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定好的桌椅板凳,第二天午时就送到了御街摊位上。
柳金枝和柳霄把桌椅卸下来摆放齐整,月牙拿抹布仔细地擦了一遍,直把桌椅连同整个摊位擦的干干净净才罢手。
“好啦,月牙,这些事情以后就不用你做了。”柳金枝把月牙抱到一边,拆开油膏细心给她抹上,“小手冻坏了,以后每到冬天都会有冻疮的。”
月牙道:“可是阿姐和哥哥都很忙,我不做,谁洗碗呢?”
“阿姐已经决定招工了。”
柳霄拿着一张红纸走过来,吹干净上面的墨渍,展给两个人看。
红纸上写的是“招洗碗工”,下头还有具体的要求。
比如不限男女,但要年满十五,手脚利落勤快。
但因为食摊刚起步,招工也是心疼月牙,所以出不起多高的薪资,一天只能给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文。
为了弥补这点不足,柳霄在征得柳金枝同意之后,又添了条“包吃包住”的条款。
然后一家三口用米浆刷在红纸后背,将之贴在了摊位旁边。
“希望今天能有人应征。”柳金枝清点着摊位上的菜蔬,“晚上就要做夜市了。”
月牙想了想,拉过柳霄道:“哥哥,你还记得杜哥哥吗?”
柳霄一点即通,低头说:“你想叫他来?”
“嗯,只是不知道杜哥哥还住不住在老地方。”月牙小小声地说道。
“什么杜哥哥啊?”
柳金枝在送菜单上打了勾,走过来摸摸两个人的头。
“是一个人很好的哥哥,在我和哥哥吃不饱饭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们一个炊饼。”
月牙抱住柳金枝的小腿,仰着小脸道:“阿姐,我们去找杜哥哥好不好?”
柳金枝算了一下时间,反正现在还早,不着急做夜市,不如去看看。
一家三口便坐了驴车朝居养院去了。
宋朝时候,各种福利设施都比较完善。
就比如北宋时期,政府设有福田院,专门收容老弱孤幼乞丐,提供基本食宿。
不仅如此,宋徽宗时期还规定每年十月初一至次年三月,都对乞丐进行赈济,每人每日发放米豆一升,小儿减半。
另外还有居养院,为无依无靠的贫民提供长期住所。
安济坊则负责医疗救助,避免一些贫困百姓受伤之后无钱就医而白送性命。
柳霄和月牙所提到的那个杜哥哥,已经年过十五,在宋朝来说已不算是孩童,现下大概率住在居养院。
其实哪怕是现代的一些福利机构,在长期营业之下都会出现某些恶劣现象,更遑论是在缺少监管力度的古代。
所以哪怕宋徽宗提出建立居养院时是出于好心,柳金枝也不敢把居养院想的太好。
饶是如此,当柳金枝亲眼见到居养院的时候,还为这里头环境之恶劣而感到震惊。
这处居养院坐落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巷外栽种着一颗枯萎的柳树,树下蹲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面前架着个破旧药罐,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半包药渣,小心翼翼倒进了药罐里。
再往里走,就是居养院的大门,门上挂着门匾。
因为门没有关,所以一眼可见院内情景。
里头搭着二三十根晾衣架,一群披头散发,衣着破败,面容枯槁的妇人正弯腰晾晒衣服。
廊下蜷缩着一个老人,大冷的天,却将手与脚都露在外面,皮肤冻得发黑,又不晓得收回去,只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雪地发呆。
管院子的嬷嬷走来走去,却熟视无睹。
柳金枝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里发酸,可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救不了太多,只能从茄袋里翻出几十文交给柳霄,道:
“去给那位阿爷买双合脚的鞋子,再买双干净袜子。”
柳霄面色复杂地应了下来。
月牙接着带柳金枝往深处走去。
拐过几个角,进了后院。
这里更是一派萧瑟凄凉,杂草丛生,遍地白雪。
只是柳金枝耳边传来几声喝骂,还有高昂的鹅叫,隐隐有些嘈杂。
待走近一瞧,才发现院子的最里头居然围着一群人。
一个胖男人手里拿着刀,怒骂道:“挨千刀的小贼孙,连爷爷我的鹅你也敢偷?!”
旁边站着个灰布衣服的嬷嬷,狠狠一藤条抽在一个清秀少年身上,冷声道:“你犯了偷窃,按照居养院里的规矩,从明天开始,你和那病歪歪的娘都从这儿搬走!”
跪在人群中心的少年本是挨打挨骂都不做声,可一听见这话,却倏然一下把抬起头来,两眼发红:“我娘不能搬!她病的快要死了,再挪动两下,人就没了!”
“谁让你偷东西?!”
“我也不想偷!”少年情绪激动,却又悲伤至极,“可我没钱,我娘又快死了,她就想吃口糟鹅……就一口……”
可话没说完,就挨了男人一个重重的耳刮子。
“呸!你娘想吃什么干老子屁事?她就是死了,也是活该命贱!我只跟你算算鹅的账!”
男人指着笼子里的鹅说:“我家的鹅,那毛是长得最好的。油光水滑,可以当褙子。但你瞧瞧,毛都快被你拔禿咯!你再怎么都得原价赔我四钱银子!”
四钱!
柳金枝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那就是四百文!
一只鹅,四百文?
这分明就是在欺负人!
可是男人就是仗着少年无依无靠,一巴掌揪起他的衣领,道:“你要是不赔,今天就跟我走。不拘我是把你卖进高门大院,还是瓦子乐场,都不许有半句屁话!”
清秀少年涕泗横流,拳打脚踢想要挣脱,却还是被这男人拖走了。
柳金枝几步上前把两人拦住,眉心拧成了个大疙瘩,道:“站住!他娘还在屋里头,你现在把人拖走,岂不是连最后一面也不让人见?”
男人轻蔑地瞥了柳金枝一眼,嗤笑道:“哪儿来的雌儿?也来管爷爷的闲事。你想要发慈悲,就拿四钱来把这鹅买下,否则就滚蛋!”
柳金枝见这人打定主意要坑银子,心中不由腾起一片怒意。
她也只有四千贯,也就是四千文,定桌椅,买菜蔬等等已经用了不少,否则她也不会因为一辆七八钱的镂鍮装花盘架车,就肉疼的选择放弃不买。
但那是车,以后还有的买。
这是人,这回不出手,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柳金枝心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同情心占了上风。
她从茄袋里翻出四钱银子抬手扔过去,眉眼冷肃,道:“我替他给了,你把人放了!”
男人倒是没想到柳金枝居然舍得,看看少年,又看看钱,也就放了手,拍拍身上灰尘大摇大摆走了。
清秀少年泪流满面,膝行过来给柳金枝磕头,却被柳霄扶了起来。
柳霄语气复杂,道:“杜哥哥,是我啊,我是霄哥儿,这是我阿姐。”
原来这清秀少年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姓杜,唤作杜卫。
杜卫哭道:“好兄弟,哥哥在这里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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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你,这四钱银子我定然还给你阿姐。”
柳金枝叹了口气,把鹅笼提起来交给他,道:“去看看你母亲吧。”
杜卫用袖子抹干净眼泪,又给了柳金枝嗑了好几个响头,才站起来接过鹅笼往房里走。
望着杜卫的背影,柳霄抿了抿唇,面色复杂道:“阿姐,这银子……”
“罢了。”柳金枝知道这银子杜卫肯定还不起,摆了摆手,“好歹当年你和月牙落难的时候,他曾给过你们一个炊饼,现在就当是报恩。”
柳霄道:“报恩也当是我来报,这钱我会还给阿姐的。”
月牙在旁边看了一场,也很为杜卫感到酸楚,便也道:“我也会还给阿姐的。”
柳金枝摸摸他俩柔软的发丝,打算拉着二人回家,可房内忽然响起碗被砸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杜卫悲痛欲绝的哭声响彻整座居养院:
“娘——!”
一家三口冲进去一看。
鹅还在笼子里活蹦乱跳地扑腾,床榻上的干瘦蜡黄的妇人却已经仰面阖眼,彻底失去了气息。
月牙啊的叫了一声,忍不住回头抱着柳金枝,不敢看床上的死人。
柳金枝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结局,她怔愣了一下,不由得心中悲恸。
“霄哥儿,去请两个火计来。”她蹲下来捂住月牙的眼睛,将人轻轻搂进怀里,“先帮忙把杜伯母拉到漏泽园葬了。”
时也命也,这最后一口糟鹅,她到底没能吃上。
火化、念经、下葬,穷人家有穷人家的死法。
不过两个时辰,妇人就成了漏泽园里的一座孤坟。
杜卫跪在坟前,黄纸灰烬被夜里寒风卷起来,迸溅出的火星照亮他恍惚的面色,泪痕干枯,唇色苍白。
他声音沙哑地说:“柳姐姐,好兄弟,月牙妹妹,多谢你们好心。这鹅你们拿回去吧,我娘已经死了,这鹅没用了……”
柳金枝望着他,眸色复杂。
若她当初迟一些回汴京,又或者没能力带弟妹一起开食摊。
现在如此凄惨的,可能就是柳霄和月牙了。
“斯人已逝,但活人还要好好的活。”
柳金枝说到此处,抿了抿唇。
说她不自量力也好,说她圣母心大发作也好。
她无法对这般惨象视而不见。
“其实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想问你要不要来我家食摊帮忙。给你酬金一日四十文,包吃包住。”
柳金枝在原有的酬金基础上提了十文。
这是她能给出来的极限。
杜卫没说话。
月牙道:“杜哥哥,当年我和哥哥被舅舅扫地出门。大雪天里,饿的实在走不动了,缩在路边等死。是你把身上最后一个炊饼给了我们,我们才能活到现在。你跟我们走吧,给我们一个报答你的机会。”
可是杜卫还是跪在哪儿,背影瘦削又萧瑟。
柳金枝拉拉月牙的手,道:“好了,让杜哥哥一个人想一想吧。”又说,“如果你改变主意,就到御街太常寺对面的柳氏食摊找我们,我们随时欢迎。”
尔后左右牵起月牙和柳霄转身离开了。
汴京城的繁华不因任何一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而停止。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汴京城热闹的夜市生活照旧开始了,她也要去继续自己的生意。
也许现在多努力一点,多攒一些傍身之物,将来在这繁华大城之中经历悲痛与伤悲的,就不会是她,或是她的霄哥儿和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