瓣瓣雪般的刺槐花躺在地上的竹篮里,李婆婆打算晚上做一盘槐花鸡子煎饼吃。方才李婶子说是叶醒枝念着她,让把摘下来的槐花送一半过来。
这位叶小姐是个心善的人,李婆婆心想,她和傻儿子李平安可以吃上最后一顿槐花鸡子煎饼了。
清新的槐花香飘到李婆婆的身边,她额头上的那几道皱纹有了几日以来的第一次舒展,那个老不死的就住在那里,刚才她不放心叶醒枝带着陆葵葵与李婶子一道过去摘槐花,可家里有个李平安这个傻儿子,把叶醒枝和陆葵葵留下来也只会吓着她们。
好在叶醒枝是官家小姐,那个老不死的应该不敢对她和陆葵葵下手。
这般想着,李婆婆又编好一只草蚂蚱,她要再多编一些,放进二丫的棺材里,二丫小的时候也喜欢她编的草蚂蚱和草蝴蝶。
李家老宅的晚膳也是槐花鸡子饼,还有一锅小米粥。摘了刺槐花的陆葵葵大口大口吃了一整张槐花饼,伴随着清甜的香气,迎来了第二天的清晨。
今天是李村长选定的吉日,一行人去到山神庙,李村长让叶醒枝跪在蒲团上,掷出一枚铜钱。
“山神同意了,可以修庙了!”铜钱落地,李村长高兴地道。
山神庙里的其他村民也很高兴,“山神啊,叶小姐给您修庙了,我一个庄稼汉也要给您上香磕头,您显显灵,可别让我们村里再有人犯外重丧没了命!二丫走的可怜,求山神保佑我儿子女儿平安长命!”
不过几息功夫,叶醒枝就又从蒲团上起来了。
刚上山就要下山了,仪式结束从山神庙出来,叶醒枝委婉向李婶子表达了怀疑,用铜钱来向山神请示,还只掷一次,这不纯属巧合吗?
走在他后面的李村长听到这话,朗声笑起来,“叶小姐,这可不是普通的铜钱。”
再次从李村长手里接过那枚铜钱,叶醒枝仔细看了正反,意外和吃惊取代了眸中的质疑。
如李村长所说,这枚铜钱确实不普通,应该这么说,这并不是一枚铜钱,而是一个和铜钱样式一样的铜环,上面刻着特殊的图案。
李春来压低声音,“和那份契约一样,这枚铜环也是当年山神留下来的,有事请示的话,抛出正面便代表山神同意了。”
“倒也不是每次都能抛出正面,二十年前,那二十来户徐家人要搬到山下村,便请示过山神,抛了几十次都是反面,当时我爹还是村长,他不信邪又找了十来个人,还是一次正面都没掷出来。不过最后我爹还是让他们徐家人落户了,他们老家走蛟,山都塌了,行之他爹娘就是这么走的。”
原来是这样,叶醒枝受教了。
来山下村的这段时间,她听说的奇闻异事比过去十六年加起来都多,叶醒枝本就在琢磨赚钱养“小葵花”大业,突然觉得她可以当一个写志怪话本子的女先生。
下山前,等其他人离开,叶醒枝顺便带着陆葵葵去看了那一株高大的向日葵。
陆葵葵哒哒跑过去,高兴坏了,“娘亲,是小葵!”
“葵葵那天在山上先看到了小葵,然后找到了娘亲!”
陆葵葵抱着的“小葵”,比一棵大树都高,而陆葵葵还没向日葵的三分之一高。
三岁半的陆葵葵才是名副其实的“小葵”。
叶醒枝“嗯”了一声,“小花园里的那株向日葵也这么高吗?你看它认不认识你?”
陆葵葵摇摇头,“小花园里的小葵和葵葵一样矮,小葵现在长高啦!小葵她肯定记得葵葵哒!”
“为什么?”叶醒枝不明白。
摸着一片大大的葵花叶子,陆葵葵张着小嘴巴,“小葵是葵葵的好朋友,小葵不会忘记葵葵的,就像娘亲你一样。娘亲,我们可以把小葵种到家里吗?”
这是一株爱看热闹的灵葵,叶醒枝笑了笑,“她应该不太乐意。”
“好叭!”陆葵葵鼓了鼓嘴巴,“那葵葵上山来和小葵玩,小葵爱吃透花糍、绿豆糕,葵葵要给她带绿豆糕吃,娘亲,葵葵也想吃啦!”
老李山上这株高大的向日葵当然不会像梦里面那样会说话,除了高大如树、翠绿如玉,没有任何异常,但陆葵葵坚持认为这就是她的小伙伴“小葵”,叶醒枝没说什么,赶在用午膳前带着陆葵葵下了山。
今天中午食案桌上多了一个人,去河清县打理酒楼的张管家回来了。
叶醒枝舅舅留下的遗产有一个大酒楼还有两个铺子、一个庄子,酒楼如今记在叶醒枝名下。
依照叶醒枝和母亲李庭芳的意思,把酒楼留下由张管家派人打理,每年的账本送到汴州交给李庭芳,隔三年或寻着商队去长安的机会,再把银钱送到叶醒枝手里,剩下的铺子庄子连带着二十来亩田地则换成现银,张管家这几日在河清县就是忙这些事。
酒楼是舅舅的心血自然不能出手卖掉,但叶醒枝不会在山下村久留,每年的账本银钱从河清县送到长安都是一大笔银子,只得交由母亲李庭芳和张管家代为打理。
吃着昨日剩的槐花鸡子煎饼,张管家把大致情况向叶醒枝讲了一遍,然后拿出从汴州寄来的信。
信是李庭芳写给叶醒枝的,叶醒枝喜不自胜,“母亲说母子平安,给我生了一个七斤重的弟弟,取名为赵言善。”
听到赵言善三个字,陆葵葵拿着小木勺抬起脑袋瓜,“二舅舅!”
“这是……”看向陆葵葵,张管家道。
叶醒枝把对李村长和李婶子的说辞又拿了出来,望着陆葵葵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张管家说不出拒绝的话。
理智上张管家觉得从村里李家人中过继一个嗣子更为合适,但陆葵葵大大眼睛、圆圆脸蛋,咧着小嘴巴笑起来的时候像一朵灿烂的小葵花,再没有比陆葵葵更讨喜的女童了!
更重要的是陆葵葵和叶醒枝长得像不说,和夫人李庭芳也有几分相像,等夫人见到了陆葵葵,也肯定会答应的。
张管家应好,不过他不能继续待在山下村了,夫人给赵家生了个小少爷,月子要做两个月,张管家得赶回汴州帮忙打理赵府。
把庄子、铺子换成的现银留给叶醒枝,又去找李村长帮忙照顾叶醒枝和陆葵葵,第二天一大早张管家离开了山下村。
停灵七日,叶醒枝今天去送了二丫最后一程。
李婆婆拎着一篮子的草蚂蚱和草蝴蝶,放进了二丫的棺材里。
草编的蚂蚱和蝴蝶生机勃勃,围在闭着眼睛的二丫身边。
二丫娘亲感激涕零,“二丫她小的时候就喜欢玩您编的这些东西。”
李婆婆却是抬不起头,她有愧啊!
外重丧的愁云还笼罩在山下村上空,山下村□□成的村民都觉得二丫从山上摔死是没避开重丧煞,这可不是在说胡话,二丫爹娘和去世的李大牛他老头子以及李婆子,有六亲内的亲缘,于是纷纷看管自家孩子不能上山下河。
叶醒枝也不再带着陆葵葵去老李山上或是去摘槐花,平日就待在李家老宅,或是带着陆葵葵在村子里逛一圈。
糟心的是,明明没有往西村去,有一天叶醒枝却在李家老宅不远处看到了徐老七。
还是像个白日鬼一样,徐老七似是在偷窥她和陆葵葵。
叶醒枝立即牵着陆葵葵回去了老宅,并吩咐阿竹看好宅子四周,无事不要让李婶子外的其他人进来老宅。
徐老七有古怪,叶醒枝委婉向李村长表达了对此事的担忧与恐惧,但李村长对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也没法子,总不能不让徐老七在村里闲逛吧?
去到李婆婆家后的第四天,李婶子把李婆婆编好的小竹篮、小竹筐等物送了过来,“从菜地回来我遇到了李婆婆,就把这些东西拿回来了。”
李婶子手中还有一吊钱,这是叶醒枝付给李婆婆的费用,“我说什么她都不要,李婆婆说吃的那半篮子槐花就当是掏钱了,撕扯了好一会她又给扔地上了,我惦记着家里的孙子,就没再和她撕扯。”
叶醒枝只好道:“下午我送过去吧。”
李婆婆送来的还有竹筷、竹瓢、竹盆等物,这是一整套竹编的“过家家”小玩意儿,可见其上心。别说到八十岁,就是现在叶醒枝年纪轻轻也编不出来这些东西,这一吊钱必须要给李婆婆送去!
不巧的是李婶子的小孙子受凉起了热,午后不能再陪叶醒枝去西村,这一次,带上阿杏和阿竹,叶醒枝领着陆葵葵来到了李婆婆家。
刚到院子里,矮小的土房子里传来几声沧桑悲痛的哭声。
是李婆婆发出的。
三步并两步,叶醒枝慌忙推开土房子的木门,去到西屋,等看清西屋的景象,仿佛全身浸在幽深寒泉中,叶醒枝愣在门口。
已经发旧的木床上躺着李平安,床头一滩滩血渍和呕吐物中,暗红与鲜红相交。
李平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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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李婆婆银发散乱,瘫坐在地上痛哭不已。
叶醒枝攥紧右拳,呢喃出声,“李婆婆……”
李婆婆缓缓抬起头,浑浊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又落到了两颊一道道皱纹中,“叶小姐,别声张。”
叶醒枝回过神,跑到院子里拦着要进屋的陆葵葵,正色道:“阿杏,你快带着葵葵回去,今天不要让她再出门,阿竹,你赶快去找李村长,就说李婆婆家出事了!”
意识到什么,叶醒枝再一次回到西屋,缓缓走到李婆婆身边,“婆婆,这不怪您……”
李婆婆摇摇头,“我老了,没几天活头了,前两天我梦到老头子来接我去地底下,去镇上卖竹篮的时候,我买了一包老鼠药。”
“老鼠药是给平安用的,平安是个傻子,等我走了谁能给他一碗饭吃?他再闹着要草蚂蚱谁来哄他?”
“我八十多岁了,我也有愧啊,活不了了!老鼠药放到碗里头,我端着碗,一招手,平安他就过来了,平安他还以为我要喂他饭吃。我作孽啊,我这个当老娘的,给自己儿子喂了老鼠药,我不得好死啊!”
李婆婆苍老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涕泗横流。
一串串泪珠从叶醒枝的杏眸涌出,叶醒枝不停摇头,“不是的,您把平安叔从生下来照顾到六十岁,若有其他选择,您怎会这样做?”
“他生下来,我一口一口给他喂奶吃,他三岁的时候,我一口一口给他喂米汤,这几十年来,也是我一口一口喂他饭吃,教他学会吃饭,到了最后,还是我一口一口…把这碗老鼠药喂给了他。”像是落到地上腐烂成泥的枯叶,李婆婆没有了丝毫生机。
叶醒枝身体在发抖,“可是那一勺勺老鼠药喂到平安叔口中,又何尝不是喂进了您的嘴里!李婆婆,您没有亏欠平安叔!”
打算去买老鼠药的那一刻,李婆婆已经成了走肉行尸!
她一个老母亲杀了自己的老儿子,李婆婆没想到还会和叶醒枝再见面,“叶小姐,您是来给我这个老婆子送钱的吧?不用了。我给平安喂老鼠药的事,您别说出去,三间土房子也没什么好东西,桌子上的那包银子,麻烦您给平安办后事用,棺材我让人打好了,把堂屋地上竹篮里那二十二个草蚂蚱放到平安棺材里吧,平安的生辰是三月二十二,他喜欢玩草蚂蚱。”
“屋里还剩几个竹篮竹筐,谁想要就让他拿走吧。行之让我给他编笔筒和书架,老婆子我是编不了了,还剩一个竹筒没卖出去在堂屋放着,劳烦您帮我给他送去。”
“行之说平安他不是傻子,会算账会数算,有天赋,自打他说了这话,其实老婆子我这几年都很开心,我的儿他不是傻子啊!”
泪水打湿叶醒枝的齐胸襦裙,她脸上的泪珠越来越多。
“还有,叶小姐,二丫不见了的那天下午,我在院子里看到她往里头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徐老七家?那天下午我一直坐在院子里编竹篮,到天黑了,我也没看二丫回来。”人之将死,李婆婆终于把这个秘密吐露出来,“二丫她爹娘问的时候我不敢说,李春来问的时候我也不敢说,徐老七那么多侄儿都在西村,我一个老婆子加上平安一个傻儿子,我怕徐老七把平安也给杀了。”
用披帛擦泪的手停在空中,叶醒枝瞪大眼眸,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时,李婆婆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回光返照般,用尽全身力气把叶醒枝从西屋推到门口的石阶上,关门上好门闩。
一下子被推出来,叶醒枝差点被木头做的门槛绊倒,李婆婆耄耋之年但干了几十年地里活,又编了几十年的竹筐竹篮,此时此刻回光返照,惊吓之余,叶醒枝竟抵抗不了其力气。
李婆婆已生死志,若是打不开这木门,很快西屋会有第二具尸体。
“李婆婆,李婆婆……”拍着厚重的木门,叶醒枝焦急不已,阿竹怎么还没把李村长找来?
西屋中又传出重物落地的一声,叶醒枝身子一僵,无力地趴在门板上。
她擦擦泪转过身,正要出声喊人,一个穿着长袍的少年沿着土道而来,出现在叶醒枝眼前。
是徐家的徐行之吗?
不断涌出来的水汽让叶醒枝的眸子越发朦胧,她看不太清少年的长相,快步走了过去,“李婆婆不想活了要自尽,你能把门打开吗?”
想来这位就是村里人口中的叶小姐,看了她一眼,徐行之转而看向西屋,淡声道:“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