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忙活着给大黑洗了澡,吹干燥,回到房间的路屿舟划开锁屏,看到了这条信息,太阳穴登时突突一跳。
他原地站了片刻,心想这样下去,哪天听到喜鹊巷被炸了都不稀奇。
夏扬提着两瓶矿泉水上楼,在楼道口跟路屿舟擦肩而过,他好哥们拎着一串钥匙,裹着风往外跑,脸色还冷着,不知道谁惹到了他。
“大晚上的你干嘛去——”夏扬扒着楼梯扶手喊。
他好哥们已经不见了,仅剩大门口一闪而过的衣角。
-
爆了的水管已经缠上,不再有明显的声响,但水珠快速滴落的声音,还是清晰地越过一面墙,敲击着盛遇的耳膜。
他揪了两团棉花塞满耳朵,世界总算清净了点。
十点半的喜鹊巷万籁俱寂,路屿舟按了两下老化的门铃,没人应;手机里十分钟前发出的短信也没有下文。
等了两分钟,他不耐地啧了一声,走到院墙边,熟练地目测好位置,正挽着袖子,忽然摸到口袋里两件冰凉冷硬的物什。
——家门钥匙。
在月色下站了片刻,路屿舟面无表情把袖子撸下来,掩饰性地后撤两步,假装自己在欣赏绣球花。
余光微微朝二楼瞥,确定那里没人看着,稍微舒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他高看盛遇了。
牙酸的铁门活页响听不见、开门后哐当关上听不见、不小心踢到椅子刺耳地滑出一段也听不到……一直到他上二楼,整栋房子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哪是睡着?这是死了吧。
盛遇睡觉开静音,但软件音量和来电音量是两码事,刚眯着没多久,急促的来电音就把他从睡眠中仓促地拉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豁然睁眼,胸膛急促地起伏。
缓了会儿,捞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路屿舟。
?
这么晚,打电话干嘛?
盛遇半是困倦半是烦躁地把脸埋回枕头里,按了接听,瓮声瓮气地说“喂?”
那头路屿舟的声线格外清凉,语调拉得慢,有点意味深长的劲儿。
他问:“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
这是什么问题?
盛遇不懂,但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啥都没听到。
他反应过来,抬手把耳朵里的棉花抠掉,又听了一下。
“嗯……有踩水声。”
他把滑到床尾的薄被用脚勾起来,夹到膝盖间,脸颊蹭了蹭枕头,说:“你去海边了?”
听筒里有短促的一声笑,像是对他气定神闲的一种夸赞。
路屿舟说:“盛遇,你回头。”
盛遇把手机移开点,半信半疑地回头。这间卧室朝向不好,月光斜洒进来,积了一层水的地板映得波光粼粼。
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的水,第二眼看到的是门边的鞋。
顺着那双鞋往上看,路屿舟一手搭着门把手,一手握着电话,开了一小半的房门将他整个人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仅露在外的下巴线条冷冽而紧绷。
安静持续了一段漫长的时间。
盛遇沉稳地朝电话那头说:“路屿舟,你家有脏东西。”
路屿舟:“……”
盛遇:“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站在门边看我。”
路屿舟:“你先下床洗把脸。”
盛遇:“他还跟我说话!”
路屿舟:“……”
-
老房子地漏下水慢,积水蔓延了整个二楼,所幸楼道口有做防水处理,暂时没有祸及一楼。满地碎月,目测水深得有两三厘米。
盛遇听见的踩水声正是路屿舟走动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的。”捋清来龙去脉,盛遇难堪地搓了两下脸颊,回头望着一片昏暗的走廊,“我先开个灯——”
话音刚落,手腕被人捉住了。
路屿舟的手指透着凉意,眼皮薄薄地垂下,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待着吧,我来。”
很快能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没过片刻,盛遇听到他问:“上次给你的手电筒在哪儿?”
“手电筒?”盛遇思索了下,提起湿哒哒的裤脚,艰难地走到楼道边,“不记得了。”
路屿舟:“……”
盛遇生活常识匮乏了点儿,但脑子还是有的,知道路屿舟不让开灯一定有他的原因,于是思索两秒,说:“我拿手机给你打光行不行?”
也只能这样。
重新用堵漏膏把爆裂的位置堵住,路屿舟抓了一下被水浇湿的刘海,说:“这里今晚不能住人,你有没有别的住处。”
盛遇微微一怔,说:“我可以将就一晚。”
路屿舟皱着眉摇头,“很危险。”
这片区域都有电路老化的毛病,之前就有人家漏水泡坏开关,引发了触电。
他下楼第一件事就是去关了电闸,但不能保证完全安全。
盛遇听劝,立马就说:“那我回屋收一下书包。”
整理好明天要用的卷子,又拿了两件换洗衣物,盛遇抓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小跑下楼。
路屿舟站在客厅里低头划拉手机,手机电筒已经关了,但他手中多了另一抹光源,照射在墙壁上,令大半个客厅亮若白昼。
“你找到手电筒了?”盛遇吃惊地走过去,“哪儿找到的?我自己都没印象。”
路屿舟站直身子,稍微回头,漫不经心地指了一下玄关。
盛遇嘟哝:“我进门的时候怎么没看见……”
路屿舟又指了一下,这次不是玄关,而是玄关的垃圾桶。
盛遥:“……啊?”
路屿舟:“在垃圾桶找到的。”
盛遇表情空白,“……我为啥要把它放垃圾桶?”
“这得问你啊。”路屿舟眉梢一挑,有几分好整以暇的玩味,“可能防贼吧,贼进来翻一圈,两手空空地出去。”
-
盛遇没回盛家,而是就近订了个酒店。
送佛送到西,路屿舟送他过去。
喜鹊巷附近多巷道,又窄又阴冷,两人并肩走着,影子打落在墙沿,像两株纠缠而生的植物。
盛遇在app上跟前台沟通房间,低头盯着屏幕,匀称的手指飞快敲字。
路屿舟垂着眼睛,注视着手电光的光圈。
旁边的人走得慢慢悠悠,只穿了一双拖鞋,纤细的踝骨就在光圈边缘忽隐忽现。
一片寂静中,路屿舟出了声:“你不考虑,搬回盛家吗?”
正动着的踝骨蓦地一顿,身旁的影子跟着停下。
盛遇扭脸看着他,有些意外地说:“你还关心这个?没关系,我在老房子住得挺好的。”
你是挺好。
老房子可能不太好。
路屿舟是真心怕他给房子炸了,也是真心担心他的安危。
盛遇生活经验趋近于零,而老房子刚巧是个危机四伏的不定时炸弹,两方一碰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砰——
“建议你搬回去。”路屿舟向来说话说半截,眼皮一垂,张嘴就是刻薄:“这儿容不下你这种大佛。”
“……”
盛遇难以置信,37度的嘴怎么能吐出这么冰冷的话?
他气得咬牙切齿,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小发雷霆。把手机揣进口袋,怀揣着怨气快走两步,“谢谢你的好意啊,我考虑一下……”
路屿舟打着手电跟在后面,不急不缓。
一分钟后。
路屿舟:“考虑得怎么样?”
盛遇:“……考虑好了,我就要住这儿。”
路屿舟:“买份人身意外险吧,有保障。”
盛遇更气了,恨恨嘟囔:“人心中成见是一座大山……”
喜鹊巷附近有一家评分较高的连锁酒店,两人抵达的时候,前台歪在大堂沙发里,四仰八叉地眯觉,听到门铃响,快速擦了口水站起来:“欢迎光临宾至酒店,让您宾至如归——”
盛遇是未成年人,前台需要登记并且核实各种资料。
好不容易办完手续,一回头,路屿舟懒散地歪在沙发里,手指间夹着一沓不知道哪儿来的便签。
盛遇现在对这人有点小意见。
说话太直了。
没情商。
他怀揣着微弱的怨气走过去,路屿舟垂着眼睛站起来,手里是一只初具雏形的小纸船。
“办完了?”
“嗯。”
路屿舟把搁在沙发上的书包提给他,说:“时间不早,我回了。”
盛遇顿觉不好意思,“我送你吧。”
“别了。”路屿舟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说:“送来送去没个完,不用这么礼貌。”
说罢把便签递给盛遇,“前台的,帮我还回去。”
盛遇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目光掠过他另一只手——空的,纸船没了。
大概这人就是喜欢折,折完就扔。
盛遇没放在心上。
直到进了房间,他习惯性把前台送的小礼品塞进书包侧袋,手指却率先摸到一只有点棱角的纸制品。
掏出来一看,是那只纸船。
他第一反应是垃圾。
——路屿舟这王八蛋把垃圾扔我书包!
找到靠墙的垃圾桶,刚准备扔,纸船随着手指一翻转,筒灯映清晰了表面的一行字:
【最好别拆。】
盛遇:“……”
那我就要拆。
毫不犹豫将纸船翻开,顺着纹路铺平,便签纸内页有一行十分惹眼的字:【不建议继续往下看。】
这简直是魔咒。
盛遇往下看,在右下角找到一行缩略版的小字,非常隐蔽。
【要补课吗。】
盛遇:?
好长的燕国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