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因为我是我
“雌父……他说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在那里休息。他突然跑进来,死命下狠手揍我,您看!这是他的脚印!我差点没被他踹死!”
“雌父,这只虫颠倒黑白、用心险恶!对待一国皇子都是如此,日常可想行为有多嚣张!”
莱伊跪在地毯上,刚开始时,还哭哭啼啼,说一句抹两句的眼泪。
等话说到后面,控制不住情绪,声音越来越高,彷佛要将迪亚斯的“罪行”牢牢钉死在道德耻辱柱上。
“他靠着和小叔叔的关系,在您面前也毫无敬意!仗着自己是裁判所出身,在宫里横行霸道,根本不在意自己给圣座惹出多少麻烦……”
“现在,他还胆大包天、企图毁掉我的声誉!雌父,这种虫若不严惩,天理难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抬起手臂,指向旁边站立的金发雄虫:
“我建议对他施以鞭刑,以儆效尤!要打三十……不,五十鞭!再剥夺圣职身份、缴纳罚金,罚他去边境星义务服务!!永生不能返回中央星!!”
迪亚斯从头到尾,除了一开始将杯子和照片让虫展现给奥兰陛下看外,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好像已经神游天外,而莱伊的指控与他毫无关系。
只有听到要鞭打惩罚他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讽刺的冷笑。
“雌父,这种虫,不配得到任何怜悯和宽恕!!”
“求您严惩!以正皇室权威!”
面前的雌虫一语不发,眉头紧锁,神情阴郁。
莱伊手脚并用地朝雌虫爬去,一把抱住奥兰的腿,硬生生挤出泪水,哽咽着哭诉,巴掌大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十分脆弱无助。
“雌父,您要为莱伊主持公——”
他刚触到奥兰的裤腿,就见雌虫脸色骤然一沉,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向莱伊!
莱伊被这一脚踹得翻滚出去,重重撞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哼。
奥兰慢慢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如冰刃般刺向莱伊。
他缓步走近,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如此丑陋愚蠢,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怎么会是我生出来的?!”
“雌父……我……”
莱伊挣扎着爬起来,泪水疯狂涌出,顺着脸颊而下。
这次是真的哭了,雌虫那脚根本不留任何余地,估计肋骨直接断了。
“您听我解释……不是的……不是的……”
奥兰盛怒,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怒火倾泻的对象,好像有点出入。
莱伊此时还不明白,只觉得自己选错了时机,或许说的有点太过火了,于是强忍疼痛,又向前爬了两步,还想再凑上去。
却被奥兰一把捏住下颌。
“看到你这张脸,就让我想起那些恶心事……”
银发雌虫的手指如铁钳般收紧,疼得莱伊直冒冷汗、五官扭曲。
“日日夜夜,唧唧喳喳,你和那只虫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奥兰的手指不断收紧,声音越发低沉,一双紫眸中,黑色瞳仁不断收缩、变得细如针尖,最终缩成两道冰冷的竖线,宛如爬行动物般阴冷可怖。
莱伊浑身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很快,眼前一阵阵发黑。
死亡的可怖让他用尽全力抬起手臂,抓住奥兰的手,不断发出喝喝气音。
“奥兰!够了!!”
一道清亮如光,又冷冽如刀的声音忽地传来。
紧接着,莱伊感觉那股让虫窒息的力量忽地一松。
他勉强掀开眼,就见阿布拉菲亚正单手捏在雌虫手腕处,目光淡淡,神情淡漠:“别让他脏了你的手。”
话落,奥兰阴沉的面容忽地有一瞬空白,再然后,那曾经英俊无比,此刻却彷佛索命修罗一样的五官一点点舒展开来,然后肉眼可见的,在短短几秒内,又变回了正常的奥兰陛下。
“哈,说的也是,堂叔。”
奥兰扯开一抹自嘲的笑,松手,莱伊的身体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雌虫看也不看地转身离开,回到原先的雕花扶手椅上。
“莱伊,你雄父是我杀的,你若不想步他后尘,就别再挑战我不多的耐心。”
“弗朗西斯,带他下去,鞭打五十,剥夺皇族身份、缴纳罚金,去边境星义务服务,永生不能返回中央星。”
奥兰对身后的秘书官吩咐,随即打开终端,继续在宴会间隙,浏览处理作战会议发来的军报,
“雌父……您、您是在和我开、开玩笑的吧……”
莱伊不敢置信,刚刚喘过气来,就听到如此消息,顿时脸都吓白了。
鞭刑五十?他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更别说剥夺皇族身份,不能返回中央星什么的……
“趁我没改变主意前,给我滚远点!”
奥兰眼皮抬也不抬,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充满浓烈的杀意。
莱伊即刻噤声,浑身抖如筛子。
这时,秘书官叫来的护卫已经推开大门,来到莱伊身边,要将他架起、拖走。
莱伊横眉竖目,大声怒斥护卫,一边给自己拖延时间,一边快速想着翻身之法。
“堂叔……堂叔??”
他找到了关键点,一瞬惊愕之后,他突然就明白了整件事!
他英明神武的雌父,为什么会对这只金发雄虫如此维护,甚至不惜迁怒亲生雄子!
还有那张脸!再看过去时,满满都是触目惊心的强烈即视感!
莱伊嘴角开始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随后那声音逐渐放大,变成了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笑到几乎喘不过气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缓缓扫过站在一边的金发雄虫。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
“话说回来……你也是很可怜,以为雌父对你……哈哈哈哈哈其实你不过是个替身!”
莱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从来都是阿尔托利……从来也只有阿尔托利……雌父只想要阿尔托利,却不得不捡一个冒牌货回来……哈哈哈……”
说着说着,他再次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毒液一般的欢愉和快乐。
而这个时候,护卫们已经将莱伊团团围住,架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外拖。
他没有挣扎,只是继续笑着,笑声渐渐远去,却彷佛仍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
啧了一声,奥兰关掉终端投影,挥退身边的秘书官:“迪亚斯……”
“他说的是真的吗?”
一直双手插兜而站的迪亚斯扭头看来,表情很淡很轻,声音也很淡很轻。
“……有一部分。”
奥兰颔首,却没有进一步说明,到底是哪一部分。
房间一片寂静,空气彷佛凝固了。
奥兰抬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站在窗边的身影。
迪亚斯修长的身影被阳光拉得笔直,侧脸轮廓分明,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就那样不言不语、微垂眼帘时,彷佛一尊俊美冰冷的雕塑。
奥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目光时不时扫向迪亚斯,试图从他的动作中捕捉出一丝情绪。
奥兰一向自诩冷静。可现在,他的心里竟涌起了一阵陌生的紧张感。
胸口那里彷佛压上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努力维持着一贯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也未淡去。
可他的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察觉出这种变化,奥兰既惊奇又懊恼,一方面想要更多、更深的体验,一方面又在懊恼之后感到一种被虫箝制的不爽和烦躁。
迪亚斯终于转身来看他,一双绿眸深邃如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奥兰身上,却彷佛同时穿透了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奥兰被那目光刺得心头一紧,喉结微微滚动,却什么也没说。
“…我明白了。”
迪亚斯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说完便径直向门口走去。脚步又轻又稳,彷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闲谈。
奥兰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心口的重石忽然被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空落还有酸涩。
同样新奇的体验。奥兰靠在沙发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盯着那扇被迪亚斯合上的门,久久没有移开。
……
莱伊被护卫拖出,一路不言不语,彷佛死尸。
对他来说,这一切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他被雌父抛弃了?就那样……简单、随意的抛弃了?
彷佛他只是一张废纸、一块垃圾。轻飘飘得,毫无重量。
他想嘶吼、大喊、怒骂、挣扎,但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下腹部的剧烈疼痛,维持着他仅有的一点点意识。
忽然,护卫们停了下来,一双笔直的长腿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
莱伊疲惫地抬头,待看清来者身份之后,瞬间变得精神抖擞,就像忽然之间,被打入了强力的营养剂和兴奋剂。
“怎么了,堂爷爷,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不明白的,要找我打听?”
迪亚斯·阿布拉菲亚……不,迪亚斯·罗森克洛伊静静地看着他。
莱伊读不懂他的眼神,却不妨碍他大胆猜测。
他一直一直看着那只雌虫,费劲心力搜集与他有关的每一条信息。
那么多夜晚,他在地狱之后的煎熬中发出呐喊嘶鸣。
他以为他犯了罪。可当发现,雌虫同样犯着罪后,一切都烟消云散。
没有痛苦,只有无以伦比的亲密。
这个世界上,只有莱伊,能够完全了解奥兰。
当对方克制忍耐时,莱伊也在做同样的事。
当对方辗转难眠时,莱伊也同样无法安睡。
所以,怎么能轻易地让这只外来者过得舒坦??
他无法得到的,其他虫也别想!!
“雌父可喜欢小叔叔了。是喜欢到可以做你们现在在做那种事的喜欢,而不是普通的兄弟情的喜欢。”
“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再迎娶雄侍?因为都比不上阿尔托利呀……”
“仔细看,你和阿尔托利长得真的很像……哈哈哈这双眼睛,也是假的吧。呵,胆小鬼,懦夫!”
“你要和他在一起,却连这点污名都不敢背负吗?!”
迪亚斯站在那里,听莱伊叭叭叭说着,声音尖锐而刺耳,像一只聒噪的乌鸦。
看他那张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唾沫在寒冷的空气中飞溅,微微蹙了蹙眉。
“不不不。轮不到你背负。你这只贱虫,哈哈哈哈,马上就会被雌父抛弃……”
迪亚斯越过莱伊,看向廊外的花园,那里的湖面原本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因近日逐渐升高的气温而有些许融解,能看到一点点微微涌动的水。
“哈哈哈哈你会比我更惨!哈哈哈哈哈……雌父不会爱你……除了阿尔托利,他谁都不会爱哈哈哈哈……”
莱伊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
突然间,迪亚斯动了。
他一步跨到莱伊面前,抓住莱伊的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似的将他提了起来。
不顾雄虫的挣扎,丝毫没有停顿,将莱伊拎到那个结冰的湖边,手臂一甩,直接将莱伊扔了进去。
“噗通”一声,莱伊重重地砸碎了薄薄的冰面,整只虫沉入刺骨的湖水中。
他的尖叫声瞬间被冰冷的湖水淹没,只剩下几串气泡浮上水面。
“泡够五分钟,再将他捞出来。”
迪亚斯站在岸边,冷冷地看着湖面上荡开的涟漪,对护卫吩咐。
随即转身离去,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奥兰推开卧室的门,脱去外套挂到衣架上,一转身,露台上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闯进视野。
彷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回过神来时,奥兰已迈步走了过去。
此时正是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刻。光线褪去刺眼的热度,变得柔和、温暖。
金发雄虫逆光而立,长腿斜斜支地,倚在栏杆处。
他微微侧着头,金色的发丝泛着淡淡的光晕,表情沉静而深邃,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像只是单纯的放空。
粉色的唇微微抿着,水润的光泽格外诱惑,白皙的皮肤上染着一抹淡淡红晕,像是被晚霞染了颜色。
虫帝陛下的寝宫,独占整座皇宫最美丽的风景。
哪怕是冬末春初的寒冷时节,窗外依旧绿意盎然,各色花朵争芳斗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为眼前的静谧的时刻增添一丝生机。
但是再美的风景都比不上迪亚斯的身影夺目。
他站在那里,彷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精灵,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和谐得让虫移不开眼。
光线包裹着他,让他看起来像是随时会随着夕阳一同消失的幻影。
奥兰在露台外陡然停步,想要靠近,又有种不想惊扰眼前一幕的克制。
“奥里。”
雄虫像是听到了什么,抬眸、扭头,对他露出一抹本虫毫无自觉的淡淡微笑:“……等你好久,终于回来了。”
“迪亚斯?”
奥兰大步跨过,将雄虫揽到自己怀里,靠近后,这才发现对方的异样。
脸颊过分的红,体温过分的高,就连不久前刚清冷纯粹的眼眸,也迷蒙上一层混沌的水雾。
“你怎么了?”
“酒里的药……”
雄虫扒住奥兰的身子,艰难吐出几个字,神色有一瞬清明,又快速坠入云雾之中。
“……你喝了?那为何……?”
奥兰回想不久前的场景,那时的青年神智清明、眼神犀利,哪像被下药的模样?
他以为莱伊太过蠢笨并未得手,但显然他估计错了。
“哈……那点药……”
迪亚斯冷笑,垂下的眼皮动了动:“我能压住……算、算不了什么……”
话是这样说,身子却越来越软,胳膊和腿都将奥兰扒得死紧,还本能地朝奥兰脖颈间凑,呼吸几乎要烫破雌虫那里的皮肤。
他打横将迪亚斯抱起,向屋内床上走去,将对方摔进床铺里。
“弗朗西斯……”
虫帝正要传唤十分能干、啥都会的秘书官去找解毒剂,就被一只手从后边掐住了脖子。
“服侍我……”雄虫嘶声说道,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
奥兰的喉咙在那一瞬发麻,嘴唇下意识地抿起。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已经知道了……阿尔托利……你不介意?”
“跟我……有屁……关系……”
迪亚斯嗓音听起来十分舒缓,更没有奥兰想像中的怒意:“那是你的事。”
“我只清楚一件事,你想要我,我想要你。”
“这就足够了……其他虫怎么想,起因是什么、结果如何……无所谓。”
迪亚斯平静地说,另一只手继续往下,猝不及防地抓住奥兰最脆弱的地方,带着一种天生的暴力和压制。
“你觉得那是罪?无妨,我赦免你。”
奥兰的下巴抽搐起来,硬挺的五官有一瞬的空白,好像从未料到如此答案。
“比起你将要做的,过去什么都不是,奥里。”
迪亚斯掰过奥兰的身子,手指继续抚弄雌虫的下巴。
“当然,如果你需要。那,向我祈祷……”
迪亚斯双目直盯着他,缓缓舔着嘴唇说。
奥兰的嘴巴张开了。迪亚斯迅速移动,手指深深滑进奥兰口腔中。
奥兰发出一声闷哼,舌头开始移动,卷住雄虫的手指。
迪亚斯饶有兴致地滑动手指,用指尖轻轻抓挠奥兰的舌后,让奥兰发出粗哑的喘气、胸口起伏不已。
“嘘。保持安静……”迪亚斯看着他,赞叹道,“……完美。”
雌虫的眼睛难受地翻动,看起来非常痛苦。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向前、主动靠近,只是为了更多的品尝。
“尝起来不错,不是吗?”
迪亚斯说着,嘴贴近奥兰的耳朵,轻声说道。
“你很努力了,我都知道。你现在做的,毫无疑问是对的,也是你应该做的。继续,奥里……”
在这一刻,有什么漂浮不定的东西在奥兰心中慢慢定了下来,再次回归、成为那片永久冻土的一部分。
那种新奇的脆弱感不再有了。
他再次变回了虫帝奥兰,却是有了一点点不同的虫帝奥兰。
很奇怪,原来他要的,只是这么一点点。
……
……
帝国新历1125年3月18日,教宗塞尔苏斯和萨迦·林德元帅在婚姻管理总局完成婚姻注册手续。
提前收到消息的媒体将现场围堵得水泄不通。
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在空中飞来飞去,嗡嗡作响。
镁光灯疯狂闪烁,刺眼的光线几乎将整个走廊都照亮。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哪怕被护卫们阻拦着,也依然不死心的将胳膊伸得更长一些,试图将话筒怼得更近一些。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声音嘈杂得几乎分辨不清。
“恭喜圣座!时隔四个月,您终于与林德元帅完成注册手续!”
“接下来的婚礼仪式会在何时进行?届时是否会有圣廷主教出席?”
“听闻圣廷枢机主教团除了圣子殿下,多达半数都强烈反对您二位的结合。”
“对于此举可能导致的内部分裂,您是如何考虑的呢?”
“帝国保守派认为这场结合违背了皇室传统和秘宗的价值观,从而进一步影响了圣廷的权威和形象……”
“有传闻说林德元帅已经怀孕,请问这是真的吗?”
“虫崽会影响圣子殿下和其后代的继承权,甚至导致继承顺序的变动……”
“关于近日网络上热议的您二位的成年虫崽虫选,库尔特先生并没有公开否认。艾格里殿下也保持沉默。”
“是否真正的殿下就在其中?元帅阁下、元帅阁下,请您给点提示!”
面对媒体的狂轰滥炸,教宗塞尔苏斯和林德元帅显得异常淡定。
两只虫身材都很高挑,教宗身着黑色长袍,外披深蓝色斗篷,斗篷绣着华贵的金色像树叶和五角星,刺绣精致饱满,如繁花般夺目
雌虫为传统白色军礼服,同样身披一件大翻领深蓝色天鹅绒披风,肩挂红色勋带和金色勋章。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对视一眼,彷佛在用眼神交流着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
两只虫同时停步,视线看向同一个方向。
记者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现场忽然就安静下来。
正在这时,后方的虫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只身着白色西装的金发雄虫从自动分开的虫群中走出,步伐稳健,神情从容。
他手捧一束白粉相间的花束。
白色是盛开的白玫瑰,花瓣饱满如雪。粉色是芍药,柔美优雅。
间或点缀淡紫色的满天星和绿色枝叶,精致美丽,又不失大气。
比花束更美的是这只雄虫的模样。
他长得与教宗塞尔苏斯和林德元帅极为相似,肤色白皙透亮,金发蓬松柔顺,尤其那双眼,居然是一紫一金的异瞳!
紫色如同夜空,温柔神秘;金色仿似剑锋,冷厉坚韧。
两种色彩在光线下交织,形成一种矛盾却又极具吸引力的美感,让虫在刹那间忘了呼吸。
雄虫大步走到教宗和元帅面前,递出手中的花束,声音清冷、坚定:
“雌父、雄父,恭喜你们。”
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快门声。
记者们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就是那只沸沸扬扬闹了四个多月也不见真身的成年虫崽?!!
怎么不是那个名单上的任何一只?!!
可为什么,这张脸如此眼熟??
在哪里看到过……在哪里看到过……
记者们绞尽脑汁,疯狂在记忆中搜索。而有些聪明地,已经开始用刚才拍下的照片,在网络上匹配搜索……
教宗塞尔苏斯和林德元帅一起抱住面前这只雄虫。
镁光灯再次疯狂闪烁,试图捕捉这爆炸性的一幕。
很快,三只虫结束拥抱。
雄虫站到两虫身边,面对镜头,神情坦然、气度沉着冷静。
“你们好,我是迪亚斯·罗森克洛伊。因为种种原因,很抱歉现在才站出来。”
“稍后会举办官方发布会,就我的身份做相关说明。请大家届时挪步……”
记者们终于回过神来,问题如潮水般涌来,现场嘈杂到极点。
迪亚斯说完这句,和教宗塞尔苏斯、林德元帅在护卫的护送下,一同离开现场。
迪亚斯·罗森克洛伊的出现,解答了一个问题,却又留下更多谜团和猜测。
这三只虫,注定会成为帝国接下来数周甚至数月的新闻头条……
……
“哇哦!迪亚斯真酷!”
贝卓坐在地毯上,一边摆弄满地的零碎小物件,一边看着那张超大显示屏上金发雄虫的高清美颜,忍不住赞叹。
“之前觉得他和蛋崽一起公开身份是个好时机。但没想到,圣座和元帅注册的时机其实更好诶!”
“这应该是他们一家三口……啊不对,一家四口首次同框吧?”
贝卓碎碎念道,将目光从显示屏上移到脚边的物件,拿起一个眯眼仔细打量,又将其扔进旁边的一个小框里。
“这个设计图和实物怎么差这么多!是不是工艺选得不对……阿尔托利,你来看看……”
“阿尔托利?”
“阿尔托利?”
一只手在我眼前拚命摇晃,也不知晃了多久,我才猛地惊醒,抬头:“贝卓,怎么了?”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
贝卓蹙着眉,嘟着嘴,摆弄着手里又一个金属币。
那是早上才刚刚送来的样品,上面印着蛋崽的名字,是皇室准备最近印发的一套为了庆祝蛋崽出生的纪念星币。
“你最近天天魂不守舍,想什么呢?该不是又和少将吵架了?我早上看见他了,感觉不像啊。”
“没有的事……”
我尴尬地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强行转移话题:“你手上这个看起来不错诶……”
果然,一听我说这个,贝卓的注意力马上就跳了过去。
“你喜欢这种?等等,有好几个这种风格的设计……我觉得也不错……我们来挑一挑?”
贝卓自告奋勇地参与进了蛋崽一系列纪念商品的发售工作,每天热情满满,各种会议连轴开,也不觉得累。
那种快乐如此的简单明媚,彷佛能驱散我心中的潮湿和阴冷。
等我有意识时,我才发现自己在找着各种藉口,来和贝卓见面相处。
蛋崽差不多被我全扔给了西恩带。大事小事都由他说了算。
我本以为如此可以换来他的满意和两虫关系的好转,但似乎哪里又出了点问题,他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每日忙完圣廷的工作(是的,你没看错。我又主动要回了一部分)回到寝宫,他总是阴沉着脸,问他哪里不高兴,他又否认。
哪怕到了面对面一起吃饭时间,他眼底的那股不耐和不爽也没有消散,只会变本加厉。
当然,我们还睡一张床,还是那个我抱蛋崽他抱我的姿势。
但曾经和呼吸一样自然、想要与他亲昵的本能,却彷佛突然消失了,若是强行驱使,也往往半途而废,让我、让他都很尴尬。
“……阿尔,哪天,重新标记我一次吧。”
西恩蜷在我的脖颈处,一边喂蛋崽吃奶,一边哑声说道。
他那双湿漉漉的绿眸难得柔软,变得无比脆弱和无助,向我无声地祈求。
“……好。”
我答应了。
可哪天,过了很多天,还是哪天。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疑问一旦发芽,就再也难以拔除。
哪怕我收到了兄长那张照片,也在黑暗中无数次抚摸雌虫的躯体,和记忆中的一一对比,可疑虑始终挥散不去。
蒂利亚那句“假的就是假的”时不时就如幽灵一样,在我眼前晃过。
这只虫,真的是我的西恩吗?
如果不是,如果解释他的外表、记忆、性格和那些不为虫知的小癖好?
如果是,又如何解释他那一丝丝的不对劲和我始终在叫嚣的直觉?
我知道如此怀疑西恩的自己,真的丑陋、卑贱、见不得光。
他为了遵守与我的约定,九死一生,历经那么多痛苦,却咬牙挺了下来,好不容易回到这里,我却用这些小事来折磨他。
一些伤疤、一些记忆、一个标记孔……
我到底爱的是那种绝对的安全感、掌控感、以及雌虫的无条件臣服,还是他这只虫本身?
我对他的不信任,西恩很快就察了。
他不再向我恳求、不再逮着机会就诱惑我……一开始只是这方面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很快,就转变成我们连日常的亲吻和拥抱,都少了起来。
这些变化,仅有我和他知道。
有其他虫在场时,我们依旧表现得无比甜蜜,默契地开着玩笑、互相调侃揶揄,可等其他虫一离开,我和他之间,就只余下了沉默。
就连小小的蛋崽也发现了。
他窝在西恩怀里时,就非要让我也坐过去。
我抱着他时,又要找西恩,不能容忍一刻雌虫的消失。
他彷佛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让我们消除隔阂,变成一开始的样子。
但我没有办法。我就是……做不到。
最近这几日,我赖在贝卓这里不走的次数太多,让这只雄虫也发现了点苗头。
“阿尔托利,嘴巴甜一点,态度软一点,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你之前不是常说吗?再大的矛盾,痛痛快快做一场就解决了!不要这么愁眉苦脸。”
“实在不行,你试试写信?要手写那种。我感觉少将阁下很吃这套……”
贝卓总是见缝插针地给我出着主意。
我总是笑着答应,又在转过身后,就忘在脑后。
今天,我回到寝宫时,又过了晚饭时间。
大厅里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西恩坐在空荡荡的餐厅,修长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孤寂。他的侧脸冷峻如刀削,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丝疲惫。
我心口一痛,不忍再看,将视线转到桌上。
粗略扫去,长桌上摆满了一盘又一盘的食物,都是西恩亲手做的我爱吃的。
蛋崽似乎刚刚吃饱,蜷缩在旁边的宝宝窝里,咬着奶嘴香甜入睡。
“我在贝卓那里吃过了。没什么事,你也早点吃,然后去休息吧。”
“带了蛋崽一天,你应该也很累了。”
我对西恩说道,走到宝宝窝边,摸摸蛋崽柔软的脸蛋,又揉揉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长得很快,最早的胎毛已经掉了,现在新长出来的又粗又硬,看来以后完全不用担心秃顶问题。
我刻意不去看雌虫的表情。
哪怕此刻内心的愧疚和自责绞缠在我的心头,也控制着不去看。
“阿尔。”
西恩声音低沉而克制。
他推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没有如往常一样径直离开。而是来到我的身后。
“我们要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吧。”我假笑起来,“我……今天忙了一天,也很累了。我要去洗个澡。”
西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很快被他压下。
我最看不得这个。
转身就欲从现场逃离,却被雌虫从背后一把按住肩膀。
彷佛一座山压倒了我的肩上,我一步也挪动不了。
“……你不想谈,那也行。”
雌虫的声音泛出一种苦涩的味道:“……你去找蒂利亚吧。”
“拿上你之前在德罗萨找到的音乐盒,再去找一次他。”
“借用他的力量,自己亲眼去看……”
“等你找完他,我相信,你会愿意和我谈的。”
雌虫的语气平静,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却掩不住那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的肌肉微微一僵,咬牙挣扎,终于抬起头。
西恩就站在我的眼前,挺拔强健的身躯一如既往,此时此刻,却有一种即将破碎的脆弱。
他望过来的眼神中藏着太多的情绪——不甘、委屈、甚至是哀求,但很快,那些涌动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抑在那张冷峻的面孔下。
“去吧,阿尔托利,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说完这一句,他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转身抱起蛋崽,向二楼走去。
一瞬间,强烈的羞愧袭上我的心头,又一次、再一次……不,应该说每一次,他都是更勇敢的那一只。
我拿着那只破旧的音乐盒,去关押蒂利亚的临时监狱,找到了那只自诩为救世主的疯子。
一个多月的监禁,好吃好喝的供着,让他似乎终于明白过来,圣廷其实对他的命毫无兴趣。
他看起来比上次我来时,正常了很多。剪了头发,刮了胡子,肢体动作也不再诡异,反而坐在那间囚室里,认真看着一本书。
我将那只音乐盒丢到他的面前。
“你……一直在找这个吧。拿去。”
蒂利亚愣愣地看着那个东西,书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很快,他像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朝桌上扑去,将那个音乐盒小心翼翼地揣到怀里,不停地翻转、查看。
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等他结束。
过了十几分钟。蒂利亚似乎想起了现场还有另一只虫。
他将音乐盒重新放回盒子内,又将盒子拿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藏起,再次来到我面前。
“你想让我做什么?”
“……更多的真相。”我看向他,语气淡淡。
“我无法相信你说的话。因为语言是一张精密的网,既能编织出华丽的表象,也能巧妙地排列组合,传递出截然不同的含义。”
“展示给我看。”
蒂利亚被我的话怔住,目光凝聚到我脸上,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我。
我任他打量。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蔓上一丝微笑:“那你来看吧。”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而我所有的意识,忽然就从身体上抽离,于几个眨眼间,变成无数细小的分子,散布在整间囚室。
‘这是……怎么回事……’
话落,眼前的场景倏地消散,变成一块块碎掉的拼图。拼图块哗啦啦地倾倒而下,露出纯黑的底边。
隐约之中,我感到自己在扩张、不断地扩张,向着房间之外、花园、湖水、天空、大气层……
很快就来到辽阔冷寂的宇宙。
‘自己看吧。’
一句低叹,我的脚下忽然出现那只巨大的青色眼睛。普兰巴图的螺旋星云,那颗垂死的星系。
我从高空摔下,意识不断地分散、分散、再分散……
尔后重聚。
我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它的身体如同流动的金属,表面反射着熔岩的光芒,时而凝聚成锋利的尖刺,时而化作柔软的触手,没有固定的形态,却散发著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它缓缓从岩浆中升起,如同一条巨大的银蛇,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怪物怒吼着朝我扑来,大张的巨大口器,无数细密尖利的牙齿,以及黑漆漆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在他背后,狂风呼啸,漫天的灰烬和火星铺卷而来,天空被岩浆的赤红色染得如同地狱般可怖。
强烈的罡风中,我几乎站不稳,只能疯狂拍打着身后的翅膀,和那无穷无尽的引力做抵抗。
身上的战甲已经残破不堪,无数伤口齐齐嘶喊,流下不知多少液体。
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脖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干裂粉碎成无数齑粉。
“少将!小心!”
“少将!!”
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我跪倒在地,脑袋和身体同时被无形的锁链绞缠捆绑,本能的恐惧从四肢百骸侵蚀漫上,将我困缚于地。
那是源自本能的颤栗,彷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而是某种超越自然法则的存在。
恐惧无边无际,无情的汹涌而止,让我感到无尽的空虚和寒冷。
不。不。不。
我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倒下!!
水银怪物突然加速,身体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直扑而来。
我猛地睁眼,从地上一跃而起,举起手中的电磁波枪,瞄准、射击!
……
射击、躲避、回击、射击、躲避……
不知重复了几百几千次。
无济于事。
电磁脉冲只是能稍稍克制皇后的进攻,却无法阻止。每一次能量冲击,都如同刺入水中,再大的波动,也最终会恢复平静。
下属们的嘶喊砍杀声被风中吞没。
很快,他们的身影也一只一只消失。然后,终于轮到了我。
“来吧……”
我低声喃喃,直到自己已无退路。背后的翅膀再次展开,最后一次振翅高飞!
……
疯狂晃动的视野里,逐渐被银色的液体淹没。
耳边只剩下岩浆沸腾的声音和风声的呼啸。
身体一点点被吞噬,意识也开始模糊。最后的念头,是一个名字和一个词组。
阿尔托利……阿尔托利……
复苏之石……复苏之石……
水银怪物重新凝聚成形,缓缓沉入岩浆中,彷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似乎恢复如初。
火红色的岩浆如同沸腾的血液,炽热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天际。喷薄的热气将空气扭曲,彷佛连时间都在这里被灼烧得失去了意义。
然而下一瞬,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某一点触发、横扫而出!
炽热的岩浆骤然凝固,流动的熔岩河转眼便成漆黑的岩石。
大地不再颤动,岩浆的咆哮声戛然而止。灼烫的温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和死寂的寒意!
无声无息间,不断冷化的黑色岩石堆砌成一座座沉默的墓碑,直指灰暗的天空。
只留下地表上一点点零星的火苗,闪烁着微弱的光泽,彷佛这颗星球灭亡前的最后挣扎。
“阿尔托利,你说过,你爱我,只是因为我是我……”
“那么,来找我吧。”
“我在这里等你。”
……
我睁开眼,意识在那一瞬集中、回归。
“看到你想看的了吗?”
蒂利亚笑问。
我没有回答,在下一刻转身离开,冲出房间。
去找西恩,应他要求,和他谈谈。
黑暗彻底降临。寝殿内,黑发雌虫听到脚步声,抬头向我看来。
“阿尔托利……我……”
干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再次垂眸,只是沉默着拉过了我的手。
“进入我的精神域。你就会明白了……”
雌虫的手抖得很厉害,我有些猜想,却仍不敢肯定:“医生说现在不能……”
“听我的,没关系。”
雌虫扯起唇角,突然快速说了一声:“阿尔,我爱你……无论如何,我都爱你。”
话落,西恩分出一股精神力,卷上我微微释出的精神力触角,向他精神域扎去!
第092章 出生的目的
进入西恩精神域前,我不明白他为何那样表情、说那种话。
进入后不过一会,我已通晓他所有未出口的隐含意味。
只因他的精神域……
近乎一片空白!
只隐约瞧得出天空和地面的分界线,环绕在外的精神海是一汪浅浅的湖水。
原本该是内核拟像的地方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被浓郁的白雾环绕。我踏入其中,几经尝试,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我荡平那些浅浅的湖水,在纵横交错的沟壑间,翻遍了每一寸,都没找到我曾留下的精神烙印。
这不是什么高级的防护术或精神力屏障。
无法深入,只是因为雌虫的精神域,就只有这些东西!
无法找到,是因为根本不曾存在过!!
这根本不可能发生!就连两岁的幼崽,建构出的精神域都比眼前这个详实!
可眼下,这个不可能,就这样展露在我面前。
只有一个解释——
这只雌虫,诞生的时间,不过两个月。
他果然不是西恩。
我从精神域撤回精神力,多日猜想得到证实,竟没有太多震撼,只觉极其荒谬与可笑。
克隆体加记忆输入吗……
疤痕、标记孔和那些古怪、不安、暴躁,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做这些事的虫,是兄长和西恩。
他们合谋,给我造出这样一个虚假的“幸福家庭”,居然还想着我可能会接受?!!
我忽然想起,那次在斯默通的视频通信,西恩说过的话。
他说,他会回来,他向我保证。
哪怕断胳膊断腿,哪怕变成一个白痴。
好家夥!送一个克隆体,也叫保证?!!
简直离大谱!!
滔天怒火汹涌而来!
我咬着牙,感受那股强烈的负面情绪一寸寸撩烧、啃噬、挤压着胸腔里的脏器,用尽全力才克制自己没有去打砸摔东西发泄。
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我一遍遍默念,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直到嘴唇都被我咬出血、手心抠出血,急促的呼吸才渐渐恢复正常。
“西恩,你……”
我抬头,向眼前的雌虫看去,想再多问一些细节,却只见——
黑发雌虫僵在椅子上,肌肉剧烈抽搐,鲜血从他口鼻同时流出,宛如汩汩流动的溪水!
转眼间就浸透了他身上的衬衫西裤,在地上汇成一个越来越大的血色水洼。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只觉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西恩!西恩!!”
我扑过去扶起雌虫,将他头颅抱在怀里,脑中一片混乱: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我跪在地上,大声喊着:“医生……哈勒!哈勒!!”
该死的!
平时赶也不赶不走的烦虫精,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刻不在?!
“没、没事……”雌虫低咳着,勉力抬起手,触到我的脸颊,“我让他、他们……都去……休、休息了。”
“阿尔……我、我不是……真、真的……对、对不……起……”
“他……他让你去……去找……他……”
“去……找……”
雌虫眼中的光芒忽地消散,那只手猛地摔下,在我嘴唇、下巴留下一道湿漉漉的血痕。
喷发的血泉慢慢降下速度,浓郁的血腥味将我包围。
我只觉身体越来越凉,心脏陷下去一半,手和脚瞬间也变成空的。
大脑凝滞卡死,宛如生锈的齿轮,几番努力运转,也丝毫不动。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提前将所有虫都支走,是因为预料了自己的死亡?
我眼前一片空白。
只有雌虫那句告白不断在耳边响起。
兄长再三提醒我,近期不能进入雌虫的精神域。
我以为只是一般的医疗叮嘱,并未多想。
但其实这是为了防止克隆体的死亡。
对出生才一个多月的克隆体来说,他们所谓的精神域只是个“样子货”。
经不起任何细致一点的探察和使用。
而兄长打定主意只要度过前期几个月,我就不会发现端倪。
是因为他完全有资源,在这段时间内,通过无数高级别雄虫治疗师的精神力输入,帮“西恩”建构起真正的精神域。
这也是最近过分频繁的“医疗诊治”的真面貌。
想必,“西恩”也是在这个时候察觉出不对劲的。
他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我接受不了……
所以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给出决定性的证据,并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份傲慢和自说自话……
可真是……像极了他……
我坐在血泊中,抱着雌虫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怔怔地想我和西恩曾经经历过的种种,想着他在熔岩中消失的样子,想着这些天的虚假幸福,心底的自嘲、悲思、可笑、阴冷、恨毒、怨憎、思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良久良久,我松开拳头,抱起雌虫的尸体,将他放置到沙发上,打开终端,传唤哈勒和其他侍从。
……
……
半个小时后,我等在兄长卧室门外,弗朗西斯亲自端茶过来。
“殿下,您要不……先去沐浴更衣?陛下还得一会……”
亚雌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略有犹豫后,开口说道。
沾着血的衣服,不论原先再怎么华贵精致,此刻都是不符合觑见礼仪的。
更别说我还让侍从将那只克隆体的尸体也搬了进来。
裹着黑色的裹尸袋,就那样大喇喇地摆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
我无视秘书官欲言又止的眼神,坚持就这样等待兄长。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放下茶和点心,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又等了半小时。
兄长出现了。
一头银发有些湿漉漉的,显然刚沐浴完毕。
身上的黑衬衫大敞着领口,稍微瞟两眼,就能看到里面的青紫痕迹。
之前在做什么,猜都不用猜。
“阿尔托利,这个时间,应该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要同我共进晚餐吧……”
“是要开睡衣派对?”
兄长笑着朝我走来,看得出心情不错,浓郁的信息素随着他的走动,飘散到会客室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间。
“别再骗我了,哥哥。”
我沉着脸,冷声道:“我都知道了。你和西恩,合谋弄了个克隆体,来当我的雌君。”
“其他的,由你来告诉我。”
“……”银发雌虫面不改色。
他沉默了一会,长腿两个跨步,绕到旁边的裹尸袋,撕开拉链快速瞅了一眼,复又转回我的身边,端起刚刚弗朗西斯送来的茶水,悠悠喝了一口。
“阿尔托利,告诉你了,不要进精神域。你偏不听,还那么毛毛躁躁。得,现在好了,浪费一批虫几个月的工作,还折损了好大一笔钱。”
我怒道:“哥!”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奥兰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双臂打开,朝后靠进沙发。
“不过也没关系,哥哥早就想到了,我们小阿尔笨手笨脚,弄坏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库里还有几只备用的,最快一周就能给你送过去。”
“奥兰·弗里德里希·罗森克洛伊!”
胸中一瞬闷到极点,我猛地转身,一步上前,扑到雌虫面前,将他狠狠揪起:
“你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吗?!”
我紧紧攥住雌虫的领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臂微微颤抖,青筋暴凸。
脑中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要将眼前的虫撕成碎片。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彷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颅内振翅。
喉咙被什么硬块堵住,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沉重,彷佛此刻被扯住衣领的虫是我!
“西恩不是任何虫的玩具。他和你、和我一样,是活生生的虫!”
“克隆……是对他、对我彻彻底底的侮辱。”
“我绝不能接受!!”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xue在突突地跳动,血液在血管中奔涌,彷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肤喷涌而出。
我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头一次发现,这只雌虫竟如此陌生而可怕!
那几个时间线中,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强忍着埋起来不去想不去思考。
我骗自己,因为我的兄长被错乱的记忆夺去了自我,因为太多的意外死亡让他濒于崩溃,他就像受惊的野兽,慌乱之中抓住一切可抓的固定物,只是因为他太过害怕和恐惧!
在那些可能里,他囚禁我、罔顾我的意愿,以我的痛苦当做安慰剂,是因为他爱我,却也最为恨我!
他落入炼狱业火之中,便要抓着我一起饱受煎熬!
这种羁绊,是融于血脉无法斩断的纠缠,无论是好是坏,都是我作为罗森克洛伊的宿命。
可是他不能动西恩!只有西恩!只有西恩!
“哥哥,不管西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是无辜的。”
“你可以厌恶他、憎恨他,无法容忍他的存在,但你不能如此践踏他的尊严和骄傲!”
眼前一阵模糊,模糊之中,只感觉身体很热。
额头和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掌心却冰冷得像是握着一块寒铁,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胃部一阵痉挛,彷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搅动,恶心感从喉咙深处涌上来,让我几乎想要干呕。
“他和您、和老师一样,对我都是独一无二……没有任何虫可以取代……”
我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雌虫的领子,彷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站稳,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被这股愤怒和震惊彻底击垮。
我的哥哥是个疯子。我早就知道。
我错在以为他离那条线还有距离。
错在以为,他可以感受到更多的感情、更多的羁绊,可以享受那一点一滴的日常幸福,并逐渐忘记那些与生俱来的痛苦,克服融于骨血的杀戮和残忍,做一只正常的虫帝。
“无辜?什么都没做错?独一无二?没虫可以取代?”
一声冷笑,突然从银发雌虫嘴角溢出。
他冷冷地看着我,瞳孔收缩成爬行动物的细长。
“啊……阿尔托利,阿尔托利……我可爱的弟弟……看到你如此天真单纯,我既欣慰,又觉得你很可恨。”
“不过一个工具而已,坏了,哥哥赔你就行。”
“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喜欢什么样的,就造成什么样的。”
“——何至于此?!”
雌虫的声音陡然提高,几乎是吼了出来。他突然反手抓住我,猛地一推。
我被狠狠抵到墙上,后脑撞到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有没有虫告诉过你,西恩·萨洛提斯是为你而生的?”
曾经总是笑吟吟看着我的兄长冷冷看着我,阴寒的眼底浮现出一股狰狞。
“哦,看你的表情,你是知道的……你从没有想过那是什么意思吗?”
“你、你在说什么……”
我颤抖着问,不好的预感刺入意识深处。
脑袋很疼,心脏很疼、胃也很疼,愤怒、震惊、失望、憎恨、怨怒的等各种情绪则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几乎要让我窒息。
我脑子一片混乱。
“从一开始,那只虫,就是雌父雄父还有我,精心为你挑选的。”
“以萨洛提斯公爵早夭虫崽的基因为样本,精心挑选、培育,给予适当的成长环境和挫折与挑战,才成就了你看到的西恩·萨洛提斯。”
“你爱他?你爱他什么?爱他的脸、爱他的身材、爱他的性格??”
“阿尔托利,你爱的,只是一件为你精心设计的工具。”
“只要他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只要他还长那个样子还是那个性格,只要他对你的每一句话、每次碰触,都是一模一样的反应和回馈,你当然会一次一次地爱上他,因为这就是西恩·萨洛提斯出生的目的!”
“重复几十次、几百次,都是一模一样。”
我想说些什么,嘴唇却不听使唤,只一味颤抖。
努力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不……不是……”
终于,我找回了一点主控权。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彷佛都在摇晃,但我不能倒、不能退缩,更不能容忍——绝对不能容忍奥兰刚才说的那些话!
然而一个声音倏地在我耳边响起,是我们在紫色矿晶山脉中深入交谈的那次。
——因为我是为你而生的,阿尔托利。
——你会喜欢上我,是命中注定。
是这个……意思吗……
西恩,早就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阿尔托利,你该长大了。”
雌虫制住我的肩膀,捏起我的下腭,强迫我看向他。
强壮宽厚的身体微微前倾,额头几乎抵在我的额头上,呼吸灼热而急促,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压迫感。
“你已经觉醒了四项天赋,再努力一下,得到第五项天赋,结束罗森克洛伊的诅咒吧!”
雌虫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令虫心悸的寒意。
“不要再任性了,更不要在这里半途而废。你可知道,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曾祖父、祖父、雄父还有我,到底坚持了多久吗?!”
“阿尔托利,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地,真正的爱着西恩·萨洛提斯,那么就接受他完成使命、彻底损坏的事实。”
“然后履行你降生在此的使命——“
“结束这个循环。”
“杀了我,给我终结。”
眼前这只雌虫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到了。
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模糊而扭曲。
一股被电击般的痛苦从牙齿开始一路往下,流过喉咙,进入胸口,最后落入胃部,在那里盘踞生根,滚翻纠缠。
感觉快要哭出来,却不知为何而哭。
深吸一口气,强忍疼痛吐出。
吐气时,气息剧烈地颤抖着。
“……你说的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使命……什么终结……”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朝奥兰伸出手,颤抖着,握着他掐着我下腭的手腕,感受着他的脉搏在我的拇指下猛烈地跳动,似乎要冲破那里的皮肤。
“阿尔托利,你以为你的重生,只是一次偶然的幸运吗?”
奥兰忽地勾起唇角,抬眼朝我看来:“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西恩·萨洛提斯循环了那么多次?而他又是为了什么?”
“都是为了你,阿尔托利。”
“他是代替你,承受了那些。”
“这就是他出生的目的——”
“爱上你,并为了你,一次次地死。”
第093章 西恩·萨洛提斯
我曾以为,有重新来过的机会,真是太好了。
为此,我无数次感恩、无数次祈祷。
可再好的东西,一旦超过某个限度,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次重生是喜极而泣的恩赐,那二十多、或者更多次呢??
当死亡不再是死亡,而你被困在这个永远无法结束的轮回里,这种幸运,又会变成何其残忍冷酷的惩罚?
无数次地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筋疲力尽,无数次地体会到只差一分一秒的无能为力,无数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虫死去、无辜的虫受尽折磨……
我从不敢深想。
只能告诉自己,有我在的这次,就会是西恩的最后一次。
可现在,兄长告诉我,西恩是为了我,才进入了那一次次无法结束的循环,是为了我一次次地不断死去,被死亡啃噬,又一次次横跨十几二十年,回到最初的开局。
那次和西恩推心置腹地讨论这些如西西弗斯一样的“推石头”行为。
他说了自己亲身总结出的所有规律、提醒我各种细小的事件发展,却有一个前置问题,我们从没聊过。
为什么会是他?又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我们重新来过的机会差这么多,又为什么我觉醒圣目就能看到那些可能并被影响?
那时,我一次性得到了太多信息量。
消化西恩的一次次循环,忧心该如何推进那些事件的进展,已是我的极限。
我根本没有发现被西恩刻意模糊、带过的这一块。
我以为他避着我、和我“冷战”,是为自己隐瞒了循环多次的不安,以及跟随这个事实而来的“不坦诚”“不信任”。
现在串起来细想,才发现他知道我最恨谎言,所以他没撒谎,他只是选择说一部分,不说另一部分而已!
而我偏偏就真的被他糊弄到了。
就如最开始进他的精神域他总是三番五次阻拦。他解释说是怕我为他的那些不作为讨厌他。
其实根本就不是!!
他是怕我在他记忆里进入得太深、彻底发现他想瞒着我的、最重要的这件事!!
——他是代替你,承受了那些。这就是他出生的目的。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啊……”
我甩开奥兰掐着我下腭的手,捂住脸,膝盖忍不住开始发软,僵硬无力的身子贴着墙壁缓缓下滑。
而不管我主观意愿想不想,这只雌虫刚刚说出的那些信息一段接一段地向我脑中挤进,自动搭建、组成前后因果和逻辑,并得出一个又一个结论。
罗森克洛伊的诅咒……五项精神力天赋全部觉醒……我的使命……循环……终结……
“你选择现在告诉我,哥哥,是因为就连你也受不了吗?”
如果我知道的那点东西,只是冰山一角,那么冰山下的那些幽暗无光、冰冷死寂,又是由谁来承担的?
“……”雌虫俯瞰着我,在这一刻,仔仔细细地观察打量我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好像在做某种评估。
紧接着很快,他收回视线,面容恢复平静,看上去又是往日那个危险又强大的绝对王者。
“西恩说他循环了二十多次,你呢,你又是几次?”我喃喃地问道。
“我?”他轻轻垂眸,缓缓地低笑,干哑的声音不像是笑,反而更像是对刚才放纵的自嘲。
“我不知道。”他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宛如长年累月的疲惫都堆积在这一刻席卷而来。
“阿尔托利,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一次次被动等待。你知道这有多么难熬吗?”
“看着所有的事物不断重来,而所有的虫都浑然不觉,他们尽情地演着每一场戏,每一次都投入所有激情,酣畅淋漓地去做决定、去享受。”
“唯独我,既是演员,又是观众。看这大剧院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却无法下场休息,只能被锢死在这里。等待一个奇迹,等待可能会有的转变……”
“所以当你标记了西恩·萨洛提斯、当你开始表现得真正像个圣子,当你告诉老师你觉醒了圣目时,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我知道了,这次,就是那次。”
说到这里时,奥兰的眼里闪过一丝炽烈的亮光神采,随后他再次低笑,转身拉开距离,踱步向门外走去。
“阿尔托利,你去洗澡,换件衣服。”
“洗完,来书房找我。”
“你想知道,不想知道的,我会全都告诉你。”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进了清理室、冲了多久才冲去手上的那些血,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换的衣服,似乎中间还有虫送来夜宵,我却一口都吃不下,呆呆坐在那里,盯着食物冒出的热气。
“阿尔。”
一个声音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我猛地一颤,缓缓转过身去:“老师……你怎么会……”
这三更半夜,此刻出现在兄长书房的毫无疑问是教宗塞尔苏斯。
他一身如常的黑色长袍,对我微微点头,却未像往日一样立刻撤开视线,而是凝凝地盯着我,郑重道:
“……不是个太好的时间点,但……就这样了。过去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什么、什么意思?”脑中嗡的一声,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师。
他走进我,忽地撩起长袍下摆,一反常态地在我面前蹲下,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从你跑来跟我说,你看到的那些梦,我就知道,我等了几十年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过去十几年,情况是不是很糟糕?没有奥兰,没有我在你身边,吃了很多苦吧……不知道你怎么撑下来的……”
“阿尔,谢谢你的坚持。”
一条有力的胳膊将我搂进他的怀里,温暖的呼吸和有规律的心跳彷佛某种安心的节奏,让被疼痛冻到麻木的感知渐渐恢复。
我伸手环住老师,将头深深埋在他肩膀里,那些太过汹涌而积压到无处可去的情绪,终于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曾经,我连想要为他墓碑前送上一束鲜花都做不到。
现在,我却能从这个拥抱中感受到他对我的认可。
……正抽噎着抹泪时,我忽然注意到,刚刚跟着老师进来的,还有两个身影。
同样金灿灿的头发,相似眸色的双眼,只是一只威严沉稳,一只冷峻俊美……是林德元帅和迪亚斯。
我即刻从老师怀里跳起,从桌上抽出一堆纸张,将脸全部盖进去,一边擦一边用嘴对它们吹气。
“殿下,晚上好。”林德元帅对我点头,一如既往的冷冰冰。
“……”迪亚斯瞅了我几眼,似乎察觉出我的尴尬,什么都没说地转身走到离我最远的沙发。
这个点,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奥兰的出现解答了我的疑问:“都到了?”
他的视线在林德元帅那里停了一下:“这本来是罗森克洛伊的家事,既然怀孕了,那就一起吧。”
说完这句,弗朗西斯鞠躬后退出,门扇被关上。
之后也不知道是他还是奥兰操作了什么,整间书房墙壁倏地闪过一道光华,就见原本浅色壁纸彷佛流动的水,微微波动后,又突兀地凝结成浅浅的金属银,向天花板和地板快速蔓延,直至整个房间都被笼进这张能量保护网中。
银发雌虫双手插兜,在书房内随意地漫步,像是被兴趣驱使着,忽然在贴墙的整面书架处停步。
他的手指以独特的节奏在十几本书脊上点动。
“咔嗒”一声轻响,书架中央的木板缓缓分开,露出了一道幽蓝的光缝。
随着机械运转的低鸣,书架完全分开,一扇由半透明合金制成的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浮现出复杂的全息投影,闪烁着不断流动的数据流。
现场五只虫,感到震惊的只有我、迪亚斯和林德。
奥兰和老师同时将手掌按在门旁的识别面板上,一道光波扫过他们的指纹和虹膜。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条仅有点点微弱光线可见的狭窄信道。
奥兰带头、我、迪亚斯、林德元帅依次跟进,老师走在最后。
五只虫完全进入后,那扇门又倏地合上,蓝色数据流再次飘动,彷佛幽灵之火。
下一刻,老师的精神力和我的精神力几乎同时向外铺展。
他的拈为两条细细的线,如锋锐的刀刺啦一声快速滑过信道两侧石壁。
轰的一声,一排排蓝光同时亮起,仔细看,全部来自镶嵌在石头缝隙间的鸽子蛋大小的光珠。
上古纪元常用的照明方法。
光元素被聚集压缩在光珠中,只要有精神力就可唤醒,可使用上千年。
我的精神力则穿过石壁,朝向未知的四方黑暗探测而去。
十几分钟后,我们终于走出了信道。
轰鸣的水声撞入耳膜,缭绕的雾气模糊了前方。奥兰挥手,前方宛如银练的瀑布倏然分开,露出一座巨大的石窟入口。
石窟的黑色岩石,绘满上古纪元的神秘图腾和符号,在此刻场景下,显出一种幽暗惊悚之感。
无虫说话,我们只是继续向前,穿过瀑布,踏入石窟。
石窟内部空间格外广阔,穹顶高达数十米,不同形状的钟乳石倒垂而下,流转着不同的炫目色彩。
最中央的局域是无瑕的洁白。以其中心,向四方扩展,分为如血的深红、似海的碧蓝、如林的翠绿、似土的深棕和如夜的墨黑。
每处色彩下,都分布着一个信道,信道入口处安装着半透明合金门,门上雕刻着同样古老的图腾与符号。
“……这是一处法阵……”我喃喃自语。
石窟里的原始能量十分充足,比之前光复礼还要多上许多。仅仅只是站在这里,就能听到能量的涌动和活跃声。
它们似乎在欢呼,欢呼长久的冷寂终于迎来的宾客。
不同颜色的光点从钟乳石淅沥落下,彷佛萤火虫一样,朝我飞来,组成一个顺时针旋转的小小漩涡将我圈在其中,又慢慢消失。
“它们等你很久了。”
奥兰淡淡说着,走向最中央的平台。
平台上分布着数十个悬浮的全息投影台,和一张巨大的半透明操作板。手指轻点,蓝色数据流便如大海浪潮一样涌动。
银发雌虫面色冷肃,眸底深沉莫测:“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
“奥兰,我来吧。”老师走到他的身边,“这是身为记录者的责任。”
记录者?
我和迪亚斯下意识地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圣廷典籍是我们幼崽时用来认字的教材,但这个词,我们从没听过。
“八十年前,阿尔托利,我也和你现在一样,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老师转向我们三虫,清冷的面庞褪去以往的犀利,闪过一丝怀念和温柔的笑意。
“记录者,是指历史的记录者。一段不存在于任何官方记载和数据中的历史,在无数个选择中坚守本心历史。”
“我的雌父拉克斯,和你们兄弟两的曾祖父雄虫格雷厄姆,是一对双生子。”
“民间多有双生虫崽,但在罗森克洛伊,双生虫崽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们的出生,代表着历史的转折和时代的巨变。”
“战争、革命、经济崩溃……剧烈的社会动荡,个体命运的颠覆,各种无法抗力的潮流摧毁了原有的秩序。无数家庭破碎,无数生命消逝……”
一个东西出现,就总会有消亡的一天。
当旧有的制度、观念或技术无法适应新的需求时,变革便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
不断的冲突与调整,逐步实现更高级的社会形态。
这是历史的必然。
我怔怔问道:“可是……这和罗森克洛伊、还有双生虫崽有什么关系?”
“有的历史转折,通向更美好的明天。有的,却会导向彻底的灭亡。国家、种族、社会、行星……直到整个虫族……所有的文明……”
“圣廷典籍称之为‘末日来临’,是一切的覆灭与终结。”
老师在数据流中五指虚握,顿时整处空间被辽阔广袤的宇宙投影所笼罩。
浩瀚的银河中,无数星辰如细沙般闪闪发亮。
银河缓缓旋转,镜头逐渐拉近,穿过层层星云,掠过无数星系,最终定格在一颗星球上。
是中央星。
大气层如薄纱般轻盈,拂过蔚蓝的海洋与苍翠的大陆。林立的高楼、川流的车流和来往的虫群,交织成一片熙熙攘攘的繁荣景象。
忽然之间,星球上的海洋掀起滔天巨浪,洪水席卷陆地;大地剧烈震颤,裂缝如蛛网般蔓延;火山喷发,炽热的岩浆吞噬一切;巨大的火球撞击地表,爆炸的冲击波横扫四方。
星球在灾难中颤抖,最终陷入无尽的黑暗与沉寂,成为宇宙中一颗死寂的尘埃。
这段由智脑仿真而出的影像十分细腻,就连虫群的尖叫哀嚎都像真的。
一群虫任纷飞的火星在身边旋转,陷入长长的沉默。
老师手指再次轻握,投影消失。
平淡如水的目光,眸底却隐约飘过一缕怜悯和悲伤。
“罗森克洛伊,便是宇宙主宰选定的守火者,阿尔托利。”
“双生虫崽是预警,也是机会。一雌一雄,是为双生,毁灭与创造……”
我接上老师的后半句:“死亡与重生,痛苦与希望……”
“是从克墨斯大帝的虫崽开始的吗?”
老师满意地点头:“你注意到了。没错,罗森克洛伊一族,是克墨斯大帝的子孙。”
“每隔二百年左右,这支直系血脉里,便会出现一雌一雄的双生虫崽。”
我想起光复礼中看到的那段记忆,不禁哑然:“如果真想让我知道,直接告诉我不行吗,还绕这么大的圈子。”
“阿尔托利,过早,你还没准备好,你会被压垮。过晚,则于事无补。”
“……可是,这代,并没有双生虫崽。”
一直静默不语的迪亚斯忽然开口:“守火者的使命,也很空泛、不知所云。我不相信,您会仅因为一些传说或似是而非的预言什么的,就相信这套说辞。”
闪烁的投影星光中,老师似乎微微笑了笑:“你说的对。只是传说故事,不会让你我站在这里。”
“守火者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宇宙主宰给予的特殊恩赐。反而只是克墨斯大帝雄主的私心。”
“阿尔托利,蒂利亚的真相你看到了吧?我曾经深信不疑的信仰故事,其实不是祝福,而是诅咒。我已经将它告诉了萨迦,现在……将你知道的,都讲给迪亚斯听吧。”
宇宙主宰只是形而上的概念。
雌虫是被改造的原住民。
上古雄子是看守实验品的狱卒和观察员。
……老师,你可真给我出了个难题。
迪亚斯信仰纯粹不纯粹我不知道,但我清楚他的剑很快很利,最近实力突飞猛进,我真怕还没说完,就被他捅死了。
我又看向奥兰陛下。
他朝我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老师没让我告诉兄长。
就说明他也知道这个真相。而从他的淡定来看,怕是早在老师之前。
我朝迪亚斯靠过去,梳理了下脑中的记忆,将从蒂利亚那里看到的真相,圈了出来。
“迪亚斯……”
我抓住金发雄虫的手,分出一股精神力,在他精神海外围逡巡了一圈,示意他跟着我来,进入到我的记忆。
一两分钟后,迪亚斯睁开眼睛,额头隐约冒汗。
一贯的漠然镇定被掩盖不住的震惊打破:“你和奥里……是双生子?”
“我猜应该是。”陈述的语气,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可能,“等等,你叫他什么?”
迪亚斯:……
似乎不知如何解释,金发雄虫直接扭头,避过我的目光。
“老师,你太啰嗦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银发雌虫似乎等得不耐烦,直接走上前来,再次伸手触上数据流。
蓝光跟着他手势游动旋转,又组成一段影像。
两只紧紧相挨的虫蛋。
都是银色的,区别在于一只有紫色虫纹,一只光滑圆润毫无瑕疵。
影像在动,像是有虫拿着摄像头,在虫蛋周围绕了一圈。
“阿尔托利,雌父产下你我时,还没来得及感到高兴,便被雄父的反应吓坏了。”
“他紧急召见了塞尔苏斯,一国之君,慌得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完整。”
“塞尔苏斯并不惊讶。因为早在我们出生前几十年,就有圣职者做出预言,宣告你我的到来。”
“双生虫崽中的雄虫,是救世主,雌虫,是灭世者。他们不知道罗森克洛伊的龃龉,但一样看到了。”
“雄虫的精神力,确实奇妙。”奥兰说到这里,突然眉梢一动,嘴角翘起来,向我身边看来。
我:……
“塞尔苏斯,建议他们,先孵化雌虫蛋,至于雄虫蛋,冷冻保藏。”
“阿尔托利,我们就是这样,相差了十五岁。”
“十五年的时间,这三只虫翻烂了一本又一本书,询问了无数年长的虫,使用了很多资源,耗费了无数功夫,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等一下!”迪亚斯出声打断,“为什么要分开孵化?就算双生子出世,预告着未来的动荡和历史变化,那和他们本虫又有什么关系?”
迪亚斯的紫金异瞳盯向银发雌虫:“刚才提到的祝福和诅咒,又是什么?奥兰,你在刻意回避,为什么?!”
“……我来说罢。”我又看向老师和奥兰,“你们可以补充。”
无奈的愧疚、追忆的悲凉、失去的痛苦、爱恨的交织再次漫上我的胸口。
……却不能逃避。
“罗森克洛伊的双生子,在特定的时刻到来前,都不会达到真正的死亡。”
“哪怕肉-体死亡,延续的意识也会再次开始,重新经历那些已经经历过的事。”
“迪亚斯,就是所谓的重生。而且不是一次,是很多很多,接近无限次。”
“我觉醒圣目天赋之后,看到了与这个宇宙平行的无数条时间线,理论上他们都未曾发生。只是一种可能。”
“但觉得它们只是可能,大概只是我们自诩文明、先进的自大。它们也许,是真实的,且与我们现在的这条时间线,同时存在。”
“双生子里的雄虫,可以在这些时间线中不断穿梭、进行回溯。”
“他查找那条最佳的‘线’和‘宇宙’,并对里面发生的一个个事件做组合排列,以此形成一个最完美的发展。”
“当他找到以后,便可对这个‘宇宙’做标记,并用自己的能力,湮没其他时间线,只留下这一条。”
“这便是重生之后,所谓的‘创造’。也是罗森克洛伊守火者的真正含义。”
“为所有虫,选取每一次历史变革时,无数可能中的最好进展。”
我说道前两句时,迪亚斯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随着我的后续论述,他的眼神愈加深邃,开始判断、思考。
“迪亚斯,这是我的第二次。第一次……我处理的很糟糕,大家都死了,帝国也亡了,一片混乱。”
“那个时间线里,你因被虫下药,刺杀老师失败,被关了起来。为了救你,元帅和老师决裂……”
“后来,你进阶失败,留下永久创伤,成为废虫。元帅死于战场,老师几年后病逝……”
“哥哥也因救我而死……”
尽管雄虫依旧保持着挺拔的站姿,但我说到这里时,他的呼吸却略微急促了几分,胸口微微起伏。
就连林德元帅,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快速看了一眼老师,两虫似乎都被我说的东西惊到了。
“你们可以将这种选择,类比成一种仿真运算或者沙盒游戏。最后被选择、被存盘的那一个,才会存留下来,成为当前的真实。”
“沙盒里的所有虫,被困在自己的维度,因而每次都是真实的。只有罗森克洛伊的双生子,被他们的创造者,赋予了穿越维度的工具。可以不断地重置这个游戏。”
“我和西恩,将其称之为‘循环’。”
“所以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的双亲他们那么害怕。因为他们很爱自己的虫崽,这种跟随血脉传递的重置能力,对于整个种族和文明来说,当然是很好的。”
“但对于深爱自己虫崽的虫来说,是一个最可怕的灾难。”
迪亚斯的理解和接受比我想像中快的多。
也许是因为和蒂利亚的真相比起来,我刚所说的,不过是个电影彩蛋。
银发雌虫站在我几步远的数据流中,面容一如既往的英俊威严,眼眸深沉而复杂变幻。
好像在这一瞬间,一种不可见光的、莫名激烈的情绪从他以前的伪装隐忍中泄露了出来。
那是……几欲疯狂的痛苦。
我看着眼前的雌虫,想起他说自己既是观众又是演员。
他同西恩一样,有每次循环的累计记忆。
可他又和西恩不同。
西恩和我,既在循环之内,又在循环之外。
奥兰却被牢牢锁在循环里,一次一次,无法主导,无法改变,就如被绳索捆在铁轨之上。
随时都有可能被呼啸而来的列车碾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不知何时而来的开始与结束。
这对于于一向渴望掌控一切的兄长来说,无异于最残酷的惩罚和永无止境的煎熬……
“那双生子里的雌虫呢?”
迪亚斯深深地看一眼兄长,轻声发问:“阿尔托利,你说这是你的第二次,可根据圣座刚才的话,他认为这是将一切摊开的合适时机。”
“两次……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我艰难地吞咽,嗓子干裂到生生发疼,口腔却充满苦涩的。
“迪亚斯。”兄长忽然开口。
“雄虫,开始循环。雌虫,终结循环。阿尔托利选好他想要的未来之后,只要杀了我,这个循环就能结束。”
“双生虫崽,每代雌虫,都是SS级王虫。只有如此,这只虫才能担起毁灭、痛苦与死亡之责。”
“历代双生虫崽中,聪明的雄虫会很快发现这个关键。”
“愚钝一点的,只能被困在循环里不得脱生,才来了三四次,就发疯自杀了。”
“有的坚持的久一点,也就十一二次吧。兄弟两便开始互相仇恨怨憎。”
“雌虫想活,雄虫想死,都不能如愿。”
“阿尔托利,我想当个好哥哥,所以,我将这个答案告诉你。”
我不想听。
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雌虫没再步步紧逼。他从平台上走下来,朝着闪着咖啡色光华,即土元素最为浓郁充足的那条信道走去,打开了那扇半透明的门。
他朝我们招手。
“犹豫的话,就想想我对你做了什么,阿尔托利。”
在我走进时,奥兰忽然贴过来,低声说道。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顿了顿,嘴角微微勾出两分笑意,俊朗威严的面庞平添三分柔情。
我本能地将他推开,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雌虫不以为然地低笑两声,走进了更里面的局域。
这是一处巨大的实验室,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宽广。
墙上的光珠同时亮起,光线幽暗而冰冷,彷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
十几根通天连地的粗大圆柱玻璃管,错落有致的矗立在四处,管壁泛着微弱的蓝光。
每根玻璃管内都浸泡着一只雌虫。
有的是三四岁的小虫崽,有的是十几岁的亚成年体,还有几只是完全的成年体,有被包在翅膀里的半虫化态,也有完全狰狞的野兽模样。
离我最近的,则是几个正常的成年体。
它们的双眼微微睁开,黑色的头发,绿色的双瞳,强健的身体苍白而近乎透明,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密的血管和内外骨骼甲的轮廓。
我忍不住靠近,仔细打量、观察。
是西恩……
这里浸泡的,全都是西恩。
胃部一阵翻涌,酸水直冲喉头。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双腿却像被抽去了力气,膝盖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
开始干呕。
“阿尔托利,这就是我们雄父、雌父和塞尔苏斯,一起想出的解决办法。”
“他们选出最顶尖的遗传基因学家和圣职者,历时七年,制造出了他。”
奥兰踱步到我面前。
“一个能够帮你晋升S级,补足你欠缺的元素感知力,为你生育虫崽,同时替你执行循环使命的傀儡。”
“这只虫,取代了萨洛提斯公爵多年前死亡的雌长子身份,成为了西恩·萨洛提斯。”
“这个完美的作品成长得很快,头脑、体术、精神力都出类拔萃,各方面都很优秀,甚至说完美。
“阿尔托利,西恩·萨洛提斯用他所有的生命去保护你、去爱你,是因为这些,都在他诞生之前,被编进了他的基因代码。”
“我再说一遍,他完成了,出色的完成了他的任务。”
“你不用历经循环之苦,尚可保持正常的理智和感情,觉得自己善良、高洁,大声跟我谈论爱和独一无二,都是因为双亲和塞尔苏斯、还有这只虫,替你谋划、承担了本来属于你的责任。”
“你要怎么做?接受不了这个时间线发展,再去重来一次?”
“在距离胜利和结束如此近的时候,用塞尔苏斯、林德、迪亚斯、贝卓还有其他你在意、你爱的虫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和安宁,来换取西恩·萨洛提斯的归来?!”
我跪在地上,额头渗出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奥兰逼视着我,气势淩虫,冷笑连连。
“你……要再来一次吗?”
我闭了闭眼,手指扒着玻璃壁,一点一点撑起软烂如泥的身子。
“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的。我从来都没说过,要逃避自己的责任。也从来没说过,要让你们帮我制造一个替身和傀儡。”
“所以,不要用道德来绑架我……奥兰……”
“我不管他是如何出生的、也管不了他爱我是因为基因设置还是什么狗屎原因,我只知道我爱他。”
“我被他无数次爱过、无数次救过……那些你不相信的东西,是我这几十年,得到过最好、最珍贵的东西。”
“他在等我,我会去找他。不惜一切代价。”
“一次不行,就再试一次,还是不行,就下一次!”
“我绝不会放弃他。”
第094章 西恩的破局
我说完这些话后,奥兰面色阴沉、眼底深寒。
我抬眼与他对视,不躲不避,一片坦然。
没什么可隐藏的。
就像老师所说,爱意无法、也不该隐藏。
哪怕西恩是被制作出来的,可他给我的,一直都是那颗赤诚、滚烫的心。
前因后果,所有的附加条件,都改变不了这一基本事实。
“阿尔托利,你……”奥兰再次开口,神色威严得让我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终端响起通信提示。雌虫察看过后,向外走去:
“事态紧急,恩莱特大使在会客室等我。接下来的两天,会决定是否要开启另一场大战。”
“如果实在谈不拢,恩莱特首要攻击目标会是中央星。”
“阿尔托利,确保你随身携带终端,必要时按疏散指令紧急撤退。”
“林德,跟我走。”
奥兰陛下匆匆离去,留下三只雄虫你看我我看你。
帝国的侦察机被击落后,三国关系十分紧张。从我听到的消息来看,战争一触即发。
国防部这几天灯都没有灭过。
就连贝卓在宫内散步时都忧心忡忡,望着极美的春日花景,对我愁眉苦脸地说,也许再也不能活着看到下一年的四月了。
帝国上下都是在为又一次的战争(比普兰巴图破坏力更强、影响更广更深)做着准备。
但同时,阿赛德为主的一派,仍在通过一系列的让步姿态寻求最终的和平解决。
这就是必然律。
上一世里,恩莱特和鲁尼斯部署的反物质导弹同样引起了一番风波,但没有侦察机被击毁事件。
拖得时间够长,解决起来却很快。
帝国那会头疼的是四处冒火的后院。
今天这里游行,明天那里革命,纳布洛特星系的叛乱如火如荼。
经济下滑、就业市场崩盘,异端教义大张旗鼓、还有四处传播的德罗萨疫病……
雷声阵阵,风雨飘摇。
这次,帝国内政稳定,圣廷声望恢复,经济稳定,所以就轮到外部矛盾了吗?
离开这里返回地面的路上,我一路沉思。
到了书房,迪亚斯长长打了哈哈欠,回去休息了。
而我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老师:“老师,我有个问题。”
“西恩是被制造出来的,那他是如何参与进这些循环的?”
我思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如果说制造他的时候加入了罗森克洛伊的基因,可如何让循环去辨识呢?
这又不是扫描滴的一声,拉进群就完事的。
“……循环开启,需要用到克墨斯大帝的那把刀。对,就是奥兰送你的成虫礼。”
“它会吸入双生子的血液从而被激活。西恩出生不久,使用圣廷秘法,让他饮入你的血,再加上罗森克洛伊的部分基因编码,便能欺骗那把刀,和西恩定下契约……”
“阿尔托利,对不起。”老师解释完后,忽然长眉轻皱,低声肃容道。
“我的雌父拉克斯,是上一代王虫。我还小的时候,他发狂暴毙,死在格雷厄姆手中。我当时以为那只是意外,后来十几岁时偷看了上代教宗的记录手札,才了解这是王虫的宿命。”
“我很恨,很不甘愿。我救不了拉克斯,便想着去救其他虫。你的雄父来求我时,我彷佛看到了当年的我自己。”
“那会我满脑子想的,是要阻断这种循环,不让罗森克洛伊再受此折磨……”
“西恩……是一次尝试。若不是奥兰告诉我,我不知道这次实验会这么成功。”
“但我很后悔。正如你所说,你才是当事虫,如何开启、关闭循环,都该由你来决定。我们为了私心,将西恩牵扯进来,实在很卑劣。”
“这本记录手札,本该在你继任教宗之位时给你。不过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它。”
老师将手中的手札本交到我手里:“是你的了。”
手中的牛皮手札本很厚,绑在上面的绑带已经褪色,被拉扯着撑长,沉甸甸的彷佛一块石头。
“阿尔托利,越是最着急的时候,你越需要冷静。”
“无论你选择什么,只要是你问心无愧而作的决定,我代表圣廷,都会站在你身后。”
“记住:除了你自己,你无须为任何虫的幸福快乐负责。”
离开前,老师语重心长,一向威严冷淡的声音,显尽对我的纵容、慈爱与温和。
他之前很少这样对我说话。
让我再次差点哭出来,只能扑上去、在老师的咒骂下死皮赖脸地又抱了他一会。
……
这本手札,我看了整整一夜。
里面一页一页,全是经历过循环的雄虫们写下的私虫笔记。
一共有五只雄子留下了记录。
第一位记录者是王朝创建二百年后的第四代教宗。
十几页记录,全用上古语所写。
他遇到的选择,是在资源枯竭、文明崩溃的边缘,决定是否放弃千万年来生存的母星,向其他星球迁徙?以及十几个方案中,选择哪一个。
第二位记录者与自己的双生兄弟,一起建构了帝国历史上最让虫称赞的伟业。
向外不断殖民、扩展,绘就了帝国历史上最辽阔的星域图。
第三位记录者所在的时代,社会阶层分化加剧,精英阶层与普通民众之间的鸿沟日益加深,社会十分动荡。
这只雄子对圣廷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改革,创建了现代圣廷的基本架构和雏形。
第四位记录者成年时,教权与王权的博弈达到顶峰。
圣廷内部的巨变打破了教廷的绝对权威,各种民间信仰组织丛生。
双生子中的雌虫时任虫帝,趁机夺取圣廷权力,实行独裁统治,引发大贵族和民众的不满,并导致了三十年血腥战争,帝国虫口锐减。
这就是那只在最后决战中杀了三十只S级高等雌虫的王虫。他死前的疯狂,导致了帝国之后两百年的黑暗。
雄虫一步步谋划、复仇,最后夺取胜利,亲手下毒,毒杀了自己的兄长。
第五位记录者,即我的曾祖父,格雷厄姆。
他非常聪明,是五只雄虫里唯一对循环本身提出质疑的。
他对圣廷大量典籍做了研究分析,列出了自己的观点,头一次质疑雄虫的存在意义。
他也是毫不犹豫在第四次循环里就杀了自己弟弟的那只聪明虫。
‘……我必须在保有理智时,做出总体效益最大化的选择。’
‘先祖们从没提过的是,王虫虽然无法进行时间线的跳转,但他们和其他沙盒里的虫偶不一样。每一次的选择他都记得。’
‘最完美的选择不存在。为了早日拯救拉克斯,我必须亲手杀了他。’
这句话后,还有几个单独的字母,因为只写了开头,无法确认格雷厄姆还想说些什么。
空白的半张纸上,是几个血淋淋的指印。
天亮了,我坐在窗前,听着外面的鸟鸣声,感觉一股偷心彻骨的冷意。
五位记录者,哪怕是最早的雄虫,从他们在最后一次循环留下的陈述中,都能看到不同程度的疯狂痕迹。
第一只撕掉了大部分记录,第二只反覆写着雌虫的姓名。
第三只做了一首悲春伤秋的诗。
第四只留下数十个诡异的阵法解构图,看着像什么异端复活术。
格雷厄姆的血手印后又一页,写了一句大写加粗的词——
毁掉。
“重来”的机会,虫虫可望而不可求。
可以弥补错误、挽回时机、抓住机遇,改写虫生和帝国命运,成为名留青史的历史缔造者,被后世敬仰、歌颂、传唱。
然而其有一个先置条件。
渴望、喜悦的前提,是无法抚平的遗憾和无法挽回的失去。如此才会想要重来。
谁能对自己的每一个决策都感到满意?谁能不曾后悔过一次?
虫心贪婪无止境。挽回一处,就想要另一处。
很快,仅仅只是不出错、还可以已不够,还要更多的利益、更好的局面、更完美的结局。
但这个时候,雄虫们就会发现宇宙的恶意。
反覆开始、反覆重来,涉及的因素和虫越来越多,局面越发难以掌控,就连基础模版都会破烂不堪,充满各种无法修补的BUG。
只循环了次四次的格雷厄姆无疑是聪明的。
他早早看穿了这场骗局。但又如何?亲手弑兄的罪恶感,让他自我了断,只活了六十多岁。
想必当年的老师,在读完这些东西后,便对“循环”的能力,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不是宇宙主宰赐予罗森克洛伊的祝福,而是切切实实的诅咒。
所以,他才和雄父雌父,想出了那个骗过循环的计画。
所以,兄长听到我的指责,才那般动怒。
可我不会放弃西恩。
我也不会杀了兄长。哪怕真正的死亡,是兄长无比期盼、热烈渴求的终结。
我也不会重新开始。
因为,西恩还没有死。
二十多次的循环,西恩并不是无力地被命运裹挟、嘲弄。
他收集了很多可贵的情报、摸到了循环的规律、查明了自己的身世,还留下了破局之法。
普兰巴图,是西恩跨不过的劫难。
他必须去。他明白自己没有全胜把握,却还是答应我,会活着回来。
克隆体是他的一步险棋。
西恩知道,兄长将他当做一次性的消耗工具,根本不可能真正帮他。
但他还是与兄长达成合作,目的有以下几个。
一、让兄长放下心防,告诉我有关循环的更多信息(他应该不知道全貌,只是部分猜测)。
二、遵循必然律,完成自己的因果。即在普兰巴图一战里重伤/死亡。
这里我有一个猜测。
西恩是代替我去循环的,那么很有可能,他的必然,和我的必然,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
按基础模版来看,他的必然其实只包括重伤,而非死亡。
他之所以一定要和普兰巴图的皇后同归于尽,一方面可能是真的打不过,另一方面也是更大可能,是为了替我完成我的“死亡”必然,给予我更多的时间。
三、通过克隆体来传递关键信息。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因为我肯定不会同意!!)
有谁比自己本虫,还更加值得信任?
西恩笃定了克隆体会很快发现真相,更笃定了对方宁愿放弃生存的机会,也会告诉我真相。
他是如此的信任自己,信任自己对我的爱……
意识到这点时,我被重重击中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双眼蓦地一热,险些因此再落下泪来。
这份我好不容易才重拾、差点错失的挚爱,我绝对要将其牢牢捏在手心。
接下来一天多,我将那本手札全部重新整理,提取出所有我认为有用的线索或关键字,然后紧急返回圣廷总部,一头扎进圣廷最大最久的图书馆,废寝忘食地翻找各种典籍、数据。
结合西恩提到的“复苏之石”和五位先祖的经历,我对循环,隐约有一个猜想。
光复礼时,我看到的那段残留的记忆中,克墨斯大帝的雄主,为为出世的双生虫崽,准备了那把长刀,作为祝福礼。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愿其代我守护他们,延续帝国的繁荣、将你的血脉代代留存。
延续帝国的繁荣,可以理解为通过循环选择最好的历史。
血脉代代留存,则是指罗森克洛伊的统治长长久久。
所以老师才说,循环是克墨斯雄主的私心。
这把长刀,很可能和复苏之石、以及其他圣廷至宝一样,都是圣廷典籍里记载的,由宇宙主宰馈赠的“异宝”。
已知上古雄子其实是高维智慧生命派遣来的监工头(比起说他们也是试验品,我认为上古雄子更可能也是高维智慧生命),那么异宝是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它们,都是来自高维世界的工具。
所以用血唤醒这把刀,便可在死亡后开启循环。比起魔法,它可能更像是高科技。
类似于指纹、虹膜认证技术。
我们无法理解、难以明白的多重时间线,也许在高维智慧生命眼里,就是一个可以随意调频的电视机,或者一部可以反覆观看、随意加速、倒退以及暂停、甚至通过剪辑编辑、改变场景顺序和对白的电影母带。
如果真是如此。
那么关闭循环,不一定只有王虫死亡一条途径。
而西恩提到复苏之石只有一种可能,他和普兰巴图女皇同归于尽时,使用了某种异宝,可以达到一种“假死”的状态、“真死”的效果。
复苏之石,可以解除这种效果。
我发了疯的在无数书本中翻找、搜索,终于找到了我在找的东西。
——凝霜之息。
一种具有冻结、停滞时间的特殊液体。
在传说故事里,不管如何可怕恐怖的异兽,只要一滴,就会陷入僵死、成为任雌虫宰割的鱼肉。
甚至还有个故事,讲一对身份悬殊过大的伴侣,互相爱慕,却因敌对的立场不能相守。
便通过这个假死,骗过族民和圣廷,重换身份、隐居田野。
凝霜之息和复苏之石是一对能量相反、效果相异的异宝。
西恩提到复苏之石,是因为我看过他那段记忆,知晓复苏之石不可思议的功效。
而只要我开始追查,就必然会注意到凝霜之息。
我翻出兄长发给我的作战报告。
上面说,普兰巴图母星,在萨洛提斯少将斩杀皇后之后,在几分钟之内,变成了一颗“死星”。
构成星体表面的所有熔岩都冻结成黑色巨石,就连另外半球的沙漠,也同样被从地下冒出的黑色硬石覆盖遮掩。
他们用最先进的仪器设备探测,没有发现任何生命迹象。
前线指挥部一致认为,这是因为普兰巴图的皇后,深度寄生母星的结果。所以皇后死了,母星也化为一片荒芜。
但对着古老书页上的描述,你会发现,凝霜之息最大范围的使用效果,和报告里描写的所有细节全部吻合。
此次出征前,不,很可能在我“重生”前,西恩已经用那两年的时间,找到了凝霜之息,并将其带到了战场上。
所以,西恩还活着。
在普兰巴图的冷硬荒凉的黑色岩石下,在那些冻结的红色熔岩中,等待着我的到来。
另外,还有一件事。
写这份报告的下属,只前进到最终决战的前一步,便接受西恩的命令,返回近地轨道等候、观测。
最终决战,由西恩带着其他十几只S级和A+的军雌,深入皇后巢xue,进行突袭。
这里有个矛盾。
如果写报告的下属没有参与决战,而决战的那十几只虫除了西恩存活,其他全都为帝国捐躯,兄长之前发我的那张照片,又是谁拍的?
这是我在蒂利亚那里,通过西恩视角看完决战才注意到的疑点。
照片是后期制作的。
又一个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发现的线索。
越是翻查、越是思索,我越感觉自己像一只松鼠,正顺着西恩刻意洒下的松子,朝着他希望我前进的方向,一路往前。
是引导,也是考验。
我甚至能想像他就站在我几步之外,斜倚书架,抱着双臂,微抬下巴,一脸傲慢又得意的模样。
——阿尔托利,还算有点脑子。
——继续,让我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那就让你看看。
我要找到复苏之石的下落,带着它,去普兰巴图的母星,唤醒西恩。
洁身之后,我换上轻柔的素色长袍,再次来到圣所下面的密室。
那间古老空旷的祭坛。
火苗在阴风中阵阵摇曳,奇怪的阴影像怪物的触角,在岩石间攀爬游走。我走上台阶,撩起下袍,在那张冰冷的石板上,盘腿而坐。
调息、控感、感知能量起落、神念集中为一……
进入另一个意识空间。
我调动圣目之力,在无数时间线和宇宙中,查找那个知晓复苏之石下落的自己。
‘抱歉。’
‘我不清楚。’
‘从来没听说过……‘
‘哦哦哦我知道我知道!……记错了,那不是复苏之石……’
‘我帮你一起找。’
‘交给我。’
‘还有我。’
……
我听到重叠的千百个声音,都是阿尔托利。
来自过去、来自未来,或欢欣、或好奇、或赞赏、或支持地和我重合在一起,抚摸、触碰着那一根根波动的乐弦。
‘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
几乎同时,我们锁定了一个光点,那是是一段波动、一段信息编码、一张回忆的图片……
图片展开,光影轮廓显现,颜色逐渐浓郁。
那时一处广袤的荒地,时间彷佛凝固,大地被一片荒凉与诡异笼罩。
形态怪异的石头随机分布、矗立在这块荒地上。
有的如同巨大的蘑菇,伞盖宽大。有的则像扭曲的树干,枝干交错。
石头们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长长的阴影,而阴影之中,有什么火红色的东西在闪闪发光,仔细辨认,便可看出,那是一个十字印记。
“德吉里布的火焰阵……”
我一个激灵,蓦地在祭坛上睁开眼,额头就在这刹那渗出涔涔冷汗。
上一辈子,马克里姆便是调用了这处遗迹即德吉里布阵法的力量,使用手里的异宝,剥夺了兄长的生命。
“复苏之石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德吉里布的火焰阵在纳布洛特星系的距离恒星最远的一颗行星上。
也是上古纪元时期,虫族曾经居住过、现今尚未被废弃,但毫无经济产业、也无军事价值、已没多少虫口的F级行星。
我有些疑惑,难道上一世,西恩也是从这里取到复苏之石的?
几乎就在问题产生的同时,一个确定不疑的回答在我脑中浮现。
是的。
复苏之石,就在德吉里布的火焰阵的内核。
……
我抱着几厚本书,返回寝宫。
给兄长发讯息。
【西恩用了凝霜之息,还没有死。不用再来一次。】
【我要去纳布洛特9VII星。那里有一处德吉里布阵法,阵法内核,存留着上古异宝复苏之石。】
【有了那块石头,我便可以唤醒西恩,找到他,带他回来。】
【至于如何结束循环,我也有了一点想法。】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通信上说。】
我等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没有等到兄长的回覆。
等到了一条全星域直播的重磅新闻。
新闻直播频道里,主持虫拿着话筒,正站在国会议事厅前,面容严肃。
“……昨天到今天,帝国民众怀着极大的不安入睡。没有虫知道,第二天起床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议事厅几乎空无一虫,奥兰陛下遣散了大多数工作虫,让他们回到自己家人身边,共度夜晚。”
“国防部、安全局、中央军团总司令部、边防军团指挥部……这里的官员和军虫们,正在尽可能地做着他们能做的最后事宜。”
镜头闪过 ,从国会议事厅切换到昨夜灯火通明的国防部。
主持虫继续说道:“深夜的国防部充斥着紧张的情绪。因为来自恩莱特的战舰正在向鲁尼斯航行……”
“它们很快就会抵达帝国在鲁尼斯的封锁线。”
“很快,奥兰陛下就得做出决定,是扣住开战,还是放行通过。这一选择会有两个后果……”
“要么在尚未完全准备好时,和恩莱特再次掀起冲突,惹怒对方;要么当着星际诸国的面,被扣上孱弱和优柔寡断的帽子……”
在我埋首在数千年的历史中查找答案时,兄长正开着一场又一场会,见着一只又一只虫,处理着此时此刻,正在不断扩大的巨大危机。
我联系了之前安全委员会开会时,关系还算可以、现在应该不会忙到没时间接我通信的官员。
(林德元帅、哈马迪元帅我还是不打扰了。老师那边也不一定有最新进展。)
几个通信快速联系下来,我已跟上了落后两天的进展。
靠近鲁尼斯的边防军团已经全副武装,随时待命。
中央军团已有三个满编军团被召集起。
参谋长联席会议更是刚刚公布了一份经过修订的入侵鲁尼斯的作战时间表。
上面的突袭倒计时,最短的只有2小时。
而国家安全委员会马上就要宣布,任何在拦截区内被发现的恩莱特战舰,都将被认为怀有进攻意图。而最新前线战报,已经在该局域内发现了两艘恩莱特战舰。
“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哈马迪元帅在五分钟前更新了他的社交账户,发布了这条动态。
我拨通了这只雌虫的私虫号码。
“我们通过沃加尔,哦,就是恩莱特的大使,向恩莱特的最高领导虫赛佰斯发去了最新公函。”
“公函内容您可以在星网查到。这是为了避免通信延误,所以同时通过媒体发布。”
“他们已经在召开中央委员会会议了,就是恩莱特的最高决策会议,在讨论下一步决定。”
“沃加尔说,赛佰斯将会把我们给出的不侵略鲁尼斯承诺当做他们的一场胜利,用来堵住国内其他虫对于他们战略撤退异议的嘴。”
“赛佰斯会告诉他的同僚,他们是为了全虫族的存续,才解除反物质导弹的危险,因为其不光会毁灭帝国,也会毁灭他们的国家。”
哈马迪听着很有把握,甚至能从他的一些语气词中,听出他一贯的乐观。
又过了两个小时。
他主动打了过来:“殿下,赛佰斯回覆了我们的公函。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没有走加密的外交线路,而是通过直播公开发布。”
“聪明的选择。”
“好消息,恩莱特会从鲁尼斯撤走反物质导弹。后面是一堆自我辨别,阴阳怪气帝国对鲁尼斯的侵略性武力威胁,89个单词。呵。”
“巴拉巴拉省略115个词,说他们的武器只是用来防御,恩莱特只想要和平。巴拉巴拉,掠过34个词,对我们这边行动的抱怨157词。”
“126个词,指责帝国派遣侦察机进入鲁尼斯领空非常轻率而不负责。又说他建议鲁尼斯的领导虫多点耐心和自控,说如果帝国真的入侵鲁尼斯,鲁尼斯便有权以任何方式保卫自己的国家,但不能为了帝国头脑简单的武斗派军雌的挑衅而意气用事……这段又391个词!宇宙的主宰!”
“殿下,他们提出在纳布洛特9VII星开展一次面对面的深入了解会谈,对这次的错误进行双方的共同反思,加深彼此的沟通和了解。”
“陛下已经同意了。”
“……不,等等!你说什么?!纳布洛特9VII星?确认没错?”
哈马迪:“?有什么不妥吗,殿下?”
“你现在和哥哥在一起吗?能让他接通信吗?!”我急声道。
“一个小时前,陛下已经坐上专舰出发了。”哈马迪回答。
这一刻,我心头发凉,呼吸顿止。
“……迪亚斯和他在一起。”那头,雌虫忽然又说了一句:“如果您担心陛下的话……”
我当然担心他!他可是我的兄长!
我挂掉通信,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僵在原地。
如果在之前,我听到兄长前往纳布洛特9VII星和谈,我会认为这是必然律在起作用。
无论如何回避,兄长总是要去那个地方,他的死亡之地,就如西恩,一次次奔赴至前线,面对普兰巴图。
可现在,我知道兄长有多次循环的记忆。
那么,他明知道那里有能夺去他生命的上古阵法存在、有提前设计好的陷阱等着他,却还要前去,又是为了什么??
主动赴死寻求解脱?
不可能!他知道只有我才能给他终结。他也的确这样说过。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帮我取回覆苏之石?
一个念头快速滑过脑海。我不禁震惊、怔住。
第095章 逼问
奥兰陛下的心情很不好。
前几天模模糊糊的感知,在今天登上专舰后,有了清楚无误的确认……
原因?
是对过度自信将军们怀疑?
是恩莱特一触即发的战争?
还一步踏错就会成为千古罪虫的压力?
都不是。
是阿尔托利。
迪亚斯靠在软椅上,望着舷窗外漆黑一片的星空。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了雌虫的提议,更搞不懂自己此刻心情郁郁的理由。
他明明不该在意,也确实做到了一阵子。
可现在……
迪亚斯望向对面空荡荡的位置,有一丝丝恍神。
奥兰陛下,登上专舰后,只和他一起用了一餐。
之后两天,只有简短的擦肩而过和点头示意。
其他时间,不是在与同行的林德、哈马迪以及行政秘书、国家安全顾问或者作战指挥官们在商讨恩莱特相关事宜,就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听弗朗西斯说,为了释放压力、清晰头脑,陛下在房间附带的训练室里进行训练,希望没有火烧眉毛的紧急事物,任何虫都不要去打扰。
这次,弗朗西斯没有给迪亚斯任何额外的眼神暗示。
于是他知道,任何虫里也包括自己。
迪亚斯期待着的1V1贴身训练瞬间落空。
好像自己的状态便是以此为起点开始下滑。
辗转难眠、烦躁不安。
谁要同他多搭两句话,他便能把对方呛死。碰倒什么东西,只想补踹两脚,再扔个作陪。
若不是各项检查指标都很正常(没错,虽然已经很久没用,但他依然在行李中带上了一台简易精神力检测仪),迪亚斯还以为自己又被虫下了什么药。
更让迪亚斯无法接受的是,他的意识边缘总会冷不丁地冒出那只因为内里太过恶臭,连皮囊都显得污秽恶心的雄虫所说的话。
对方对自己下了精神暗示?
迪亚斯很是怀疑,却找不到证据。
于是归结为最近太过震撼的消息听多了,自己脑子也不正常了。
首先,他之前见到的西恩·萨洛提斯居然是克隆虫。
其次,阿尔托利居然和奥兰是双生子。
难以想像。
明明一只个性好到不可思议,一只性格恶劣的让虫发指。
最后,双生子循环诅咒。
理智上明白是真的,但却完全没什么真实感。
和看了一本合口味的推理悬疑还带点科幻色彩的小说阅后感差不多。
迪亚斯脑袋里为那个循环着迷了一两天,就不再想了。
想不明白的东西,迪亚斯一贯的策略就是冷处理。
因为总有一天,他要么突然福灵心至,要么就将其忘了个干净。
前者不用想,后者不必想。
所以面对困扰了自己一天多的奇怪情绪,迪亚斯甩甩头,继续阅读他喜欢的作者最新发售的一本推理小说。
……二十多分钟后,迪亚斯关掉终端的阅读页面。
看了看时间,距离他日常就寝还有两个多小时。
今日所有的预定日程都已完成(专舰上空间有限,能做的事也有限),雄虫忽然感到了极度的空虚和乏味。
迪亚斯又看了看对面空荡荡的位置。
刚开始航行时,奥兰陛下就是坐在对面,说了一堆不正经的话后(如没了我你这旺盛的精力又要去折腾谁,不如牺牲我一只,换其他虫半月平安顺遂),才谈了希望他同行的真正目的。
——这次和谈,可能会有针对奥兰陛下本虫的暗杀。
作为星际媒体高度关注的双方会谈,奥兰陛下不想带太多安保虫,因为丢份(雌虫原用词)。
但又不能将自己性命随便耍着玩,所以需要一个有合理身份可以待在他身边,又能帮他挡暗枪的超绝保镖。
迪亚斯是完美虫选!
最近的星际大红虫,网虫最爱的“民间皇子”。
最年轻的帝国公爵、亲王,带出去既给足了对方面子,还能分散注意力和火力,杀起虫来切瓜砍菜,无比顺溜、绝不手软。
听得迪亚斯哑口无言。
沉思一会,就这样被说服了。
“不过切瓜砍菜那句,有点怪。”这是迪亚斯唯一给的回覆,“这个形容,更适合你。”
“说的你见过我动过很多次手一样。”银发雌虫轻笑。
“……”迪亚斯沉默。
奥兰一怔,挑眉:“真的见过?……以前的视频?”随即哈哈哈大笑,“小朋友,你很迷我啊。”
迪亚斯怒:“闭嘴!要想打败你,当然得先研究透你的攻击套路。”
“不如直接问我。”
奥兰离开自己的座位,一屁股挪过来,展臂就将迪亚斯压到自己胸前,使劲摩擦:“我会告诉你,没有套路,都是真材实料。”
既然某虫不怕被虫撞上,迪亚斯自然奉陪。
当即一口咬住,放肆地吸和把玩,抱着雌虫跨坐到自己身上,在那狭窄的小小空间里耳鬓厮磨、能做的都来了一遍。
奥兰从座位下钻出、站起来时,迪亚斯将雌虫按在椅背上深吻。毫不在意奥兰几秒前才吃了什么。
这只雌虫从出现起,就在不断打破他为自己设下的界限。一步一步,让他越发的肆意妄为、跟随本心。
他不会像雄子专校的老师,要求他规律修习、守心克己。
也不似裁判所的上司,天天对他叨叨规章、制度、办事流程。
更不像林德,让他自己做决定,却又隐约为他操着心,让迪亚斯有时为那过度的补偿和关心,感到负担和被约束。
他和迪亚斯曾经欣赏过的类型天差地别……
(好吧,是塞尔苏斯,他承认。完美约束自己、掌控所有关键节点,永远都有应对之法,公正悲悯、遥不可及,强大到让迪亚斯看一次惊叹一次……)
(当然现在不了,滤镜少了很多)
却让迪亚斯明白地看到,另外一条成为强者的道路。
无须限制本我、更不用在意他虫看法,追逐本能、跟随直觉,无法被定义也不屑于被评价,却依美得惊心动魄、强大无比。
奥兰对他毫无所求。
就像一只战无不胜的狮群领袖,某天突然兴起,想教授一只小狮子捕猎的技巧。
他尽情地展示,用恰到好处的引导和鼓励,教着小狮子,也是在打发著自己的闲暇时光。
如果腻了烦了,就会直接消失。
如果再次想起,又会兴致勃勃地跑过来,邀请他一起狩猎。
像是父亲、又似乎是兄长,同时又很像朋友,亲密熟悉,却恪守距离。
让迪亚斯非常的舒服。
他觉得,他的自我边界,因为奥兰的入侵和影响,而变得更宽广了。
他喜欢这种“扩充”感。
迪亚斯从位置上起身,思忖了一下,实际上只有一秒,便决定要去找那只雌虫。
他在忙?心情不好?不想见虫?
那是奥兰自己的事。
而迪亚斯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按下了奥兰陛下套房外的通信器:“是我,奥里。”
“……”
通信器一阵细微电流音,没有虫回答。据说雌虫心情格外得差,连弗朗西斯都赶走了。
迪亚斯坚持:“开门。”
一两分钟后,合金门扇向两侧滑开。
最外面的会客区和卧室都没有虫影,小小的办公隔间也一无所得。
迪亚斯在哗哗流动的清理室里发现了这只银发雌虫。
穿着衬衫西裤,坐在淋浴区,身子靠墙,微微仰头,银发蜷曲着贴在额头上,一双紫眸微微怔着,明明看向一个方向,却似乎又穿透了那里,飘向一无所有的虚无。
迪亚斯问:“你在做什么?”
“有些记忆……”雌虫的声音很微弱,以至于有那么几秒钟,迪亚斯怀疑奥兰的意识是否还在这里,“我需要它消失。”
迪亚斯皱起眉头。
雌虫很少一开始就这副样子,更别说这样的话。
对迪亚斯献出身体、引导迪亚斯进入精神域是一回事。说出“想要记忆消失”,却微妙地过了那条线。
但偶尔来一两次,迪亚斯并不讨厌。
所以他走进清理室,关掉像鞭子一样抽在雌虫身上的刺骨冷水,
“那些记忆,到底有什么,让你如此厌恶?”
迪亚斯蹲在奥兰身边,伸出手,把手滑到雌虫下腭处,抬起那张脸。
触摸到的皮肤像冰一样,亮晶晶的水珠垂在他的眼睫根部,让奥兰陛下看着一反常态的不确定。
对于迪亚斯的问题,奥兰紧紧地闭上眼睛,试图低下头。迪亚斯加大手上的力度,不让这只雌虫退缩。
“……和循环、阿尔托利有关?”
口中自发脱出如此问题时,迪亚斯才发现这就是惹他烦躁的原因之一。
“……那天之后,我问了一下圣座。他说王虫从不对雄虫打开精神域,这是传统。”
“我现在明白了。因为王虫的精神域都很异常……”
雌虫颤抖着纠正:“不。”
他的表情冷了下来,目光变得遥远:“是独一无二。”
“别打断我。“迪亚斯说,“是怎样的独一无二?”
奥兰没有回答。
但迪亚斯从那双紫色双瞳中清楚地看到了一股绝望,一种他绝不会在这间清理室之外展现的东西。
显然他不信任任何虫,也许是内容太过震惊、后果太过严重。
可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迪亚斯想到。罗森克洛伊的使命和诅咒,虽然实际上与我无关。
“你是在拒绝我,奥里?”迪亚斯说着站起身来,“你希望我离开?”
“……不。”一只手擦过了雄虫的手腕,扒住了他的裤子,迅速在那里留下一滩湿润的水痕,“不。”
迪亚斯旋身,另一侧的手挥起来,抓住雌虫水淋淋的头发:“我从不强迫你,奥里。”
“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迪亚斯靠近,紫金异瞳一眨不眨,像丛林中的顶级猎食者。
他将奥兰陛下从清理室里搀扶了出来,将他放进航行舰的豪华大床上,又走进吧台,拿出两个玻璃杯。倒上热水,加上一颗方糖。
短短两三分钟,银发雌虫恢复了一大半。他接过迪亚斯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将水杯放回桌面,如往日一样向外展开肢体,显出一种无所畏惧的随性肆意。
迪亚斯站着、从更高处观察着。
也许几个月前,他会被对方的这副姿态蒙骗。
可现在,无数次你来我往的较量、你进我退的试探、以及数不清夜晚的亲密纠缠,让他可以确定雌虫肢体里的紧张。
奥兰的反应彷佛一个战士。
放松不是漏洞,而是刻意调整出的备战姿态,以便他可以随时反击。
也就说,精神域、循环和阿尔托利这个话题触及到了这只雌虫的内核。
“告诉我。”
迪亚斯俯下身来,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穿过雌虫被水吸贴在身上的衬衫,触摸下背部紧张的肌肉。
奥兰依旧保持沉默。
“奥里,我进入过你的精神域。我可以直接动手,而不是在这里发问。”
随着迪亚斯的靠近,奥兰闭上眼睛、抿紧了唇。
雌虫宽厚强健的身体比迪亚斯大上好几圈,如此紧挨着,迪亚斯却并没有之前的渺小感。
他仔细观察着奥兰颤动的睫毛和他轻微蹙起的额头,内心油然而生许多好奇。
好奇雌虫这次的屈服会是何种样子、又和上次有哪些细微的不同?
他将手放到奥兰的胸口,感觉到那里雷鸣般震动的心脏。
迪亚斯轻笑一声:“你现在看起来像只害怕的小狗,陛下。”
“……你想知道?真的想知道?”银发雌虫仍然闭着眼睛。
迪亚斯将手指伸进奥兰的头发里,手指穿过浓密的发丝,攥紧、拉扯:“我想照顾你,以回报你对我的款待。”
迪亚斯用另一只手捏住了雌虫的侧腰,使用圣祭幻化出的薄薄刀片,割开了那件衬衫,直接刺入古铜色的皮肤。
鲜血从伤口处渗出,雌虫轻哼一声,终于睁开了眼:“……好吧。”
“…我还是只虫崽时,就知道自己和其他雌虫不一样。不是级别,而是很多方面。”
略微停顿,因为刀片在他身上滑出了更多伤口,而金发雄虫缓缓蹲下,将唇覆盖上去,在那里直接吮吸。
“我很自豪于这种不同。哪怕我定期就会发狂失去记忆,醒来身边一堆尸体,我也没有怕过。”
“继续。”
迪亚斯嗯哼了一声,移开染血的唇,俊美的脸上露出一种懒洋洋的轻笑,然后伸手抓向奥兰腿间,威胁性地狠捏了一下。
"八、九岁后,我不再失去记忆。反而多了很多记忆。他们是我,又不是我……”
奥兰仰起脖颈,双手撑向后方,整个意识,陷入一片彷佛潮水般涌来的熟悉痛苦中。
“他们向我讲述自己的故事,陪我聊天、教我战斗、我不懂的事情,都可以向他们询问……”
“我很高兴。因为有他们在,我可以保护好阿尔托利。”
在这里,奥兰发出了一声嘲讽的轻哼,身体向迪亚斯靠近。随着雄虫的动作,他呼吸开始加快,渗血的胸膛上下起伏。
“在我第一次经历死亡前,这就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那一次,奥兰感觉自己的身体碎成了无数碎片,他在黑暗的潮水中漂浮,被海浪不断地推得更远、更远。
璀璨的星星在他的意识中心闪耀,然后一点、一点,逐渐变得黯淡、冷寂。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黑暗的空间,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便可回归永久的虚无。
他朝彼岸伸手,就在那一瞬间,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拉出去。星星重新开始闪耀,而一张他曾经砸碎过的玻璃桌,就这样挤进他的视野。
“哥哥……”
十五岁的阿尔托利,站在他的面前,正紧紧扒着奥兰的胳膊,眨巴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
“我想玩《深空之境》的双虫模式,你来带我嘛。”
第096章 真正的所求
《深空异境》,阿尔托利年少时非常迷恋的一款在线全息游戏。
奥兰盯着突然变小的弟弟,在呆愣之中,被对方拉到游戏室,手中被塞握进一只游戏手柄。
游戏激活时,当时的时间日期倏地闪过。
帝国新历1118年6月3日。
而奥兰,死在帝国新历1131年的初春。
那是奥兰第一次重新来过。
为了不再看到阿尔托利哭泣的面庞,他将全部心力倾注于淬炼战斗能力与提升治国手腕。
奥兰开始以杀戮为食,游走于失控的边缘;同时布下密探,施行铁腕统治,令朝臣再不敢有半分忤逆与算计。
充满恐惧的臣民,将这代陛下称为怪物。
奥兰独行于世,没有朋友,亦无可信之虫。
就连看着他长大的弗朗西斯,也在某次意外中被他捏断了脖子,像一个踩瘪的变形易拉罐,扭曲着躺于血泊中,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沐血三年后,曾经只在夜深人静时出现的“他们”,开始堂而皇之进入奥兰的意识,甚至试图抢夺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他修习体术时,他们讥讽:无用,无用,你不过是徒劳挣扎的蝼蚁。
他在竞技场上撕裂对手时,他们嘶吼:杀!杀光他们,一只不留!
他处理国事、与大臣交谈时,他们冷不丁夺走他的声音,占用他的舌头,问出各种尖酸古怪的问题。
“你说他们?……具体是?”迪亚斯疑惑。
奥兰忽然想到,这只雄虫尚未知道王虫有先祖记忆的秘密,于是他如实告之。
“双生子中的雄虫给自己后代留下了记录手札,雌虫……”
“雌虫……”奥兰扭头,用唇吻去雄虫手指上的血迹,舌头在每根指缝间滑动,“雌虫将他们的记忆留给下一任王虫。”
“拉克斯喜欢说些不合时宜的笑话。艾萨克脾气暴躁……莫蒂默熟知如何与政客博弈……珀西瓦尔是个战斗狂。克劳狄是最不可预测,也是最强的……”
奥兰没有说的是,这些虫和史书上记载的有很大不同。
寄居在奥兰基因和精神域中的这些王虫,是见血就疯的野兽。
奥兰用极强的自制力和理性束缚、驾驭、驱使它们,但不是每一次,都可以成功。
状态如此的不稳定,连奥兰自己都感到危险。
为了阿尔托利的安全,他只能拉开和对方的距离。
然而阿尔托利不懂他的苦心,三番五次为兄长的冷落伤心委屈,随后又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一如既往地依赖、信任、撒娇。哪怕撞到许多次奥兰刚杀完虫,也还是会一步步走近,紧张地询问奥兰是否受伤、为何动怒、为他擦干净指缝里的鲜血。
年轻的虫帝殚精竭虑、夙夜不懈。将内政外交、上上下下的所有虫事物,都牢牢地握在掌心,誓要以铁腕与智慧,铸就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这一次,席卷帝国大半疆域的叛乱并未掀起太大风浪。恩莱特与鲁尼斯忌惮双S的存在,行事谨慎,刻意避让。
然而,随着王权的不断扩张,奥兰与塞尔苏斯的关系日益紧绷。
阿尔托利夹在两者之间,又因奥兰无孔不入的保护与限制,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奥兰越是努力,阿尔托利对他的笑容便越少。但奥兰并不在意,他告诉自己:只要再撑几年,等他将所有隐患铲除,平定内外局势,阿尔托利终会明白他的苦心,他会像年少时那样,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哪怕沾染鲜血,也要紧紧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惜他没等到那一日。
对战普兰巴图皇后时,奥兰彻底狂化,屠戮己方数千名士兵和军官后,与皇后同归于尽。
临死前,奥兰想,他比上次做得更好。宇宙主宰,一定会让他尽情沉眠。
这是他唯一所求。
他们讥笑:呵呵呵,天真无知的虫啊。
第三次,他在帝王寝宫醒来。
起初他以为又和之前一样,是意识深处,那些野兽的窃窃私语。可等他看向镜子,才发现说那话的正是他自己。
他的身躯被漆黑的甲壳覆盖,双眼猩红如血,手指扭曲成锋利的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他不再是奥兰,而是一头被欲望与仇恨驱使的怪物,游走在毁灭与自我毁灭的边缘。
弗朗西斯听到动静,从门外探头,又被他的模样吓到跌倒,慌不择路地惊恐逃跑。
奥兰讨厌这个梦。
他肆意发泄着,杀光了寝宫近乎所有虫,轮到弗朗西斯时,奥兰想起那个压瘪的易拉罐,展开双翅从等死的亚雌面前飞走,又从天空坠下,扎进山谷间一处大湖。
一周多后,这个梦还未醒。湖边的森林中已无一只活物。奥兰解除虫化态,返回了皇宫。
他被圣廷布下的法阵困缚跪地。挣扎着嘶吼,暗处射来的飞箭扎入脖颈,肌肉松弛剂和麻醉剂同时发生作用。
塞尔苏斯冷漠地看着他。
‘奥兰,你已彻底失控,成为帝国的巨大威胁。依据圣廷最高应急条款,现对你判处死刑。’
‘你放心,阿尔托利我会照顾好的。’
塞尔苏斯给了奥兰干脆利落的死亡。
那是奥兰死得最快的一次。
意识完全消散的最后一瞬,奥兰感到一种神圣而虚无的宁静。光芒笼罩着他,指引他踏上一条未知的路。
他的内心从未如此圆满,彷佛所有的执念与痛苦都在这一刻消散。
他想,这次应该可以了吧?
都说了,别做梦了。
黑暗中,他们冷笑着。
‘圣廷无耻。’
‘塞尔苏斯好狠好狠。他真的是你的血亲吗?’
‘啧啧,完全不给你讲话的机会。’
‘居然连阿尔托利一面都没见上,蠢货。’
‘不知道教宗的心脏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美味。
奥兰又醒了回来,相似的季节,相似的夕阳。他坐上专舰,连夜去了克墨斯星,悄无声息地闯入教宗的居所。
塞尔苏斯睁眼,疑惑还没完全显现,就摔落回床铺,身下是不断染开的鲜红。
哇,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先下手为强!!
他们欢呼。
那一夜,奥兰将教宗居所的值守虫悉数送去彼岸,随后一把大火,将证据化为灰烬。
天蒙蒙亮时,他从容走出房间,面对惊慌失措的枢机主教团,假意震惊,并钦点理乍得主教为代理教宗处理残局。他以举行丧葬之名,从圣廷接回了阿尔托利。
他会亲自教导阿尔托利。
他发现和阿尔托利在一起时,脑中的那些声音会变得很小,有时几乎听不清楚。于是对于国务政事,奥兰抓大放小,剩余的所有时间,都用来陪自己弟弟。
亚成年体的雄子,笑容宛如沾着露水的白玫瑰。奥兰麻木空虚的心,只有在靠近阿尔托利时,才能感知到温度、分辨出不同的气味、品味饥饿和干渴,才不像活在虚拟的数据流中。
奥兰咀嚼不出每道菜肴的区别,可看着阿尔托利吃,或在阿尔托利的注视下进食,干涩无味的蛋糕就会变得无比松软。
奥兰也对美丑毫无感知。
他最喜欢的是血色鲜红。愉悦的场景是碎裂的肢体和堆栈的尸体。可阿尔托利会害怕,所以他弃置这个选项,挑选阿尔托利会喜欢的地毯、挂画、灯具和所有一切美丽的装饰品。
亮闪闪是他一点点私心,因为他觉得雄虫的美貌需要放在聚光灯下,被所有虫赞叹。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奥兰渐渐找回了一些控制权。
奥兰想,也许这一次会不一样。
然后突然地,阿尔托利恋爱了。
阿尔托利搬出去住了。
阿尔托利对另一只雌虫笑。
阿尔托利有了一只小虫崽,黑发紫瞳,长得很像他和那只雌虫。
奥兰感觉自己走在悬崖边缘,轻飘飘的白雾再一次将他环绕包围。他一直往前走,不知何时会踩空。
“那只虫……是萨洛提斯少将?”迪亚斯低声询问,用被奥兰舔干净的手指揉捏上雌虫的胸口。
奥兰思绪游离,彷佛自言自语:“我很难受……”
迪亚斯正在雌虫的身体上缠绕绳索。在胳膊和大腿的不同位置巧妙的打结,美观精巧的同时又很坚固。闻言雄虫的动作顿了一下,又迅速反应过来,奥兰依然沉溺在回忆之中。
那些声音卷土重来。奥兰竭力抵抗,又一次失败。
他囚禁了阿尔托利,从西恩·萨洛提斯那里抢回了他的弟弟。
“我强迫了阿尔托利,迪亚斯。”
他发现,比起笑容,阿尔托利的绝望哀鸣有更大的力量。
让他的心脏砰砰跳动,让他石化的皮肤再次变得柔软。既然无法再得到对方的爱与温暖,那就拥抱憎恨吧。只要是鲜活的、炽热的、激烈的,无论是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奥兰期待阿尔托利能亲手杀了自己。
只有阿尔托利,可以让你真正死亡。
他们偶然一次说漏了嘴。
再问,什么都得不到。奥兰却知道,那是真的。
他开始有了目标。
奥兰故意给阿尔托利创造各种机会,每年都送阿尔托利各种毒药和兵器,从不限制他和朝臣的交往,甚至鼓励他和大贵族们接触。
可阿尔托利全都视而不见。他闭门不出,将自己囚禁在深宫,像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大片叶片已经枯黄焦黑,只有零散的一两片,最后残留一点点的绿。
这最后的绿色叶片,只有萨提洛斯被命进宫时,才会有点反应。
奥兰无计可施,只能反覆用这一招。
恨我吧!恨我吧!恨我吧!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生存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奥兰相信,只要再推一点、再推一点,阿尔托利便可越过那条线,给他一个结束。
一切迹象都显示阿尔托利在暗中行动。
奥兰兴奋了好几天。
可就当他作好了要被捅穿心脏的准备时,阿尔托利反手将刀刃扎进了自己的胸腔。
怎么会有这种虫?!
奥兰甚至来不及骂一句,便再次被久违的、却无比熟悉的黑暗吞噬。
极短的空置期,又是熟悉的开局!
奥兰用同样方法杀了塞尔苏斯。当从圣廷强势地拖走满眼泪水的阿尔托利时,奥兰又想起了不久前那一幕。
太懦弱了。
这只雄子,被塞尔苏斯养的如此不堪一击。
这次,奥兰决定亲身教导这个弟弟,什么叫做弱肉强食。
他为阿尔托利重新染发,伪装瞳色,更改姓名,并将他娶为自己的王妃。
奥兰将隐匿的残酷无情、暴虐疯狂,肮脏的秘密、血腥的过往全都毫无保留地倾泻给阿尔托利,像是用刀刃剖开自己的心脏,任由黑暗与污秽流淌而出。
他不在乎阿尔托利的颤抖与恐惧,甚至渴望从他的眼中看到憎恨——那至少证明,他们是如此相似,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是你的哥哥,只是个疯子,是该被清除的异类。而你也不是什么温顺的兔子,你体内流淌着罗森克洛伊的血。所以,亮出你的獠牙,伸出你的利爪,将我彻底撕碎、碾灭,从世界上清除!
奥兰无数次重复,没有换来期待中的报复,只得到了一个精神失常、彻底碎掉的阿尔托利。
奥兰杀了此生和阿尔托利毫无交集、却莫名前来刺杀他的西恩·萨洛提斯,在秋日的寒风中,望着对方充满厌憎、仇恨和绝望的眼神,察觉到了一丝违和。
他派虫彻查这一世的西恩·萨洛提斯,发现这只雌虫似乎拥有某种预知能力。
在数十次战斗中,西恩总能毫无缘由地指出情报的疏漏、决策的致命失误,甚至敌方布下的陷阱。他孤注一掷地坚持要求按自己的方案调整,结果无一例外,都成功规避了惨败,挽救了数以千计的军雌性命。
他还偷藏了大量阿尔托利的少年时的视频、照片,以及阿尔托利曾经拥有、或者碰触过的小物件。
萨洛提斯家很可疑。奥兰早在第一世就知道,却从没彻查过。
权力是最上瘾的致幻剂。尝试过,就不可能放手。
萨洛提斯的父亲、祖父深得奥兰雌父雄父的信赖,但时任的萨洛提斯公爵,野心极大、谋划极深,奥兰以往都是简单粗暴地一杀了事,这次,他少有地耐下心与对方周旋。
然后他得知了西恩·萨洛提斯的秘密。
可惜,塞尔苏斯已被他亲手处决,无法当面对质。
在拉克斯的协助下,奥兰找到了那本记录手札。
那一天,他终于看清自己是如何被宇宙主宰玩弄于股掌之间,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与渺小。
“你现在在哪里,奥里?”迪亚斯的声音响起,彷佛来自梦境。
他拿出一堆夹钳,捏起奥兰身体某处的皮肤,迅速地把它们一一固定。
奥兰身体猛地弯折,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他努力转向这只雄子,绳子和手臂的位置使这个动作十分艰难。
在灯光下,迪亚斯永远那么的明亮,像永不会熄灭的光与火。
他的头发如柔软的金属,光滑又有韧性;眼神坚定富有信念感,是天生的战士,在雄子中十分少见。
他肌肉颀长有力,腰腹劲瘦,很有力量,奥兰亲自体验过、确认过,且正在感受。
迪亚斯学习的速度惊虫。
最早几次,这只雄子还会回避他的裸-体,不自觉的面红耳赤,在爆发之后又不安地询问,是否伤到他。
现在,对方完全可以预测他的反应,鞭打、刺穿、割烂……,且还会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最下流的词语,弄伤他的口腔、喉咙,紧紧掐住他的脖子,在濒临死亡的瞬间,将他送上难以攀越的顶峰。
“你在哪里,奥兰?”迪亚斯继续问,观察着雌虫身上肌肉的抽搐。
“这里。”
奥兰嘶哑着回答,在他讲述那些记忆的时刻,迪亚斯正在给予他痛苦。
缓慢积累的痛苦,因为速度太慢,变化太细微,所以奥兰无须坚持,只要顺着飘荡、等待着迪亚斯卷起狂风,掀来下一波几乎冲破他头顶的巨浪。
“你变成这样,是在发现循环之后?”迪亚斯深吸了口气,靠得更近。在另一边又增加了一排。
“这样?”奥兰问。
“受虐狂。”迪亚斯的手指继续游走,奥兰轻轻呻吟,“觉得自己……需要被惩罚。”
“我是吗?”
雌虫轻笑,在下一个夹钳时屏住了呼吸,他大腿内侧的一块肌肉在剧烈跳动。
“……宇宙主宰不给我选择的机会,迪亚斯。我生下来就是雌虫、SS级,我先被孵化,也是因为他们想避免兄弟相残的局面,我就连自己决定退出游戏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待,永远在等待。”
“不是有那句话吗,若被生活强x,反抗不了,就尽情享受。
奥兰想起每只虫临死前的面容:瞪大的双眼,颤抖的嘴唇,因愤怒而扭曲的五官,或是夹杂着绝望的泪水。
愤怒与痛苦交织,直到最后,一切归于空白。尖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化为破碎的肉块,再无生机。
他无法触及那片空白,却可以待在那片如此接近的痛苦里,想像自己终将与他们一样,走向毁灭的终点。
发现循环后,奥兰开始自残。掏取其他虫的心脏固然更容易、更诱人,但他早已厌倦。更何况,他厌恶脑海中那些虫的嘶吼——无论喂食多少,它们从不满足,只会叫得更加疯狂。
享受自己的鲜血是全新的领域。与性结合时,就像冰块坠入威士忌,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
奥兰为之着迷。
唯一令他厌烦的,是需要查找配合者。过去,他总在做减法;如今,他想试试加法。然而,多年寻觅,挑挑拣拣,十几只虫连及格的边都未曾触及。
奥兰甚至尝试了怀孕与生产,这是他能用自己身体做的另一件事,但结果却更加糟心。
如果只论战斗与搏杀,他想,自己会是永远的胜利者。
可如今并非族群濒临灭绝的危机年代,他的天赋不再让他成为英雄,反而成了被忌惮与排斥的根源。他像一把锋利却缠满诅咒的刀,只能在孤独中锈蚀。
“奥里?你在哪里?”又是这个问题。
在前往和谈的专舰上,在他的床上,有绳索,有铁夹,有薄薄的刀片,还有闪闪发亮的一串串鹅蛋大圆珠。
迪亚斯按压着他的腹部,奥兰打了个颤,眨了眨眼:“在这里。”
“告诉我那是什么感觉,奥里。”
迪亚斯触摸着他腹部,又缓缓向上,撕咬更上面的皮肉:“被留在锁死的时间段里,只能等待,每天都感觉自己快要逼近极限,是什么感觉?”
彷佛冰冷的雪花粘贴他的脊背,又融化成水,从那里一点点滑下。奥兰的意识忽然清晰起来。
从没有虫问过他这个问题,于是他自己也没想过。
经过了最早几次的肆意发泄和强烈的愤怒憎恨,以及随后紧跟而来的麻木空白,奥兰只想得到一个词——痛苦,且因为其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而在里面品出了一丝甘甜和愉悦。
“……我不知道。”奥兰摇头。
“好好想想,奥里。”迪亚斯说,“当你遵循双亲的遗言,为阿尔托利和西恩·萨洛提斯少将定下婚约时,有没有觉得如释重负?有没有欢欣期待?”
雄虫的手更加用力地挤进他皮肤,因为太过用力,让奥兰有种错觉,他的肚皮会就此裂开,从中钻出什么活物。
他喘着粗气,被挤进黑暗的阴影中,感受到潮湿的阴冷和安宁的抚慰。
“……回答我。”迪亚斯地扣上夹钳。雌虫紧闭双眼,身体猛烈颤抖。
一声哀嚎将奥兰从黑暗深处拉了回来,到达一个稍微浅一点的地方。
他睁开眼睛、复又闭上、随后又睁开,盯着眼前的金发雄虫。
雄子微笑着:“你其实很开心,不是吗?萨洛提斯少将可以阻止你伤害阿尔托利,必要时,他也会将你这颗心脏扯出来,咬烂踩碎。”
“你口口声声说他只是工具,内心深处,却期待被这个工具搅局。”
奥兰坚持:“工具……只有好用不好用之分。他做到了,所以我很满意。”
“你嫉妒他。”迪亚斯陈述,将精神力薄刃撵成细圆的长管,持续放入、推进。
奥兰额头上冒着汗珠,发出抽噎,并为这样的声音感到震惊。他第一次将类似的工具放到迪亚斯手里时,金发雄虫十分疑惑,当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后,又表现得很惊恐。
但现在,精神力做成的道具比最好工匠手工打磨得更细腻,联动着在他精神域边缘微微探头、伸出尖锐牙齿的圣祭,让奥兰发出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有的软弱恳求。
他的心跳得很快,痛苦之下,奥兰盯着迪亚斯,发现雄虫的表情如此难以辨认、让虫捉摸不透。
迪亚斯说:“因为他能让阿尔托利快乐,发自内心的满足,感到幸福,而你不行。”
“你用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事情,萨洛提斯少将却做到了。奥里,战场上无虫会是你的对手。但在其他方面,你输得一塌糊涂。”
那根细管越来越深。雌虫的五官因疼痛而扭曲,比起被绳索将手臂固定在半空,他更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不……”奥兰哽咽道,“嫉妒?那……那是什么……不可能。”
“我认为,那就是。”迪亚斯说,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我认为,你把痛苦当做一张布,遮去所有你不愿去看的角落和面对的事实,但事实上,你很清楚自己的感受。我再问你一次,而你需要立刻回答我。”
“除了痛苦,还有什么?”
“……呃……”奥兰发出嘶声,在黑暗的波浪中挣扎、反抗。
“阿尔托利掌控着最关键的开关,可他却一日一日,放浪形骸、浪费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察觉。他明明拥有比你还强大的力量,却依赖着自顾不暇的你来保护他。”
“你既想让他永远也不要知道真相,永远地做照亮你的光,又想让他坠入无间地狱,品味你尝过的痛苦。”
“你很害怕、很无助、很寂寞。对吗?”
……那些他无法处理的躁动,原来叫这些名字吗?
奥兰微微闭眼,溢出一声呻吟,感觉呼吸都开始逃脱他的掌控:“……是。”
他看似掌控一切,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控制不了。
阿尔托利从不听他的,塞尔苏斯更是一意孤行,其他虫只是怕他,将胜利拱手相让,却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他被困在停滞的时间里,不知道今天起床,是翻开新一页的日历,还是又回溯到最初开始。
迪亚斯缓缓地、坚定地摩挲着雌虫的大腿外侧。这是一种奖励,一种在肌肉拉扯、夹钳、尖管与疼痛中的舒缓和抚慰。
“呼吸,奥里。深呼吸。”迪亚斯轻声说。
“你杀了塞尔苏斯,毁了阿尔托利,只是为了隐藏你的无能为力。”
“奥兰,从头到尾,你最恨的那只虫,都是你自己。”
沉的太深,快要淹死了。
雌虫紫色的双眸变得灼热起来,他无法阻止自己粗重的喘息,像是要窒息般那样饥渴、狂热地呼吸。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迪亚斯说的没错。
他正在丧失对局势的控制,甚至早已经控制不住了。
如果他坚持不到阿尔托利归来、就已经疯得像其他王虫那样,如果他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认、最终支离破碎的死去时,锁定的时间线却是最糟糕的一条,而所有虫都发现那是因为他早就屈服,他不够强大,无法抵抗——
如此空虚、乏善可陈、丑陋又肮脏的自己,又为什么要存在?
“奥里,你不需要再多的痛苦了。”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奥兰的额头,拇指在他的颧骨上轻轻抚弄,拭去那里的汗水与泪水:“因为你早就被击垮了。”
“你的出生,是种噩兆。你的成长,贯穿着被畏惧、被仇恨。”
“你告诉自己,这就是王虫的宿命。你会奋战到底,永不屈服。”
“可当你意识到,你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时,你的灵魂就有了缝隙,而这个认知,深深地撕裂了你。”
“在那之后,你像一只野兽一样,用树叶和淤泥掩埋它,却愚蠢地以为,自己已经治好了自己。”
“然而很快,你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裂缝无法愈合。”
“凭藉本能,你找到了我。你期待着像野兽一样被彻底肢解,但你不知道,你在查找的其实是其他东西。”
“别说了!”奥兰的嘶喊在迪亚斯用力拉扯下变成了呻吟。
迪亚斯松开,身子朝他贴敷而来,头发粘在他脖子的一侧,卷曲着贴在他的肩膀上。
“奥里,你并不想死,你只是太想活着。跳出循环,真正地活着,像阿尔托利一样,被爱着的同时去给予爱,互相信任、互相依赖。”
“这才是你的本性。”迪亚斯一边用手抚摸着雌虫的腹部,看着敏感的肌肉在他的抚摸下起伏,一边咬着雌虫的嘴唇,开始全面侵占。
一滴汗珠像眼泪一样顺着奥兰的侧脸流了下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试图再次挣脱,但身体不受控制。他瘫在那里,恐惧、焦虑、茫然、无助,却想让迪亚斯给予更多,这些纠缠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
“你忍耐太久了,奥里。”迪亚斯说。
下一刻,奥兰的脖颈被狠狠划破,血从伤口涌出,沿着他的皮肤流下来,尖锐而触骨。
几乎同时,雌虫感到一把锋锐的长剑穿过他的头颅,刺入他的精神域内。
“那,都交给我吧。你不想要的回忆,我帮你绞碎。‘”
第097章 突然的发现
雌虫的精神域通常是一处固定的场景。
场景中最内核的图像,代表雌虫的自我,其中每个细节,都反映着雌虫的自我认知。
奥兰的精神域却不是这样。
其可以受雌虫的意念,随意变幻,突破书本上关于精神域描述的所有限制和缺省。
基础的构架是黑白虚无,随后是涌动旋转的山头和漩涡,以及扭曲、虚幻的无数细小空间,它们可以组合成任何模样,又能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历代王虫的记忆就藏在这里面。
“跟着我,奥里。”迪亚斯哑声道,将雌虫的意识不断地向更深处引导。
迪亚斯使用圣祭,在誓要碾灭、吞噬他的空间中狠狠杀出一条血路。用冰冻它们、再用火烧融。他不断重复,直到他听到一声声无尽回荡的凄厉哀嚎。
他使用手中的剑割出了一道道狭长交错的裂口,腥臭浓郁的鲜红从裂口喷涌而出。
血色水流不断升高,没过迪亚斯的胸口,最终又涌进他的口鼻。
然后他看到了,看到了奥兰厌恶的、想要消除的那些。历代王虫们充满哀嚎、背叛与绝望的记忆。
“你放心,就算被绞碎了,你也不会损失什么。它们还在那里,只是会变成其他虫的故事,你可以决定何时取用。”
迪亚斯的头颅靠在奥兰的前臂上,呼吸比平日更快、更重。
“你不需要他们了。奥里。”
“我会让你感觉非常舒服,非常舒服。”
迪亚斯使用着自己的精神力,将奥兰的精神域四分五裂。
很痛、非常痛。
奥兰喉咙里发出刺耳尖利的叫声。他无处可逃,精神域褪去所有的伪装,变为黑白间隔的白,那些白迅速扩大、黑暗不断缩小,将他吞噬。
奥兰咆哮着,向迪亚斯索求着安慰。
“跟着我……你做得很好,奥里。”
“你做得很好。”
“你可以。你能做到。”
很快,一切都不重要了。最终,快乐掩盖了痛苦,变为意识之海中最响亮的声音、最璀璨的光束、最炽热强大的力量。他追逐、跟随着自己的内心,倾听着每次爆发时的重音,围绕着它,不断膨胀和扩大。
迪亚斯是对的,他可以。
从高处下坠,曾经是奥兰沉溺且厌恶的——因为落到底部后的空虚和乏味。这一次,奥兰很清楚,后者不会再有。迪亚斯拥抱着他,在他耳边喃喃说着鼓励、赞美的话语。具体说了什么奥兰无法辨别,他只知道,他的精神域,被一个明亮又狂野、不断闪烁光芒的长剑深深插入。
整个意识空间都在震动、剧烈的崩塌,那些破碎涌动的无数声音消失,奥兰感觉自己被从里到外地擦得干干净净,变成他诞生最初的样子,那会他刚刚出生,自由、快乐、野性、机敏,并且非常安全。
“奥里……”
“奥里……”
迪亚斯的呼唤和坚定的节奏主宰着奥兰。他交出一切,在一阵狂暴的愉悦和欣喜中,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
他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
奥兰被湿漉漉的汗水包裹,眯眼问道:“就这样……结束了?”
“只是一部分。”迪亚斯说,“但你暂时应该不会再听到那些声音了,奥里。彻底的根除,需不断地重复。我的方法只在这个时期有用。”
就像化脓的伤口。迪亚斯做的,是残忍地割开那些旧伤疤,让脓血和积压的脏污排出。
至于伤口的后续处理,需进一步清理、上药和包扎。迪亚斯做不到。
“我建议你在状况好一些之后,找专业的治疗师。圣廷不止有塞尔苏斯和阿尔托利。”
奥兰沉默着从床上坐起,没有回答。他不会告诉迪亚斯,他绝不会去。与对方能力无关。但迪亚斯此刻的好意他很乐意接受。
“……接下来一段日子,你可能还是会时不时觉得没有方向感。”迪亚斯平静地说,“那很正常。不管是沮丧、压力大还是烦躁,都很正常。不要担心。”
“听着不是什么问题。”
“奥里,这很重要。”迪亚斯冷下脸,对奥兰的不屑一顾感到一丝不悦。
“你很强,无可否认。但这件事与你强不强没有关系。承认自己有和其他虫一样的弱点,是强大的根基。”
奥兰望着迪亚斯。啊,他真的喜欢这只雄虫。不仅仅是因为他亮闪闪的外表,更是因为他总会让奥兰意外。
他们一起去了清理室。这次使用了浴缸。迪亚斯放满热水,奥兰坐进去,被温热的水流包围。
身上的伤口还有一部分没有愈合,水中晕开一团团粉色。却不妨碍奥兰觉得很舒服,疼痛的关节被抚慰,淤滞的血液开始循环。他闭上眼,让胸膛沉下去,听到自己在叹息。
“那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学到的?”奥兰真诚发问。
用直觉来讲说不通,直觉是能做到很多(比如迪亚斯成长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奥兰几乎有点怀念去年冬天,被他在清理室间逼到落荒而逃的那个青年),但依然会有无法填补的空白。
“书籍。”迪亚斯抬起腿,跨进浴缸,挤了进来,学着奥兰的样子,一直向下沉,直到水碰到他的下巴。
“所有东西都能在书本上找到答案,奥里。如果你喜欢阅读,你就会发现,在你以为自己被所有虫抛弃时,实际上,你还是能找到夥伴。”
奥兰仰头笑出了声:“你果然是塞尔苏斯的虫崽。既然你爱读书,皇家私虫藏书库送你好不好。”
当然,书库不可能自己长腿跳到迪亚斯面前。迪亚斯也带不走。所以实际上,这是一个比较委婉邀请。
“圣廷的我才刚开始。”迪亚斯嘟囔道,似乎有点愉快的烦恼。
“莫蒂默是分类狂。拉克斯喜欢侦探剧。所以皇家私虫藏书库不光有专门的推理分类,还有二三级目录。”
迪亚斯在水下挪动,调转方向,直到他靠到奥兰身边。身体前倾,将鼻子凑到奥兰鬓角,轻蹭了下。
奥兰无比震惊。
床上是一回事,现在则是另一件事。他发现自己僵硬住了。
迪亚斯继续靠近,手揽过他的腰,落在他的小腹上,而奥兰惊讶地发现他的胳膊也不自由地抬起,弯曲着放到迪亚斯肩膀上。
这感觉太奇怪了……不是说讨厌,而是发生的次数太少,奥兰放松过后、仍有余痛的精神无法处理。
奥兰:“你在做什么?”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迪亚斯蹙眉,“……不会怀孕吧……毕竟……”
他可完全没有收敛,且一滴都没有漏出来。而他在星网上查询,发现两性间都是雌虫关心这个问题,而他们的角度与迪亚斯完全不同。
如何让雄虫忘记这一步、怎么在排空要求下保留一部分并瞒过雄虫、后续的灌溉问题……
迪亚斯手动翻了七八十页,最终放弃。
“你想要一只?”奥兰故意扭曲雄虫的意思,扬着笑做思考模样,“你帮了我这么多,如果真的想跟着阿尔托利一起当雄父,也不是不可以。”
迪亚斯本来是从背后环着奥兰的,嘴唇也在雌虫脖颈上游走,并在和肩膀的交界处吮吸啃咬,有种惊虫的亲密感,但这句话一说出来,雄虫蓦地沉下脸,放开了奥兰。
“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迪亚斯从水中站起身来,“我洗好了。”
雄虫将自己裹在大浴巾里,头也不回地走出清理室。
奥兰怔愕。原本他很困倦,眼皮沉重、呼吸减缓,在迪亚斯怀里几乎可以随时入睡。但现在,他睡意全无,感到一种莫名其妙,还有一阵阵突如其来的恐慌。
好像他搞砸了什么事。
之后的路程,虫帝陛下完全没有功夫思索自己到底搞砸了什么。扑面而来的工作让他除了短短四五个小时的睡眠外,整天都和林德等虫待在一起。
迪亚斯有时也会参与进来,以亲王的身份旁听。此时林德也会多说几句,讲明白里面的门道,作为老师给迪亚斯传道解惑。
在和谈前的最后一场准备会议上,奥兰提出让迪亚斯全程参与。一部分虫反对,一部分虫沉默,少数虫支持。
奥兰一锤定音。
然后那一刻忽然来了,托腮望着林德父子交谈的奥兰陛下忽然顿悟,那天的笑话到底哪里惹怒了迪亚斯。
迪亚斯是林德背着塞尔苏斯生下的,现在虽然身份公开、得到法律和国民的承认,但过去二十多年,他一直都在隐姓埋名地生活。
虫崽……是迪亚斯的痛点。
发现之后,奥兰找到迪亚斯,为此道歉。当然,虫帝陛下还没蠢到直接挑明。他只是做了以往就在做的事。
以谈公事的名义发信息叫他来自己房间。当然,时间不会很早。
见面以后先投喂一顿夜宵,期间说上90%的废话,10%的正事,并在对方吃饱喝足后,脱衣服。迪亚斯会不爽地瞪他,但最终会屈服。因为这只格外认真的亲王殿下,还惦记着那90%的正事。
那可以慢慢在床上聊。
“虫崽的事,是我的错。”奥兰陛下哄着他的小朋友,压低嗓音,“我其实是想说,怀孕也没关系。”
“我已经三十六岁,名下现在已没有子嗣。只要是我生的,不管几只,都会有合法皇子身份,享受继承法权的保护。”
“你不用操心。”
“生命不是儿戏,陛下。更不是传承皇位的工具。”迪亚斯冷哼,却不知道他脸上的冷意已在慢慢消融。
“我没说那样想,迪亚斯。我这样说,是因为你。”奥兰微笑。
迪亚斯愣住了,在一片红晕忽然爬上他脖颈、耳垂和脸颊的同时,他的眉宇间有期待和喜悦一闪而过。
“闭嘴。”迪亚斯翻了个白眼。
迪亚斯对自己的反应一无所知,而奥兰捕捉到了。
迪亚斯吻了过来,吮吸着奥兰的嘴唇,用他的舌头逗弄着雌虫的,尽情品尝着。
等一下,他……喜欢我??
……奥兰的大脑是一团杂乱无章的静电,只有这个讯息,明确而清晰。
他感到震惊。
……
十六个小时后,帝国与恩莱特在纳布洛特9VII星正式开展外交会晤,商讨撤回反物质导弹的具体时间与安排。
二十四小时后,和谈顺利结束,几十位高官政要参加的酒后也完美落幕。
三十六小时后,两国首脑准备返航。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奥兰陛下失踪了。
“你们这么多虫,是做什么吃的?眼睛、脑子都是装饰品的话,我不介意亲自动手,帮你们砍掉!”
迪亚斯勃然大怒,守护场压制得负责虫帝出行安全的警卫班长冷汗直流:
“殿、殿下……已经在紧急派虫搜索……初步排除绑架强迫看的可能……陛、陛下应该是主动离开的……甚至、甚至刻意避过我们……”
SS级的王虫,如果他不愿意,谁能强迫得他?警卫班长当然不敢如此反驳,同时也为自己失职感到愧疚自责。
“迪亚斯。”林德将金发雄虫叫到一边,“你冷静想想,陛下最近有说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那可太多了。迪亚斯脸色复杂。
“阿尔托利殿下打来的通信。”哈马迪从门外探头,“迪崽,找你,要接吗?”
迪亚斯查看自己终端,果然有阿尔托利的未读消息。他摇头:“我马上回给他,让他稍等。”
阿尔托利……直觉告诉他,奥兰突然失踪,与此相关。
“迪亚斯!哥哥在吗?!”一接通,便是十分惊慌的阿尔托利,“不管他准备做什么,你都要阻止他!拜托了!只有你了!!”
“……阿尔托利,这究竟怎么回事。两分钟,请你务必讲清楚。”
迪亚斯看向阿尔托利的投影,紫金异瞳,满是愤怒。
……
十二小时前。
与恩莱特首脑会晤当天,行程以五分钟为单位分割,十分忙碌。
奥兰作为虫帝,早就习惯了。
至于迪亚斯……
这只雄虫到了下午后半程,明显应付得有些吃力——倒不是说他搞出了什么恶性政治事件,或者叫错了恩莱特大臣们的名字——而是那张俊美脸蛋愈发得冻结如冰,覆盖着随时就会爆发的怒火。
不光恩莱特使臣不敢靠近,就连年轻亲王最近上任的秘书官和助理们都瑟瑟发抖。
不过是小朋友的厌虫症犯了。
奥兰陛下收回关注的视线,叫来弗朗西斯,取消了一个硬塞进来的会议,比原定计画早了两小时结束。
之后酒会,则特许迪亚斯露个面就走。这只雄虫酒量太差,奥兰真担心他被别有用心的虫瞄上。
无法时刻紧盯,不如早早离场。奥兰倒还能省点心。
当晚,奥兰也没去骚扰对方。早早就和对方互道晚安,各自回房间休息。
入睡前,奥兰在书桌前翻看需要处理的纸质函件,这些都被工作虫提前拆开处理过,基本只要签名就可以了。
也因此,当一个未拆口的牛皮大信封出现在里面时,会格外得显眼。
虫帝陛下慢条斯理地拿过、用裁纸刀打开、倒出。居然是一沓厚厚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奥兰和迪亚斯。时间约莫是大半个月前,迪亚斯的授爵仪式。
那一天,迪亚斯继承了塞尔苏斯的公爵爵位和几个伯爵爵位,并受封为亲王。
奥兰作为君主主持,当场将代表爵位的剑和冠冕交给迪亚斯,并微笑着看众虫为迪亚斯送上祝福。
仪式当天,两虫都身着皇室传统礼服。
迪亚斯的礼服以深蓝色天鹅绒为底,绣有银色星纹。礼服外披一件银色斗篷,边缘绣有金色藤蔓,寓意生命的蓬勃与延续。
奥兰的礼服则偏战服设计,以黑色皮革为基础,配兽型肩甲和银色符文,代表王虫无可匹敌的战力与统治力。
那天皇室公布出去的几张图片在星网传疯了。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新加入的皇室成员如此俊美不似真虫,而虫帝陛下着装打扮更是少有的简约冷酷,将大家看惯了的那张帅脸衬托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没虫知道,就在仪式开始前二十分钟,虫帝陛下还被所谓的民间皇子压在隔壁的房间大-操-大干。
之后被无数摄像头镁光灯拍摄、被网虫们称赞惊艳的黑色战服下,全是年轻雄子留下的愤懑咬伤和淤痕。
而当他为迪亚斯戴上象征权势财富和荣耀的冠冕时,对方留下的……
哦,现在有虫知道了。
奥兰一张张翻看这些照片,嘴角笑意渐深。
虽然是偷拍,但对方选送的这些,角度都很好,不光能看到双方舒爽沉迷的表情,就连那里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奥兰那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顾着自己,哪知道迪亚斯快要到时会是如此绝美的表情。
雌虫仔仔细细全欣赏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整理成一沓。
奥兰想:好想叫来小朋友一起看,再现场重演复刻一次。
他将抓住机会,全程不移开视线,好好欣赏金发雄子的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喘息低吟、以及从他额间落下,又滑到下腭脖颈的那一滴滴热汗。
可现实是残酷的。
不说共同欣赏、讨论,就是被迪亚斯看到一张,都是灾难。
对方估计最少半年都不会同意他的地点击择了。稍想一下,就很痛苦。
还是收好。
奥兰找来一个精美带指纹锁的小盒放照片,再把小盒塞进其他最高机密文档存储的保险箱。
他坐回桌前,捏起随照片一起从信封落出来的便笺。
上面是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坐标。而奥兰不用看,都知道这个坐标定位在哪里。
纳布洛特9VII星的德吉里布的火焰阵。
一座被嶙峋巨石环绕的上古遗迹,在行星的另一端。
因为火焰阵残存的强大力量,周围寸草不生,动物灭绝,被完全荒废与遗忘。
第098章 复苏之石
奥兰冷笑。
等了这么久,还想他们会怎么出招,结果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知道谁给那只虫出的主意。
但不得不说,这还真是SS级王虫的奥兰陛下无法应对的一招。
照片拍得太清楚。只要有一张被公布出去,整个皇室的都将荡然无存。
若只是普通的艳照,其实也不算什么。可偏偏两虫那天都穿着礼服,再怎么说是合成的,也没什么可信度,反而只会激怒民众。
最可怕的是,这不是奥兰陛下和随便哪知雄虫厮混的照片。金发白肤、紫金异瞳已全然成了新一任亲王的代名词。
虫帝和亲王……相差一辈的亲缘关系……
——这将是要颠覆整个皇权统治的巨大丑闻!
两个月前,迪亚斯陪同阿尔托利走下专舰、返回皇宫的视频在星网掀起了一场全民狂欢的搜索行动。
直播结束后短短几小时内,#圣子的神秘陪同者##跨越次元壁绝世美雄##呼唤裁判所#等话题冲上热搜榜首。
八卦小报跟风入场,撰写《神秘金发雄虫陪同圣子现身空港,身份成谜!圣廷沉默引发猜测》《圣廷裁判所+绝美神颜=新晋国民雄主?》《“口罩都遮不住的美貌”!金发雄虫照引爆全网,网虫:求摘口罩!》等一类吸睛报道,满意赢取大波流量。
社交媒体上,网虫们疯狂转发照片,对迪亚斯的完整外貌垂涎欲滴。
论坛区内,网虫们则纷纷化身身经百战的名侦探,试图从视频和截图如细节扒出他的身份。
有虫放大这只雄虫衣服上的徽章,推测他来自圣廷裁判所。又很快被虫否认,说徽章只露出一角,就连圣廷虫的身份也不能肯定,因为普通徽章有坚定信仰的虫都会佩戴。
还有虫说雄虫来自安全局的高级保密机构,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保护虫气越来越高涨、粉丝越来越疯狂圣子的虫身安危。甚至还有虫脑补了一段狗血的雄雄恋,认为他很可能是圣子的秘密情虫。
几天后,一些圣廷虫响应#呼唤裁判所#的标签,在不触犯隐私法的前提下,挺身而出,爆料了一些这只雄虫的更多信息。
一张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俊美容颜的旧照一角,几个不知真假的故事,以及一些主观评价。
【真的是裁判所首席??不骗我的吧。这么年轻。裁判所其他虫都死光了?】
【听说刚成年就打败了数十只比他大几十岁的对手。连续五年霸占内部战力排名第一。】
【雄子专校时被霸淩,后来不到半年全报复回去。欺负他的虫公开道歉,转校、退学。这故事现在还是学校传说。太牛了。】
【和他上过同一个学校,证实照片没P,真长这样,从小美到大,谁看谁感叹】
【好看是好看,不过脾气太差了。不按流程、不守规矩,将所有虫都得罪完了】
【没有吧。感觉罗**利还挺喜欢他的。】
【吃禁闭吃成那样还能在一队,妥妥有靠山】
迪亚斯越来越多的信息被网虫扒出的同时,关于教宗塞尔苏斯和林德元帅的神秘成年虫崽也同时被虫热议。
一些专家和媒体列出了一个清单,上面有十来只符合基本条件(出生年份、性别、出生地等)的名单。
有虫注意到了迪亚斯和后两者容貌上的相似,提出了一个可能:
也许迪亚斯就是这只他们苦苦追寻的神秘虫崽?
被全网嘲讽讥笑:不可能!
谁家双亲送自己虫崽去上那个雄子专校,脑子进水没苦硬吃?再说了,看看莱伊皇子就知道会是什么货色。本就是享有特权的雄子,再加上皇室血脉,不搞事就是宇宙主宰恩德了。
如此信誓旦旦的网虫们,被不久后的官方声明狠狠打脸!!
就见他们每天对着扒的照片本虫,拿着花束走向刚刚完成注册手续的教宗塞尔苏斯和林德元帅,叫对方雌父雄父。
全网震撼!!!
随后,关于对方身份说明的公开发布会的观看虫数直追圣子几个月前主持的祝祷仪式。
就连其他星际联盟国家的虫们,都涌进帝国讨论区,纷纷和帝国网虫一起津津有味地吃起了这个官方送上的超绝大瓜!
授爵仪式时,民众对迪亚斯的关注热度达到顶峰。
那会媒体已经将迪亚斯从小到大待过的学校、住过的地方全都搜刮了一遍,采访了很多他曾经的同学、师长。
七扭八歪地拼凑出了一个少年雄子隐姓埋名、努力磨砺自我、最终获得强悍实力、进入圣廷裁判所创下无数记录的励志成长故事。
迪亚斯的个虫经历、各种喜好、甚至喜欢去那间餐厅点什么菜全都被曝了出来。也幸亏是迪亚斯从小就独来独往,媒体们没获得什么争议性的信息,反而越挖越动容,被民间皇子的虫格魅力(脸+实力)纷纷折服。
有团队做了大范围的调查,超过85%的民众,对罗森克洛伊的新成员持支持认可态度。65%的虫,表达了极度喜爱之情。
至此,年轻的亲王殿下,短短时间内,便收获了无数议员大臣可望而不可及的支持度。
就连皇室的公关团队,都藉着迪亚斯的名头,筹划了一系列的宣传方案,势要借此一举抹掉莱伊带来的负面影响。
奥兰默许了。
他经历过的循环中,要不迪亚斯·阿布拉菲亚是刺杀塞尔苏斯的棋子,匆匆一瞥,便被护卫拿下关进地牢,是政治博弈被牵连的可怜虫。要不只是个名字或点头之交……总之,他从没有和对方深入地打过交道。
若早知道这只雄子不光有美丽的外表,还有更加迷虫的内在,奥兰也不会空度那么多次时光。他现在宛如一只充满原始好奇心的虫崽,满是期待地想要看着对方将会走到何处,同时又想对全世界炫耀、分享自己的独特发现,想让大家不停地夸赞迪亚斯,又想对所有虫宣告对方只属于自己。
但他不能。永远都不能。
因为将他们牵系到一起的血脉,也将是他们关系公开的最大障碍。
罗森克洛伊里,就连唯一知情的阿尔托利,每每看到他们在一起,也是目光复杂。
至于塞尔苏斯和林德……
在他们眼里,奥兰知道自己就是个疯子。疯子自己疯就行,还要拉上他们的宝贝。这两只估计会气得直接拿刀捅自己吧。
想着想着,奥兰哈哈哈哈笑出声来。
真精彩,真有趣,真想亲眼看看那一幕。
……不过也只是想想。
在看到这些偷拍的照片前,奥兰从没思考过这段关系将要如何继续。
这本来就是一场打发时间的游戏,他原本给予的预期是两三个月(已是最佳状况),谁曾料到,一晃眼从他第一次和迪亚斯做-爱,到现在都快要六个月了。
而他完全没有想要结束的念头。甚至就连最近刚刚察觉出的“喜欢”事实,都只是让奥兰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并未如以前那几只雄虫让他厌恶。
就这样结束,小朋友一定会很伤心。
奥兰感叹着,脑中闪过迪亚斯湿润明亮的双眸,身体一热,欲念如水奔流。
这食髓知味的身体也远远没有满足。
所以再继续一段时间吧。
奥兰愉快地就此下定决心,再检查了一遍放着照片的保险箱,哼着歌曲,去清理室泡澡。
被热腾腾的水流包裹住,感受水流的温柔和抚慰。
奥兰想起几天前雄虫在水里的亲昵拥抱,很是回味,于是比平日多泡了一会,甚至还梦到了迪亚斯。
睡了四个小时。
奥兰起床梳洗,没有选西装三件套,而是换了T恤飞行员夹克和牛仔裤高筒靴,又带了一把匕首一把枪,别在腰间,动作敏捷又无声地离开了自己卧室,绕过所有护卫,进入机库,随便找了架停在最外围的战斗飞行器。
激活,升空,朝着星球另一端迅速飞去!
两个小时后,奥兰来到了约定地点。
从高空稀薄的大气层看下去,此片局域冷寂黑沉,像一个巨大的坟场。
一个隐约的十字印记,如果不是提前知晓,也根本不会注意到。
现在,十字印记的中央处,插了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飘着一顶罗森克洛伊家族的旗帜作为标识。
奥兰将飞行器停在一块巨石之后,展开双翅从高空飞到旗帜处。
风凄厉又刺骨,呼啸而过,送来死亡的寂灭气息。
真是好久不见啊。倒是没什么变化。
奥兰在附近随便逛了逛,又双手插兜,回到了旗杆下。
滴滴滴,终端闹钟响起,抬手,显示此刻已到了约定见面的时间。
“陛下很守时呢。”
一个阴恻恻的、使用了变声器的声音被风送过来。
奥兰抬头,搜索捕捉,锁定了十数米外一块矗立的岩石。光影处有一团阴影,想必就是那只虫。
“当然得守时了。”奥兰叹道,“不然晚一分钟,照片被发出去,帝国可就完蛋了呢。”
“原来陛下知道啊。”黑影桀桀桀笑道,“知道了还要如此……亲王殿下当真如此美味?以至于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不惜乱-lun也不放过。”
“真是恶心!”来者声音中充满厌恶和鄙夷,“听说陛下之前对圣子也有非分之想,可惜教宗看得严,你才没有得手。臣民如果知道自己臣服于这样的君主,不知要作何感想?”
“在我眼里,虫只有两种区分。一种如迪亚斯这样的美丽物种,有存在的价值。另一种则是如你这样一文不值的垃圾,萨洛提斯公爵。”
奥兰轻飘飘的感慨引起岩石后黑影的巨大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我看着很傻吗,公爵阁下。”奥兰懒洋洋地双臂抱胸,靠到旗杆上。
“你那些小动作一点都不高明,满是让虫捉急的马脚。我甚至得亲自替你擦屁股,才能让你多活几年。”
“死到临头还嘴硬!”
被揭穿身份,萨洛提斯公爵索性扯掉遮盖身形面容的披风,从石头后站出来。
他哈哈哈大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旗杆下的虫影,内心无比畅快:
“你们罗森克洛伊,早该被时代淘汰了!奥兰陛下,今天,就请您死在这里吧!”
下一秒,隆隆轰鸣声中,四道穿天越地的红光凭空出现,不断转挪腾移,连接形成十字形状,以旗杆为中心,向下深深扎入干裂的大地,瞬间激起无数灰尘与石粒!
萨洛提斯公爵显然早有准备!
奥兰抬眼、缓缓环顾四周,辨出红光发阵法四个顶端处漂浮于空的火元素结晶!
结晶足有鸽子蛋大小,纯净透亮,是浓度非常高的高级别圣物是萨洛提斯家族耗费近百年功夫,才收集起来的绝世珍宝。
“可真是让你大出血了啊……”奥兰悠哉叹道。
“不愧是陛下,识货。”萨洛提斯公爵冷笑,“那陛下可知道你脚下的是什么?德吉里布的火焰阵,连上古雄子都可以杀死的法阵!一旦落入,你就别想逃出!”
“这可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埋尸之地!请陛下好好享受吧!”
黑袍随风猎猎作响。十几名身着长袍的施法者从周围石阵上现身,同时开始念诵起上古语。他们的声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如晴空惊雷,在阵法上空不断回响,催发激活了火焰阵。
火焰阵中,红光如血,炽热的空气扭曲了视线。
那些火焰起初只是虚影,摇曳如幻象,但很快,虚影凝实,化作熊熊烈火,火舌如巨兽的獠牙,疯狂地舔舐着阵中的一切。
上一次火焰阵开启,还是三千年前,异族进攻、帝国面临灭族之灾时。
这一次火焰阵开启,却仅仅是为了对付一只为帝国而生的SS级王虫。
可真是给够了奥兰面子!
轰的一声,旗杆倒塌,罗森克洛伊的旗帜被火苗吞噬而起。银发雌虫见此放声大笑。
“哼,还在装腔作势,陛下,你也就只能得意这么一会了!”萨洛提斯公爵高声嘲笑。
在萨洛提斯公爵的示意下,施法者的声音愈发急促,火焰的攻势也愈发凶猛。
火舌缠绕上雌虫的身体,古铜色的皮肤在高温下发出滋滋的响声。头发被烧得卷曲,发梢燃起火星,随即化为灰烬。
然而,奥兰的神情却异常平静,彷佛感受不到丝毫痛苦。
火焰舔舐过的地方,皮肤迅速焦黑、裂开,却又在眨眼间愈合如初,彷佛从未受过伤害。
“只是如此吗,呵。”
雌虫冷笑。
突然,奥兰背后猛地展开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翼展遮天蔽日,掀起一阵狂风,将火焰吹得四散飞溅。
奥兰举起手臂,拳头紧握,肌肉绷紧如铁,猛然砸向地面!
第一拳落下,大地震颤,尘土飞扬。
第二拳紧随其后,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鸣,裂缝如蛛网般蔓延。
第三拳,裂缝迅速扩大,深不见底。
第四拳、第五拳……
银发雌虫的拳头如陨石般接连砸下,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阵法为之震动。施法者的念诵声被淹没在巨响中,火焰剧烈摇曳,呈现隐约消散迹象。
萨洛提斯公爵:“他这是在做什么?!被烧坏脑子了?!!”
被他召集而来的高级别雄虫同样愕然。
奥兰的拳头没有停下。如鹰一样尖锐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裂缝深处,感受着阵法中心的力量波动。
这些蠢货,根本不知道火焰阵是如何运作的。以为搜集几块火元素结晶就能驱动,真是天真!
火焰阵之所以在被废至了数千年后还能激活,是因为阵法中心的复苏之石还在!
复苏之石,此时此刻,就在他的脚下!
只有火焰阵被激活之时,它的能量才会被唤醒,才会发出奥兰可以捕捉到的共鸣与波动,也只有奥兰,才能以如此最快捷方便的方法得到它!
“阻止他!”
“不管他要干什么,阻止他!!!”
萨洛提斯公爵是只雄虫,同所有施法者一样,他们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可怖的威压和力量。
雄虫们咬牙,齐齐加快了念诵。火焰再次蒸腾而起,温度骤然攀升,火舌如巨龙般咆哮,试图将雌虫彻底吞噬。
奥兰似乎毫无影响。
他的拳头再次落下。随着一声巨响,他的脚下裂开一个深坑,一颗火红色的心形石一跃而出,浮至半空!
奥兰紫瞳一亮,展开翅膀,跟着飞至阵法半空,朝石头伸出手去——
下一秒,心形石化为一把血色巨剑,扬起万丈罡风,猛地朝奥兰砸去!
巨剑之下,银发雌虫如同一只渺小的蚂蚁。
可蚂蚁,也有反抗自己命运的时刻!
只听一声“刀来”!
下一秒,地动山摇,火焰阵的光芒瞬间黯淡!
立在周围石柱遗迹上的施法者在轰鸣坍塌声中,紧急释出精神力,才勉强保持站立,没有顺着滚落下去。
一把长刀!
一把漆黑如夜的精神力长刀抵住了天空那把血色巨剑。
几秒的沉寂,彷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一幕吞噬。
就当萨洛提斯公爵心惊胆颤的以为那只雌虫要破阵而出时,却见血色巨剑虚影消散,雌虫收起长刀,身子直坠而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萨洛提斯公爵大笑,“你逃不出去的,奥兰!”
“进行下一步计画!”
随着萨洛提斯公爵的命令,施法者们扬手,数十颗火元素结晶被抛掷火焰阵中。
瞬间,火焰阵的力量再度提升,一个巨大的十字印记闪着光叠扣,火焰化作有形锁链,缠绕绑缚住奥兰的四肢,将他牢牢锁在地上。
聒噪。
奥兰喘息着站起,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死死盯着阵法中心、漂浮在空又变回心形的复苏之石,有点点犯愁。
距离迪亚斯清扫他的精神域还不到两天。圣祭留下的无数惨烈痕迹尚未被修复。
而精神域是虫族能量流动的内核,一处不对劲,身体机能就会大幅受影响。
可以说,此时此刻的虫帝,是循环这么久以来,最为虚弱的一次。
迪亚斯帮他封住了那些记忆,某种程度上,也是封印了他的一部分力量。
更别说,复苏之石被镶嵌在火焰阵中,作为阵眼,它的使命就是斩杀阵中的所有活物,哪怕他是传承血脉的王虫,也不会是例外。
只能再试一试 。
奥兰咬牙,挥刀扑上!
感受到他的攻击意图,复苏之石再次化作一柄巨大的火焰剑,彷佛有生命般在空中舞动。
奥兰持刀与巨剑交锋,剑刃划破空气,带起灼热的气浪。
每一次碰撞,他的手臂都被震得发麻发痛,火焰顺着剑身蔓延,灼烧着他的皮肤。哪怕雌虫的身体有极强的复原能力,面对原始力量的侵蚀,愈合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砰!”巨剑猛然劈下,奥兰重重摔回阵中,胸口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还未流出便被高温蒸干。
再来!
既然复苏之石要和他斗,那他就如它所愿,看看谁才是最强者!
奥兰双眼蔓出一丝猩红,一刀扫出万丈冷光,在半空和巨剑狠狠撞在一起!
浑身骨头被震得剧痛,精神力被疯狂抽空,鲜血从皮肤中一滴滴滴渗出,就当所有虫都以为雌虫要被劈碎之时——
雌虫仅仅只是后退了三步!
奥兰稳稳地站住身形,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不行,硬抗不是万全之策,复苏之石被火元素结晶源源不断地补充着力量,而他本身的力量被阵法大幅削弱剥夺……
如果继续下去,他真的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不行,必须先解决阵法外那些虫。奥兰抬头四扫,正在寻思着如何破阵杀出、砍掉那些碍眼雄虫后,却听一阵哀嚎此起彼落,几只雄虫竟然从岩石上掉了下去!
——有第三方!
奥兰立刻锁定那个搅局者。再一看,微微有些发怔。
是迪亚斯。
只见一只瘦削高挑的金发雄虫,一身黑衣,手持一柄冰火交融长剑,迅速斩杀着阵法的施法者。
不过几个眨眼,十几虫便死了一半。萨洛提斯公爵一看不对,冷嗤一声,朝暗处大喊:
“他只有一只虫,不要怕,继续!”
暗影中忽地涌出一大片全副武装的军雌,空缺的施法位即刻有新的雄虫补充进去,刚刚才减弱两分的火焰忽地又烧灼起来。
“奥里,撑住!”
切瓜砍菜地捅穿最后一只雄虫,迪亚斯一脚将对方踹下石柱,纵身朝奥兰飞跃而下。
落到了奥兰身边。
“迪亚斯,你来干什么?!”
银发雌虫简直无语到极点!
这只雄虫攻击的确一把好手,但本质上还个脆皮的雄虫,进这里,两分钟都撑不住!
“这话是我要问你的吧!!”
“啊,你在干什么?活腻了要送死??有没有问过我,得到我同意了吗?!”
“奥兰·弗里德里希·罗森克洛伊,你的命是我的,记住了!除了我,没有任何虫能夺去你的性命!!”
迪亚斯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俊美的面容在火光下恶如修罗:“听到了吗,回答我。”
奥兰眨了眨眼,感到很意外。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爬上他的心口,暖暖的,痒痒的。
“……遵命,我的主人。”
奥兰就势靠过去,咬了一口迪亚斯的下唇,成功惹恼对方,被一把推开:“干正事了!”
“这就是复苏之石吗?要怎么做,它不愿意为你所用,那就打到它愿意?”
迪亚斯单手持剑,死死盯着眼前的巨大火焰,眼底一片冰冷。
“哈哈哈哈哈。”奥兰咳出几口血来,又用手抹去,站直身体,也握住刀柄,做出攻击姿态,“你说的对。就这样做。”
两虫几乎同步飞起,朝巨剑飞扑而去!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冰蓝色的坚冰有效抵抗了巨剑的杀伤力,奥兰的皮肤终于不再浸出鲜血,得到喘息之后,快速愈合。
奥兰和迪亚斯,明明是第一次合作对敌,但却默契十足,像是已演练了上万遍!
依稀之中,奥兰闪过一阵熟悉之感,绝非幻觉,而是灵魂深处的激动和颤栗,像是属于王虫的那一部分基因,在万年的孤独寂寞中,终于盼来的可以并肩齐驱的亲密夥伴和灵魂伴侣!
天际乌云密布,隐约有轰鸣雷声。
法阵之中,在施法者的驱动下,炽热的火浪如海啸般翻涌。
巨剑再次膨胀,剑身缠绕的火焰几乎将整个天空染成赤红。
迪亚斯一刻不停地挥着长剑,每次挥出,冰霜之力瞬间爆发,将扑来的火焰冻结成冰。
然而,得于阵法源源不断的互生互转,迪亚斯的精神力仅仅支撑了片刻,便被高温蒸发殆尽。
“小心!”
奥兰低吼一声,猛然推开迪亚斯,自己却被巨剑的余波击中,胸口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迪亚斯咬牙站起,再次挥剑,试图抵挡复苏之石攻势。
然而火焰阵的力量已催动到极致,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不觉已布满同样的火焰,对着同属性的巨剑,毫无抵抗之力。
一直紧密观察场中情形的萨洛提斯公爵大喝一声:
“就是现在!”
漫长的念诵终于进入最后的小篇章。
十字阵型骤然变化,火焰如锁链般从地面窜起,朝着迪亚斯和奥兰袭来!
与此同时,巨剑猛然劈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逼两虫。
奥兰和迪亚斯同时挥出最后一击!
——别做梦了。就靠你们,呵呵呵。
——是啊是啊,提前认清现实,小子,没有我们,你很快就要死了。
——记得你第一次死在这里的样子嘛?逊毙了!
——对对对,阿尔托利哭得可惨了。你也要让可爱的小朋友也那么哭吗?
——来求我吧,求我,我就帮你。
火焰的力量几乎将两虫完全吞噬。迪亚斯的手臂被火灼伤,皮肤焦黑,却依旧不退半步,咬牙死死支撑。
窃窃私语声,在奥兰的脑海里响起。
——闭嘴。才不要和你们混,浑身都是腐烂臭味!你们这些老古董,早该死绝了!!
千钧一发之际,奥兰大喝一声,推开迪亚斯,驱动虫化态,用生出外骨骼甲的身体,硬生生抗住了这一击!
雷声轰隆而至,闪电刺亮夜空。
迪亚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突然间,又是一道闪电。这次,换萨洛提斯公爵和施法者们脸色惨白。
只见原本密不透风的火焰阵,竟然从中间分开,出现了一道裂缝!
一个身影从空而降,雪白的翅膀、金灿灿的头发,如雪一样冰白的皮肤,和一只向外发射激光的机械手臂,瞬间便将周边岩石上施法雄虫全部炮轰、洞穿而亡!
“不可能!不可能!!我做了这么多谋划,怎么可能!!!”萨洛提斯公爵发出凄厉的高叫,“林德,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有布置,陛下当然也有后手。”
萨迦·林德落在萨洛提斯公爵面前,反手将他制住。
而后者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在他指挥的无数军雌之外,还有更多的兵力,他们正嘶喊着冲杀进来,战力之强,几乎片刻间就逆转了势力对比。
“你哪里来的军团?明明只是和谈……是……莱恩那小子??”萨洛提斯公爵念出的名字,正是离这片星系的掌控者弟弟的名字。
林德面无表情:“你们能做的,我们当然也能做。”
“可弗朗西斯……弗朗西斯……”雄虫仍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输了。
林德:“弗朗西斯,是受陛下之命,听从于你的。”
萨洛提斯公爵:“!!!”
林德已懒得看他一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飞向不远处的火焰阵中。
施法者已死,火焰阵已破,漫天灰尘狂风中,他能看到两个身影互相搀扶、倚靠。
迪亚斯:“你做什么?”
奥兰:“我是雌虫,当然要保护雄虫。”
迪亚斯怒:“谁要你保护?!!”
奥兰低笑:“是我想保护你,不行吗?”
他此刻浑身剧痛,一片狼狈,内心却无比敞亮,哪怕雷神阵阵、闪电嘶鸣,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万里晴空。
迪亚斯咬牙,只发出粗重的呼吸声,显然在竭力憋着。
奥兰张开手心,让他看被他攥握在手心的心形石:“复苏之石,我拿到了。不夸我一下吗?”
迪亚斯怒瞪,可看雌虫一反常态的虚弱,退去虫化态后浑身浸出的血,又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我听阿尔托利说了,我都知道了。”
“奥兰,你是个好哥哥,你做到了。”
奥兰满意地笑:“迪亚斯。”
“怎么了?”
奥兰:“其实有那么一瞬,我想毁掉这东西的。只要毁了它,再对阿尔托利做点功课,这个时间线就能固定下来,我就可以解脱了。”
奥兰:“可是我突然改了主意。你说的对,我想活,真正地活下来。”
奥兰:“而就算这次失败了,重来一次,我也不怕了。”
奥兰:“因为下一次,我会去找你。”
迪亚斯深深地看着眼前的雌虫,下意识的,把奥兰的手抓得很紧。
正当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林德已从高处飞了下来,对着奥兰抚肩躬身:“陛下,萨洛提斯公爵及其在场同党已全部逮捕。”
“还有科尔·舒尔希……”
说到这里,林德略微停顿了一下。
迪亚斯一头雾水,就见奥兰冷笑一声,单手一抓,抱着迪亚斯张翅,朝萨洛提斯之前所在的那块最高石柱飞落而去。
这根石柱位置在最中间,地方足够大,现在跪着一排排被绑缚的叛乱者。一扫过去,大多都是生面孔。
想想也是。跟着谋划叛乱是一回事,光明正大来到谋杀现场是另一回事。
也就只有萨洛提斯公爵和科尔·舒尔希本虫,大概太想亲眼看着不可一世的虫帝被万箭穿心,今晚居然都来了。
奥兰来到科尔·舒尔希面前:“别想了,你们的援军是不会到了。”
“至于这里,你们那点虫,根本不够边防军团塞牙缝。”
科尔睚眦欲裂,端正的面孔全然扭曲:“不可能、绝不可能!刚才那种情况,你不可能没有狂化!!”
火焰阵威力巨大,为了破阵,王虫必须借助先祖的力量。绝不可能还如此神智清醒,甚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错乱迹象!
但那恰恰是最大的陷阱!火焰阵是专杀怪物和各种异端的,对方越是爆发,反而却难存活。
而王虫狂化,在场参与这次叛乱的雌虫的死亡,也都可以全部栽赃到奥兰身上。成为新政府对抗旧帝国的一大有力证据!
科尔亲眼见过虫帝奥兰狂化后的可怖,也亲眼目睹过他死在这里的悲惨。可眼下……
科尔恶狠狠瞪着奥兰,眼中涌起强烈的矜傲和不甘,怎么都算不出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科尔·舒尔希,不管重来几次,你都没什么进步。”奥兰陛下傲然道,“还是这些腌臜手段,真让虫失望。”
说罢,不管雌虫巨变的脸色,奥兰又转向萨洛提斯公爵:“作为一枚棋子,公爵阁下,你很听话。”
“让你往东,你绝不会往西。暗示听不懂,还要给你明示。真让弗朗西斯头疼坏了。”
“……我不相信……”萨洛提斯公爵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我多年谋划,怎么会输给你这毛头小子。”
“弗朗西斯明明想让你死,你却说他是你派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才没那么好骗!”
“弗朗西斯。”奥兰唤道,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从阴影中站出,正是虫帝陛下走到哪就跟到哪的秘书官。
弗朗西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谦逊有礼:“公爵阁下,其实我给出的很多建议和计画,都是陛下的主意。”
萨洛提斯公爵面上显出不敢置信的惊疑:“……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一句话你说对了,萨洛提斯。”
奥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穿透了远方的地平线,彷佛在凝视着某种无形的命运。
在那里,乌云、雷声和闪电一同消散。广袤而古老的大地,在渐渐沉寂的冲杀声后,迎来了又一次的日出。
“罗森克洛伊,是该被时代淘汰了。”
“但真正的革新,不是换萨洛提斯来坐这个位置,”
银发雌虫微微侧头,银色的发丝在晨风中轻轻飘动,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真正的革新……是剜去所有腐烂的臭肉。”
“再长出新的骨架和血肉。”
“感谢诸位,帮我完成这次换血更骨之举。”
阳光洒在雌虫的侧脸上,映照出他坚毅的轮廓。迪亚斯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过去。林德、弗朗西斯则不由自主地垂下头颅,表情恭敬而肃穆。
在往后方,是跟着肃清叛党的下属。他们齐刷刷地单膝而跪,肩上统一的肩章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这一刻,天地彷佛都为之静默。
随后,奥兰转身,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下属。紫色双瞳中没有傲慢,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彷佛这一切早已注定。
“走吧。”雌虫的目光在迪亚斯身上略一停留,声音低沉而有力,“战斗还没结束,让我们继续最后一程。”
第099章 西恩的等待
纳布洛特9VII星上的叛乱,开始得悄无声息,结束得十分突然。
对于帝国议员和贵族们来说,大部分虫都觉得在过愚者节。
感觉就是战后庆功多喝了两场酒,再醒来时一切都雾蒙蒙的,透露出强烈的恍惚和不真实来。
再之后,虫帝从和谈中归来。
内阁会议上明晃晃空出来的席位、不断被带走调查的官员、被查封的贵族庄园,重新开始调整的军团编制……
再加上授权媒体的深度报道,让这场叛乱落地成切切实实的真实事件。
全帝国震撼、热议!星际联盟高度关注,各种离谱流言飞向周边诸国。
将近五分之一的高层官员都不同程度的被影响,数百位国防部将军接受调查,财政部更是被带走了一大半虫,还有边防军团……
阿尔托利感叹:可真是大手笔的更血换骨!
帝国这么多虫里,也就奥兰陛下敢在普兰巴图之战刚刚结束、反物质导弹危机将将解决的这个时间点上,来这么个大清扫。
“本是没有这么快的。”银发雌虫拿着薄薄的水果刀,十分娴熟地削苹果,“但有的虫耐心也太差了,顺手收拾了,后面也清净点。”
“所以我那天没看错。”阿尔托利说,“在萨洛提斯公爵府见到的那只虫,就是弗朗西斯……”
“砰!”的一声,两兄弟话还没说完,迪亚斯冷着脸将茶杯摔到桌上,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奥兰陛下刚刚削好的苹果就这样停在半空。
“一周了,阿尔。迪亚斯还在生气。”
雌虫默默地收回手,故作不在意地摇头,张嘴狠狠啃咬了一口,似乎在发泄某种不知名的闷气。
“我知道,自己和雌父忙里忙外,结果查到最后发现一切都是我在操盘……是不太能让虫接受,可我已经补偿了他。他还想怎么样?啧,雄虫,真是搞不懂的物种。”
阿尔托利:……
同为雄虫,阿尔托利深知迪亚斯为何愤怒。
当他得知奥兰以身赴险时,也曾怒火中烧。但阿尔托利比迪亚斯更了解他的兄长——那只从出生起就以绝对武力碾压一切的SS级王虫。
对奥兰而言,死亡从来不是威胁,而是诱惑。
也许会死?
——那正合他意。
要让这种虫明白,“担忧你会丢掉性命”和“可我确实不会丢掉性命”完全不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几天,阿尔托利几乎崩溃。
西恩用“假死”将他撇下,而他的兄长却毫不犹豫地奔向“真死”。
更令他愤怒的是,奥兰既不接通信,也不回讯息!简直岂有此理!!
他发给奥兰那几条关于西恩还活着、复苏之石的消息,对方已读不回。
联想到奥兰此前用道德伦理大棒压迫自己的行为,阿尔托利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奥兰会毁了复苏之石!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推翻了这一因恐惧而生的猜测。
在无数次循环的记忆中,奥兰早已掌握了事件的必然律。
他的每一个举动,看似疯狂,实则暗藏深意。
比如林德的断臂。
在不知情者眼中,这只是虫帝又一次失控的暴行。
但阿尔托利现在了悟,这是奥兰精心策划的一步棋。
林德的断臂是必然,而奥兰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让它发生——既避免了战场上的意外,又借此打破了林德与赛苏尔斯的僵局。
再比如萨洛提斯公爵的不臣之心。
奥兰明知这只雄虫心怀叵测,却依然将他留在身边,甚至纵容林德暗中调查。
阿尔托利曾以为这是帝王权术中的平衡之道,如今才恍然大悟——奥兰不过是在将计就计。
既然无法避免,不如入局添一把火,让它烧得越旺,也灭得越早。
这是奥兰演了无数次同样剧本后的应对之法。
大肆更改会引发更混乱的结果。不如巧妙地推动事件进程,将因果串联,为己所用……
正如西恩找到了破局之法,奥兰也同样试图在这场无尽的循环中,让总体收益最大化。
费劲心思拿到复苏之石再毁了它、灭绝掉西恩存活的最后可能?
阿尔托利将永远都不会原谅奥兰。
奥兰试过那么多次,他该知道阿尔托利有多么执拗。
毁掉复苏之石?
除非奥兰又一次疯了。
和迪亚斯的紧急通信后,阿尔托利度过了艰难的一周。
当奥兰安然无恙(看上去更黑了一点)地从专舰上下来后,阿尔托利情不自禁地拥抱了自己的兄长。
久违的肢体相触,带来的是无以伦比的安心感。
奥兰安静地承受。在拥抱结束后,从身上拿出一颗半个手掌大的、除了外形怎么看怎么普通的心形石,放到了阿尔托利的手心。
“收好,阿尔托利。丢了可没第二块。”
奥兰给得十分痛快。惊吓到了做好和对方讨价还价准备的阿尔托利。
“臭小子!”
雄虫是奥兰从小看到大的,一见对方表情,虫帝就知道对方预想了什么。当即不爽地当头抽他一个暴栗!
“看在拥抱的份上,你不用说谢谢了。”雌虫转身就走,干脆利落的再次让阿尔托利震惊。
但当阿尔托利看到在战斗中扭到了脚从而一瘸一拐的迪亚斯,又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
……感觉两虫同去和谈的这一路上,应该发生了不少事。
奥兰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好。以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多了少有的明快。
迪亚斯更是。
金发雄虫一贯对私虫距离非常敏感。可奥兰要搀着他走,他居然没有拒绝反而默许了!
之后刚到宫里,奥兰陛下便招来医生,细细问询,甚至还以自己居所风景更好适合养病者散心的理由,强硬地将年轻的亲王殿下接到自己宫殿居住。
林德有两次久久地盯着迪亚斯和奥兰交互,眉头不觉微皱,似乎很是迷茫。
连迟钝的林德元帅都察觉出不妥了……
阿尔托利觉得,不用很久,罗森克洛伊将再次迎来鸡飞狗跳之日。
恩莱特和谈成功后,帝国内庆祝普兰巴图战役胜利的节日气氛越发浓厚。
各星域各教区都陆陆续续举办了大大小小的庆祝活动。
林立的千米高楼间,璀璨的全息投影交织出胜利的图腾,象徵着帝国的荣耀与和平的回归。
无数民众簇拥在广场上,挥舞着帝国和罗森克洛伊的旗帜,欢呼声此起彼伏,彷佛要将星穹震碎。
皇宫内廷中,短暂休整一周后,奥兰陛下处理完了积攒的政事,林德对萨洛提斯公爵叛乱处置一事总方案也定了下来。
随后,奥兰陛下推迟了原定要举行盛大的胜利阅兵仪式,取消了一个月内的所有重要安排,并将内阁的决策权授给阿赛德代为执行。
这个周末,中央几个有名的大剧院和音乐厅排满了特别演出,史诗般的战争交响曲和歌颂英雄的舞台剧轮番上演。
所有席位在几分钟内一售而空。
演出当日,装点着庆祝标语的剧院和音乐厅门口虫流涌动。
旁边的纪念商店推出了限量纪念周边,从印有胜利标志的服饰到精致的浩瀚级机甲模型。
街道上,商贩们热情吆喝、售卖着特制的胜利甜点和饮品,甜点和饮品的香甜气息四处弥漫。
嘈杂喧闹声中,盛大的烟火表演宣布开始,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夜幕绽放。
无数虫抬头仰望,脸上洋溢着自豪与喜悦。彷佛这一刻,所有的牺牲与努力都得到了回报。
前几个月,每天都有飞雪般的阵亡信从国防部、各军团下发到军雌家属处。冷冰冰的数字后是一个又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他们是虫崽、是雌父、也是兄弟。
战争的胜利,由臣民流出的鲜血铺就,而现在,它终于结束。
他们在狂欢中又哭又笑,忘却过去的伤痛,继续向前,勇敢地走下去。
如此浓烈的气氛中,一只由奥兰陛下亲自统帅的军团,在军用港口秘密起航出发。
“为什么……你们都来了?”
看着一只接一只出现在舰桥里的虫,银发紫眸的雄虫十分愕然。
塞尔苏斯:“我说过,不管你选什么,我代表圣廷,都将支持你。”
贝卓:“你一直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内幕,没关系!我知道这是为了萨洛提斯少将。你要去救他,作为朋友,我当然也要出一份力。”
见阿尔托利不说话,贝卓有点心急:“半年来我进步了超多。阿尔托利,带上我吧,我的圣愈和你的圣愈,再不行加上圣座,哪怕少将已经死了,我们也能将虫救回来!”
哈马迪拍了拍林德的肩,对阿尔托利扬眉,痞痞一笑:“是时候让你看看前辈们的飒爽战姿了!放心,我和萨迦搭档,再来十个普兰巴图,依然是被轰成渣。”
林德:“殿下,多一只虫,多一份保障。”
迪亚斯:“打架,我当然要去。”
蒂利亚:“我是被强迫的……”
塞尔苏斯补充:“他的能力很特殊,我们会用上的,阿尔。”
阿尔托利呆呆地看着,白皙如玉的俊美面庞上,是不加掩饰的惊喜和感动。
这里面不太清楚来龙去脉的只有贝卓和哈马迪。其他虫,可是很明白地知晓,阿尔托利此行,赌上的是什么。
是塞尔苏斯和林德八十多年才修成正果的艰涩心酸,是迪亚斯躲躲藏藏的童年、被陷害而错失的大好未来,是奥兰无数次被动循环的疯狂和黑暗……
还有贝卓永远停留在民用航行舰上的青春,以及哈马迪失去两只重要虫后的黯然神伤和永远消失……
彷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黑发紫眸的雄虫走过来,轻拍了一下阿尔托利的背:
“阿尔托利,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塞尔苏斯的发言,得到了其他虫的认同。
贝卓瞬间信心大增:“就是就是!我自己选的,和你一星币关系都没有。”
林德看过来:“……没关系,殿下。”
迪亚斯:“别太自恋。”
蒂利亚:“放我回——”话没说完,被哈马迪捂住了嘴,拖到了走廊里。
两分钟后,红发雌虫拍着手回来,绽开一抹灿烂笑容:“殿下,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组团出游!大概此生就这一次,既然如此……”
“笑一笑!”说着扑过来 ,就要对阿尔托利动手动脚,扯雄虫脸皮,被奥兰一胳膊挡了下去。
……
出发十五个小时后,阿尔托利从床上坐起,踩着拖鞋在休息区晃荡了一圈后,来到了军舰最前方的舰桥。
舰桥是全舰的指挥中心,配备全息投影战术台、主控台、通信设备和导航系统,还有视野十分开阔的全息战术显示屏。
此时此刻,显示屏即时显示着军舰外部传感器捕捉到的宇宙画面。
广袤静寂的星幕中,黯淡的恒星孤寂地燃烧,破碎的星云如幽灵般漂浮,彷佛宇宙早已死去,只剩下无尽的虚空与冰冷。
银发雄子仰头静看,星光落入他的眼底,似一汪湖水轻轻荡漾。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失眠已是这段日子的常态。
阿尔托利试过所有方法,最后索性让贝卓用精神力对自己催眠,强迫疲惫的身体陷入昏睡,休养生息,以为这最后一战做好准备。
太过思念那只雌虫,思念到阿尔托利有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昏睡之时,意识应该和其他阿尔托利有了重叠,在品味到阿尔托利们喜怒哀乐的同时,也感受着那些西恩带来的温暖和慰藉。
却只是饮鸩止渴。醒来过来更觉空虚、沉重、失落和难过。只能疯狂修习,以此抵御内心焦灼。
现在,他拿到了复苏之石,经过最高速度的跃迁,最多半月,就能见到那只雌虫,可又有新的阴影将他覆盖。
如果他做不到呢?那么多虫的幸福快乐和性命压在他的手上,如果万一有个意外……万一失败……
他对奥兰说那么绝对、那么势在必得,说他一定要救出西恩,事到临头,却满是真正将要失去的恐惧。
凝霜之息,冻结了西恩的时间,也冻结了普兰巴图皇后的时间。
另外,帝国驻扎扫尾的军团们发来报告,说前线的普兰巴图寄生体们纷纷赶回母星,像水滴回归大海一样,银色的金属汇流入了无生机的寂灭星体,再无活动迹象,好像跟着皇后一起死亡了。
阿尔托利专门钻研了凝霜之息的效果,他可以肯定,那些融入星球的寄生体,并不是死亡,却是比死亡更永久的沉睡。
前提是没有虫去唤醒。
而阿尔托利现在要去的做的,就是登录普兰巴图母星,用复苏之石唤醒存在于此的所有意识。
如果他失败了,赔上的不止是这艘战舰和中央军团里最精锐的士兵将领,还有一整个帝国。
那些笑着庆祝战争胜利的普通臣民、失去家人朋友落下泪的军雌家属、和蛋崽一样,刚刚出生,还没有过过第一个生日的新生命……
脚步声传来,阿尔托利回头,试图看清是谁和他一样夜逛舰桥。
是披着一件银色真丝睡袍的奥兰陛下:“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阿尔。来一根吗?”
雌虫从烟盒中抽出一只,点燃,吸入,缓缓踱步到雄虫身边,站定,以相似的姿势同其一起俯瞰宇宙星幕。
阿尔托利:“哥,复苏之石……谢谢你。”
奥兰嗤笑:“习惯了你没正行的模样,如此郑重其事,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阿尔托利:“……”
奥兰扭头,在灯光下看着雄虫挺直清健的俊美模样,思绪不止怎的,突然恍回他刚刚出生的孱弱可怜,少年时期明艳的笑脸、又飞快地掠过对方反手用刀扎入心脏的画面……一晃,大几十年又过去了。
奥兰眼眸暗沉地看着阿尔托利,沉默了半晌,叹气。
“阿尔托利,你我是双生子。有段时间,我执拗地只想证明,你和我是一样的。”
奥兰的眼神暗了暗,嘴角微微勾起,似是一个自嘲的弧度:“但你和我,根本不一样。”
“你很善良,太善良了。”
静等自己兄长说下一句的阿尔托利等了半天,只等来了对方一个又一个烟圈。
阿尔托利:“??”
阿尔托利:“如果是夸我,那多夸一点?不可能只有这一个优点吧!”
而且善良算什么优点?凑字数吗?
奥兰嗤笑:“塞尔苏斯想救成千上万只雌虫,就已经很傲慢了。你是他徒弟,你比他更过分,觉得全帝国的命运,都背负在你一虫身上。
“这已经超出了傲慢的尺度,变为愚蠢了。”
阿尔托利:“??”
好好的虫身攻击做什么??
奥兰:“善良、天真……还有过度的责任感、无用的道德枷锁,一点小事就心情不好,一点小事又兴奋到想要飞天,明明那么大一颗心,却藏不住一点事。”
奥兰看向雄虫,脸上竟浮现出淡淡笑意:
“但这就是你。”
“阿尔托利,是你的话,就可以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
“西恩·萨洛提斯是这样想的。”
“他对你的这种信任……让我很……”奥兰顿了顿,彷佛在搜索词语,“迪亚斯说这种情绪叫羡慕……那应该就是羡慕吧。”
“羡慕萨洛提斯对你的信任,也羡慕塞尔苏斯那个老不死的……”
“这么久了,我已经恨够了。我想,塞尔苏斯都可以那么快乐,凭什么我不行。”
听到这里,阿尔托利若有所思。
塞尔苏斯知晓那个真相后,阿尔托利一直很担忧雄虫的精神状况。然而现实是,塞尔苏斯虽稍有消沉,却很快就振作起来。林德也在这个时候宣布怀孕。
上一世塞尔苏斯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如今,一样发生的必然事件,就这样悄然揭过。
到底是哪里改变了?
阿尔托利知道答案,因为林德。因为和林德心意相同,确认过彼此的爱意,塞尔苏斯和这个世界有了全新的链接,更坚固、更真实、更强大的链接。
奥兰话中所指,便是这个他尚未清晰认知、却已然察觉存在的东西。
可奥兰目前展现出的改变,已足够让阿尔托利惊讶。
他们相差了十五岁,幼崽时期的亲密无间,在阿尔托利迎来发育期后只剩了一点。阿尔托利急着证明自己,想要独立出去、活出自己的模样,却也因此加剧了和奥兰关系的紧张。
阿尔托利跑得越快,奥兰追得越紧,只有阿尔托利服软认输时,才能得到这只雌虫的温柔和笑脸。
无疑,奥兰很爱阿尔托利,可这种爱让后者在依赖的同时,又想要远离。一边不断汲取,又一边深深恐惧。
他们……
很少有这样的谈话,让阿尔托利觉得那层看不见的壳碎掉了,他好像第一次看到了奥兰真实的模样。
阿尔托利:“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见这句话问出,银发雌虫突然被烟呛到了,大声死咳数十声,才缓过劲来,却死死扭着头,避着阿尔托利的目光。
“咳咳咳……循、循环……不是你一只虫的责任。”
“是所有罗森克洛伊的事。”
“天榻下来,我们一起顶着。好了,我去睡了,晚安!”
一向游刃有余、强大淡然的奥兰陛下离开的脚步声中竟含了一丝匆匆逃离的味道。
阿尔托利原地怔楞,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轰碎了自从西恩出事后,就一直笼在阿尔托利眼前的云雾。
那些沉重的压力、无尽的担忧,在这一刻变得轻如尘埃。
阿尔托利突然明白了——
奥兰说得对,他太愚蠢了!
他不是孤军奋战。
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的挑战,他都不是一只虫在面对。
他的雌君、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一直以来,都深深地爱着他、相信着他、支持着他。
他也要相信他们。
相信他们一定可以救回西恩,打赢这场最终的战役。
……
抱着如此信念,阿尔托利来到了普兰巴图的母星。
阿尔托利站在观测窗前,凝视着眼前那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星球。
曾经,这颗星球一半是炙热的沙漠,翻滚如金色的海洋。另一半是沸腾的岩浆,赤红的河流在龟裂的大地上蜿蜒流淌。白矮星的微弱残光为它镀上一层苍白的辉光,让其显得既荒凉又壮丽。
现在,它静静地悬浮在宇宙深渊中,表面漆黑如墨、冰冷沉寂,没有一丝光亮,也无一丝生机。
若不是定位仪器上闪烁的坐标,没有虫会注意到这里还存在一颗星球。它就像宇宙中的一个空洞,吞噬了所有的光与热,只剩下无尽的死寂。
阿尔托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彷佛能感受到它的孤独,那种被宇宙遗忘的凄凉。
一想到西恩的意识已融于这颗星球,过去的辉煌和他们共有的所有记忆都被埋葬,他就感觉心被掏出、狠狠拧抓,胸腔上的肋骨也霍霍作响,似乎嘶吼着就要裂开。
蒂利亚锁定了西恩最后消失的局域。
阿尔托利摘下战术目镜,走到标识处,不由自主地跪倒,额头贴地,亲吻脚下的岩石。
“西恩,我来了。让你久等了。”
他从胸前掏出那颗小小的心形石,释出一股强大的精神力,朝复苏之石倾注而去!
精神力如同浩瀚的海洋,汹涌澎湃地涌入复苏之石。
宛如被潮水冲刷,复苏之石表面泛起一阵微光。
光芒越来越亮,从微弱的一点扩散到整个石头,最终化作一道耀眼的光柱,直直冲向、刺破漆黑一片的夜空!
阿尔托利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链接正被唤醒。
那是西恩,他的意识融于星球,与每一粒沙、每一块岩石共生。他能听到西恩的声音,低沉冷冽,带着长久等待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阿尔托利。”
雌虫的声音彷佛从星球的深处传来,又像来自阿尔托利的心底。
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他的意识中闪烁,每一颗光点都是西恩的一部分,散落在这片死寂的大地上,等待着被唤醒。
他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西恩的存在。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我一直在等你,”西恩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会来。”
阿尔托利的眼眶湿润了,精神力更加汹涌地倾注,似乎要将自己的所有,都在此时此刻全部献出。
复苏之石的光芒愈发炽烈,整个星球彷佛都在回应他的呼唤。
岩石开始震颤,地面剧烈起伏,宛如一颗沉睡已久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第100章 西恩的重生
星球近地轨道上,哈马迪满含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普兰巴图的母星,原本已是一颗死寂暗沉的球体。可现在,一道亮白光芒忽从一点亮起,如涌出的水流,迅速向外扩散延展。
死寂的黑被猛地擦去,耀眼的银白汹涌流过,彷佛有虫用画笔将星球重新上色。光芒碾过之地,鲜鲜的绿横空而生,宛如跳动的血管,在星球表面奔腾驰骋。
“太神奇了吧……”
“……难以置信……”
舰桥上的军雌们纷纷发出感叹。
哈马迪坐在最高指挥席,屏住呼吸,目睹这颗死星在眼前重获新生。
这就是复苏之石的力量吗?
这一刻,数十万的军雌们不住仰头,就连飞行在星球表面的战斗飞行器驾驶员也忍不住向下望去。
这是纯粹的生命力量。强大、浩然、充满生的渴望和生的愉悦,哪怕隔着最先进的合金舱壁,也一点点渗进了军雌们的心灵。
他们因远航而生的疲惫被一扫而空,精神域的陈年旧疴被彻底清除,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新生力量,强烈的信念冲刷过他们的意志——
这一战,他们必将胜利!
然而,不止他们被这股力量惠及。
战斗飞行器驾驶员视野中,辽阔广袤的大地上,黑色坚冷的岩石块纷纷松动、崩塌、融解,扬起密集的黑色尘埃。
巨大的轰鸣和震响声中,山谷被重新塑造,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在谷底形成碧绿的深潭。平原上,绿色的种芽破土而出、拔地而起,厚实的叶片凝结出晶莹的露珠。
一只灰兔从草丛中跃出,长尾鸟俯冲而下,一爪擒获,振翅高飞。其刚刚飞过云端,被黑色大鹰拦截撕咬。
大鹰落下,正要享用这顿美味,一只鳄鱼从沼泽中突袭扑出,一口咬住鹰身,溅起漫天血雨。
新的生态系统在驾驶员眼前迅速成型,雌虫还来不及细看,突然,漆黑的沼泽闪烁变化,变为流动的银色金属液体,瞬间将鳄鱼包裹吞噬。
下一刻,有着蜘蛛八条腿、却长有鳄鱼尖锐长尾以及偌大丑陋脑袋的怪物嘶吼着朝飞行器扑来!
——沙鳄蛛和普兰巴图的寄生体!
驾驶员不假思索,迅速打开摄像头,将眼前的一幕即时传回哈马迪所在的旗舰,同时对着这只老对手,开火炮击!
相同的一幕在无数个小镜头中上演。
沙鳄蛛长尾横扫,岩石崩裂。驾驶员猛拉操纵杆,飞行器急速攀升。
镜头切换。士兵躲在粗大的树干后,沙鳄蛛的利爪擦过头顶。
远处,三只沙鳄蛛围攻一架战斗飞行器。
机炮轰鸣,撕裂空气。一只哀嚎坠落,另两只凶残扑上。
行动有素的地面部队在树林间穿梭。
电磁炮发射,银色金属体四处逃窜,被滋滋作响的电网捕捉在地。
哈马迪冷着一张俊脸,坐于指挥位上,面无表情:
“全体听令,按计画推进,务必在普兰巴图形成有效组织和攻击前重创它们!”
这一边,帝国的精锐之师正在对老对手赶尽杀绝。
那一边,阿尔托利等虫所在地,也在轰隆震颤声中改换了地貌。
然而,与另半边重新复苏的原始绿野不同,复苏光芒笼罩之下,脚下的黑色岩地突然消失!
大地咆哮,岩浆喷涌,海浪滔天。
新的火山拔地而起,喷出千米高的烟柱。
原本林立的山头瞬间塌陷,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
沟壑之中,熔岩滚滚,冒出巨大的气泡,气泡和硫磺蒸汽交织,溅起一片炽热火雨。
脚下,赤红的岩浆汇成涌动的熔岩流,照亮了这片火焰地狱。
眼看众虫就要落入岩浆湖中,塞尔苏斯的精神力化为一道半透明长板,悬空载起身边的阿尔托利等没有飞行能力的雄虫。
林德和奥兰各自展着一黑一白的巨大双翅,护卫在一众雄虫身旁。
在场所有虫,同时从通信器内听到了哈马迪讲述的星球巨变。
沙漠变成森林,原本灭绝的动植物纷纷重生,那也即预示着,眼前这片不断吞吐、涌出的岩浆内,也将迎来原本的霸主——
普兰巴图的皇后!
比身影更先出现是撕破暗红色天空的尖锐鸣响!
“————!!!”
塞尔苏斯的精神力长板瞬间碎裂,奥兰、林德双翼僵直,直坠而下,在场所有虫即将坠入炽热岩浆!
阿尔托利睁眼,银发和长袍随风飘动。
长臂一扬:
“【停————!】”
圣言之力言到即显!众虫瞬间停在半空,彷佛时间在这一瞬被冰冻结!
“老师,这颗星球既已苏醒,那么这里的宇宙能量,也可为你我而用!,”
阿尔托利神色肃然,一双紫眸冷冽镇静:“我要定位西恩的意识所在,拜托你们,帮我争取时间!”
话落,脚下岩浆忽地炸裂开来!
一头银色巨物破浆而出,高达百米!
银色巨物形体扭曲、彷佛无数不同粗细长度的蛇,它们聚集在一起,相互不断摩擦纠缠,吞噬触目所及的岩浆浓液。
“————!!!”
又一声嘶吼,无数长蛇张开细口,漩涡在银液中旋转。
鸣响声愈发刺耳,整个火焰地狱都在震颤!
这一次,塞尔苏斯圣守之力化作半透明的圆形蚕茧,将阿尔托利、贝卓、林德、奥兰和迪亚斯等虫一个个包裹而起。
抓紧时机,阿尔托利浓密长睫倏地落下,意识再次沉下,感受着另一重空间内的无形链接。
‘西恩……西恩……’
阿尔托利急切地呼唤,纷飞的光点落下、汇成一条舞动的丝线,围绕着雄虫瘦削挺拔的身形旋转起舞。
‘在这里……在这里……’
雌虫的声音低哑沉着,一声一声指引着阿尔托利,在光辉满溢的世界中不断前行。
西恩·萨提洛斯的确是死了。被普兰巴图的皇后彻底吞噬。本应尸骨无存,灵魂消散。
凝霜之息在最后一刻停滞了这个进程,保留了雌虫最后一点灵魂火苗,存下了复生的可能,却无法逆向复原到一切未曾开始之时。
西恩的意识已与整个星球融合。
阿尔托利要做的,是完整地将西恩的意识一一取回、并与其他生命剥离,重塑雌虫独立完整的自我意识和身体!
如此创造生命的行径,彷佛宇宙造物主,不外乎又一个创世神话!
但有复苏之石在手,阿尔托利充满信心、无所畏惧。
此时此刻,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就在他的指尖!
内心无数个声音开始鼓噪不安,阿尔托利倏地睁眼仰头,一双紫眸穿透浓厚灰云,望向无数生命起源的无尽宇宙!
回来吧,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我的雌君 ,我的挚爱,我永世的伴侣……
西恩·萨洛提斯!
阿尔托利的意识在虚空中穿行,如同无所羁绊的旅者在星海中自由穿梭。
他看到一根细细的长线,在虚空中无限延展,一端是他的意识,一端是他刻进西恩精神域内的精神烙印。
阿尔托利轻握住那根线,线发出无声颤动、泛起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
无数光点在他周围闪烁,每一颗都是西恩散落的记忆碎片。银发雄虫微笑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第一颗光点。
他们初遇的场景在虚空中重现——
十三岁的黑发雌虫,在训练场与对手比拚。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用手臂抹去嘴角血迹,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
那一双绿眸彷佛最鲜亮的宝石,反射出午后的阳光,直直射进牵着奥兰手的年幼雄虫心中。
心脏剧烈跳动,同样的悸动穿越时空,再次击中阿尔托利的灵魂。
第一个光点飞起,化成缠绕血管、强劲跳动的心脏。
阿尔托利继续穿梭,碰触第二颗朝他飞来的光点。
十八岁,身穿礼服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跪到他的面前,亲吻阿尔托利的手背。
‘殿下,请跟我跳舞。’
雌虫拉着笨拙害羞的小小雄虫,在水晶灯下起舞,跳到第三个节拍,阿尔托利就踩了西恩一脚。
被众虫围观,黑发少年顿时脸红,绿眸闪过一丝凶狠,在下一个动作间歇,贴到雄虫耳边狠狠威胁。
‘怕什么,我会吃虫吗?!’
十岁的阿尔托利怔楞看他,两秒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一次有虫这样凶他。彷佛一头野生的猎豹,年幼却已看得出日后的凶残强悍。
阿尔托利哭了两声,又不怕了,盯着近在咫尺的冷脸,伸手……掐了一下雌虫的脸颊。
突地弯起眉眼,笑了出来:
‘西恩。’
第二个光点绽放,在虚空中舒展,形成晶莹的双肺,吞吐著星光。
阿尔托利张开手心,这个场景停滞、缩小,融入他手心旋转的光核。
第三个光点。
二十二岁的西恩,穿着合体硬挺的黑色军装,剑眉微皱,看着阿尔托利丢给他的平板。
‘这些论文我不会,你帮我写嘛。’
阿尔托利揉着自己一头银发,黑眼圈在白皙的皮肤格外显眼,透着他没什么血色的唇,看起来格外的虚弱。
哪怕知道少年不是生病而是熬夜打游戏副本,休假回来的少校阁下也没法发火。
阿尔托利长高了不少,身形纤细、四肢修长,如不知不觉悄然绽放的玫瑰,让西恩偶尔一瞥,便脸红心跳,只能刻意冷眉竖眼,隐藏自己的紧张。
‘殿下,这些内容不是前两个月才教过你吗?您这几个月是只长脸没长脑子??’
第三个光点,凝聚成肝脏,脉络间流淌着鲜红的生命之液。
手心旋转的光核又扩大了一点。
再之后,生日送礼反而大吵一架、安息节之夜靠在一起通关《深空异境》、深夜发著讯息吐槽又在等待回覆中睡着、西恩日渐忙碌阿尔托利一次次查看终端一次次失望……
更多的光点涌来,化作细密的银线,缠绕上阿尔托利。
每一条线都是一段共同的记忆:撕毁婚约的痛彻心扉,普兰巴图之战重伤时的思念,虫化态濒死时的道歉,圣廷实验室内两虫相拥的温暖体温……
银线交织成网,包裹住阿尔托利,又蔓延至旁边新生的脏器和血管。
更多光点汇聚,编织出雌虫的身体骨架。
脊椎如银龙蜿蜒,肋骨似竖琴琴弦。筋膜如丝丝缕缕的月光丝绸,包裹着逐渐成形的躯体。
随着记忆碎片的归位,阿尔托利手心的意识内核开始发光,光芒越来越盛,直至向外爆裂——
记忆如潮水涌过。无数时空交叠,无数次的初遇、相爱、深情、生离、死别。
晃动的光影中,雌虫炽热渴慕的凝望,含着哽咽的嘶哑呻吟,为他全力打开释放的强悍身体,尾鈎扎入脖颈腺体时汗湿痛苦的颤抖……
黑发雌虫的身体在光芒中逐渐显现,每一个细节都让朦胧的身影更加清晰、真实——
强悍充满力量的身形,性感修长的颈线,线条锋锐的下颌、宽阔厚实的肩膀。
最后,无数光点盘旋而上,勾勒出雌虫冷峻刚硬的轮廓。
锋锐的长眉、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微抿的薄唇。
黑色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露出一双如亮如寒星的绿色眼眸。
西恩·萨提洛斯,
在虚空中织就的璀璨星河中,迎来重生。
雌虫开口,深邃的双眼隐隐带着笑意:“阿尔托利,做得不错。”
下一刻,现实世界,岩浆中涌动的银色金属物发出一声凄惨的嘶吼,扭动缠绕的长蛇被拦腰斩断。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液体中破出,黑发飞扬,目光如刃。
他双翅飞展,淩空而立。
抬手间,一波半透明的精神力刀刃齐齐向皇后射去,准确击中刚刚破出还未愈合的创口!
“西恩!”
阿尔托利破开圣守护茧,黑发雌虫回身张臂,将朝他扑来的银发雄子紧紧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跨越生死,饱含着无尽的思念与爱意。
两虫几乎同时咬住对方的唇,亲吻炙热、激烈而焦渴。
躯体紧紧相叠,纠缠吻动,任周遭的岩浆交融沸腾、火星飞溅落身也不动分毫……
雌虫和雄虫浓郁的信息素狂野强势地向外喷发,两虫的动作越来越大。
眼看阿尔托利的手就要沿着雌虫的腰线伸到不该伸的地方、西恩压抑粗沉的喘息已染上了情欲,抓着雄虫的手就要将对方扑倒在地……
塞尔苏斯终于忍不住地重咳一声:“阿尔托利!西恩!注意场合!”
阿尔托利:“……”
西恩:“……”
两虫互相对视,眼睛都能拉出丝,一秒停顿后,难舍难分地再次相贴,这次是雌虫粗暴地堵上阿尔托利的唇,重重的吻他……
塞尔苏斯:“……”
十秒后,黑发雌虫艰难地移开脸,拉开两虫的距离。他转向在场其他虫,冷峻的脸颊微微泛红:
“圣座、陛下,……贝卓主教、元帅阁下……殿下……”
“许久不见,让你们见笑了。”
西恩与在场所有虫一一快速对视、点头,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个眼神交汇,便达成合作默契。
“你回来了。有什么计画?”
奥兰贴身的黑色战甲布满灼痕,他一甩翅膀,阻拦下银色巨怪对他们的又一波袭击。
阿尔托利一愣,这问题不该由奥兰来问。
虫帝陛下心高气傲,从不肯向他虫求助,更别说如此直接的询问,几乎是变相的在承认自己力有不及。
银发雌虫不知弟弟正在腹诽自己。
他现在被激起了极其强烈的好胜心。
无数次与皇后的你来我往,让翻滚岩浆中为数不多的岩石布满焦黑的沟壑,空气中到处都是焦糊之味和让虫晕涨的热浪。
在阿尔托利利用复苏之石的力量查找、凝回雌虫意识和身体时,奥兰他们也在和皇后苦战。
复苏之石重新唤醒了这颗星球,也让普兰巴图原本衰老的皇后重回巅峰时期!
银色的金属液体几乎将触目所及的所有岩浆覆盖融合,同时一次次试图吞噬在场的外来生命。
和皇后一战,奥兰陛下打得十分舒爽,再也不用顾忌可能造成的伤亡。只需不断、不断地进攻!
迪亚斯和他一左一右同时进攻,互相掩护、互相配合,默契十足。
塞尔苏斯精神力操控全场,在做好所有虫圣守护盾的同时,与奥兰、迪亚斯彼此交错,声东击西。
至于贝卓,护着蒂利亚,东躲西藏,前者一个劲地摇着后者的肩,让他想想办法,蒂利亚快晕过去,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内核。”
西恩瞥了一眼阿尔托利,用眼神安抚对方,随后望着眼前可怖的巨物,沉声说道:
“无论皇后如何吞噬、寄生,变得无懈可击,皇后的意识内核,即它最初形成时的那些原始细胞,都是它的致命弱点。”
“只要内核毁掉,皇后会即刻死亡,其他普兰巴图寄生体也如离群之鸟,很好解决。”
“但意识内核被它藏得很深,只能用精神力探查。”
话落,所有虫都眼神灼灼地看向阿尔托利。
阿尔托利:……
阿尔托利点点头:“交给我。”
他刚刚才从星球意识中剥离西恩的灵魂,使用精神力说是修补、其实差不多算是里外彻底重塑、强化了一遍西恩的躯体,消耗不算少……
可眼前这阵势,也容不得他退缩。
贝卓突然握住雄虫的手:“我帮你治疗。”
说罢不等阿尔托利回覆,贝卓的精神力沿着阿尔托利手臂缠绕而上,十分温柔地如涨潮的海浪,迅速填满了阿尔托利有些亏空的精神总量。
期间操作准确、动作迅捷,让阿尔托利眼睛一亮:“你好厉害!”
“嘿嘿。”贝卓脸红。
“奥里,支持我——!”
众虫在这边商量对策时,迪亚斯一虫在半空,挥着火焰长剑,像是一片轻盈的落叶,猛地在山壁上足尖一点,将皇后向另一方向引去。
被逗弄着玩,皇后发出狂躁愤怒的尖叫,但塞尔苏斯在迪亚斯精神域所做的防护足够坚固,迪亚斯根本不怕。
手中长剑烈火炎炎,带着簌簌风声,猛地斩断皇后伸出的无数细长触角!
皇后在岩浆里左右发狂地翻滚,压碎无数岩石,就连附近的几条深沟也不断扩大、向外延伸!
奥兰如一阵狂风飞卷而去。扬起黑色长刀,夹着精神力尖刺,直直刺穿了皇后洞开的口器!
他的动作又狠又快!
皇后再次发出惨叫。接连受袭,让它对周围地貌的祸害变小了,不至于震榻阿尔托利他们落足的一块凸出大岩石。
阿尔托利便是趁这个时候,猛地再次沉进意识空间,快速搜索、试图定位皇后的意识内核!
这本应非常困难!
因为整个星球都是普兰巴图的精神体,从空中俯瞰,无数意识内核密密麻麻,彷佛同时被点亮的灯泡,壮阔恢弘的同时,也让定位特定个体,充满超高难度。
可西恩曾经被它吞噬过,身上残留的链接痕迹为阿尔托利提供了线索。
只用了短短一会,阿尔托利便找到了那个特殊的“内核”。
雄虫的精神力化成一只尖锐的利爪,猛地捏住那颗坚实有力的意识团块物!
几乎同一时刻——
皇后巨大的银色身躯骤然僵直。身下的岩浆湖面忽地炸裂,喷涌出百米高的火柱!
迪亚斯和奥兰被冲击波掀落,又撞上皇后在岩浆中疯狂扭动的粗大触角,摔进岩浆之中。
阿尔托利的精神利爪越收越紧。
皇后发出刺耳的尖啸,躯体开始失控,银液四溅,触角愈加狂乱,将周围的岩石击得粉碎。
塞尔苏斯的圣祭化成一张大网,将皇后整个罩住、收缩,西恩飞扑补上,拿出能量武器,狂扣扳机,一发接一发,顺着皇后张开哀嚎的口器使劲炮轰!
皇后的意识内核在阿尔托利手中扭曲变形,试图挣脱却无济于事。
沸腾的岩浆内,皇后痛苦挣扎,银液翻腾如沸,掀起滔天巨浪,整个地面都在震颤不休。
垂死之间,皇后巨大的身形忽地迸裂成无数碎片,碎片灵活地从大网间隙钻出,迅速沉入岩浆之中。
另一维度里,阿尔托利只觉一股剧痛穿透脑壳,精神利爪不由松开,意识内核迅速逃窜!
阿尔托利睁眼:“不好!它要逃!”
皇后的碎片全部融入火海,原本赤红的熔岩开始泛起诡异的银光。
银光在熔岩河流中迅捷游走,如同蛛丝向外延伸,很快覆盖了整个岩浆湖面。
更可怕的是,这些银线开始向下渗透。
它们钻入岩层,顺着地脉蔓延,所到之处,黑色岩石和火热熔岩都被同化成银色的金属!
阿尔托利能够感受到星球的快速衰亡。
其原本蓬勃的生命力正在被这些银色金属液抽取,转化为皇后重生的养分。
而在近地轨道的战舰上,舰桥内一片死一样的静寂。
包括哈马迪在内的所有军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整颗星球表面突然出现的银色纹路。
它们如同某种巨大的寄生网络,不断地向外扩展、延伸。岩壁、地面、甚至空气中的尘埃,都变成了银色的金属。
贝卓:“它……在做什么?”
阿尔托利和塞尔苏斯对看一眼,第一次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敢置信的茫然和惊恐。
——皇后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试图将整颗星球变成它的新躯体。
西恩从地上拉起迪亚斯和奥兰,扭头回看眼前这恐怖的一幕。
雌虫神情陡然冷厉下来,沉声说道:
“它在试图寄生、融合整个星球……抽干星球的所有能量……”
塞尔苏斯:“继续下去,这里会变成黑洞。”
奥兰:“哇哦。”
迪亚斯:“该怎么阻止?继续找寻意识内核?”
阿尔托利摇头:“现在所有的普兰巴图寄生体,都正在与女皇融合。它们都是它,又都不是它。”
贝卓:“那怎么办?!都到这里了……总不能现在跑吧……呃,其实只要跑得够快,也来得及?”
林德:“就算我们返回军舰,也来不及撤退。”
塞尔苏斯闭了闭眼,似乎是在感知宇宙能量的快速流逝,又默默地在心中计算了一会:
“皇后正在加速抽取星球的能量。按照它的进度,最多一个小时,星球质量将突破临界值,开始坍缩。”
林德指出问题:“军舰根本赶不到跃迁点,就会被坍缩产生的引力波捕捉。”
蒂利亚:“嘿嘿嘿嘿……”
被强扯过来、经过了惊心动魄的战斗后,再次变得有点疯疯癫癫了。
众虫看向阿尔托利。
阿尔托利:……
为神马又看我!!
塞尔苏斯:“我们可以制造一个能量漩涡,反向抽取能量,达到平衡,制止坍缩……”
迪亚斯思忖:“理论可行。只不过需要巨大的能量源。”
奥兰看向阿尔托利:“复苏之石。”
阿尔托利摇头:“已经碎了。”
现场一片死寂。
阿尔托利沉默了一会,从随身携带的储物戒指中,抽出了一个东西:
“但我带了这个。只是需要能量源的话,它应该可以。”
克墨斯大帝留给自己子孙的那把质朴长刀。
上古雄子的祝福之礼,也是循环的开启和闭合的工具。
阿尔托利右手紧握刀柄,指节发白。长刀出鞘,寒光乍现。
“就在今天,以此刀了结一切!”
银发雄子紫色双瞳灼灼燃烧,声音冷冽威严,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