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扬回来时发现房门紧闭,顿觉不妙。
他好兄弟又开始搞小团体了!俩人合伙孤立他!
他拎着几碗豆花,抬手就要敲门,还没碰到,门霍拉一下被人从里拉开。
路屿舟扶门站着,神色很淡,挺拔身形恰巧挡住了门内景象。
夏扬探头朝里张望,说:“大白天的锁门干嘛?豆花买回来,一起吃——”
往里挤的动作被他好兄弟拦住了。
路屿舟力道不轻地按着他的肩,朝门外抬了一下下巴。
把夏扬拦住,紧接着路屿舟也走了出来,力道很轻地合上门,站在门口语调轻缓地说:“反正你不看书,去外面玩会儿,不行把大黑牵回来,别又让它混一身泥。”
夏扬:“……我有病吧!这大热的天,我不在家里吹空调看漫画,溜达个锤子!”
路屿舟:“……也不知道谁说最喜欢夏天。”
夏扬:“那是因为我妈会买冰棍……也罢,往事已矣不可追。”
路屿舟:“把进度条拉回到那时候。”
“……”夏扬听明白了,就是不让自己进去呗,他一琢磨,想清楚了关窍,“哦,你闲我吵到盛遇看书了?嫌吵就嫌吵,干啥拐弯抹角。豆花给你,我去楼下房间,正好有间棋牌室空着。”
路屿舟接了豆花,垂下眼皮,回头拧了门钥匙。
刚下两级楼梯的夏扬忽然一转头,“你俩最近……”
路屿舟松了门钥匙,门神似的站在门口,等他说完话。
“……怎么变得这么,呃……要好?”夏扬费解半天,没法对两人的状态进行一个合适的归纳,勉强拿‘要好’来形容。
真实情况绝对比‘要好’要高一个等级。
仿佛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事件将两人无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让这两个明明刚认识不久的同学,潜意识里把彼此当成了最信任的人。
盛遇对路屿舟的依赖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而路屿舟对盛遇的依赖……更隐晦。
夏扬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受,就假如路屿舟今天拿了一个特别有成就感的奖,他第一个打电话的很可能不是自己,而是盛遇。
就很怪异。
他问得别扭,路屿舟听得也别扭,理解片刻,皱着眉说:“就是普通同学关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重修下语文吧,还是占高考较大比重的。”
夏扬懒得问了,就是个灵光一闪的问题,看老路的样子,好像自己也没察觉到,指望这种呆子给什么回答。
“哎吃你的吧,老子自己玩去。”夏扬摆了摆手,转头下了楼梯。
路屿舟回到卧室,盛遇正在试卷第二面鏖战。
他耳里塞着两只白色的蓝牙耳机,余光捕捉到路屿舟的影子,摘下左边那只,问:“夏扬回来了?我刚刚听到你们说话。”
路屿舟把豆花放在桌沿,说道:“嗯,你别管,刷你的题。”
盛遇把笔一搁,扒拉着塑料袋拿豆花,“我先吃,吃完再写……”
哒——
手腕骨被笔尾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写完再吃。”
盛遇:“……”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套卷做到尾页,日天渐渐西沉,天色有了将暮的征兆。
填完最后一个答案,盛遇把卷子翻过来检查,再度确定不会的那些是真的不会,把笔一扔,拿起路屿舟放在桌上的手表暂停计时。
1:43。
一个半多小时。
反正他尽力了。
身旁的椅子空了,路屿舟不在。做题做到一半,盛遇的专注度就提到了顶峰,根本没留意周围的动静,有个人死在脚边他都未必知道。
护眼灯亮了起来,散发着温柔的明黄光晕,想必也是路屿舟开的。
盛遇伸了个懒腰,听着骨节细微的脆响,起身站了起来。
他把那块表戴到自己左手,准备出门找路屿舟讨赏。
甫一开门,男男女女混合的嚷叫吵闹倏地钻进耳郭,像是被一块厚布兜头蒙了,盛遇脑子霎时嗡地一声。
他站在门口,有几秒思维是空白的。
“做完了?”迟钝间,路屿舟端着一杯清水走过来,背景音过于聒噪,他音量不由得也提高不少,皱着眉说:“先回房吧。”
刚出门闯荡两秒的盛小少爷被吵回了房间。
关上卧室的门,那股子嘈杂喧闹依然在,盛遇揉了两下耳软骨,奇怪地问:“今天怎么这么吵?”
“不是今天,一直都吵。”路屿舟把水杯放下,说:“节假日比现在还吵,棋牌馆都这样。姨妈回老家省亲,店子关了几天,那几天的安静才是反常。”
安静也是一种财富。
为生计所迫的人,没资格享受这种财富。
盛遇揉着耳骨,头低了下来,路屿舟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把桌上的冰豆花挪过来,说:“吃点东西吧。”
别胡思乱想了。
‘通宵’棋牌馆所在的这条街,叫风铃北路,盛遇以前觉得这名儿特有意境,后来才知道还有风铃南路、风铃东路、风铃西路。
而这几条街环绕的主干道,叫风铃大道。
风铃北路有一家店面不大的嬢嬢豆花,远近闻名,路屿舟吃过几次,不感兴趣,倒是很多网红来这儿探店,网上炒得很火。
嬢嬢家的豆花偏甜口,像是盛遇会喜欢的口味。
“好好吃啊!”
果然——
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在卷面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印。路屿舟把另一碗也推到盛遇面前,执笔的手抵着下巴,挡住微勾的唇角,“吃吧,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盛遇吃得直哼歌。冰豆花已经没那么冰了,但不损口味,舀一勺抿进去,满嘴入口即化的豆香,豆花里还藏着各种小料,葡萄干、红豆,小芋圆……咬到哪个都是惊喜。
“这家有外卖吗?”他问。
路屿舟已经把卷子批改完了,在正面写了个112,说:“没有,只能现场买。”
盛遇有点遗憾,“那算了,我不爱动。”
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分数,淡定地说:“哎,好低,我给实验班丢脸了。”
这套卷难度高,112其实已经不错,实验班中游,年级中上游。
不到一个月,进步堪称神速。
而且他相当有规划,不会做的题空着,能拿的分拿了个干净。要是让刘榕看到,保准要从卷头到卷尾全夸一遍。
路屿舟清楚这一点,盛遇自己也清楚。
他说着“给班级丢脸了”,脸上云淡风轻,其实就差举两个小旗去外面敲锣打鼓炫耀,左边小旗写:我112分!右边小旗写:夸我!
“……还成。”
如此平庸的评价,盛遇不甘心,装模作样地说:“路老师说什么?一般吗?也对,我这种资质平平的学生……”
路屿舟快速别开脸,又转回来,笑意没来得及掩盖,“有完没完?”
盛遇捧着豆花长叹一口气,“啊,好没信心啊!虽然很多知识点都还没学就能考112甚至剩下了十五分钟,但我还是!好没信心——唉!”
话没说完,后颈被人握住,几只带着薄茧的手指搭上了颈侧,盛遇浑身一激灵,瞬时缩起了脖子。
他能感知到脖子上那只手加了力道,却不知为何没使劲,停留半晌,也只是威胁性地摩挲了下,然后松开。
“我说你很棒。”路屿舟抵着唇,看不出笑没笑,但眼尾是上扬的,“听清了没?”
盛遇听清了,完全听清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得意了。
-
棋牌馆一开张,他们的自习就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对盛遇影响尤其大。
楼下喊“胡了!”,盛遇捏着笔转了一圈;楼下有人起哄,盛遇晃着椅子发呆;几个人算钱不均在棋牌馆门口吵架,盛遇支着额头,眼神直接空了。
更关键的是,姨妈回来了。
盛遇第n次起身去厨房倒水,路屿舟放下笔,屈指一敲桌面,指着桌上一排没喝完的塑料水杯,问:“你要把自己喝成巨人观?”
“……”走到门口的盛遇霎时顿住,摸着门把手,尴尬中还有点不知所措。
“姨妈这会儿忙,没空见你。”路屿舟下意识抬腕看表,空的,他在桌上扫了眼,没看到自己的表,于是拿起手机摁亮屏幕,“七点半是我们的晚饭时间,我跟她说了,你今晚要蹭饭。”
盛遇:“……哦。”
给了一个确切时间,盛遇反而冷静不少。
不管怎么说都是长辈,虽然暂时没有一个合适的坦白契机,但总有一天他要叫一声“姨妈”,还是期望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种紧张,也可以理解为近乡情怯。
不到七点,二楼厨房响起隐约厨具碰撞的声音。
很快盛遇嗅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
身旁座位一空,门轻微开合。
——路屿舟走了出去。
盛遇把笔夹在手指间晃,磕磕绊绊写完这周末的物理作业,终于坐不住,把笔一扔,出了门。
房门刚拉开,他就撞见一名个子高挑、穿花哨家居服的中年妇女,身前系了条暗红色的围裙,边走边朝厨房嚷喊:“记得帮你老娘把案板上的辣椒给洗了!剥两瓣蒜!看着点锅!”
远远听到夏扬的应声:“知道了——”
她走路不看路,差点跟怔在门口的盛遇撞上,“哎呦我老天奶——”
盛遇神不知道在哪儿游,愣是没说话。
路屿舟说过,姨妈全名叫文秀,那年代读书艰难,家里只供得起一个,她自认成绩不如妹妹,小学没毕业就离家打工。
盛遇脑海中对她有个隐约雏形,今日一看,姨妈本人……跟设想中不大一样。
但又在情理之中。
也对。
能在那种年代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庭,生生拉扯出两个优秀的孩子,她就该是这样,风风火火泼辣爽快。
“你是小舟同学吧,盛遇?我就叫你小遇了……”姨妈把他上下打量一遍,露出那种长辈见小孩长得高,十分满意的眼神,拍拍他的肩说:“小舟去帮我打酱油,等会儿才能回来,你自己回房间坐会儿,等下姨妈喊你吃饭。”
盛遇下意识跟了一步,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姨妈在阳台的花盆里掐了一把嫩葱,粗粝的手指拂着葱须,似乎想到什么,背对着盛遇咯咯笑了两声。
“哪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而且小路说了——”
盛遇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说你是拆家大王,进厨房就能把屋子点了,让我千万别支使你干活。”
盛遇:“……”
污蔑!
这简直是污蔑!
他明明就烧了个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