸,眼睛眨巴眨巴,“是新人哎。” 晏骄涵养极好,微微颔首:“我来灵根有关的古籍。” 书灵神色微妙,围着他转了一圈:“哦!你是那个废灵根是吗?!” “你认识我?” “那当然,首阳宗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拜入师门的废灵根,那我可不得知道啊。你想找怎么改变废灵根的方法对吧?” 它两只短小的手摊开,无奈叹气:“虽然你是很可怜啦,但我也没法子帮你。” 晏骄面不改色:“听闻首阳宗的藏书阁是修仙界内藏书最多的,竟没有废灵根有关的古籍吗?” “喂,我听出来了哦,你阴阳怪气是不是!” “弟子不敢。” 书灵哼唧一声。闭上双目,短短细细的两手捏诀,嘴里念念叨叨着。 须臾后,它瞪大眼睛:“还真有哎…不过不是废灵根修炼的,而是一本重塑灵根的古籍。你运气还真好,被你撞上了。” “那可否——” “不过你运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晏骄心一跳:“为何?” 书灵咧嘴一笑:“因为现如今这卷古籍,在第九层中。” …… 晏骄空手回到了一楼。 这下事情比他预想的更棘手了,没想到那卷古籍会在第九层里。书灵让他回去好好修行,若是攀上哪个长老的高枝,也许就有机会进入第九层内,但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晏骄看向自己的肩膀。 那些血纹,已经快要蔓延到胳膊了。 想到这里,身后的悬梯发出动静。 他侧过身,有意关注到那看守者控制悬梯机关时所念的咒法,记在心中。 “李兄结束得这么快?”楚慵归挥着扇子走出来。 “你也不慢。” “哈——”楚慵归叹笑,“有些可惜,没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看来是没机会了。” ……他想找什么? 晏骄可不知道楚慵归是个如此好学的人。而且戏情宗的藏经阁藏书也不少,有什么古籍是需要他来首阳宗寻的。 不过楚慵归这个人本就是个想法复杂的人,以前晏骄就无法完全看透他。但那时也不在意,他只想潜心修炼,最好的结果能是与好友一同飞升得道,所以见到楚慵归时督促他修行的话反倒更多,而楚慵归也总是言笑晏晏的。 晏骄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极少展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楚慵归这个人,笑占了人生十之八九。晏骄对情绪的感知力又并不如旁人敏锐,所以楚慵归不主动说,他就会很迟钝地,什么都看不到。 从藏经阁离开后,二人分道扬镳。 楚慵归要去找宗主,晏骄正好借此摆脱他,找了理由就率先离开了。 …… 就在他们走后。 藏经阁内的几名书灵聚在一块吃糕点,其中第二层书灵提到了楚慵归寻书一事。 书灵四号诧异:“……真的假的,那个人来寻招魂术禁咒?” “是啊。”书灵二号忧愁地撑着下巴,“也不知道他从哪知道首阳宗内有的。” “可我记得,藏经阁那本记载招魂阵法的古籍不是很久之前就被毁掉吗?” “没有啊,谁跟你说毁掉了。”书灵二号摇摇头,“只是很久以前就被某位大能借走了,前两日才还回来。” 书灵四号恍然大悟:“那你给他看啦?” “这可是禁书,我怎么敢轻易给人看,送回来的一瞬间就拿到第九层封印起来了。”书灵二号咬着一块绿豆糕,腮帮子鼓起,“说完这句话那个人还特别阴冷地盯着我看,把我的胆都给吓破了,怕他拿着刀闯进第九层去。他以前不也是这么大闹首阳宗的吗?” “但现在应该没事吧,现在第九层有老大镇守呢,化神期的修士闯进去了都要迷糊半天。” 几只圆滚滚的书灵面面相觑。 应该……吧? * 当夜,子时一刻。 漆黑的屋内,晏骄换上内门弟子的服饰,将长发利落束起。 白老虎惴惴不安:“你真要去啊,被发现说不定要被赶出山门呢?” “你怕了?” “……本大王怎么可能怕!我是,我是怕你死了我也要死!” “你不用去。” 晏骄将一把匕首藏在腰后,轻步出去:“太碍事。” 藏经阁前。观察过四周无人后,晏骄快步进入阁楼。 藏经阁只在白日开放,子时过后,丑时之间封闭不开,也是最好进入第九层的机会。 一进阁楼,晏骄就用万面妖面具幻化成了看守者的脸。 他迅速躲到一架子后,看向悬梯的方向,打算趁机将看守者打晕进入。 但奇怪的是,等了半日都没有看见看守者的身影。 眼看时间飞逝,晏骄皱起眉,快步走到悬梯前,按照白日所记咒法上了第九层。随着悬梯缓缓上浮,他划破手掌,以血幻化出一只灵蝶,率先飞上去查看踪迹。灵蝶很快回到掌心,提示第九层并无异动。 哗啦。 脚步轻轻落地。 晏骄微微躬身,警惕四周的一举一动,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后,快步朝书架后走去。 第九层的藏书只有寥寥数十本,这里摆放的大多都是秘传功法和禁书,所以找起来也很容易。 “杂灵根融合之法……” “天灵根专属剑法……” “十一灵根判生死……重塑灵根之道——” 找到了! 晏骄握紧那卷卷轴,正要翻下去继续看——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晏骄立刻拔匕首转身,昏暗中一道黑影朝自己迅猛袭来。咣当!清脆刺耳的兵器碰撞声响起,手被震得生生颤抖了两下,紧跟着被那人以极重之力压翻在地! 哗啦啦—— 一高大身影跨在他身上,青色与明黄衣摆缠绕重叠,凌乱不堪。 粗重紊乱的气息和刀刃携同逼近,抵在他喉咙上。 晏骄冷冷抬眸,对上那人琥珀色的眼珠。 该死的…… 楚慵归! 14、本淫 两炷香前。 子时刚过,楚慵归便解决掉看守者顺利登上了悬梯。 他此次来首阳宗的目的,一是为探查周璟,二是为了藏经阁内的招魂禁咒。 轰—— 随着机关转动,悬梯停在第九层前。 楚慵归迈步小心踏入第九层地界。 一落下双脚,周围场景兀的天翻地覆。他眼疾手快握紧折扇,凝聚修为化作道道利刃朝昏暗中射去,却打了个空。 漆黑光影褪去,渐渐浮涌上来的是模糊的月光。 桂花香阵阵袭来,覆盖整座山的桂树在风中簌簌摇曳,浓烈呛人。 这里…… 楚慵归瞳目一颤,难以置信得看向漫山遍野的鎏金月桂。 他刚要张口,猛然剧痛从胸膛蔓延。身影被那剧痛拉拽着踉跄了两步,鲜血飞溅,洒满天青的衣衫。 “……”楚慵归呼吸急促,低头看向那柄刺穿心口的剑,剑身上刻着一个端正的“骄”字。 明断剑…是晏骄的明断剑。 他喉头酸苦,艰难抬起头,迎着苍冷的月光看向前方。桂花纷飞下,晏骄一袭红衣,手中剑逐渐攥紧。 “我说过,别让我再见到你。” 小晏…… 想是他又做梦了吧,否则怎会在此情此景下见到晏骄呢? 楚慵归用力挣动双脚,想走过去,哪怕是被这把明断剑完全斩断了五脏六腑,折磨得痛不欲生,也想离青年近一点。 可无论他怎么动都无法控制这具身躯。 他张不开口,说不出话,以第三人的姿态被锁在这具躯壳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十五年前的自己,朝晏骄露出失望的神色。 “为什么?” 他听到曾经的自己沙哑低问,手掌握住明断剑,“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和我恩断义绝?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啊。” “楚执君,你在问我吗?”晏骄声音平静,唯有指尖轻轻颤抖着,“狠心的人,是你,还是我?” “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忍着痛嘶声大喊,“晏骄,我做错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我知晓你近日心情不好,你嫌我烦,不愿见我,好,我等你心情好了再来找你。可你……却想要杀我?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喜欢的弟弟,可为何现在却变成这样?我有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你直接告诉我啊!” 【闭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楚慵归声音颤抖:“你现在变得,越来越让我心寒了。” 天地间安静无声,宛若死寂一般。 晏骄倏然抽回了剑,垂下手,“原来这才是你想说的。” 剑从胸口径直拔出,带出一地的血。 楚慵归无力跪倒在地,仰头望着那张冷白漠然的脸。隐约间,似乎看到青年眼尾一点泪红。 他们年幼相识,从晏骄十岁起就照顾他,可楚慵归从来没见晏骄哭过。 这是第一次。 莫大的慌张从心头涌起,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努力地朝青年伸出手。但胸口汩汩鲜血流淌,很快浑身就剥夺了浑身的力气。 他眼前一黑,昏迷前,那双眼睛所看到的最后一面,便是那青年提剑离开的背影…… 再后来,首阳宗的灵鸽携信飞过无数宗门。 彼时他正躺在灵情峰的房间养伤,灵鸽扑闪着翅膀停在窗前,带来一句消息。 【首阳宗太清师祖弟子晏骄,命心魂灯已灭,尸骨全无,魂飞魄散。】 …… “真是一出好戏。” 耳边突然传来一陌生声音。 楚慵归仍跪在地上,见四周的场景开始模糊崩毁,恢复了清醒。转过身,看到一只赤红的书灵。 “……针对擅闯者的幻境,是你的手段。” “擅闯第九层者,当受幻境折磨。难怪首阳宗主要我近日谨慎点,看来他早就猜到你这个人不听管教,肯定会闯第九层来偷书。”书灵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可是化神期巅峰的人,心智怎么会这么不坚定?” 书灵恍然大悟:“看来是心魔啊。” 原来传闻竟是真的。 要说前两百多年,楚慵归的心智稳定程度可称修仙界前三无人能敌,泰山崩前都能谈笑风生,嬉戏取乐。但最近这十五年,他脑子抽了,情绪时好时坏像半个疯子,所以便喜闻乐见的,产生了心魔。 被书灵一针见血的拆穿隐秘,楚慵归沉默下去。 然而很快又低低哂笑:“看来你们书灵在解决擅闯者前,还能闲到和对方风花雪月,首阳宗是落魄了吗,竟没有我印象中那般严苛。” “……你才落魄了!你全家都落魄了!” 楚慵归笑得更开怀:“看来我说中了,书灵,把招魂禁咒交出来。” “想得美!”书灵怒吼着冲过去。 楚慵归抬手摁在腰侧,嘴里低唤一声,凭空出现一柄形如新月的弯刀。 ——兵器榜第六,快哉刀。 这是楚慵归极少会用的法器,但只要用了便不会输。 两者在幻境中打得激烈不休,与此同时另一边,晏骄猫着腰上了第九层。 他刚找到卷轴不久,楚慵归恰好将书灵压制,打破幻境出来。一回到第九层,没想到正撞见一鬼鬼祟祟的身影。 一番激烈挣扎后,楚慵归稳稳压制住青年,钳着他两条胳膊,掰过下巴细看。 “你不是看守悬梯的弟子吗?第九层只允许长老以上入内,就算是看守者也不行吧。你来找什么?” 晏骄不吭声。 楚慵归俯身靠近,“小友,你这眼神看起来,怎么像是恨我的样子。” “……没有。” “怎会没有。”他歪了歪脑袋,“最近可真是怪了,我自诩与人为善、广交好友,但最近遇见的人,都不怎么待见我。” 周璟心里不待见他,他瞧得出来,但无所谓。 还有就是李群玉……那个病恹恹的书生,时常用一副瞧畜生的眼神看他。 再者就是身下这个。 他莫名笑了。 “你瞧我的眼神,也像是在瞧畜生。” “因为你本就是畜生。” “……什么?” 晏骄抿紧唇,偏头不吭声了。 “你认识我。” “不认识。” 但显然楚慵归不信这些话,见他藏在怀里的卷轴,抬手就要来夺。晏骄心中一紧,迅速侧身躲开,紧跟着袖中两指一并! 楚慵归要抢卷轴的手便蓦的悬在空中,胸腹传来针刺一般的疼痛,就好像有什么在里面烧灼着,快要穿透皮肤破开来。他摁住胸口运行灵力,却仍然压制不住那股烧灼感。 一道闷响惊起。 楚慵归的身形摇晃着,跌跌撞撞往后倒下去。 多亏楚慵归喝了那壶带有灵血的茶水,让他勉强有能够阻止此人片刻的时间,但与此同时产生的反噬,也让晏骄气血翻涌。 擦掉嘴边血渍,晏骄深吸一口气,抬脚狠狠踩上楚慵归的胸口。 楚慵归痛极闷哼,目光死死盯着他。 这样的目光,让晏骄恍惚想起他和楚慵归最后见面的那夜。 他一剑将楚慵归胸膛刺穿时,他好像也是这样看自己,失望、阴鸷、愤怒…… 原来时隔十五年,他成了李群玉,成了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和楚慵归之间却又什么都没有变过。 晏骄扯嘴无声地笑了笑,施加在楚慵归胸膛的力道更重,鞋面碾压着他曾被一剑贯穿的伤疤。 “你来藏经阁寻什么?” “……招魂,禁咒。” 招魂术? 晏骄愣住。 招魂术是为复活亡者而存在的阵法,楚慵归要它做什么? “你…想复活谁?” 楚慵归没有回答。 “说话!” 楚慵归痛到极点,却还仰着头疯子似的笑出声,“想知道的话,先告诉我,你是谁。” 他看着那双眼睛,心口痛到分不清是因为外力,还是刺痛。 浓烈的酸楚蔓延四肢百骸,他总觉得自己应当认识这个人,却又仿佛有一层厚厚的壁障无形挡在跟前。 看不分明,认不清楚。 晏骄冷着脸,蹲下身,大力攥住楚慵归的下颌,“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那就杀了我吧。”他痴痴笑出声,“正好找不到谁敢杀我,你好心点,帮帮我,动手吧。” “……” 晏骄眉头深深皱起,这时脑海里传来白老虎慌张的声音。 【艳鬼!有人来找你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艳鬼!!】 又看了一眼楚慵归,晏骄心道:【听到了,我这便回去。】 话音刚落,他手中匕首利落翻转,趁楚慵归愣神瞬间,刀柄对准后颈狠狠一砸! 楚慵归当即昏了过去。原本化神期修士本不可能被匕首砸一下就晕倒,但他先操控了血,楚慵归又似乎面临心智崩溃之地。 虽然不知为何,但对他而言总归是好事。 嫌弃地看了眼碰过楚慵归的手,在对方袖子上擦了两下,晏骄起身。 将卷轴藏好,他迅速离开藏经阁。 离开没多久,差点碰上一队巡逻的弟子。他立马闪身藏到一棵树后,见那些弟子匆匆朝藏经阁去,恐怕是第九层被擅闯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算是误打误撞,没想到正好有了个楚慵归替他做挡箭牌,此人在首阳宗惹过那么多乱子,嘴里说的话,首阳宗那些长老想来也不会信。至少在他重塑完灵根前,能给他拖延不少时间。 看了眼自己的手,晏骄很快收神,一路轻悄回到住处。 …… 一进门,白老虎迎面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晏骄抬手推开它的脑袋:“谁来找我了?” “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劳符钦!” “他?”晏骄神色戒备,“他找我何事?” “他抱了两床被子过来。”白老虎指指桌上的东西,“我跟他说你在睡觉,他就直接放桌上,放完就走了。” 晏骄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确认:“只是为了送被褥?” 白老虎用力点头:“他还说首阳宗最近夜里天冷,你那么瘦,还没筑基,夜里被子太薄会被冻死。” 晏骄:“……” 他不信有人会平白无故做这种事?走过去摸了摸被褥,布料贴身柔软,轻薄却暖和。 更诧异的是没有夹带任何东西,只是很正常普通的两床被褥。 “艳鬼,要收下吗?” “不收,明天送回去。” 白老虎扁嘴:“哦……对了,你去藏经阁找到东西了吧?” “嗯。” 晏骄坐到桌边,推开被褥,点燃烛火,从怀里取出了那卷古籍。 白老虎凑过去,上面密密麻麻的篆书,看得眼睛都晕了。 “看不懂…艳鬼你念给我听听。” 晏骄无语地看了眼白老虎,伸出指尖弹了一下它的脑袋,继续看向古籍。 这上面写道:重塑灵根之法,乃是违天道之则,艰辛诸多,九死难生…… “好多废话,所以重点是啥?” 晏骄:“你再多嘴一个字,就滚出去。” 白老虎立马捂紧嘴。 晏骄这才安静看下去。 在古籍的最后一页写着:【仙道万法归一为灵根之始,然世有灵根废者,可以真龙心血重塑。】 “真龙心血重塑……”晏骄低声喃喃。 白老虎听得懵懵懂懂,看到最下面还写着一行字,拍拍晏骄的手背。他闻言看去,登时古怪地沉默起来。 “咋了?上面写得很难理解吗?” 它看不懂上面写了啥,但看得懂艳鬼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很僵硬。 “是很严重的话吗?不会死人吧?” 并非是死,而是更令人头疼的…… 【龙血重塑,必将沾染龙性。然,龙性淫,无物不交。因以龙血塑灵根者,将深陷情欲之境,无以自解。】 重塑灵根的办法只有一个,便是以真龙心血淬炼根骨,方有机会重塑。 但后果,便会如龙一样…… 龙性本淫,欲壑难填。 15、傅戎 “上面写的什么啊?”白老虎凑过来看。 晏骄迅速将卷轴收起,苍白的脸颊透着薄薄的一层红:“没什么,滚去睡你的觉。” “什么嘛。” 白老虎第一次看到艳鬼这副表情,那上面写得难道还是春宫图不成?它是没看过啦,不过去镇上的时候,偷看到过好几次花楼里的男女□□之事。艳鬼处心积虑偷来的古籍,总不可能写这种轻浮的玩意儿吧。 但晏骄这人不肯说,它又看不懂,见他冷着脸心里又瘆得慌,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睡觉。 没多久,一阵呼呼大睡的喊声传来。 晏骄再度拿起拿出那本古籍看,仔细看过上面的文字,确认没有第二个办法,轻声叹了口气。 堂堂的登云榜第一,两百多年风光霁月的人生,虽然修仙界传了无数的风流韵事,说他跟谁谁谁两情相悦,又跟谁谁谁风流无数。但实际上,晏骄至今不曾有过情缘,就连寻常男子会有的自渎都极少极少。 淫.欲之事,对他而言没有那么寻常。 但晏骄的性格,又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重塑灵根。淫.欲可忍,纾解之法又不枚胜举,等重新修炼后他总能想到破解的办法。目前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尽快找到真龙心血。 “我记得…之后秘境试炼似乎就是……” 世间真龙难寻,大都隐世深藏。但四大宗门间有个秘境名为“恶龙谷”,乃是龙族曾经生活之所。只是后来经历过一场劫难,导致恶龙谷内的龙族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只剩下了一片荒林残骸。 先前晏骄听楚慵归和周璟提过,戏情宗这回是为了参加联合秘境试炼而来。 这个秘境,正是恶龙谷。 在他梦见过的那本名为《修仙至尊》的剧情中,也曾出现过关于恶龙谷秘境的画面,周璟不仅亲手斩杀了深藏其中的恶龙,还获得了真龙的心头血。 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要能进恶龙谷,他就能重塑灵根,缓解灵血之毒了。 …… 因为□□和龙血的事,晏骄一夜未眠,没能睡好。 早上一起来,便带着白老虎将那两床被褥拿去还给劳符钦。但恰逢劳符钦不在,只好直接交给他的舍友。 “哦,原来是你啊。”那弟子两眼放光,“原来我们的‘老父亲’大半夜是给你送被褥,难怪他昨天一见天要冷了,就自个儿在那嘀嘀咕咕地唠叨,说有个小师弟会被冻着。大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扛着被褥,五大三粗的人就往外跑。你这身子板,瞧着确实瘦弱。” 晏骄:“……他经常做这种事吗?” “也不是很经常,能上首阳宗的,有几个病秧子啊。不过我们这位老父亲,确实称得上一句人壮心善。” 听那弟子嘴碎闲聊,晏骄大概知晓。 这劳符钦是十二年前才上的首阳宗,听说无父无母,家乡遭遇了瘟疫死得精光,只剩他一人,所以才来首阳宗拜师。天资还行,如今也在练气九层,相比于那些内门弟子肯定是不够看的,但在外门完全够用了。而且因为他身强体壮,快九尺的身高,脸又长得天生一张阎王脸,所以没多久就被选中进了律宗堂。 原来不是首阳宗主的人,只是律宗堂内负责办事的弟子。 “你还是把被子拿回去吧。他脑子一根筋,有很固执,你要是不收,他就会像个鬼一样每天晚上到你院子门口盯着你,直到你收下为止。” 晏骄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面无表情。 他推脱不掉,只好让白老虎重新抗上被褥。 趁着机会又试探了那弟子,从他口中得知了昨晚藏经阁的后续。昨夜确实有人擅闯藏经阁,但巡逻弟子进去时人已经不见了。他们不敢贸然上第九层,等到长老前来查看后才知那擅闯者依然逃走,只留下一片狼藉。据说还少了本古籍,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只有一本?楚慵归为寻招魂禁咒而去,既然逃了,却没拿走吗? 说起来,他要招魂秘法到底所为何事? 【嘿嘿,我知道是干什么!】 晏骄转头,对上白老虎自豪的蠢样。 【说。】 【之前在酒楼的时候,我跑出去听到了好多新故事!楚慵归不是十五年前大闹过首阳宗吗,你猜猜是因为啥?是因为他最喜欢的小师弟被首阳宗人害死啦!】 【死了?】 晏骄微愣,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难怪楚慵归如此想要招魂秘法,只是过了十五年还放不下他那小师弟,倒是情根深种,早知道昨晚应该再多踹两脚的。 拜别过那名弟子,晏骄就带着两床被子和蠢老虎打道回府。 午时用过膳,他前往管事处,领了扫帚和畚箕。 刚入宗门的新弟子都要负责打扫山门各处。以前晏骄也干过,不过太清师祖所住的虚室常年如新,没有灰尘,所以后来晏骄就省去了这个活儿。 现在他从头开始,什么也都要重新适应。 白老虎一听不满了。 它长着个无条件护短的傻缺脑子,鼻孔喷起哼哼:“喂,你知道我跟前这位的手有多金贵吗!你让他去扫地,你这个不识货的家伙!” 管事的吐掉瓜子壳:“那你帮他扫啊,小畜生。” “你你你你——” 晏骄捏住它一张滴滴叭叭的嘴:“打扰了。” 杂役管事让他扫的是学堂前的一片空地,种着桂树和杜鹃。临近冬日,树有灵力保护不会彻底凋谢,但偶尔也还是有叶子飘落。 白老虎坐在旁边的台阶上,肥嘟嘟的两手捧着腮帮子,看晏骄扫地的背影。它发现自己对晏骄的认识又多了几分,明明是个很冷血无情的家伙,但偏偏又虚弱得好像一捏骨头就会碎掉。相处起来凡事不顺着他就要被踹两脚,可让他干扫地这种活儿,他也能安安静静地清扫干净。 而且那次在幻境里,他是摸了自己的脑袋吧,虽然很快就拿走了,但肯定没有认错。 他那个时候摸自己的头……是想干嘛?捏碎自己的脑壳吗? 白老虎想不通了。 好复杂啊。 人怎么会复杂到如此地步。 难道,也许,可能—— 这个艳鬼是好人吗? 晏骄是不知道白老虎又在乱七八糟地想什么,他现在很忙,忙着偷听。 扫地这种事是其次,他之所以没有怨言,是因为学堂里的弟子们正在谈论秘境试炼。 从他们口中,晏骄大概知道了秘境试炼的情况。 试炼将会在十二日后举行,参加这次试炼的宗门不少,其中也包括了四大宗门:首阳宗、戏情宗、聚灵门、渊翟山。 由于秘境等级不高,特地限制只准许金丹初期以下修士进入。但他刚进首阳宗没多久,这样的机会不会轮到自己。 这样的秘境试炼,说的好听是对条件以内的所有弟子开放,但实则又不是一回事。秘境内机遇有限,进的人越多,竞争越大,难度也越大。所以各个宗门都会尽可能限制参加的人数,当然也不排除某些宗门横冲直撞,想要人海战术先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抢到手再说。但这样的情况,内部矛盾也会油然而生。 而按照首阳宗的习性,大概只会挑选条件内天赋最好的人入内。 这些人里……劳符钦算一个。 看来他必须自己令想办法进入秘境才行。 但是还没等晏骄想出办法,就有一个好消息送上了门。 第二日,院门被敲响。 晏骄拿着书坐在树下,见白老虎打开门,门外是劳符钦。他背着个湿漉漉的竹篓子,高大傻愣的一个人,两袖和裤腿卷起,露出古铜色健壮的肌肉,头发也被水打湿了贴着鬓角。 “…劳师兄?” “你,吃鱼吗?” 晏骄微微歪头。劳符钦把竹篓子摘下来,给他看里面还在扑腾乱跳的两条肥鲤鱼。 “我今日下山执行任务,回来看到溪边有鱼。宗门食堂里不爱烧鱼,但鱼汤补身,给你抓了两条。” 晏骄没说话。 他绷着脸:“你不爱吃鱼?” 这倒不是,晏骄其实挺爱吃鱼肉的。但劳符钦这样无来由地对他好,只会叫他心生警惕。才进首阳宗不过几日,劳符钦已经来了他这里五回,每回都要送吃的或者保暖的过来,比下人还贴心。 “我这里没有烧鱼的灶台,你留在这儿,我处理不来。”晏骄委婉拒绝。 “我的百物囊里有,你要吃,我替你杀干净,现在就能做。” “……” 晏骄还想回绝,余光扫到旁边眼巴巴流着哈喇子的白老虎。又想到先前劳符钦那舍友说,他生性固执又一根筋,拒绝了这两条鱼,不知以后还会送什么来。 无奈道:“好吧,有劳了。” 劳符钦眉眼舒展开,当即在庭院内找到快石头坐下,从腰间的百物囊里掏出木板和菜刀,大手一抓,干脆利落地开始杀鱼。 晏骄正对上那条鱼的死鱼眼,欲言又止,把手里的书默默合上了。 “过会儿吃完鱼,你随我去一趟兰台。”劳符钦认认真真地刮着鱼鳞,同时道。 晏骄瞥了眼抓着被砍下来的鱼尾巴在地上翻滚的白老虎,收回目光,“为何?” “去登记。”劳符钦掏出鱼鳃,“这次进恶龙谷秘境的人里,也有你。” 晏骄诧异,听到劳符钦说他身上有名单,抬手从他怀间翻出。名单最后一排果然瞧见“李群玉”三个字。 除了自己之外,他还在其中找到两个眼熟的名字,分别是劳符钦,以及晏家的晏文心。 “又是那个臭小子?”白老虎原本咬着鱼尾巴疯狂晃脑袋,一听到‘晏文心’,连忙吐掉嘴里的鱼尾,气势汹汹,“那个又蠢又坏的小屁孩,进了秘境我一定要他好看!” “师兄弟之间要互相帮助。”劳符钦表情严肃,“你,不要拖李师弟后腿。” 白老虎被无缘无故骂了,怔愣片刻,表情变得委屈,呜呜呜地扑到晏骄脚边:“艳鬼,你看他说我!” 晏骄折好名单:“它不是灵宠,是奴隶。你接着说吧。” 白老虎:…… 它咬着手绢缩到床底痛哭:呜呜呜可恶的人,可恶的人!我以后一定会让你为了今天抛弃我而后悔的,负心汉! “你刚进宗门,很多事不知道,我会帮你。”劳符钦说话总是一字一句有意咬得很清楚,显得那张冷硬的木头脸有些憨厚,“恶龙谷秘境虽然是低等,但也有很多危险。” “嗯。” “秘境开启时间只有两日,两日之后,我们就要出来。你找到灵药宝物就藏起来,若有其他宗门的人抢,不要硬争,以后还会有很多。” 晏骄低快地笑了下,觉得他这话听起来很愚蠢:“修道之路是通天独木桥,不抢,如何算试炼?” “可是,命比修道重要。”劳符钦摇摇头道。 “……” 晏骄沉默了。 他凝望劳符钦,不懂此人为何如此关心自己。自复活至今,劳符钦还是第一个会让他感到迷茫的人。 如果换作以前,晏骄大概会问原因,问由来,问是非因果。 但现在他不会问了。 有时候旁人对你好,也许不知道原因,才是一种好事。 他偏过头,将手里的书籍攥皱,淡声:“我知道了。” …… 时间飞逝,白驹过隙,一眨眼功夫便到了秘境试炼当日。 天还尚未亮,三清台前挤满了人。 白老虎打着哈欠,困到一栽脑袋就能睡着,全靠咬着劳符钦的衣摆被一路拖行。晏骄则跟在劳符钦身后,肩上背着个斜跨的粗麻布包,里面装的是水和草药。 先前周璟买的那个布包,在登天梯后不久就被晏骄给烧了。但他入秘境又需行囊,原本是打算随便扯块布打个死结算了,可没想到劳符钦心有灵犀,后来送了个新的布包。 晏骄猜不透他到底是真人好,还是对自己有所图谋,于是带着试探的心思收下,可劳符钦又好像是真的单纯感到高兴。 晏骄看不懂他了,只好随他去。 毕竟等自己恢复灵根后,也未必会继续留在首阳宗内。 “救救救命啊——” 旁边忽的传来一个声音。 晏骄收回神,闻声看去,见一名其他宗门的弟子抱着颤抖的胳膊:“师兄…我,我不想和渊翟山站一块,他们好可怕…” 渊翟山? 晏骄微微抬头,发现这宗门的右侧便是渊翟山的弟子。 一众绚丽多彩的锦衣袍色中,唯有渊翟山人穿着黑压压一片,像团乌云似的笼罩在众人上空。不光是穿得压抑,就连脸也都是如出一辙,毫无表情的冰块脸。 师兄也哽咽地抹着眼泪:“弟儿啊,咱忍忍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天晓得他们哪来的狗屎运,左边站着的是首阳宗,右边站着的是渊翟山,一个小嫩芽夹杂两棵参天巨树之间,连哭爹喊娘都听不着声。几个蔫不拉几的弟子一想到这,更悲伤了,抱在一块,无声的眼泪哗哗流下。 “二师兄,傅师兄昨夜又去找戏情宗人决斗了。” 这时渊翟山队伍中一名弟子开口,差点把那群小弟子又吓破胆。 “又?”那二师兄脸色骤然一冷,“操,这个疯小子……回来让他以死谢罪!” “是!” 晏骄闻言拧眉。 傅戎竟然也来了? 16、手环 换作以前,能将楚慵归和傅戎聚齐在同一宗门里也不是易事,现在却只因一个小小的秘境试炼,就让他们都来了首阳宗。 晏骄开始怀疑着自己最近是不是诸事不宜,去哪都能遇见不想见的人。 不多时,修士们已完全聚集在三清台前。 此次负责开启秘境的是首阳宗紫钏长老与青眉长老,他们看向台下众宗门的弟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启阵打开秘境大门。一道裂缝凭空出现,接着逐渐扩张成一扇两丈宽,两丈高的巨门,屹立在三清台中央。 紫钏长老声音洪亮道:“恶龙谷秘境将在两日午时后关闭。秘境开启期间,众人想离开可自行捏碎手中玉牌。除此之外,请各位禁忌,秘境内严禁残杀斗殴,全程将有观天鸟监测,若有恶意行事者,将逐出秘境!都记清楚了吗!” 众人:“弟子谨记!” 闻言,他大力一挥手,剧烈狂妄的罡风自袖中起,靠近秘境入口的几名弟子直接被风吹了进去。其他人见状紧随其后,快步进入门内。 而就在秘境入口打开时,位于首阳宗最西侧的紫鸢花海,和最北侧的苦寒涯头,也凭空出现了两道裂缝。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道身影分别进入各地的缝隙内,转瞬消失不见。 …… 风声。鸟声。林间溪流声。 晏骄睁开眼时,听到这些声音汇聚耳边,辽阔悠远。 恶龙谷四周山岩环绕,地势险峻,空中还隐隐飘着一股血腥味。这血腥味似刻在一草一木中,是昔日那场龙族浩然劫难残留的痕迹。 白老虎对血的味道更敏锐,进恶龙谷的瞬间腿都软了,颤颤巍巍地说这里肯定死过一百人。 一百个? 自然不止。 这里死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晏骄在书籍里看过,恶龙谷存在已久,曾是修仙界曾经最危险的境地之一。 但数百年前,恶龙谷内一场弥天大祸导致数百条龙惨死,无数修士牵涉其中,尸骨无存。这致使后来的恶龙谷虽只剩下了个空壳,却因被厉鬼怨气缠绕,仍旧危险至极。 一直到被四大宗门共同接手后,一年复一年的派人前往清理怨魂,才逐渐降低它的危险性。也正是因此,恶龙谷逐渐成为了一个能对低阶弟子开放的秘境。 不过晏骄没来过这里,这是他第一次来。 他的资质卓绝,又是太清师祖的亲传弟子,上首阳宗没多久就直接去中等秘境扫荡了,弟子们都怕他来低等秘境称王称霸,哭爹喊娘地求长老们把他端去大人那桌。晏骄是觉得没所谓,他在哪个秘境里都行,都能把那里杀穿。 但是,这次不同。 晏骄轻轻呼了口气,听着四周兴奋激动的声音。 这一次恶龙谷秘境,将会死很多人。 ——因为龙要复活了。 【艳鬼,他们应该都不知道这里有龙吧,不然一个个表现得这么高兴,还以为赶着去送死呢。】 白老虎用心声问他。 【嗯,不知道。】 【那怎么办,要是那条龙突然出现怎么办?!要不然,要不然我们提前告诉他们?】 【说了,有人会信吗?】 他现在是李群玉,不是晏骄。 晏骄说什么都会有人听,李群玉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但没关系,他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凡间,但也不喜欢见太多的血。 一条龙而已,杀了就好。 晏骄看向自己的左手。 大概是因为在藏经阁操控了楚慵归那一回,他身上的血纹已经蔓延至小臂处,比预计中还要快。那个家伙心智不稳定,但修为估计已经接近化神期巅峰,反噬也严重得多。 以自己现在的躯体,灵血之力,最多只能再用三回,超过三回就会体内暴血而死,那时神鬼难救。 所以这三回,必须都用在关键处。 就在晏骄深思时,忽然有人握住他的手。他本能地用力抽开,目光含着浓浓警惕。 看到对方:“……劳师兄?” 劳符钦掌心被拍得通红,还有两道无意留下的抓痕。 他沉默寡言,没有说痛,只是把手里的木枝手环给他看:“用桂木做的,首阳宗灵泉里泡过,若遇到怨魂,可以保你。” “你特地给我做的?” “嗯。”劳符钦点头,“你不要就丢了。” 晏骄:“……” 劳符钦说是随便他丢了,但他拿着那根细细的手环站在原地,却有一种若被拒绝便会独自蹲在角落里木讷很久的模样。 晏骄接纳了他许多东西,如今也不差这一枚手环。而且月桂林里的桂树有灵力,确实有驱邪避凶之用。 他仔细打量过,最终伸出手。 纤细的手腕上原本就戴着一根红绳,手腕处还有颗红痣。劳符钦却目不斜视,认认真真将手环给他戴好,粗粝的指腹偶尔从青年薄凉的皮肤上擦过。 “不要摘下来。” 晏骄模棱两可地嗯了两声。 晏骄一路跟着首阳宗队伍行动,借机探查四周是否有龙残留的痕迹,但除了些怨魂和妖兽外,并没有见到什么异样。反倒是其他人,一天下来又狼狈又疲乏。 这恶龙谷的妖鬼等阶不高,但数量多,怎么杀都杀不完。他们体力不够用,等找到安全地方落脚后,一个个坐在地上大喘气。 晏骄远远坐在树下,身上却干净得很。 他倒是想出力,但每次刚准备拔剑,劳符钦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面前。一来二去,他索性也不动了,默默跟在后面,偶尔和白老虎聊天。 “……真他娘的无语,你说长老为什么要把那个人塞进来啊,又帮不上忙!” 两名弟子坐在晏骄对面,毫不掩饰地大骂。 “还能是什么,看他天赋好,所以把他丢进来试试到底有没有潜力呗。苦得还是我们,又没碰到什么珍贵的妖兽,杀了一天都是在捡破烂。” 在他们隔壁,一名年轻弟子表情尴尬。看了看晏骄,又看了看他们,低声道:“其实也还好啦…忙的都是劳师兄,也没碍着我们什么…” “叶十三,你帮谁说话呢?!我才是你直系师兄!” 那弟子讪讪两声,不敢吭了。 他们还觉得不够出气,丢下手里的木枝,阔步停在晏骄跟前:“你,叫李群玉是吧?” “何事?” “天快黑了,你去给我们捡些木枝回来烧火。”他想了想,指向不远处另一个人,“还有你,跟他一块去。” 晏文心正得意见李群玉被教训呢,下一瞬手指头就戳到自己这来了。 他不敢置信:“我去捡木枝,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晏家——” “少跟我扯家世背景那套,你个练气一层帮上什么忙了?帮不上就都滚去捡木枝。” 晏文心小脸皱成个锅巴:“去就去!” 他朝晏骄重重哼一声,起身往外走。 “我陪你去。”晏骄刚起来,劳符钦就走过来,“天快黑了,危险。” “在这等着,不要跟来。” “我……” 晏骄冷下脸,劳符钦抿了抿唇,乖乖坐回去。 附近便是片林子,要寻树枝简单。但晏骄这人爱干净,所以这活顺理成章就到了白老虎头上。 它一边任劳任怨地咬着树枝,一边心里骂骂咧咧。扭头往后一瞥,晏骄摆弄着手腕上的那根桂木手环,似乎想要把它拆掉。 但他保持着这个动作半晌,又把手放下去了。 奇奇怪怪,不喜欢就丢啊,他又不是不敢惹。 白老虎哼唧两声,转回头又看向前面。 晏家这两个,一个赛一个的有病。后面是个病恹恹的艳鬼,前面这个,又是个性情在暴走边缘的死孩子。 瞪瞪瞪!从刚刚开始就瞪本大王干嘛,天梯上要搞死你的家伙又不是我! 晏文心当然知道冤有仇债有主,但他答应了楚慵归不能跟李群玉惹事,所以索性把全部怒火全发泄在那只畜生身上。两眼越瞪越火辣,仿佛两道烈日光芒,能把皮糙肉厚的老虎活活穿透。 白老虎:“……” 谁来赔我点钱,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这个苦啊!! “喂!”晏文心终于忍不住了,“李群玉你到底和楚慵归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你!” 晏骄放下手,指尖摩挲着手环:“没关系。” “没关系?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没关系他为了你出头,当众让我丢脸!”晏文心气急败坏,“你知道晏家和楚家多好的交情吗?我们两家认识几百年了,可他竟然因为你来警告我!” “这自然是你的问题。” 晏文心一脸不敢置信:“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晏骄歪了歪脑袋,眼底薄凉:“因为你太弱,撑不起晏家的荣光,所以他不把你放在眼里。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我的奴隶都明白。” 被突然点名的白老虎挺起胸膛:“是的,我明白!” “你们,你们——”晏文心抱着木柴,肩膀发抖,“我弱?我是冰灵根,一等天赋!我哪里弱!!” “你觉得自己很强?” “当然!我比你要强上一百倍,一万倍!” “很好。” 晏骄突然笑了声,抬手指向晏文心身后。 他顺着方向看去,正对上漆黑树林里一双幽冷的兽瞳。可怕的摩挲声响起,紧跟走出一只巨型豺狼,牙齿尖利反光,唾液顺着嘴巴不断往下淌。 “你这么强,就把这只狼杀了。”晏骄补充道,“记得把狼肉拿回来,你我都未修成辟谷之术,要吃东西。” “。。。” “你这个混蛋!!看见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 他甩下木柴,哗一下抽出腰间的剑朝那只灰狼冲过去,一边喊一边大骂李群玉你这个混蛋。矮小的身体却十分具有冲击力,竟与那豺狼打得难舍难分昏天黑地。 晏骄找了块干净的树根,垫着手帕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晏文心打斗的姿势。 看来晏家主确实把独门功法传给了他,一招一式都是晏骄熟悉的“晏家剑式”。 “艳鬼,他的身形好柔软啊,跟条蛇一样。这在晏家是不是也很厉害了?” 白老虎也不捡柴火了,掏出一块饼子,喜滋滋地坐到他旁边一块看戏。 “算是。” “那跟你比起来——” “比我厉害。” 白老虎眼睛瞪大:“真,真的假的?” “我何必骗你。”晏骄看到晏文心的剑卡在狼的犬齿里无法拔出,轻轻一笑,“他的晏家剑法确实比我厉害,因为,我没学过。” “可,可我听说你明明是晏家原定的未来家主啊。” “我说过,我和晏家的关系,很差。” 晏骄没再继续解释了,起身朝晏文心走过去。 豺狼已经被他击杀,头身分离滚落在一旁,草地上洒着刺鼻的腥血。 晏文心两手撑地,气喘吁吁的,大颗大颗汗水滴落。他擦掉额头的汗,抬头朝晏骄:“怎么样,现在你可以承认我强了吧!” 晏骄抬脚踩在狼首上,看着勉强还算齐整的割裂口:“还行。” “换成你,早就吓得尿裤子!怎么可能是还行!” 晏骄一脚踢开狼首,又走到躯干边。他目光细致,忽然看到狼的后背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这是原本就有的?” 晏文心累得实在不行了,倒坐在地,瞥了眼又坐回去,“是啊,难怪杀起来如此轻松。” “轻松”的晏文心差点被口水呛到,故作镇定继续说:“不过就算没被火烧过,我两根手指头都能弄死它。” 晏骄不搭理他的大话,仔细检查那道烧伤。 不是普通烈火所造成的,带着一股强悍的灵力,更像是被兵器灼伤留下的,而且这灵力……他还有些眼熟。像是傅戎的那把策阳枪。 难道他也进来了? 晏骄若有所思。听到晏文心催促自己赶紧把东西带回去,没有多停留,将那只狼的肉割下后,转身回到队伍落脚的地方。 晏文心藏不住事,一回去就跟人说自己单独杀死了一头巨型豺狼,脸上自傲藏都藏不住。 本以为会被夸奖,却没想到反而被先前那两人阴阳怪气。 “真稀奇,赤邕城晏家的少爷居然以杀死一头低阶豺狼为荣?”那名弟子抱着胳膊,一脸不屑,“看来晏师兄死后,晏家也是落魄了啊。” “你胡说什么!” 晏文心的脸一瞬间变青,两只手牢牢攥紧握在身侧。 “何为胡说,你登上天梯既不是第一,天赋也比不上晏师兄的仙等,晏家自然落魄了。” “晏家才没落魄!!”晏文心气得浑身发抖,嘴唇被咬到发白,怒气冲冲大吼,“我以后肯定比那个人更强!他到死也就是个化神期巅峰,但我不一样,我是能飞升成仙的!” “小孩子说话也不怕笑掉大牙,就连太清师祖都无法飞升,你?还是做晏家的乖乖小少爷吧。” 晏文心拳头发出骇人的骨头声,清秀的脸阴沉至极,却始终没有一拳揍过去狠狠打那人。 白老虎就爱看热闹,眼珠子瞎转,最后转回身旁那个毫无波动起伏的艳鬼身上。 【艳鬼,你有啥想法吗?】 晏骄这才抬眸,看向几乎要被气哭的小少年:【他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17、重逢 “不要吵了。” 劳符钦适时打断他们的话,从白老虎身上拿过木柴准备燃火。 那两名弟子看在劳符钦的面子上也不说话了,回到位置清点自己捡到的材料。但他们运气不好,选的这条路上都是些低阶妖兽和怨魂。怨魂打了没什么意义,低阶妖兽掉下来的材料,拿去卖给宗门内其他丹修也赚不了多少灵石,顶多拿到山下百喜城去,兴许还能价钱高些。 真是怪了,他们明明听说恶龙谷有只中阶妖兽,名为“重瞳灵蛇”,大部分人这次进恶龙谷就是为了这只妖兽来的。 重瞳灵蛇喜欢沿溪流而生,所以他们就一直顺着溪流而走,可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已经被其他宗门的人解决了? 晏骄听到那些弟子谈论此事,若有所思地看向树林深处。 重瞳灵蛇沿溪而生,但生性警惕,见他们一群人聚集自然不会轻易出来。更何况这次,还有那条龙的存在。 十五年死前的那场梦,让他知道了很多与周璟有关的未来,其中就包括这次的恶龙谷。 说来可笑,周璟擅自进入秘境内促使恶龙复活,但当时正在进行秘境试炼的弟子大都只有筑基,甚至练气期的修为。他们联手也不敌恶龙,导致许多人受伤,十余人惨死。而本该成为罪魁祸首的周璟,却在此时出现将恶龙击杀,于是他又成了拯救众人的英雄。离开秘境后,也只受了一点小小的惩戒。 相较起来晏骄当初因同门弟子受伤而束手旁观,就被关进了苦寒涯里十年,真是滑稽至极。 想到这晏骄就低低哼了声。 吃过干粮后,不久天便彻底黑了下来。深夜中的恶龙谷内万籁无声,鸦雀静默,唯有篝火还在微响。 晏骄忽然睁开眼,喉结滚动了两下,抬手擦掉唇缝里溢出的血。 胸口又开始痛了。 他抬手摁着胸膛。目光打量四周,劳符钦在距离他一丈之外,其他弟子则分散地睡在周边。 收回目光时,对上白老虎迷迷瞪瞪的眼睛。 “艳鬼…” 晏骄有些意外:“你平常这个时候,不都睡得和死了一样吗。” “不是,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它耸动圆润的鼻头,爪子揉了揉脸,“有血的味道。” 血? “能寻到具体位置吗?” 白老虎点点头。 晏骄小心翼翼地起身,手指提着衣摆。一人一虎经过劳符钦时特意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没发出半点动静,轻步进了树林深处。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晏文心坐起来,困惑地盯着那道身影。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 林间枯叶繁多,踩着声音格外刺耳。晏骄鞋尖点地,从枯叶间的缝隙缓步稳当前行。 白老虎带路,一人一虎在偌大的树林间穿梭。枯木林立,圆大凄冷的月亮悬挂在空中,仰头一看犹如个赤红的圆盘,远处天际传来冷寂的鸦雀声,林间升起一层薄薄冷雾,阴森感骤然降临。 白老虎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路沿着空中那股极淡的血腥味往前。 “艳鬼,就在前面!” 晏骄抽出剑,尽量放低脚步声。剑是从管事那里分到的,普通的银铁剑,韧性不高,但还算锋利。 白老虎低声提醒:“扒开树丛就是了。” 晏骄知道。 这么近的距离,他也感知到了。 有东西在前面,而且,非比寻常。 脚步声轻到完全听不见,晏骄屏住呼吸,集中全身心力,抬手拂开挡在前面的树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朝他袭来!晏骄双目凝神,迅速挥剑将其砍断,哗啦一声鲜血四溅,他偏头避开,脸颊还是沾了不少血。 “唉呀妈呀!” 白老虎被飞过来的蛇头正撞个着,斗鸡眼一翻,看清跟前的蛇头吓得弹出一丈远。它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脑袋,差点魂飞魄散。 结果一抬头发现前面还有个人,急声:“小心——” 一道凌厉罡风朝晏骄飞去,他丝毫不停滞利落侧身闪躲,往后两步稳住身形。那罡风来处是一名玄衣青年,短发劲干面容英俊,此时却紧紧闭着带血的双目。 是……傅戎?! 晏骄瞳孔一缩,没想到竟真的会在秘境里遇见他。 渊翟山宗主亲传弟子,登云榜天骄策阳君。遇到他比遇见周璟更叫人棘手。晏骄抿紧唇不出声,火速收剑转身,脚步飞快。 但那人蹑影追风,一眨眼便追上他的脚步。 晏骄躲不过,利落转身提剑反击。 他的剑道凌厉又漂亮,杀气十足,剑剑朝傅戎的死穴刺去,丝毫不留情面。 后者似乎被他这冷血的剑道镇住了,竟然一时没有反应,直到片刻后神情骤然阴沉下去,径直握住劈过来的剑身。 另一只手腕同时间被牢牢攥住,晏骄被傅戎的力量掼倒在地,黑影如山压下。 “你是谁。” 他声音低哑,不顾掌心鲜血流淌,“说话!” 晏骄挣扎不开,冷着一张脸不吭声。鲜血从傅戎的脸颊滑下,落在他眉眼间。湿热的,赤红的。 但隐隐的,晏骄感觉到这人在颤抖,那些血里似乎混合了其他的东西,从他紧闭的双目里滚落。 他咬紧牙关,呼吸沉重:“快说,你到底…是谁。” 18、自渎 男人牢牢拽紧他的手,身体格外滚烫,就连喷吐的呼吸都带着湿热粗重的气势。 晏骄少见的心中一慌,从未想过竟会在傅戎那里露了馅。 这人天生好斗,又追着他角逐登云榜魁首之位那么多年,定然熟悉他的剑法。但刚刚自己未想太多,便本能地出剑抵挡,以后绝不能再这样草率了。 心中飞速闪过这些念头,晏骄看向远处呆若木鸡的白老虎。 【别愣着,动手!】 白老虎哆嗦一下回过神,急忙颤颤巍巍抱起旁边一块巨石,闭着眼睛朝傅戎后脑勺莽撞砸下! 砰—— 尘土惊起。 傅戎身形一晃,身躯沉甸甸砸下来,压得晏骄不禁低喘一下。 他用力才将身上的家伙掀翻,被白老虎艰难扶起,连连咳嗽两声。 “艳,艳鬼,”白老虎指指旁边那具“尸体”,“怎么办,他好像没有完全晕…” 晏骄摁着胸口偏头看去,见傅戎双目紧闭,满头大汗,露出一脸被折磨的痛苦表情。 “好像是被蛇咬了。”白老虎眼睛很尖,捕捉到傅戎袖上两个小小的窟窿。 “那个什么重瞳灵蛇有毒吗…”它咽了咽口水,“这人不会死吧?我先说好不是我砸死的啊。” “闭嘴。” 晏骄坐起来,犹豫过后,拉过傅戎的手腕给他探脉息。探完后,将手一丢回地上,神色复杂:“你说对了,他是要死了。” “啊?!” “那还能救吗,”白老虎手忙脚乱掏布包里的草药,“有没有解蛇毒的草药,赶紧给他塞进去。” “那些草药有什么用。”晏骄瞥它一眼。 重瞳灵蛇有剧毒,性极烈。常人若是被咬根本活不过三息。但这种灵蛇攻击力不强,所以对修士而言倒也还算好对付。傅戎是化神期修士,按理更不会这么轻易被重瞳灵蛇咬伤。 晏骄若有所思,抬手解开傅戎的衣襟,露出大片肌肉紧实的胸膛。在左胸前处是一个青色“铃铛状”的印记,随着胸口起伏隐隐闪动。 “果然是情毒。” 晏骄指尖从那印记上划过。 情毒这秘法与凡间的春.药相似,但比春.药更烈也更难解。晏骄从前有一师兄也中过此情毒,后来向楚慵归要了解法才知:情毒关键在“情”之一字,唯有依靠心爱之人,或是心爱之人的贴身物品,才能将情.欲压制消弭。 他倒是运气差,中了情毒又中蛇毒,就准备葬身在此吧。 “艳鬼,我们头上好像一直有鸟在叫……” 白老虎一张蠢脸绷得紧紧的,畏惧仰头,看到他们正上空一只白羽黑顶的鸟高高盘旋。 晏骄顺着白老虎指的扫去一眼,不悦蹙眉。 他不想浪费精力救傅戎,但又不能不救。被观天鸟盯着,傅戎死了,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替我挡住观天鸟的视线。” 他低声命令,让白老虎变大挡在跟前,手从布包里取出草药捏碎,作势要喂进傅戎嘴里。但实际却是咬破手指,伸进傅戎口中。 蛇毒他能解,情毒却不能。 看傅戎自己的命了。 指腹压着唇瓣探入。 傅戎觉得浑身都渴热到了极点,这时却有几滴清液落进喉咙里,他下意识张开嘴含住。 不知是谁的手指,很软,冰凉似玉。 带着一股缥缈的冷香,像极了那人的气息,仿佛从骨头里透出来的,令人魂牵梦萦的香气。 傅戎恬不知耻地含着,在对方想要撤离时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焦躁,慌张地伸手握住,还想再继续下去。 白老虎看得面红耳赤,没想到喂个血也有如此香艳的场景,害羞得捂住脸,眼睛从爪子缝隙里探出来。 而被舔手的晏仙君本人,脸色尤为难看,耳根泛红,眼底带着冰冷的怒意。他想也不想用力抽开手,一脚踹向傅戎的脸,在男子脸上踩出个黑色的鞋印!没想到好心帮傅戎一番,他却厚颜无耻地乱舔,早知道就让他直接死在这儿! “把你那恶心的笑收起来。”对上白老虎的脸,晏骄眼底冰冷,“你想跟他一样中蛇毒吗。” 白老虎赶紧摇头:“不不不不!” 晏骄还不解气,抬脚再次重重踩向傅戎的脸,心想把这人就这般碾到窒息也好。 “艳鬼,你是不是认识这人?” 白老虎吃瓜的脑子骤然敏锐起来,直觉这两人以前肯定有点什么。 “不认识。”晏骄用鞋尖拍了拍傅戎的脸,冷哼,“你不认识他?” “他谁啊?本大王只认识厉害的家伙!” “……” “他是傅戎,渊翟山弟子。” 白老虎回忆半晌,“等等,傅戎?” “嗯。” “那不就是登云榜万年第二的那个策阳君吗!还是,还是你的老情人之一……”被晏骄警告一瞪,白老虎立马捂住嘴不敢说了。 晏骄:“我没有老情人,再敢说一次,你就真的别想要这条命了。” 他与傅戎不熟,只因登云榜上的名次之争,这家伙才屡次找他比试。 后来更有一回深夜,晏骄刚梳洗完换了薄衣,这人却突然闯进屋里寻他交战。两人动静吵得很大,几乎半个首阳宗的人都被惊醒,接二连三跑出来围观。 那也是晏骄唯一一次落败,因为刚喝过药意识不清,也记不住中间过程了,只晓得最后傅戎虽然赢了,却是仓皇离开。 再之后,两人便没再见过面。 但晏骄对自己因病输给他这事还是非常耿耿于怀的。如果真的还有机会恢复真身,他定要找此人拿回那次比试丢的颜面。 “策阳君的修为应该很高很高吧,他为啥会在这里?”白老虎蹲在旁边,爪子戳了戳傅戎的脸,“还被蛇咬伤了,感觉好奇怪。” 晏骄也很好奇傅戎为什么会进这个秘境。 他盯着傅戎片刻,道:“带上他,跟我过来。” 白老虎不解晏骄要干嘛,乖乖将傅戎扛到背上。 他们走了一会儿,前方潺潺流水声,晏骄站在岸边,踢掉跟前两颗碍眼的小石子,道:“把他丢进河里。” “……啊?” “照做。” 白老虎糊里糊涂,照着晏骄说的,一拱腰背,把大名鼎鼎的策阳君傅戎拱进水里。 噗通一下水花四溅。没多久,水里的黑影忽然挣动翻滚起来。原本平静的河面掀起一层浪花,水滴溅在晏骄的衣摆和鞋面上。 傅戎被水呛得气息混乱,捂着胸膛剧烈咳嗽。手摸到胸口,方才发现自己胸前衣襟凌乱,显然被人拽开过。 转身想要回到岸上,背后传来声音。 “策阳君现在最好别上来。” 傅戎闭着眼猛一转头:“谁在此处!” “在下是谁不重要,策阳君只需知晓我救了你。” “救我?”傅戎剑眉拢起,模糊记起刚刚的事,“是你拿石头砸晕的我。” “情非得已,策阳君见谅。”晏骄居高处看着浑身狼狈凌乱的傅戎,淡声,“策阳君情毒未解,还是先自渎完再上来吧。” “……” 河水高至傅戎的腰侧,正好挡住那团丑陋鼓起的部位。他却半点不觉得害臊,反而觉得眼前直白说出这句话的这个青年才奇怪。 刚刚他虽意识不清,但也还记得这人跟着自己过招时的剑法,和晏骄如出一辙。可现在听了声音,却并不是晏骄。 是用了易容术? 还是他认错了? “你和晏骄什么关系?” 晏骄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策阳君若是说那位死去的晏仙君,在下与他毫无瓜葛。在纠结我的身份前,策阳君还是先解决自己的事吧。” 傅戎伸手摸了把,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确实上不了岸。 “你转过去,不准看。” 晏骄疯了才想看他自渎,转而走到一棵树后,坐下闭目养神。 ……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炷香功夫,却迟迟不见傅戎上来。 “策阳君还未好吗?”他询问道。 河里传来克制的闷哼声,那人粗着嗓子气笑,“催什么催,你以为自渎这么简单?” “……” 晏骄没怎么自渎过,确实不懂。 他蹙眉道:“劳烦策阳君快点。” 傅戎哪能想到,自己堂堂渊翟山策阳君,竟然有一日会站在河里,被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青年催促快点自渎。 这算什么?何况此情此景,空有情毒影响,又无风花雪月,他能自渎出来个屁,痿都要痿死了。 天色愈发深沉,更深露重,月隐云中。 傅戎想到自己来这里也有要事要做,不能被情毒困在这,一阵矛盾纠结后,抬手变出一块帕子,角落绣着一朵艳丽精细的金丝红莲花。 轻薄的帕子覆上鼻梁,傅戎深吸一口气,手中力道加重。 19、寻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晏骄听到脚步声响起。 他刚走出树后,一把长枪忽然抵在喉咙前,烈风摇动树枝,枯叶纷纷掉落。 傅戎手持策阳枪,挡住他去路:“你是谁?” “少跟我耍花样,不张嘴说实话,就等着这把长枪削尖你的脑袋。” 晏骄只好道:“在下李群玉,首阳宗弟子。” 傅戎皱眉,还是不信:“伸手。” 晏骄伸出手,傅戎双目闭着却依旧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片刻后诧异道:“没有修为?” 他原本当真以为会是晏骄有关,可没想到却是个连练气期弟子都不是的普通人。 “你刚刚说,自己是首阳宗弟子?首阳宗会收你?” 晏骄:“宗主宽厚,自然收我。” 傅戎一听,笑了。 四大宗门的宗主,可没有哪个人是能称得上宽厚的。 他松开手,将策阳枪微微放下:“救我有何目的,别说是因为路见不平所以救我,我可没见过谁救人是把对方丢进河里,不顾他会窒息而死的。” “路遇策阳君在此,好奇而已。” “当真?”傅戎挑眉。 “当真。” 晏骄确实只为这个缘由,他不信傅戎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极大可能,不是与周璟有关,就是与那条龙有关。 想了想,他继续试探:“以策阳君的修为出现在此,可是秘境内有意外?” “我凭什么告诉你。” 傅戎利落收起长枪,转身往河边走。地上有两颗石子,是先前晏骄觉得碍眼踢掉的两颗,但傅戎看不见,一脚踩上去身体瞬间歪了下。他迅速稳住身形,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一个普通人跟前出了糗,不自然地咳嗽两声。 旋即又想到体内的蛇毒虽然不知道被谁解了,但眼睛却还没那么快恢复。要凭自己找到入口,恐怕不太容易。 晏骄就知道他会停下,也不主动出身,就安静站在原地。 半晌之后,傅戎方才转过来,咬字僵硬:“滚过来,扶住我。” “策阳君。”晏骄莞尔,“我凭什么帮你。” 傅戎难以置信,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了什么。 “你真的只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胆子可不小啊,渊翟山里都没几个人敢如此与我说话的。” “嗯,但我不是渊翟山的。” “……” 傅戎一阵语塞,竟找不出话反驳。 “求人应当有求人的态度,策阳君觉得呢?” 操。 若是在秘境外,他绝对抓起此人猛揍几拳。但现在在秘境内,他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生出枝节。 傅戎咬牙:“你叫李群玉是吧。” “是。” “李公子,劳烦,扶我一把。”他一字一句挤出声。 “策阳君请求,在下不敢不应。” 晏骄觉得逗傅戎还是有些趣味的,唇角很小弧度的弯起,走过去,伸出手悬在傅戎跟前。 手哗一下被抓住,紧跟着一条绳子突然从傅戎袖中飞出,瞬间将晏骄双手与上半身捆住。 “少乱动,”傅戎叩住他挣扎的肩膀,“不把你绑着,走到一半跑了怎么办。” 说完,指尖在晏骄眉间一点,“给我带路,就顺着你看到的这条黄色荧光走,到了地点就把你松开。” 晏骄摇了摇头,再睁眼时,眼前隐约看到一条模糊的黄光,沿着地面向树林深处去,像是妖兽残留下来的灵力痕迹。 他狐疑地盯着傅戎,难道他真是来寻龙的? * 与此同时,秘境外观鹤台上。 两名渊翟山弟子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师兄竟然会闯进低等秘境里,而且还捆了首阳宗的弟子。 擦了擦冷汗,讪笑地看向坐在上位的几位首阳宗长老,想要措辞解释,但可惜肚子里墨水空空,半天也想不到这事有个什么合理的借口。 “成何体统,一个化神期修士竟敢擅自闯进低等秘境里扰乱试炼!”紫钏长老冷声,“打开秘境,把傅戎带出来!” 首阳宗弟子收到命令,立马设法打开入口。但没一会儿,却纷纷露出错愕的表情。 “长老,入口打不开了…” 青眉长老:“怎会打不开,让开。” 紫钏身侧的青眉阔步上前,竟也没能顺利召出秘境入口,直到第三次后才勉强撕扯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可那缝隙却不容纳任何人入内,所有靠近的弟子都会被强悍的力量反弹出来。 空气骤然凝重起来。 就连座下的楚慵归也站起身,手里的折扇握紧。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秘境打不开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秘境被毁不可进入; 其二,便是内有强大的修士,或是妖邪,不准他们入内。 …… 晏骄一路被傅戎推着走。 任凭白老虎不断使眼色,用心声朝他大喊怎么逃出去都装作没听见。 逃?为什么要逃? 也许跟着傅戎才能找到龙的下落,他求之不得。 晏骄不动声色,沿着那道黄色的灵力痕迹往前走。傅戎扶在他肩膀上,心想觉得这人走得还挺快,一副比自己还想找到那东西的样子。 一炷香后,晏骄停下脚步。 他看向脚下地面,灵力残留到这里就消失了。 傅戎心有灵犀,手扶着地面趴下,仔细闻着地底传来的气息。 就是这里。 那条龙的味道,就是从这地底传来的。 “策阳君可是找到了?” 晏骄看他像狗似的伏在地面闻,两只手不着痕迹解着绳结。 但傅戎没回答他,起身后拉过他的手,没等晏骄自己解开绳结,傅戎倒是先给他解开了。 “你可以滚了,别靠近这里,滚得远远的。” 绳子散落在地,晏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沉默片刻,但其实不意外傅戎这番举动。 他和傅戎争夺登云榜魁首的位置很多年了,关系很差,甚至一见面就会交锋,但与此同时的,二者也很了解彼此。他清楚傅戎这人的秉性。不想承认也得说,傅戎某方面而言还算是个有侠义之心的好人。 换作是别人,晏骄会觉得对方是想独吞杀龙后得到的宝物。 但傅戎,大概只是想一个人解决掉这个烫手山芋。 “我不走。”晏骄道。 傅戎皱眉:“不走?你不会以为跟着我能得到什么天灵地宝吧。小修士,连练气期都没有,想找死也换个地方,别妨碍我。” “策阳君自有用的到我的地方。” “就你?” 傅戎还要继续说什么,四周突然地动山摇! 漆黑月夜下深邃枯木林陡然晃动,一棵棵巨树接连倒下,地面出现道道裂缝。白老虎惊慌地四脚乱蹿,抬爪子想抓住晏骄丢到自己背上,却屡屡被裂缝逼远。 “艳鬼!” 【别救我,走。】 脑海里响起晏骄的声音,白老虎怔住:“可是——” 【半个时辰后我若没有回应,让劳符钦出秘境寻首阳宗主!走!】 白老虎抿紧嘴唇,最终一咬牙狠心,撒开腿往远处狂奔! 就在它离开的瞬间,晏骄与傅戎脚下出现一道巨大裂缝,两人直直向下坠落,身影迅速消失。 …… 两人顺着裂缝边缘不断往下坠落,不知坠落多久,傅戎的后背才触碰到一片实地。他身上还压着个人,手抓住那瘦不拉几的青年,两人顺着岩壁滚下斜坡。 一阵天旋地转后,方才堪堪停在浅潭边。耳边还有落石哗啦啦掉落的回音。 晏骄艰难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傅戎身上,正对着对方半赤裸的胸膛,表情登时嫌弃扭曲。 他撤远身体,撑着地面坐起身,目光打量四周。 在这里像是洞穴深处,动物尸骸不少,杂乱的半截埋在土中,看起来年岁已久。 看清自己所在何处后,晏骄回过头,余光瞥见傅戎胸前露出来的一截白色。 是块帕子,还带着红莲的刺绣。 晏骄:“……” 他伸出手拉出那块帕子,到一半时,突然被人一掌拍开手背! 傅戎不知何时能睁开了眼,冷冷盯着他:“别碰我的东西。” 20、地动 傅戎那一掌力道极大,生生将晏骄的手背拍红。他面色不虞,还没开口,又被傅戎一把夺回手帕,用力推到旁边。 不管过去多久,傅戎这人本性还是一样的凶横野蛮,难怪从前总听人说他是从山里钻出来的野人。 晏骄揉着被拍红的手,不想同他说话。 至于那帕子的来历,不管傅戎到底是什么时候从他这偷走的,晏骄直觉还是莫要追究,不然结果说不准得恶心到他自己。 将手帕小心叠好贴身放回怀中,傅戎整理好几度被扯,濒临扯坏边缘的衣襟。目光瞥了眼李群玉的背影,低哼一声看向周围。 他的眼睛恢复了大半,但视线还有些模糊,看清东西需要眯起双目。只见跟前是一片潭水,四周零散地堆着不少骸骨,看起来像是被困在这里活生生饿死的。 可周围打眼一看都有不少黑漆漆的甬道,怎么还会困在这里等死。 难道都是死路吗? 这可不是好消息。他此番来有要事,不能被困在死路里。 “别看了,赶紧走。”傅戎拍拍大腿站起来。 傅戎大步走得快,晏骄跟上去,但滚落来时被石块撞到了脚踝,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跟在傅戎身后,进了这条甬道,发现是死路,只好折返回来,然后再尝试另一条出路。如此三番两次后,脸上冒出细密的汗水,盯着傅戎的背影颇有几分想把他搞死的冲动。 “你能不能走快点?” 傅戎也不耐烦,看着慢吞吞跟上来的青年。 他们头上要是有出口,他一定把这人丢上去,别碍自己的事。 “不能。”晏骄站稳,“策阳君能找到出口再行动吗?” “我要是能找到还走来走去作甚?” “我若是能走快,为何还要走这么慢。” “………………” 得,拐着弯阴阳他是吧! 傅戎烦躁地抓了抓头,朝晏骄抬手,“过来。” 看他还是慢慢走,没耐性地快步过去,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脚踝。 晏骄闷哼一声,傅戎道:“叫什么叫,又没捏碎你骨头。” 他伸手,两指运气以修为替晏骄治好了脚踝上的伤:“这下能走快了吧,赶紧跟过来。” 晏骄低头盯着傅戎的脸,忍住一脚朝那张脸踩上去的冲动。 在附近探查了许久,两人都没能找到出去的路口。处处通向的都是死路,难怪这些妖兽会困死在这里。 晏骄走了两趟有些乏了,没再继续到处闷头乱找。坐回潭边时,才注意到深谭表面鼓起的微小气泡。他以前为了追杀躲藏修士的妖兽时,也进过不少类似的洞穴,其中有几回出口都在潭水底部,难道这次也是…… “策阳君,这——” 话还没说完,突然嘭一声巨响。 碎石飞落,光芒乍现,晏骄看到眼前一幕,嘴角难得抽动了两下。 傅戎,拿着策阳枪,直接把一面墙壁捅了个对穿。 “这不就找到了。” 傅戎自满地挑眉,仙等法器策阳枪在手里,跟个烧火棍似的甩了个漂亮的枪花。 晏骄闭了闭眼,伸手扶额。 啊……好累。 怎会比血毒毒发的时候还累。 果然遇上傅戎不会有什么轻松的事发生。 “愣什么,跟上。” 晏骄:“……来了。” * 就在晏骄与傅戎在地底探查恶龙踪迹时,同一时间,恶龙谷最西侧万丈深渊下。 地面爬满了各种爬满毒蝎蛇虫,发出嘶嘶的恐怖声响,四周没有光,唯有一点萤火映着森冷的深渊底部。 周璟走过那些蛇蝎群,手里拿出一张符贴到空中,那符瞬间自燃消失,同时也将空中的透明阵法毁掉。 他继续往前深入,许久后停在一面巨大岩壁前,墙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锁链,牢牢囚禁着一条约有四五丈长的“黑蛇”,亦或是“黑龙”。 “这就是恶龙谷唯一残存下来的龙?”周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看起来比我想象中小不少。” 片刻后,他又了然道:“原来是因为封印才这样。这封印也太多了,要不是你给我的万能符,估计没人能找到这里。我现在只要将它杀死,就算任务完成了对吧。” “不过你确定凭我一人之力能解决吗,怎么看,这条龙都不像是一个金丹期能解决的东西。你又不给我点金手指用,我一个人可不好办啊。” 话刚说完,周璟露出一副被吵到的表情,抬手捂住耳朵:“好了好了,你都说几遍了,知道你现在没有权限,我试试吧。” 他伸手摸向腰间,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将手伸至空中,召出一柄通体玄黑的冷剑,剑身一正一反,分别苍劲有力地刻着“骄”和“璟”两个字。 这是十五年前刚到这个世界时,系统送给他的新手礼包里的东西。不过他以前修为太低,一直用不好,现在倒是可以试试看。 周璟两手握住那把玄黑冷剑,将修为凝聚其中,剑身闪烁起层层金色光芒,“璟”字明亮通透,“骄”字却熄灭黯淡。 剑身汇聚着强大的力量,被周璟高举过头,朝锁在墙壁上的龙砍去! 可就在此时,那条龙突然睁开赤红的双目。 周璟:“!!!” 龙啸声裹挟着强力的冲击,周璟躲闪不及一下就被翻在地,手中的剑也顿时偏了方向,直直朝锁链飞去。轰——锁链被砍出一道裂缝,黑龙眼里闪过精光,张开大嘴狂啸,强悍挣扎起来,锁链上的裂缝逐渐增多,从头至尾,千钧一发之际四分五裂! 黑龙挣开锁链的瞬间,身形骤然变到原来的十倍之大。它甩动尾巴,狠狠碾碎周璟的手骨,趁他痛哼瞬间朝深渊外冲去—— 轰隆。轰隆。轰隆。 外界已然天色大亮。劳符钦被一阵地面震动惊醒,睁眼时瞧见几名师兄弟凌乱地倒坐在前面,一个个浑身发抖。他们手指着天空,张口说着劳符钦听不清的话。 他当即抬头,看到云间一条巨型的黑色妖兽,它正朝某个方向赶去,浑身被黑雾笼罩,唯有双目赤红发亮,令人闻之色变。 这是…… “劳符钦!劳符钦劳符钦!” 突然间一道大吼从林中传来,劳符钦闻声看去,下一瞬被扑了个满怀。 白老虎脸色惊慌,眼泪大掉:“艳鬼,艳鬼他掉进裂缝里了!” 劳符钦这才发现周围不见李群玉的身影,急声:“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和那个傅戎一起掉进了裂缝里。”白老虎声音颤抖,回想起分别时艳鬼的命令,努力打起精神,“他让你快出秘境去找首阳宗主,一定要找首阳宗主,别人都不行!” 劳符钦来不及询问傅戎为何会出现在此,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只要是李群玉所说,不论什么只管照做。 没有浪费时间,迅速取出怀中的玉牌捏碎,身影瞬间消失在空中。 * 此时地底。 两人没有察觉到地面上的异样,穿过洞口往深处走。 一路间,晏骄闻到一股近似铁锈的血腥味,这血腥味不是刚有的,更像是渗透进了岩壁和潭水中,风吹不散,水洗不净。 走了不知多久,一阵烈风夹着浓厚的灰尘呼啸而来,晏骄抬袖遮挡,待风稍稍停歇才放下。 眼前是一片广阔寂冷的深潭,光芒昏暗,唯有几束微弱的光从头顶岩石裂缝间锋利而出,照向潭水中央一座磅礴的巨型龙石雕。石雕栩栩如生,龙面凶恶,锋利獠牙大张,鳞片纹理清晰分明的龙尾缠绕于石柱之间。柱上还有倒刺藤蔓爬行,密密麻麻覆盖在龙尾表面。 厉风从头顶的洞口内呼啸刮过,在洞穴上空响彻,仿若真龙复活的狂妄嘶吼。 晏骄下意识眯眼,转而看向傅戎,后者仰头盯着那座巨龙石雕,神情沉重。 在晏骄仅有的,与傅戎相识的记忆中,似乎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他对傅戎的印象包括但不限于“野蛮人”、“山野莽夫”、“大字不识”、“蠢货”等等等等,他觉得傅戎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横人,事实上也大约是如此。 但从傅戎看这座巨龙石雕的神情来看,原来他也有认真的时候。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傅戎忽然出声,不等晏骄开口,道,“这是龙宫遗址,那座石雕刻的,是数百年前龙族中的最强者,摩天。” 提到这个名字,晏骄有些印象。 摩天曾为黑龙一族中最强者,但在三百多年前,却因背叛而被黑龙一族驱逐。后来几十年间不知去向,但再被人发现时,浑身龙肉已被割削殆尽,只剩下一具白骨露出,连爬行都做不到的龙身。之后还是一途经的小道士见它可怜,给了最后一刀,才结束它苟延残喘的性命。 原来这里便是那摩天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可傅戎又是如何知晓的? 晏骄开始认真端详起傅戎此人,接着见他忽然伸手:“你的剑给我。” 晏骄抽出剑,扔给他。 傅戎精准接住,利索地划破手掌,鲜血登时沿着手指滴落,在漆黑的潭水间溢开一朵血花。 滴答。滴答。 空旷的洞穴内唯有滴血声清晰刻骨。 半晌后,洞穴内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异动。 傅戎眉心拢起:“怎么会毫无反应…难道不在此处?” 话音刚落,从缝隙钻进来的风声骤然变响,比原先还要接近龙的嘶吼。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错觉,还是真龙啸鸣。水面底部开始冒起一串串气泡,如同烹煮过沸的水,紧跟着是一道道的漩涡,。地面山摇地动,巨石雕像也在逐渐剧烈的摇晃中开始破裂。 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意从头顶传来,形成一道锋利的罡风,将水面惊起一道水花! 傅戎眼疾手快,迅速抓起晏骄往后飞掠。 巨石一块块坠进潭水,两人齐齐抬头,从飞速扩张的洞口看到一双深红色的龙瞳,带着强烈的恨意,死死盯着他们。 “往原路逃!”傅戎一手将剑塞回他怀中,一手将他扔远,高喝,“滚!别靠近这里!” 21、掉马(第一回合) 晏骄抱住剑,被傅戎一下推回到几丈开外。 刹那间,洞穴顶部彻底被撞开,一条通体赤红的龙腾跃而入,发出刺耳的龙鸣。傅戎想也不想朝黑龙冲过去,策阳枪在空中炸开金灿的光芒!招招刺向黑龙的死穴。 周璟也在此时赶来,见一旁的李群玉还有正与黑龙拼杀的傅戎,眼底闪过几分困惑,却来不及询问,拔出腰间那把寻常灵剑迅速加入其中。 两人与黑龙一时间打得不分上下。洞穴内石块哗啦啦掉落,隐隐有崩塌的预兆。晏骄站在角落里,细看几人刀光剑影的厮杀,一手藏在袖中,引出指尖灵血。但目标却不是对准那条黑龙,而是盯着周璟的后背。 若在此时将他杀死…… 忽然,余光注意到那黑龙张开獠牙,口中烈火朝向正在傅戎的盲区。晏骄眉眼一凛,指尖调转方向,轰——一道血花自黑龙口中炸开,血肉登时模糊一片。 “趁现在!”傅戎立马利落转身,两脚腾空,口中沉声迅速念咒,手里的策阳枪登时变大数倍,宛如烈日爆发出一道刺目的亮光,自上而下将黑龙的嘴贯穿深深插进地面!同时朝周璟大喊,“脖下十六寸为逆鳞!动手!” 周璟很快反应过来,两手结印令剑悬空,尖端倒映着光芒,直指逆鳞而去—— 但触碰到逆鳞的那刻,剑陡间化为粉碎,反之一道强烈的冲击自中心波及开,将两人全部掀翻飞出去! 周璟被震出洞穴外不知去向,傅戎昏迷不醒。没了两人控制,黑龙疯狂甩动龙尾,所过之处全被碾得粉碎。晏骄被扑面而来的强风逼得几步退到墙边,目光瞧见黑龙满目浓烈滔天的怨恨,此时凝固在不远处的傅戎身上。 他迅速想起傅戎先前所讲有关摩天的故事。心里虽不喜欢傅戎,却也不能让这个家伙平白死在这里。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灵血之力,还能再用两次。 晏骄毫不犹豫划破手掌。 龙啸声震颤着山洞的墙壁,头顶有碎石和带刺藤蔓砸落。晏骄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瘦削的身影却如同翠竹般,任凭狂风怎么吹都屹立不倒。他一步一步,身上的黄袍几乎被血染红,脚下生莲,登时开满了整座枯败漆黑的洞穴内。 ……这是…什么味道。 傅戎在剧烈的震动勉强睁开眼。浑身骨头像是被人拿着尖锥一点一点凿开,喉咙里也全是血的味道,喘息一下都牵动血肉发颤。 他摁住胸膛,鼻间闻见一股冷香飘来,艰难地爬起身,看见前方那道身影。青年侧对着自己,看不清脸,只看到莲花般翻动的衣袂,还有漆黑的长发。 无形间,和过去的晏骄竟一瞬间重合上。 “晏…骄…”傅戎双目睁大,声音嘶哑,“是你吗……” 他咳出一口黑血,不顾身体上的疼,慌张地朝那人爬过去。 那人却听不见他说话,只一步一步朝黑龙逼近,袖中暗红色灵力闪烁。大量鲜血顺着他的袖子滴落,触及地面的片刻红莲盛开,将黑龙团团包裹其中。痛苦的哀嚎从莲花间传来,比最可怖的刑罚还叫人颤抖。 世人皆知,晏骄有一称号,名为“红莲渡世”。 人人都以为是因为他手中那把法器“渡世扇”,但没有人知晓,他救人,杀人,活死人肉白骨,是因为一身的灵血。 血顺着苍白的嘴角滑落,青年的眉眼却依然很平静。他肩上侧也开了一朵小小的红莲,还很稚嫩,随着风微微摇曳,主动去蹭着晏骄冰凉的脸颊,好像是在心疼主人一样。颤抖的花瓣也像是低声哭泣。 晏骄摸了摸那朵红莲,叹笑一声,抬起手掌对准被红莲包裹的黑龙。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他该死!他和他父亲都该死!!”黑龙发出凄厉的怒吼,“若不是他父亲,黑龙一族不会亡,都是他们的错!!” “你们族类之间的怨恨,我不在意,也不关心。”晏骄顿了顿,咽下口中翻滚的血,“我只要你的心血。” 话音落地,晏骄以从黑龙的逆鳞下引出一缕鲜血,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扁壶内。黑龙被剧痛折磨得翻滚,那些莲花长出的根茎在它动的越厉害时就会扎根得更深,像水蛭一样,深深钻进它的骨头里。 “该死,该死!!他该死你也该死!” 它不甘心地嘶吼,突然不顾一切地晃动起被红莲根茎寄生的龙尾,喷出炽热的龙息直逼晏骄! 轰—— 烈火笼罩整座洞穴,墙壁的藤蔓顷刻间烧成黑炭。 晏骄背脊微微发疼,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漂亮的眼眸愣愣看着跟前人。 傅戎的气息很粗重。 一声,一声,紊乱而急促,却又像强压着苦痛一般,竭尽全力地维持着冷静。他的后背被烧得血肉模糊,健硕精悍的背肌裸露,衣衫破裂,黑发也变得卷曲,简直狼狈到无法言喻。 为什么? 为什么…救自己? “傅戎…” “等结束后,”傅戎哑声,“我要听你好好解释。” 晏骄想不明白,傅戎想听他什么解释。 在他还是晏骄时,傅戎常常执着于与他分出个高低胜负,他们之间,总有一方会受伤流血,一败涂地。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赢,傅戎赢的,只有那一次,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次对决。 那时傅戎大概高兴无比吧,他持之以恒两百年就为了打败自己,最后终于赢了,而且就在那之后不久还听见了他的死讯。说不高兴,怕是不可能的。 所以晏骄也并不喜欢此人。 傅戎于他就像一把必须要迎上的剑,锋利又危险。但现在,这把剑却挡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目光仿佛是在喜极而泣。 晏骄一向自诩面对所有事都能冷静,就算仇人在跟前,也能做到古井无波,可现在却脑袋一片空白,连该说反驳的话都忘了。 他抿着唇,有点茫然。 但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引开了注意,目光对上黑龙苟延残喘的脸,见它仰起头发出一声啸鸣。 “小心——” 话还没说完,两人纷纷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周遭一片黑暗,疲倦、漫长。 晏骄缓缓睁开眼,双目还未完全清明,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不想死就滚开,我今日定要找晏骄决出胜负!” “策阳君啊!现在都这么晚了,您就饶了我们小红莲吧,过两日再来,过两日一定——哎!!” 门突然被踹开。 一道黑影直逼床榻而来,晏骄瞬间清醒了,披起单薄的衣衫坐起身,避开那人精准的枪风! 策阳枪撕扯开帷幔,登时如四分五裂散开。 晏骄微微低头,目光落在那柄对准自己的长枪上,顺势看去,正是傅戎。 “……” 这一幕,好像有些眼熟。 晏骄眯起精致的丹凤眼,手上不忘将里衣穿好。 傅戎看到他半裸的胸膛,目光偏开:“你怎么衣服都没穿好!” 22、心悦 晏骄无语,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你说呢?”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迎合晏骄,外面传来几声梆子像,还有弟子大喊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傅戎却厚着脸皮,装作不是自己的问题:“把衣服穿好,快跟我来打!” 他说完也不转过去,就这样看着晏骄的脸,目光敞亮,仿佛和寻常男子之间赤裸相对没什么区别。 “……” 晏骄抓起旁边的烛台直接砸过去:“滚出去。” 傅戎轻松闪身一避:“都是男子有什么不能看的,难怪都说你事儿多挑剔,真是……我出去万一你跑了不跟我打怎么办。”见晏骄面上露出冷色,又耸肩,“行行行,我转过去,转过去行了吧。” 他将策阳枪一收,大剌剌地转过去背对晏骄。 这时晏骄才终于仔细观察起周围。 屋内摆设讲究精致,墙上挂着四一山水花鸟字画,下方落有印章,为“玉生谪仙”四字,是晏骄的私印。右边正前方的桌上还有面铜镜,他望向铜镜内,却看到了自己原本的脸。 是梦?还是幻境? 晏骄不觉得自己会梦见傅戎这家伙,不然那也太叫人作呕,定是幻境……可他为何会突然被拖入幻境中。 想起昏迷前那黑龙的啸鸣,心中猜测许是与此有关。有些妖兽在死前,会用自己最后的灵力为修士捏造出一个幻境。幻境中许是修士最畏惧之地,又或者是最怨恨,最遗憾之地,只为让修士困于幻境内,和自己同归于尽。 但这一幕,晏骄大约记得,应该是他死前和傅戎最后一次打斗的时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场面,所以…… 晏骄看向两手叉腰,不耐烦站着的傅戎。 是他的幻境? “你换好了没有,一个男子穿衣服磨磨蹭蹭的。” 晏骄没回话,捞过旁边架子的外袍穿上,悄声走到傅戎背后,利落就是一脚朝他踹去。傅戎完全没戒备,差点被这一脚直接踹得跪地,赶紧甩枪稳住身形。 “你偷袭我?!” “我不想跟你打,出去。” 这一战明明是傅戎打赢了他,还有什么可遗憾或愤怒的,他想死吗? “不行!”他当即反驳,“登云榜两年一换,马上就快到时候了,你不跟我决个胜负,来年我又是第二名!” 晏骄听到这句话,表情骤然冷沉下去:“打与不打有何重要,来年榜上连我的名字都不会有。” 傅戎闻言怔住。 “晏骄…你这话,什么意思?” 晏骄抿紧唇角,偏过头:“没什么意思。” 他转身要出去,却被傅戎握住肩膀要他说个清楚。晏骄迅速反手一击,被反推力顺势往后飞掠出屋外!双脚点地稳稳停下,他试着伸手一召,寂静风声中响起一道微弱的嗡鸣,随之愈来愈大。 一把漆黑长剑,千里瞬息划破空气朝屋前的红衣身影而来!倏然一声,明断剑稳当停在晏骄掌心,“骄”字闪烁起赤红光芒,剑身锋利吹毛立断。 只见晏骄握住明断剑,只朝着前轻轻一挥,整座院舍便陡然间四分五裂! 兵器榜第一的神剑“明断”,可斩龙足,除妖邪,明断世间正邪之道,定苍生太平。 这才是明断真正应有的巨大威力。 房屋在那一击下登时坍塌成灰烬,黑雾散开。 晏骄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傅戎没这么容易被击退。下一瞬果见一道金光自黑雾中亮起,策阳长枪穿过雾起朝他直直飞来!他迅速以剑抵挡,但一缕黑发还是被锐利的气刃削断,随风飘落,旋即傅戎突然闪现在前,晏骄双目一凝,当即后退,两人激烈打斗起来! 因是在幻境中,晏骄的修为也似回到从前。但他已经很久没有拿过剑了,以至于竟不能像从前那样将傅戎几招打趴,两人竟僵持许久。一红一金在夜空中耀眼闪烁,伴随着震撼人心的剑枪撞击声,连地面都在如此猛烈的决斗中隐隐震动。 一片竹叶自空中缓缓飘下,却在转瞬间被飞来的剑气化为齑粉。 修仙界中第一第二的天骄,相争之时天地都会为之变色。 晏骄眼中映着热烈的光芒,他本来不该和傅戎在此纠缠,可拿到明断剑的那刻,却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十五年前,因身有鞭伤又喝了汤药,他才会在这一战里输给傅戎。可晏骄是个何其骄傲的人,他不服输,不认输,不愿输,如今在幻境中能再来一次,他自然要赢! 咣—— 明断剑与策阳枪相撞,爆发出强烈的冲击,方圆数里之内所有花草树木全被吹翻伏地! “傅戎,你也不过如此。” 从复活之初起,晏骄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纯粹的笑意,令傅戎心中动容,似有暖流涌过,烘得他一身铁般硬的骨头酥麻。 风吹起晏骄未束的黑发,袍摆如蝶翼在空中飞动,眉眼惊艳绝世,难以寻出任何一个能够贴切形容的词句。若要以傅戎这样没读过多少诗书的墨量来形容,大概就是自己的策阳枪与他相争时,策阳枪都逊色十分。 连绵不绝的清脆巨响回荡,刹那间两人已过数百招。 越往后,晏骄的体力却无法支撑,傅戎也开始显露颓势。晏骄擅长各种剑技,傅戎却只精通一种枪法,二者体力上比较,晏骄不足,技巧上比较,却又是傅戎不足,因此整整两炷香打斗下来都没有一方能够彻底碾压另一方。 再又数百招之后,晏骄和傅戎纷纷喘起粗气。 两人落回地面,一剑指着傅戎的心口,一枪又抵在晏骄喉咙前。 傅戎握紧策阳枪,看着晏骄不肯服输的脸,片刻忽的甩手将枪收起:“算了!今天分不出胜负,改日再与你打!” 晏骄有些意外:“你不急登云榜上的名次了?” “这回不行,下回一定胜你。反正你我都能再活上百八十年,只要飞升之前我从你手中赢一次就够了。” “……你此次来,真的只是为了赢我?” 傅戎像是听见什么笑话:“那不然呢,我故意来你们首阳宗蹭饭?你们那食堂里做的饭也不好吃,什么破鱼,腥味重得要命。” 晏骄有些狐疑。 若傅戎若的只是来这里寻他一较胜负,此情此景又为何会成为他的幻境。他执着的,究竟是和自己能不能一较高下,还是…… “傅戎。” 忽然被叫到名字,傅戎本能嗯了声,松开抓着衣襟扇风的动作,顺声望去。 晏骄已放下了剑,神情微妙地看着他。 “作甚这种表情盯着我?有什么话就说,有什么屁就放!” “你是不是,心悦我?” 傅戎一下子僵在原地,嘴巴都忘了合拢。 然还没等到他的答案,幻境突然因为心境的剧烈震动而扭曲碎裂,随之一股极大的吸力抓着两人往下沉,瞬间陷入黑暗。 ………… 一日后。 日光清明温暖,透过窗柩洒落在地。 白老虎蹲在药庐旁,盯着劳符钦临走前煮上的草药,他说这药需得小火煮上三沸就要倒出,让它一定要盯紧了。 换了个姿势抓着蒲扇继续,它突然听到屋里传动咣咚一声,连忙丢下蒲扇冲进去,一脚踹开门。 “艳鬼你醒啦!” 晏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着凭几,面色似雪。 白老虎看他还完好无损的,松了口气,抹了下湿漉漉的眼睛:“你终于醒了,我还担心你要一直睡下去呢!” 头有些痛,晏骄闭了闭眼,抬头看向四周,随后落在白老虎身上:“我何时回来的?” “昨天,还是傅戎把你抱回来的。” “……傅戎?” “对啊。”晏骄一活,白老虎也恢复了好情绪,跳上床沿,“你都不知道昨天在恶龙谷有多凶险,幸亏劳符钦捏碎玉牌出去搬了首阳宗主来救命,才打开了秘境大门把你们救出来。不过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傅戎也好像刚醒,还剩着一口气,说一定要自己把你抱回来。” “……” “他人呢?” “被渊翟山的弟子带走了,现在好像在长老院里养伤。”白老虎摸摸心有余悸的心脏,“我们进去看到傅戎的时候,他身上那叫一个惨烈,浑身都没什么好皮了,有的弟子还直接被吓吐,恶心得吃不下饭。不过也幸好是他在,杀了那条龙,不然大家都得死。” 晏骄起身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听到此时淡淡嗯了声,但心里却并不平静。 他的身份……在傅戎那里或许已经暴露了。此事是他做得不够周全,当时情况凶险,他无心再顾忌傅戎昏迷与否,只知道先杀了黑龙才有取血活命的可能,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一出。至于恶龙谷内的观天鸟……这他不担心,动用灵血时他注意过,四周并无观天鸟存在,而且黑龙的力量,就算有也早已被杀死了。 “咳咳……” 胸口忽一阵剧痛,晏骄捂住嘴,指间溢出鲜血。 “艳,艳鬼?!”白老虎看到血登时被吓坏了,连忙找帕子给他。 晏骄擦干净嘴,低声喘息着平复疼痛。 “你没事吧,我去找劳符钦…不对,我去找大夫来!” 它说着四脚并用往外跑,听到晏骄一声“回来”又赶快刹住前肢。 晏骄攥紧带血的手帕,沉声:“收拾行李,我们现在离开首阳宗。” * 同一时间,长老院内。 屋外两名渊翟山弟子低声谈论着什么,门忽然从内被人撞开。他们骇然一怔,瞧见衣衫凌乱的傅戎,像个疯子似的跌跌撞撞出来。 “傅师兄?!”“师兄你这是干嘛,身上的伤还没好啊!!” 傅戎拽住其中一人衣领,双目赤红:“他人呢!” 被抓住的弟子颤声:“谁,谁啊……” “他——”傅戎咬牙改声,“李群玉!我从恶龙谷带出来的那个人,他人呢?!” “应该在首阳宗弟子院舍那边吧,师兄你找他干什么…………师兄?师兄!!” 话还没说完,傅戎赤着双脚一闪身就朝首阳宗弟子院舍飞去。 他一路抓人询问李群玉的住处,终于到了屋前,一脚大力踹开屋门时,却只看到一张空空荡荡的床铺。 人不见了。晏骄跑了。 “策阳仙君?您怎么在这……” 一位经过的弟子疑惑从他身后探向屋里,却连东西都没看清就被傅戎猛地推开,身影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傅戎大闹弟子院舍的事情,没多久就传遍了首阳宗主峰,也传到了戏情宗人所住的院子里。 楚慵归听到下面师弟的转述,饶有意味地扇着扇子:“刚醒来就大闹首阳宗,看来他还是一样的脑子不好使。” “你可别去凑热闹,明天我们就回戏情宗了,不该惹的麻烦别惹。”旁边的陆师兄叮嘱道。 “我自然知晓,这次来我惹的麻烦够多了,是该适合而止。”楚慵归笑了笑,“不过那傅戎是为了去寻谁闹出这么大的事?” 师弟仔细回忆:“好像,是一个姓李的弟子,叫什么…哦对,叫李群玉。” 楚慵归的扇子顿住:“你说,谁?” 傅戎大闹首阳宗,是为了找李群玉?他何时与李群玉关系如此密切了? 前脚刚说完不会再惹事,后脚陆师兄就见楚慵归突然站了起来。他头痛扶额:“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也要过去。” “只此一次。”楚慵归捏紧扇柄,“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