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陵县既是水路发达,以水为生,自然是养活了无数艄公艄婆,两片桨叶破水而出掠过水面,落下时向后拨水,握着桨柄把手的身体规律地前后摆动,小船缓缓擦过河岸,庄稼田舍往后移动。
沿途若有客人想搭乘,只需招一招手,喊一声“船家”,尖尖的船头便缓慢停靠岸边,竹篙插入水中卡住船只等客人上船。
去邻村走亲戚的,攒了鸡蛋菜蔬趁着赶集去卖的,身体不舒服上镇里医馆看病的,不断有人离开,又有人坐进来。能坐八、九人的小船总是塞的满满当当,平稳、热闹地滑行。
周老爷子便是泮水村的艄公,跟老婆子育有两子,两个儿子刚成婚,老婆子就因病去世了,是个福薄之人,操劳半生一点福也没享到。
待到小儿子在外面做起了生意,家业日渐兴旺,置下这偌大的宅院,镇上也经营着铺子,眼看着就要脱离黄土地兴盛起来了,却不想祸事临头。
小儿子常年累月在外行走,一朝风云突变,人在荆江给谋了。消息传回小村庄时小儿媳将将要临盆,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惊惧惶恐地动了胎气。拼着最后一把力气产下一个男孩,还在月子里就撒手人寰。
周老爷子一夕之间丧了儿子、媳妇,抱着刚落地的小孙子老泪纵横。为了养活小婴儿,老爷子擦干眼泪收拾包袱,锁了大门投奔了镇上的大儿子。
不料一年后又带着小孙子回到了村里,买下一条小船。因家门口恰好在最边上,河流转弯,少有行人路过,便散养了十几只荆江麻鸭,靠近岸边张了几片渔网,拦些小鱼小虾。
就这样靠着伺弄两亩水田,寒来暑往的撑船送客,间或卖些鱼虾鸭蛋,周老爷子倒也养活了自个跟小孙子。两人相依为命,磕磕绊绊地生活了八、九年,好在孙子一天天长大,行船打渔都是一把好手,日子方慢慢好过了起来。
周老爷子脚步匆匆自大门走出,急慌慌地来到河边,“见谅见谅,人老事多,劳烦你们久等。”
“您说的哪里话,我们也才刚到。”丛孝连忙岔开话,“劳累您一大早起来送我们。”
“不说这客套话了,先上船。”周老爷子摆了摆手,解开系在树上的缆绳,用力拉绳子让船头更接近码头,丛孝急走几步过去帮忙。
大人们在一旁寒暄,周邻捡起桶里的一只落单毛蟹递给青叶,“拿去玩吧,两根手指捏住硬壳子的两边就夹不着手。”
“我知道,爹爹捉了给我玩过。”青叶得意地扬起下巴,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杏娘先上船,丛孝提了小儿子递给她,又喊大女儿过去抱上船。
刚开春河水不深,竹篙点着岸边,周老爷子嘱咐小孙子,“桌上的碗筷先不收拾,等我回来,你把晌午要吃的菜折了,鸭棚的鸭子放出来。”
小船破开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望着远离的小身影,杏娘不禁羡慕地说:“周老爹,您这小孙子到底是怎么养的,翻过年才九岁吧,就比叶儿大了两岁。这个头都快赶上十一、二岁的小子了,个高不说还瓷实,胸膛看着就壮,以后保准是个大高个。您老有什么秘方可不能藏着掖着啊,传些窍门给我们小辈嘛!”
当娘的一见到这种身板结实的小子就眼馋,特别是一想到自家瘦的跟豆芽菜一样的小二,恨不得一天三顿照着人家的食谱来,也养出个粗壮的孩子。
周老爷子大笑出声,乐得见牙不见眼,眼角的纹路都多了两条,夸他孙子比送他两个金元宝更让他高兴,“老头子懂个什么,家里有啥他吃啥,口壮好养活。”
“您老是有福之人,眼看孙子就要成人了,拉扯个孩子不容易啊!”杏娘满是感叹。
周老爷子乐不可支,“嗐,说到福气,谁都不能跟李老大夫比,那才是功德箱圆满的人哩!”抽出竹篙捶了下大腿,“幸而年前得了老大夫的几贴膏药,要不然这对老寒腿又要遭罪了。”
日复一日的在水上讨生活,热天还好,三九天冰冷湿润的水汽丝丝缕缕的往骨头缝里钻,填满了缝隙。
青年人尚且要裹着厚棉袄,上了年纪的老人穿多少都没用,寒气隔着棉袄浸入干瘦的皮肤,双腿软的跟面条一样打晃,夜里疼的整宿睡不着,好容易咪着了半夜又被钻心的疼弄醒,真真难熬的很。
说到李老大夫,李杏娘的亲爹,那话可就长了,方圆百里的村子就没人不知道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就算没见过本人的,也从别处听说过。
李老爷子自幼父母双亡,六岁起就四处流浪乞百家饭为生,居无定所。
夏天睡屋檐冬天挤柴堆,抢野狗吃食喝草头露水,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也活了下来。
渐渐长大到十一岁,忽一日被不知哪一路的神明附了身,竟开了神智,看得了书识得了字,拿起笔来画得了符咒,还能抓几把草药治病救人了。
至此李老爷子有了正经营生,头戴斗笠身穿布衣,肩背药囊腰挂葫芦,一手摇串铃一手持幡子。穿行于街头巷尾,混迹于乡村市井,既能治人也能看牲畜,成了一名行走四方的铃医。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千层底的鞋子由厚变薄,到了成婚的年纪在白水湾娶媳妇安家,到底成了一户人家。
靠着一身行头生育了四子一女,又养活了数十个孙男娣女,枝枝蔓蔓几十年,子又生子,子又生孙,就人口而言,竟成了白水湾的大户。
时光飞逝,稚嫩的面容日渐成熟稳重刚毅,不行医的日子,李老爷子一身青衣道袍,脚踏十方布鞋,手持拂尘,干起了斋醮符箓、祛邪驱鬼及超度亡灵的活计。
若有人起新宅送老人,他也能指点风水、卜卦算命、连通阴阳。
此地既然一马平川,自是没有悬崖峭壁,更是少名庵古寺,连去城隍庙上个香还得跑去县里,故而李老爷子很是忙碌,终日脚不沾地。数十年下来,在周围十里八村闯下点名堂。
总而言之,李老爷子的生计范畴涵盖了一切时下百姓从身体到心理的所有需求,五花八门,涉猎广泛。
待长孙八岁上,因缘际会得了镇上保安堂嫡支沈家的青眼,得以送去府城沈家医馆学医,李老爷子便弃了串铃幡子,不再走乡行医,专门从事旁的事体。
又过了十几年,人已不大记得他也曾诊过脉开过方,都是李老先生的叫着,只有些受过他恩惠的老人,依旧老大夫地称呼。
“您要用着好随时跟我说,几贴膏药我爹那里还是有的。”杏娘弯了唇角,笑意盎然,从小到大,夸她爹的话不知听了凡几,每次听见仍旧高兴。
小三站在父亲腿中间跟姐姐推搡打闹,你拍我一下,我还你一巴掌,嬉笑清脆的童音在水乡安宁的早晨格外响亮。
丛孝两手护着儿女不令跌入水中,并不制止他们闹腾,只含笑听着媳妇欢快言语。
片刻后,小船停在了李家老宅门口的码头。
“您要是不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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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杯酒水再走吧。”临上岸前,杏娘邀请周老爷子家去坐坐。
周老爷子摆摆手,“不了不了,正是人多的时候我就不去添乱了,家里还等着,代我向老大夫问个好。”
杏娘点点头挥手,小船沿着来时的痕迹返回。
……
李老大家门前已立起木桩子,搭了个大大的草棚,里头摆满四张方桌和条凳,大门敞开,堂屋也摆了四桌,隐约听见后院灶房传来的喧哗,诱人的香味伴着烟气四散。
几个街坊邻居忙碌着吃席前的准备,借来的桌椅擦干净摆放整齐,桌子中央放一把小酒壶及若干酒杯,碗筷按每一方坐两人提前摆好。
各个脚步匆忙奔来走去,一行人刚走到大门口,李老大自后院疾步而出,夫妻两喊了声大哥。
“杏娘来了,正好,爹在镇上的几个老朋友要到了,妹婿跟我去迎一迎。你先去娘那边,大儿媳这里才消停,你等一会再过来。”两个小孩头上拍了拍,李老大拽上妹婿就走,杏娘都来不及说话,眼前就没了人影。
“这次来的老者不一般,有几个在镇上都是极有排面的,咱们可得讲究点规矩,不能让人耻笑了。”离得远了,还能听见李老大粗糙的大嗓门嘱咐妹婿。
杏娘好笑地摇头,这个大哥从小就是急性子,做事风风火火,为人大方率性。她望了眼紧闭的西厢房,牵了儿女转身往隔壁老宅走去。
掀开老宅东间门帘,见杨氏坐在床边理衣裳,跟她娘打了招呼,两小儿欢呼地扑到老人怀里喊“外祖母”。
杨氏两手圈了外孙,喜不自胜,走到椅子旁坐下,关心地问道:“今天怎地来得这般早,过早了么?小二怎么没来?”
“吃了,您老不用操心。带多了吵闹得慌,他在家跟着爷奶。”杏娘端起茶盏喝一口,“我爹呢,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他老人家。”
“嫌家里吵闹,到别处舒展筋骨去了。”杨氏随口说道,一手揽着小外孙,一手摸外孙女的脸,满面疼惜,“咱们叶儿的脸都瘦了,青果也似比以前轻了些,老丛家狗屁倒灶的破事到累得我外孙吃苦受罪,可怜见的。”
又移了桌上的点心碟子,让他们自个拿了吃。
杏娘瞟了眼被摸了下巴痒得咯咯笑的大女儿,双下巴都叠出来了,这还叫瘦?再斜了眼扭股糖撒娇的小胖子,这体格还轻的话,那世上就没了胖人。偏心偏得都没眼看了,杏娘撇嘴翻了个白眼。
“你做什么怪模怪样,年前姑爷家两兄弟分家,我说过去看看,死老头子非拦着不让,说什么犯不着为着三瓜两枣的伤了脸面。我呸,他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不成,还三瓜两枣,谁家过日子不是靠这些个。”
杨氏一提起这事就火冒三丈,既恨亲家行事太过,分家分得小儿子家一贫如洗,又气自家老头不肯替小女儿出头。
一说起这次憋屈的分家,杏娘就扯了帕子满腹委屈,“我能咋办,本来都好好的,突然就说要分家,分着分着就成了这样。”
“你呀你!”杨氏点着女儿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白瞎了一副好皮囊。不过最该怪的还是你爹,当初那么多说亲的好人家,他偏偏选了丛家,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怎么就不想想,还有一句老话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野鸡呢。”
话音刚落,杏娘“噗嗤”笑了。
杨氏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笑得出来,这次不跟我说清楚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