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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斗地主

作者:海底见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盛遇承认自己有点幼稚,但当着别人的面,还是不能这么丢脸。


    那些精挑细选的树叶子被他一股脑扔了垃圾桶。


    假期老师们都不在校,只有少数倒霉蛋被抓来值班、阅卷,偌大一个学生办只有一个工位有人,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年轻男老师。


    盛遇推开门,笔直的日光从脚下迅速延伸。


    “办校卡?”


    男老师听完他的来意,应了一声,捏了一下鼻梁,脸色肉眼可见地困倦,起身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地走来走去。


    办公室没别人,也没别的事,证件办得格外快,男老师把过长的蓝色挂绳绕着校牌缠起来,递给他,打了个呵欠说:“绳子长了点,可以在后面弄个别针,当胸牌挂胸口。”


    盛遇接过校牌虚虚比了一下,是挺长,都到小腹了。


    校牌正面印着一寸照,往下是班级姓名。


    高二(一)班。


    盛遇。


    “你的荣誉证书寄到了吧?”男老师看到门口的路屿舟,顺嘴聊道:“恭喜你啊,又拿了一等奖。”


    路屿舟点了一下头,没多说。


    他就这死人德行,男老师没觉得被冒犯,转而翻了一下桌面,说:“月考试卷已经差不多改完,你的数学卷子在我这儿,找榕姐要的,复印了几份准备当答案用,你失了三分,要不要看一眼问题在哪儿?”


    高二教师组效率高,一般考完第二天分数就出来了,想知道的直接问班主任,路屿舟没问,他心里有数。


    他伸出手,男老师就把卷子递了过来。


    盛遇有点好奇将近满分的卷子长啥样,往路屿舟身边挪。


    “你想看?”男老师给他也递了一张,“我这儿多的是。”


    盛遇笑了一笑,接过试卷,又挪远了点。


    路屿舟余光小幅度地朝他的方向掠了一下。


    就丢了三分,错题一眼就能扫完,还是扣在过程,卷子边的批语一看就是出自刘榕的手笔,老班像是铁了心要治治他这省墨水的毛病。


    路屿舟就看了一眼,把试卷叠好放回去。


    盛遇也把试卷叠好,放到自己的文件袋里。


    路屿舟:“……”


    “怎么了?”见他目光冷冷,盛遇把文件袋扣紧了点,生怕他抢,“刘老师给了我月考试卷,我要一份答案不行吗?”


    一旁围观的男老师扑哧笑出声,在两人间扫了两圈,饶有兴致地开口解围:“你叫盛遇是吧,这儿还有其他科目的答案,你要不?”


    盛遇当然要。


    等出了门,路屿舟竟然还在拐角处等着,后背贴靠着瓷砖,低头看手机。


    盛遇快走两步,路屿舟就一拎书包扭头走了。


    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依旧一路无话。


    转学是祖母的提议,起先只是休学,因为做亲子鉴定的时候消息流了出去,媒体得了风声,暂办了休学。


    不知怎么就成了转学。


    这个时期的少年,敏感藏在意气风发的每根发丝里。盛遇没问过为什么,但多少猜到了几分。


    不能指望两个不懂事的少年在这种微妙处境里自洽,让他们达成表面和谐的唯一办法,就是分开他们。


    盛开济有把路屿舟转去国际高中的苗头,祖母就提前把盛遇转到了重高。


    然而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盛董事长,偏偏在这件事上掉了链子,不仅没能体会到老夫人的用心良苦,还一杆子给他俩干一个学校来了。


    “会不会是没注意?”


    街边堆着落叶,亮银跑车一掠而过,擦起一个风卷儿。


    堂兄说话声里藏着笑意,盛遇假装没听到,支起手肘,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盛开济没那么粗心,可能就是觉得把我俩放一起没什么大不了,还能互相照应。”


    “那怎么办?”盛嘉泽似笑非笑,“现在打电话去把你爹骂一顿?”


    盛遇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我不敢。”


    盛嘉泽嗤他:“怂蛋。”


    盛遇:“你去?”


    盛嘉泽不说话。


    盛遇嗤笑:“怂蛋。”


    盛遇骨子里其实不是太乖顺的孩子,长大了,天性自然被藏起来一些,只有跟熟人在一起才会露出牙尖嘴利的嘴脸。


    过了灰尘大的路段,超跑的车顶再度降下来,盛嘉泽又开始招摇过市。


    盛遇正支着下巴昏昏欲睡,忽然猛不防被风糊了一脸,想说句话,一张口,吃了满嘴灰尘。


    “……”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十二点方过,市中心已经开始堵车。


    跑车停在红绿灯口,盛嘉泽单手轻敲方向盘,另一只手抵了一下墨镜,说:“别聊这些烦心事了,吃饭去吧,想吃什么?哥请客。”


    就听小堂弟冷声冷调地说:“就这儿,放我下去。”


    盛嘉泽探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个颇惹眼的食店门楼,“你想吃日料?”


    他缩回来,“这家不行,食材不新鲜,换一家吧。”


    “不重要。”盛遇抬起手,把吹成鸟窝的头发往下捋,说:“你自己去吧,我吃饱了。”


    盛嘉泽纳闷:“你什么时候吃的?”


    盛遇满脸宁静致远:“刚刚,吃的西北风。”


    盛嘉泽:“……”


    盛嘉泽野惯了,没有时间观念,吃完饭又拉着盛遇去唱k,九点多才结束。堂兄喝了点酒,盛遇没让他送,自己打车回来的。


    捎着一身雾气从浴室出来,盛遇摁亮手机,看到锁屏页面有六七条消息提示。


    他抓着毛巾一端擦了下头发,划开锁屏。


    六七条信息都是好友申请,带着“市一中高二实验(一)班”的群聊前缀,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是什么渠道摸过来的。


    盛遇点开班群,果然,今天刚放假,群里全是回归山林的吗喽,兴奋地拽着网线荡来荡去,有人攒局吃喝,有人吆喝打球,扑面而来的兴奋劲儿。


    他在两个页面间切换,给好友申请点了通过,又把群昵称复制到备注里,方便认人。


    最后一个还没备注完,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哥们,贵姓?】


    【斗地主,二缺一来不来?】


    盛遇抬眼瞥了一下备注:0126夏扬。


    盛遇:【免贵姓盛,盛遇。】


    盛遇:【拉我谢谢。】


    对面显然是随口一问,没料到他这么顺杆爬,迟了片刻才道:【急吗,另一位哥们还在洗澡。】


    洗澡?


    寄宿生吗?放假还留校?


    盛遇识趣地没问,擦着头发敲字:【急,半小时内斗不到地主我就吊死在学校门口。】


    对面一阵“正在输入中”,然后道:【那是挺急。】


    夏扬说洗澡那位是个‘大爷’,催不得,一催就甩脸子,让盛遇先玩两把匹配。


    为方便开房间,夏扬推过来一个群聊,盛遇是第六位群成员。


    该群有个响亮的群名:翻身长工把歌唱。


    群里没人在线,盛遇也没那么手痒,他纯是嘴里有个跑马场,胡说八道惯了。


    暂时不打,盛遇就把手机扔开,从笔筒里抽了支笔,翻出了一中这次的月考试卷。


    塞了两只耳机,他把暖黄色的台灯调亮,很快脑海里就没有了音乐声,只有密密麻麻的xyz。


    数学科目的考试时间是两个小时,做到45分钟盛遇就卡住了,咬着手指把笔盖拨开又盖回去,犹豫半天,还是铺开了路屿舟那张147分的卷子。


    正琢磨答案里的因果关系,扔在床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首页多了几条新消息。


    盛遇瞥了一眼,捞过来解锁。


    夏扬同学颇热心,知道转学生最需要的是信息,短短三言两语,将班上情况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比如哪个老师改作业严格;哪个老师的课能补觉;其中杂着几分至关重要的情报——走读生时间表一览,校门口小吃店红黑榜……


    盛遇抽空回道:【谢谢,很有用。】


    0126夏扬:【客气,都是同学。榕姐说你是走读生,住哪儿?】


    盛遇摘下耳机,回:【喜鹊巷。】


    回完他把笔一扔,起身调整椅子的位置。卧室就这么芝麻点大,腿放桌下总是伸展不开,他瞧路屿舟比他还高一点,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忍下来的。


    椅子挪出半米远,总算宽敞了点,盛遇抻着两条腿落座,正巧了,聊天框弹出一条新消息。


    0126夏扬:【哟,有点缘分,我有个发小之前也住那儿,那块我熟,有事喊我。】


    【行。】盛遇不推辞,但也没当真。


    夏扬说完甩过来一个视频通话,盛遇搞不懂这路数,点了接听。


    画面里是发黄的天花板,镜头摇晃一阵,对准了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


    “啧,不好意思,手滑。”男生只露了半张脸,盛遇能看到他眉梢一挑,眼睛弯着,应该是在笑,“我们打牌开视频,打急眼了直接骂,忘了你是新人,今天就文明点儿,这一趴去掉。”


    “没事啊,开都开了。”盛遇不太喜欢新人的优待,这种优待通常都意味着生疏,“就这样吧,方便沟通,另一位呢,要拉个群通话吗?”


    夏扬说:“没事,他跟我在一块。”


    画面又是一阵摇晃,夏扬可能想让两人打个招呼,一只绷着青筋的冷白皮手腕在屏幕里闪现了一瞬,紧接着入镜的是一个模糊背影,发梢还在滴水,后背晕湿一块,勾勒出流畅的蝴蝶骨线条。


    “跟新同学认识一下,say个hi——吱一声也不行啊!”


    夏扬在与镜头外的某人说话,盛遇静静等着,好片刻,镜头移回来,夏扬露着半张脸,不太好意思地舔了一下虎牙。


    “他就这毛病,不管他,咱俩连着吧。”


    盛遇点了一下头,翻转摄像头,随便对准了桌上一张试卷,又开了静音,去浴室拿了吹风机,边出牌边吹头发。


    嗡鸣着的风声中,夏扬说自己家是开棋牌室的,离喜鹊巷就两条街,让盛遇没事去他家吃饭。


    吹完头发,这场打发时间的斗地主也走到了尾声,盛遇捆好吹风机的线,发觉视频通话不知何时没了声响,夏扬那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像被谁按了休止键。


    他连忙关了静音,试探着喊:“夏扬?”


    “……”


    “还打吗?”


    “……”


    “0126?”


    问了三遍,一只手斜伸出来,掌心宽大,拿取时轻易遮住了半边镜头。


    这人应该是夏扬房间的第二个人,刚刚跟他们一起斗地主,一直在线,话不多……确切来说,盛遇就没听过他说话。


    他不像夏扬是个急性子,平均两秒钟扔一句话,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他最多用小程序里自带的语音包催促出牌,中途不小心点了句“你是gg还是mm”,差点把夏扬笑疯。


    “下吧。”很短的一声回应,调子有点冷。


    盛遇觉得自己有心魔了,他现在听谁说话都像路屿舟。


    “夏扬呢?”


    “他妈叫他扫地。”


    哦。


    盛遇低头揉了两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路屿舟又不是鬼,不会这么阴魂不散。


    “问你个事。”他长呼一口气,把手机竖着靠在墙上,拿出路屿舟的那张试卷,怼到镜头前,“第二个大题的这个第二小问,这个解题过程,你能看懂吗?能不能给我列一下大概考了哪些知识点。”


    画面小幅度摇晃两下,对准一截修长清瘦的脖颈,耳垂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哪里看不懂?”对面半天扔出来一句。


    “……”盛遇沉默,“你觉得这个解题过程很细致?”


    “嗯。”


    盛遇两眼一闭,往后仰躺靠上椅背,心想完了,朕真的要倒数了。


    他伸长腿,毫无头绪地晃了两下椅子,猛地坐起来,“路屿舟在你们班人缘好吗?”


    “……有事?”


    盛遇:“听说他的卷子总是被当答案用,他这么解题,就没被人打过吗?”


    “……”


    对面诡异地安静了半分钟,像是无言以对。


    好半晌,屏幕里出现了一支笔,应该是在书写,末端小幅度地划动。


    镜头换了一个视角,平行地框住男生书写的手臂、松垮的领口、灰色短袖上衣……和一个线条优越的下巴。


    随着手机嗡地一震,男生冷沉的嗓音响起:“这题考的是高三下册,我圈了范围,你先补教材。”


    点开新消息,是一张俯拍的照片,横线纸上潦草地写了几个页码。


    盛遇扫了一眼,切回去,盯着屏幕里半张脸细看,说:“同学,你下巴好像有点血痂。”


    像是没能理解这天马行空的脑回路,对面好片刻才嗯了一声。


    “擦伤。”


    盛遇越看那道伤口越眼熟:“怎么伤的?”


    “……你是不是作业太少了。”


    声音也越听越耳熟。


    盛遇:“你也是一班的?”


    “没事挂了。”


    “路屿舟?”


    “嗯。”


    盛遇歘地一下就把视频通话摁了。


    还嗯!


    他还嗯!


    僵尸一样呆坐两分钟,盛遇稍微把头低下去,抵住桌面,耳骨到颈侧迅速充血泛红,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米。


    有比‘说坏话被当事人撞见’更尴尬的事吗?


    有的。


    孩子,有的。


    ——那就是直接跟当事人蛐蛐他本人。


    这跟上厕所突然被人推开门有什么区别!


    盛遇觉得自己最近犯蠢的频率超标了。


    这跟他聪慧、沉稳、矜持、内敛、心细如发……的形象一点都不相符。


    打牌前他怎么就没问一下另一位同学叫什么呢?


    十来分钟过去,盛遇依旧抵着桌子,盯着书桌底下地板砖花哨的纹路发呆,整个人还烧着,脸皮的血色一直没褪。


    人在尴尬的时候是很脆弱的。


    偏偏这时有人火上浇油,通话挂断没多久,叮咚弹出来几条新消息。


    0126夏扬:【你跟老路认识?】


    0126夏扬:【我靠,我看到他半个月前的朋友圈你点了赞,你们半个月前就勾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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