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遇脸红通常分两种情况。
害羞或尴尬。
这属于第三种——想笑憋的。
“……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肉眼可见地,他耳根越来越红,这下是害羞?尴尬混合plus版了。
但他神情还是很镇定,好像只要他不露怯,就没人能敲掉这层八风不动的壳子。
路屿舟挑了一下眉,明显不信。
但别人的私事,他没有太大探求欲,因此只是嗯了一声,继续抓起笔低头做题。
见他没追问,盛遇卸了防备,没两分钟,椅子又兴致盎然地晃了起来。
路屿舟:“……”
前桌疯了。
上午有一节体育课,刚下了雨,塑胶跑道潮湿打滑,体育老师点了人数就让他们自由活动。
盛遇躲到主席台后面,看四周无人,直接从兜里摸出手机,塞上耳机看起了网课。
他这位置隐蔽,夏扬找了好一会儿才摸过来,往他身边的空地放了一瓶汽水,“不是吧,你就拿电子设备干这个?”
盛遇:“不然干嘛?”
夏扬:“当然是干一切有助于身心健康的活动。”
盛遇拧开汽水拉环,低头抿了一口,视线还紧跟着屏幕,“这哪不健康?我大脑皮层都舒展了,像漫步在那什么森林。”
夏扬跟这种脑子里只有学习的人没有共同语言,转头撺掇了几个男生打球。
主席台后的角落再度回归静默。
不一会儿,有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跟了过来,盛遇没听到声音,却捕捉到了影子,心思分了一缕出去,很快看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简单的白色球鞋。
盛遇摘下一只耳机,抬头朝路屿舟伸出手,“我的吃的呢?”
今天气温低,路屿舟校服外面罩了件衬衫当外套,门襟敞着,下摆被风吹到了后腰,仅靠肩骨撑起了薄薄一片的上半身轮廓。
听到盛遇说话,他伸手在裤兜里一摸索,摸出一支巧克力。
重高生这个身份对大脑的消耗巨大,一班人人课桌里都塞了一罐子速溶咖啡,血管里淌着的不是血,是冰美式。
盛遇跟大家习惯不一样,他不喜欢速溶的味道,学累了喜欢来点糖分。
“黑巧?没别的了?”盛遇接过,端详着包装纸上的字体,感觉已经提前尝到了那股子苦味,“比我命还苦……”
“巧克力就剩这个了,小卖部不怎么进。”路屿舟垂着眼皮解释了两句,忽然又从另一只兜里掏出来一样东西,“这个行不行?”
盛遇抬头一看,是一板奶片糖。
“你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盛遇诧异道。
这种糖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后来就没见过了,超市里也很少有卖。
“货架上,一直都有。”
盛遇掰了一颗扔进嘴里,又掰了一颗给他。
“……”路屿舟其实对糖分毫无兴趣,但见盛遇眸光明亮,颊边被奶片顶起一个幅度,像只兴致勃勃跟朋友分享食物的仓鼠,还是没好意思拂他面子,伸手接了过来。
嚼碎几颗奶片,盛遇尝着满口腔的奶味,递了一只耳机给路屿舟,“帮我看看这道题。”
主席台后方延伸出一片顶棚,雨水被阻隔,湿润和干燥交接出一条分明的线。
盛遇指尖拉着进度条,“这是去年高二联考卷的网课解析,学校给出的解题思路很跳跃,你看这儿……”
说着话,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两人本就站得近,路屿舟看不清他的屏幕,把头偏了过来,另一只手还压着耳骨里的耳机调节音量,黑线似的睫毛就垂在盛遇眼前。
衬衫衣摆没个正行,随着动作碰到了盛遇垂在身侧的右手,然后呼啦一下裹住。
鼻端涌进一股平淡冷冽的味道,是某个牌子的清爽香洗衣粉。
盛遇思路卡了一下。
“这是拓展题,书上没有,但有概率会出现在高考卷上。”路屿舟点了左下角暂停键,思索着说:“我们去年二轮复习的第六套试卷里也有。”
盛遇一下拉回了思绪:“……你们一中还要记每张卷子的内容?”
“没要求,这是拓展课件里的一道典型例题,我前两天复习,记住了。”
盛遇就哦了一声,说:“你今晚给我补课吧。”
路屿舟习惯性点头,“自习你来找我。”
应完才觉得哪里不对。
路屿舟蓦地抬了睫毛,说:“又要了?”
“……也没说不要啊。”盛遇依旧看着屏幕,下眼睑一片冷白的光,把眉眼轮廓描摹得异常柔和。他抿着唇,嘴角无意识翘了一下,像是没压住笑意,“要买十罐榨菜吗?”
顿了顿,盛遇又补充:“你也没说这是单独给我开的优惠套餐。”
路屿舟:“……”
北京时间11:12,世界上最尴尬的人诞生了。
盛遇眼尾余光扫过去,看到路屿舟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垂下来的睫毛快速抖动,仿佛正在绞尽脑汁想一个合适的说辞。
刚刚刷网课前他翻了一下路屿舟的朋友圈,那条卖艺的已经删掉了,显然路屿舟发现这方案行不通,已经进行了毁尸灭迹。
此刻被点破,就异常不自在。
盛遇换了个姿势,把脚伸出去,踢了一下路屿舟的鞋尖,两只鞋码差不多大的鞋面挨在了一起,像两只窃窃私语的小怪物。
“商量一下,能打个折吗?”
另一只脚抵着地面辗转片刻,没挪开。
“几折?”
盛遇说:“免费吧。毕竟你看起来挺想收我这个学生的。”
说这话的时候,盛遇微不可查地扬起了下巴,这是他跟人臭屁时的习惯动作,像一只翘尾巴洋洋得意的孔雀。
路屿舟时常见到,但很少主视角见到。
一见了他,盛遇就敛了一切的张扬跳脱,变得安静、低眉顺眼,偶尔说话,还附带几分小心翼翼,摇身一变,从在哪儿都能翘尾巴的孔雀,变成了一只察言观色的小猫。
仿佛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意气飞扬——盛家十几年,金尊玉贵养出来的意气飞扬。
第一次,盛遇在他面前舒展了筋骨,如此放松。
于是路屿舟不自觉在他脸上多停留片刻,见他抿着唇笑,虎牙时隐时现,一弯眼睛清亮如月牙,又觉得别扭,更用力地把脸偏过去,说:“那不行,最多打九折。”
“也行,等会儿我顺便给你包个拜师红包。”盛遇不挑,有折扣就行。
操场响起了绵长的哨音,是集合哨。
路屿舟瞬间收敛了情绪,站直身形,见盛遇没动,抬手盖住了他的手机屏幕,手指一转,利索地摁了锁屏键,说:“别看了,追进度也不急这一时,大马猴这两天到处巡逻,当心被他撞上。”
盛遇听话地收起手机,摘了耳机放入充电舱,收整完一抬头,路屿舟已经先走了两步,站在阶梯边等他。
或许是天光太亮,照得路屿舟侧颈皮肤有点泛粉,不仅脖子,耳垂也有点。
盛遇忽然感觉很有趣,面前展开的像是一个大冒险的地图。
路屿舟这人吧,挺闷骚。大多数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冷淡,但盛遇觉得,比起‘冷’,他骨子里更多的成分是‘淡’。
少失怙恃后,他客观意义上成了孤家寡人,幼童时期最重要的行为模仿一片空白,导致他心理上也成了个孤家寡人。
夏扬说过,路屿舟好像没有依靠过谁。虽然名义上姨妈是他的监护人,但棋牌馆生意稳定后,路屿舟还是一个人搬回了家里的老宅,摸索着长大。
相比与人结伴,路屿舟更擅长独来独往,茕茕孑立一个人走,就这样沉默地、寡淡地走到生命尽头。
他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
盛遇觉得那太乏味了。
操场上,体育老师吹着哨催促学生把步子迈大点,同学们行尸走肉般从各个角落冒头,像一群被抄了家的地鼠。
路屿舟蓦地感受到身后有风过来,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带着凉感的手腕箍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打折就撕票。”
这道嗓音凑得很近,玩闹似的压低了,藏了点按捺不住的笑意。
路屿舟一绷腰,站直了,眼睫刚一垂,干坏事的人就迫不及待从他身后探出了脑袋。
那是一只乱蓬蓬的脑袋,像只炸毛蒲公英,盛遇总这样,思考时要抓点东西,手指比脑子还忙,这儿搓搓那儿碰碰,没穿几天的新校服已经被他搓出线头。
路屿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盛遇:“那怎样,你报警啊。”
这是个很寻常的姿势,班上男生经常这样勾肩搭背地玩。
但路屿舟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转过头没再说话,直接迈了步子,试图宣告自己的不为所动,让盛遇知难而退。
然而下一秒,身后的人一使力,风一样轻盈地跃上自己后背——
这也是个寻常的姿势。
这个年纪的男生,经常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压制性行为。
路屿舟的大脑却短暂地空白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