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爹娘年少时》
1. 回乡,怪梦
“你娘亲死了,你要有后娘喽!”
“陆葵葵,没了娘,葵葵不开花,你是小可怜!”
县衙内宅后门,三岁半的陆葵葵梳着双髻,斜挎一个葵花小包,听着小伙伴的恐吓与嘲笑声,陆葵葵攥着小拳头,“娘亲没有死!”
“你娘亲就是死了,我听我娘说的!现在外面又有那么多流民和山匪,你娘亲就是没死,也没什么好下场!我娘还说,别看你娘亲长得好看,但要不了两年你估计就要有后娘了!陆葵葵,要是你后娘打你,不给你饭吃,我允许你来我们家吃,你要的小木剑我也给你,只要你乖乖让我捏脸,不再咬人!哼,别看你前几天刚咬过我,但我比你大,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话的这个胖萝卜叫张茂茂,经常欺负其他小伙伴,前段时间还非要捏陆葵葵的脸颊,陆葵葵不同意,张茂茂就使劲掐她的脸不松手,把陆葵葵疼到眼泪都出来了,陆葵葵这才咬了他的胳膊。
陆葵葵气得涨红了脸,“我才不上你家吃饭,也不要你的小木剑了,我娘亲肯定没有死!”
“你不信我的话?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张茂茂吼起来,“我娘说的是真的,那么多话本子里都把你娘亲写死了,还把你也成了个坏葵葵,想当你后娘的人多着呢!那些话本子我娘都看过。”
陆葵葵:“看话本不好!你娘为什么要看?”
“我……”张茂茂说不出来话,“我不要再来找你了,你也别想要我的小木剑,你后娘拿针扎你,只让你喝米粥不吃肉,你就饿着肚子吧!她还会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你娘亲给你买的珠花,你爹爹给你做的木马摇,都会被你后娘抢走,到时候我才不来救你……”
陆葵葵不相信娘亲会离开她,也不想再听张茂茂说话,可张茂茂一直说个不停,比娘亲讲的睡前故事里那只会吃人的大灰狼还要让人害怕,陆葵葵红了眼眶,“你别说了!”
“我就要说,谁让你不相信我?”张茂茂做了个鬼脸,“你娘亲就是死了,略!”
张茂茂又唱了一遍自己编的顺口溜,但陆葵葵觉得那几句一点都不好听!
大颗大颗眼泪砸下来,陆葵葵的小脸儿被打湿,看着张茂茂那让人讨厌的鬼脸,她小小的身体涌出无穷的力量,张茂茂比她高比她力气大,但陆葵葵强忍着害怕,气呼呼冲了上去。
听到动静,奶娘赶来把两人分开,陆葵葵脸上被掐出好几道印子,双髻也散了。奶娘急忙用巾帕给她热敷,见陆葵葵水汪汪的大眼睛都哭肿了,奶娘欲把她挎在腰间的葵花小包取下来,准备让陆葵葵睡一觉,陆葵葵却不愿意,“葵葵想娘亲了!”
奶娘叹口气,大人外放来到思南县当县令快五年了,再有一年多就满两任,在民生和教化上有功,去年年末还破了一桩“官员赴任路上被暗害,异姓结拜兄弟顶替十五年,儿子终手刃杀父仇人”的大案,受到圣人嘉奖,升迁指日可待,本是大喜事,然而月初夫人回乡祭拜亲人,途经的一县有流民作乱,当地县令隐瞒了旱灾闹饥荒流民聚集的消息,夫人和一众护卫失去消息,生死未卜,大人去找夫人也还没有归来,小姐快一个月没见到夫人,这段时间传出了不少流言。
小姐不是闹腾不懂事的性子,平日一个人在小花园都能玩上半天,若非方才的那些话太难听,是不会和张主簿的小儿子打架的。
重新梳好双髻,奶娘哄道:“夫人养的葵花还未开花,小姐去浇浇水吧,这样等夫人回来就能看到葵花了。”
陆葵葵仰着小脸儿,“奶娘,娘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奶娘:“小姐,这说不准呢,许是快了。”
陆葵葵又想起一个问题,“奶娘,张茂茂说的是什么话本?为什么要把娘亲写死,把葵葵也写成坏人?”
奶娘一时语塞,大人任河清县县令,有些话本子就以大人为原型来夸赞大人,可渐渐变了味,出现了一些不要脸的人,写出了一些不要脸的话本子,把夫人和陆葵葵写的又坏又恶毒,没有好下场。前段时间大人一把火把这些话本都烧了,那些不要脸的人才消停下来!
奶娘只好道:“那是坏人写的!等葵花开花了,许是夫人就回来了,小姐去小花园吧!”
一听这话,陆葵葵忘记了话本子的事,赶忙去了小花园。
小花园里只有一株向日葵,比陆葵葵的个头要高不少,娘亲说这可能是株有灵气的葵花,让陆葵葵不能折枝、要好好保护,不然向日葵也是会感到疼的,就像她摔倒流血一样疼。
三月春光浓,不过向日葵花盘未绽,还是和叶子一样的绿色。
夏季才是向日葵的花期,陆葵葵不知道这些,她认认真真浇了满壶的水,在葵花旁坐下,腰间坠着的小包落在草地上,奶声奶气地道:“小葵,我多给你浇几遍水,给你吃透花糍,还给你喂肉肉,你明天就开花好不好?开花了,娘亲就能回来了!”
小葵是陆葵葵起的名字,虽然这株向日葵看着很寻常,除了通体碧绿如玉外,和其他草木没有不同,但陆葵葵很听娘亲的话,从来不摘向日葵的花瓣和叶子,有时候还会把透花糍和糖葫芦咬成两半埋到地里“喂”向日葵,既然它会感到痛,那它应该也会肚子饿吧?
答应过娘亲要保护向日葵,陆葵葵也是在葵花开的时候来到世上的,对于陆葵葵来说,虽不会说话但向日葵是她的玩伴。
它是小葵,她叫葵葵,她们两个都是小葵花!
一朵“小葵花”看向高高的、未开合的另一朵,抿着小嘴,“小葵,娘亲没有死,对不对?张茂茂和张家婶婶是在骗人!娘亲说过会一直陪着葵葵的,爹爹肯定能找到娘亲!”
陆葵葵好想好想见到娘亲,想扑到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想被娘亲牵着小手,想告诉娘亲自己这一个月有乖乖听话,如果娘亲在,看到张茂茂打她,一定会给她呼呼,会让张茂茂那个胖萝卜来给她赔礼道歉。
其实和张茂茂打架,她手好痛的,脸脸也好痛。
眨眨眼睛,春风拂过,翠绿的向日葵摇曳,晶莹的泪珠也从陆葵葵的眸子里流了出来,打湿脸上的伤痕!
她并没有得到小葵的回答,奶娘去拿陆葵葵最爱玩的木马摇来哄她,小花园里很安静,陆葵葵难过地躺下来,慢慢睡着了。
向日葵挺拔,永远向着阳光,旁边睡着的女童好像遇到了世上最让人难过的事情,依然在抽泣,卷翘细密的长睫湿漉漉的。明媚的日光洒在陆葵葵的身上,她心里的思念、害怕、委屈与悲伤,盛满了那颗小小的心,却是一丝也没有被赶出来。
一人一葵,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起了梦话,“小葵,我想找娘亲……”
又一阵微风吹来,这一次,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向日葵紧闭的花盘竟突然绽放,瞬间由翠绿变为烂漫,瓣瓣在日光下仿佛闪烁着璀璨金光,日光斜射,道道金光朝陆葵葵飘去。
向日葵开花了!
不过几息的功夫,风止,挺拔的向日葵依旧是之前未开合的模样,通体翠绿,静静立在小花园里,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错觉,亦或只是一场幻术。
*
叶醒枝第一次回山下村,是为操办舅舅的后事。
还未出正月,收到母亲李庭芳从汴州的加急来信,叶醒枝得知舅舅离世的消息。
汴洛二州相距不远,然李庭芳怀胎八月无法赶路,不能回乡,派了府中张管家去操办后事。李庭芳嘱咐叶醒枝勿太过悲伤,路程遥远,亦不必回去祭奠,等定下亲事日后有时间再回去磕头也不迟,这也是叶醒枝舅舅的遗言。
李庭芳改嫁后先生下一子,如今又怀上第二胎就快临盆,可叶醒枝怎能不回去?自幼舅舅就很疼她,自六岁那年母亲与父亲和离后,舅舅给她的关爱,比她的亲生父亲还要多。
叶醒枝的父母也是一对负心郎和糟糠妻的故事。
叶醒枝的舅舅是商人,在洛州河清县开酒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叶醒枝的母亲李庭芳遇到了一表人才但家中贫寒的叶显山。
当年的叶显山,连给亡父买口三等棺材的银子都拿不出来,是叶醒枝的舅舅帮忙买棺下葬。见其踏实上进,等叶显山求娶李庭芳后,叶醒枝的舅舅更是拿了大笔银子助叶显山去长安赶考。第一次春闱,叶显山落榜,直至高中,期间一切花费都是叶醒枝舅舅所出。
叶醒枝舅舅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叶显山不可纳妾。
可是,在叶醒枝六岁、李庭芳与叶显山婚后第九年的时候,叶显山置别宅妇的消息暴露,他早已有外室且育有一女,更糟糕的是,那外室是叶显山的表妹,那外室的女儿只比叶醒枝小两岁。
算算时间,叶显山应允不纳妾,然而高中几个月后,就别宅藏娇,和孤苦无依前来投奔的周表妹滚到了一张床上。
和叶显山成亲的前几年,李庭芳一直未有喜,好不容易在叶显山高中的前一年,盼来了叶醒枝,不曾想,夫君高中的后一年,便是那外室女出生的日子。
九年的知疼着热、举案齐眉原来都是假的,李庭芳悲痛不已,把全部嫁妆留给女儿叶醒枝,选择与叶显山和离。
和离不久,叶显山就把外室周表妹抬成了妾室,又过两年,李庭芳改嫁汴州。担心叶醒枝受欺负,叶醒枝的舅舅每年都会往叶府送几车年礼,隔几年还会来长安看望叶醒枝,宴客打点,托在长安的相熟之人照拂叶醒枝。
钱财与疼爱,都是舅舅给予叶醒枝的,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若不是有舅舅在,叶醒枝在叶家需得仰周姨娘的鼻息。
叶醒枝回山下村一事,叶显山并不乐意,他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太学博士,非世家子弟,叶醒枝生母又是商人女,开春后叶醒枝就十六岁了,长安各府的赏花宴不少,到了说亲的年纪,叶醒枝需要在这些宴席上露面,才能找到好亲事。一旦回乡祭奠,便要再耽误一年,叶醒枝的亲事今年是没指望了。
不过,有周姨娘和庶妹的“助力”,叶醒枝最终还是跟着来洛州的商队回到了山下村。
山下村位置偏僻,三面环山,是叶醒枝舅舅和母亲的老家。等叶醒枝回来,在李庭芳派来的张管家操办下,叶醒枝的舅舅已入土为安,虽然没有赶上葬礼,但叶醒枝还是认认真真在舅舅的灵位与墓碑前磕了头。
舅舅只有一女,可怜的是,叶醒枝的这位表姐难产而亡一尸两命,叶醒枝的舅舅悲伤过度,自此身体就不太好了,没有熬过这个春天。至于舅母,叶醒枝从未见过,听说是生下叶醒枝的表姐后,舅母性情大变,常以泪洗面,与叶醒枝的舅舅争吵不休,还闹着要和离。叶醒枝的舅舅挽留不成,只得答应,此后没有续娶。
没有后人烧纸,烧七是叶醒枝和张管家一起操办的,还要整理舅舅的遗物与遗产,叶醒枝会在村里留一段时间。
张管家拿来一个黑漆木盒,里面装的是银票和酒楼的契书。原来叶醒枝的舅舅把八成遗产留给了她,剩下的两成给了李庭芳改嫁后生的大儿子和腹中的那一胎。舅舅知道叶醒枝的性子,得知其病逝的消息是一定会回来奔丧的,于是瞒着叶醒枝,打算等烧七结束再让张管家把这些遗产给她送去,没想到叶醒枝还是回来了。
叶醒枝鼻尖一酸,泪如雨下,舅舅在临终前也在为她打算,要让这些遗产,成为她的依靠!
*
村里的日子安宁,请来做饭的李婶子对叶醒枝很是照顾,告诉了她村里的情况与烧七的习俗,山下村有两大姓,一大半人家姓李,剩下的姓徐,同姓间基本都沾亲带故,别看村子位置偏,但大家都能吃饱肚子。
过了七七,李婶子背着竹篓拉上叶醒枝出去挖野菜。
回来山下村,叶醒枝带了一个丫鬟阿杏和一个小厮阿竹,阿杏在洗衣,阿竹去了镇上买东西,春光正好,叶醒枝跟着李婶子出了门。
经过大片菜地,沿着小道前行,从青石台阶下去,来到河边,这里长着几棵一人多高的香椿树,椿芽探头,吐绿舒展,随着泠泠水声,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
“这可是好东西,香椿凉拌浇上蒜汁,我都能吃两大碗索饼。”李婶子边说话,边摘那些绿油油的小嫩芽。
叶醒枝不喜吃蒜,不过能看出来香椿是抢手货,因为在她和李婶子来之前,几棵树上的小嫩芽所剩无几,李婶子也只摘了一手窝。
母亲还在叶府的时候,曾让厨娘买过香椿,拌了索饼吃,叶醒枝不好这一口,不过她听说香椿拌豆腐和炒鸡子也好吃。
听叶醒枝这样说,李婶子道:“你要是想吃,我再找找有没有香椿,多给你弄点,让你尝尝味儿。”
离开飘香的香椿,李婶子要去摘野葱,沿着山路而上,叶醒枝肩上和细臂间的披帛在林木间飘扬。
野葱郁郁,和地里的拇指般粗的大葱并不一样,而是短细如韭如草。
叶醒枝蹲下来帮忙,“婶子,这要怎么吃啊?”
李婶子动作很快,“炒了鸡子包饺子、烙盒子都好吃。”
叶醒枝还没吃过野葱做的饺子和韭菜盒子,她有些馋,和李婶子一起拔了好多野葱。
等李婶子又去别处找野葱,叶醒枝拿帕子净了净手,打量四周。村子坐落在山下,这座山叫老李山,名字不太好听,又是深山老林,但入目一片绿,被村民踩出来的山路幽深,越往里树木越高大,需使劲仰头看,那一层层绿意也从嫩黄变为苍翠,像是自银河飘下来的浓雾,遮天蔽日。
树密山高,万木葱郁,参天古木像是活了上千年。与老李山这个名字相反的是,此处山清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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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缭绕,不过盯着老李山的深处看久了,叶醒枝突然有些害怕。
她找到李婶子,“婶子,舅舅说山里有山灵,会保佑山下村的村民平安长命,所以他和表姐一定要回到这里长眠,是真的吗?”
“真的!”李婶子指了指,“你没去过最里头,里头最粗的树,几个人都抱不住!我曾祖父说他小的时候上山抓野鸡吃,迷了路,走了一晚上也没走出来,后来出现一只斑龙,领着他走了出来。他还听说几百年前山里头那些树连成一片,垂下来的枝干像蛇一样,顺着树枝能从山里头走到村口。还有人在山里遇到了碗口粗的大蛇,那蛇竟然没咬人!大家都说年数久了山里有山灵,那些东西也有灵性,有人说在老李山里头看到了一个仙女,身上穿的裙子都和我们不一样,估计是山里的花成了神。”
叶醒枝很是好奇,“那仙女长什么样?”
李婶子笑了起来,“没看到,不过肯定是个美人,像枝枝你这样标致。”
李婶子这话不是在拍马屁,看着叶醒枝这张在翠绿山林里凝脂般的脸庞,李婶子才明白什么叫“美人”。
李婶子见过叶醒枝母亲李庭芳,虽是商户女,但很是貌美,而面前的小娘子,比其母更甚,井天色的齐胸襦裙修身,披帛轻盈垂下,日光自林木落在她面上,乌发雪肤,杏眸清润,颈饰耳坠精致小巧。
小娘子润秀清灵,和这漫山春光相得益彰。
醒枝醒枝,这般的好姿容,枝上的叶儿见到了当然要“醒来”,好一睹芳容。
叶醒枝不好意思笑了笑,“婶子您别打趣我了!”
“是真的!”李婶子接着道:“山里有山灵,只要一直住在村里,不动坏心思,就能平安长命,几岁的小孩儿都听说过。不过确实我们村的孩子打小就很少生病,也是附近几个村子最有钱的,有好几户人家的儿子在镇上读书,徐家那个侄子徐行之还去了县学,考上了秀才,村里的人上山也很少有人受伤,大家都说老李山有灵气!”
叶醒枝并未深信不疑,打小她就爱缠着长辈讲鬼故事听,但这些所谓的“亲身经历”,和李婶子口中的故事一样,一般都发生在几十上百年前,主角独自一人在荒无人烟或者深山老林里遇到,然后传了出来,讲故事前必然会加上“听说”这两个字,实际证据是拿不出来的。传说而已,没听说有哪个花神、大蛇和鬼怪跑到城里、市集里被无数百姓亲眼目睹。
李婶子带着她到了半山腰,在一座山神庙前停下,“不能再往里头了,大家上山一般都不往里边去。”
山神庙除了供山下村的村民祈福许愿,也是一道分界线,李婶子和所有村民自幼就被长辈教导不能越过山神庙。
山神庙以外,是村民的地盘,可以挖野菜捡柴火捉野鸡,山神庙往里,是山灵和草木鸟兽的地盘,不可去打扰。
叶醒枝好奇,“那有人去过山里面吗?”
又找到了一片野葱,李婶子不急着摘,“有,就像我刚才说的,遇到大蛇了呗,还有人看到大虫了。去山里头的人少,老一辈是这么说的,几百年前山灵和当时村里的村长立了契约,不能让村民越过山神庙,不然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村里有个叫石头的小孩儿,几年前上山掏鸟窝,过了好几天才回来。他说自己过了山神庙,遇到一个老婆子带他去吃鸡腿,锅里还有好多好吃的,他使劲吃,到第二天吃撑了准备回家,老婆子不让他走。那老婆子的手糙得很,像是树皮,不像是人的手。”
“石头回不了家,后来看到了他太爷,他太爷死了好多年了,就在山上埋着。他太爷说了不少好话,那老婆子才放人。他太爷对他说这老李山里头有好东西,也有坏东西,都成了精,不让石头再过去山神庙。等到了他太爷的坟前,他太爷不见了,石头遇到了上山找他的爹娘,这才发现自己吃了一嘴巴的蚰蜒,耳朵鼻子里也都是泥巴。他以为自己就在山上待了两天,其实已经过去五六天了!”
“为何耳朵鼻子里都是泥巴?”类似的故事叶醒枝听说过,并不新鲜,不过这一点她是第一次听说。
“堵着,人就迷迷糊糊的,啥都听不到了,也闻不到。”李婶子解释道。
山上的温度本就不比山下,李婶子神神叨叨的几番话,周围的日光好像也沁凉了几分,叶醒枝不再询问,心想这老李山或许是有些奇特,但这样的见鬼撞妖传说,哪个地方没有几个呢?当不得真!
回去后李婶子做了野葱饺子、凉拌野葱变蛋和一锅野葱肉沫汤。
在叶醒枝回乡前,张管家便请了李婶子做饭。
饺子小巧,野葱盒子灿灿金黄,咬上一口竟和韭菜做的馅儿一样嫩,酥脆可口。叶醒枝也很爱吃白瓷盘里盛着的变蛋,瓣瓣琥珀色晶莹,搭配着翠绿的野葱,黄绿相间,让她想到了夏日明媚绽放的葵花。当然,食案上的这朵“葵花”,飘着的是陈醋和香油散发的浓郁香味儿,爽口鲜滑。
叶醒枝盛了两勺肉末汤,野葱点点,肉沫嫩滑,李婶子的厨艺着实不错。汤鲜味美,香而不腻,只喝汤叶醒枝一连喝了两小碗,张管家还有阿杏、阿竹等人也是吃了个肚饱。
这是春意盎然的一顿。
第二日叶醒枝又跟着李婶子上了山,昨日看到山神庙,她便打算拜一拜。
与叶醒枝在长安去过的寺庙相比,这座山神庙很是简陋,叶醒枝准备了不少贡品,虔诚敬香,她愿添一大笔香油钱来修缮山神庙,祈求山灵保佑舅舅和表姐下一世投个好胎,一生无虞,顺遂平安!
下山前李婶子要再挖些野葱,野葱烧白鱼和炒腊肉也很美味。
去其他地方找野葱,阿杏过去帮忙,叶醒枝在山神庙周围转了转,四处张望的时候,一株高丈余的向日葵映入眼帘。
这是叶醒枝见过的最奇特的向日葵,虽未开花,但可与大树比个头,又高又大,在日光照射下,片片葵叶流光溢彩,仿佛蕴含灵秀,简直是葵中极品!
叶醒枝仔细打量,发现一只兔子正在奋力啃咬向日葵底部的杆芯和叶子。杆芯只剩一半,那几片叶子也枯黄破损了,不知道这株极品向日葵还能不能成活?
走过去赶走了兔子,想了想,叶醒枝又找了一些树枝和石头,做了个简单的围栏,顺便抓了几把枯叶堆在向日葵的根部。这么高大的向日葵,开花时应该会很漂亮。
忙完这些,李婶子和阿杏也挖好了野葱,今日同样是葱香四溢的一顿。
连着两日上山,用过晚膳,叶醒枝比往常要困的早,以为会一夜好眠,但翌日清晨顶着翘起的一撮儿细发坐起来时,她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昨夜,叶醒枝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梦到自己在好几本话本子里当反派,她还有一个三岁半的反派女儿!
2. 穿回七年前
白天遇到的那株很奇特的向日葵,也出现在叶醒枝的梦里。
不同的是,这株高高的向日葵开着硕大的花,竟然还会说话:“我叫小葵,是陆葵葵给我起的名字嗷。陆葵葵就是你的女儿,今年三岁半,脸像葵花一样圆。”
“七年后的这个时候,你在回山下村为你舅舅扫墓的路上遇到流民,失去了消息,你夫君去找你没找到,陆葵葵也很想你,想要找到你,所以我耗费百年灵力带她去见你。不过出了点问题,一不小心穿到现在了。”右上的一瓣花瓣挠了挠花盘,向日葵说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有些尴尬。
原来是株“学艺不精法力不深”的向日葵,叶醒枝想,估计它是想挠自己的脑袋吧!
“可能是你刚好在山下村,这里又是我的家,灵气充沛,受到感应,就莫名其妙把陆葵葵传送到了这里。”顿了顿,向日葵接着道:“不过这样也好,时间上错了几年,但总比把陆葵葵送到千里之外或者坏人堆里要好。”
“我帮你,是要偿还因果,你救了我两次,第一次就是今天。老李山灵气充沛,有山灵保佑,山神被人供奉,泽润万物,我们这些深山里头的花草鸟兽也开了灵智,我都好几百岁了,不过深山里头整日见不到个人影,太没意思了,我跑到了山神庙后边,能听村民们说话吵架,可外头的这些兔子不通灵性,只会来咬我,吃我的根和叶子,要不是你回到山下村帮我赶走了兔子,我就要被兔子咬死啦。”
“后来有一年我在山里待腻了,一路向南换地方住,到思南县的时候,我到一个香火旺的寺庙外看热闹,差一点被一个熊孩子连根拔断,又恰巧遇到了你!你认出了我,把我带回你们府里,让我在县衙后院的小花园修养,给我浇水施肥,我的名字就是陆葵葵给起的,她还经常喂我吃透花糍。”
到了县衙,它把自己变得和寻常向日葵差不多高,再也没有熊孩子来拔它的根了,“你和葵葵把我照顾得很好,在县衙里没有人来打扰我,你救了我两次,我也很喜欢待在县衙里,听了不少有意思的官司和秘闻,我需得报恩!”
“陆葵葵很想很想你,她哭了好久好久,所以我带她来见你。她奶娘哄她说等我开花了你就能回家,她为了让我快点开花,一天给我浇几遍水,还要喂我吃肉肉,那可不行!”向日葵的两瓣花瓣如同人的食指和拇指一样,比划了个一丢丢的手势,“我可是灵葵,是草木,吃肉会出一些小问题的!”
“七年后,好几个地方天灾人祸不断,天道在忙着处理这些大事,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一件小小小小事,但你可不能泄露出去嗷,不然我和陆葵葵就要完了!你要是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去买些话本子看看,或者去茶楼听说书,你们人类不是写了很多志怪故事嘛,什么牡丹花妖修成人形爱上了读书人,富家小姐魂灵出窍到了千里之外遇见穷书生,我们葵花也是有灵智的,我给你托梦,可不是在骗你!我记得你还挺喜欢看志怪话本子的,应该能接受的!”
“我还要向你道一声谢,是山里的伙伴们托我的,你花银子修缮山神庙后,其他村村民还有镇上的人都来上香,香火比以前旺多了,山里的愿力和灵气也更盛,对我们修炼也有很大的好处,桃花精、野猪妖他们都很感激你。你放心进山,大家不会伤害你的。”
“记住,陆葵葵是你的女儿,从七年后来到了现在,你明天就会见到她的,我这是在给你托梦,你可一定要相信!”
向日葵重点强调了最后一段话。
在向日葵要消失的那一刻,叶醒枝眼疾手快拽着她的两瓣花瓣,“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我还未定亲,怎么可能有一个三岁半的女儿?”
“行叭。”向日葵只好又透露一点消息,“葵葵她爹爹是陆时安,两年后你会和陆时安成亲,随他来到思南县,随后生下陆葵葵。”
“陆时安是个好县令,当然爱慕他的女子也不少,有些人写了不少话本子,把你写成恶毒跋扈的反派,把陆葵葵也写成了小反派。”
几本话本子浮在空中,《白眼狼县令夫人出嫁前,女主她重生了》、《穿成极品县令夫人,烂牌打成好牌》、《成亲七年没同房,恶毒反派终下堂》、《和极品县令夫人成对照组后》、《成霸道陆县令白月光后》、《成陆县令的宠妾后,我躺赢了》、《满县衙都在帮我宅斗,极品县令夫人心慌慌》、《被陆县令巧取豪夺后》《在县衙给恶毒小继女当后娘,我一胎六宝》、《真假陆夫人》[注①]……
叶醒枝:呵,这名字可都真够长的!
叶醒枝只想翻白眼,“你是说,这些话本子里的白眼狼县令夫人、极品县令夫人、恶毒反派、恶毒小继女,指的是我和我那三岁半的女儿陆葵葵?”
“是。”向日葵点点头,“有些人爱慕葵葵她爹,有些人暗地里嫉妒你貌美,就故意写了这些话本子,把你和陆葵葵塑造成恶毒反派,男主是陆时安,女主是她们自个儿,好满足她们的假想。”
无语到叶醒枝感觉自己马上要从梦里醒来了,向日葵心道不好,急忙道:“我可是灵葵,预感到你和陆葵葵还会有一灾,好像和这些话本子有关。”
叶醒枝问道:“什么灾难?”
向日葵摇摇头,“我感知不到。不过,就像陆葵葵盼着找到你一样,万事万物皆是如此,如果这些话本子里的某些角色执念太深,又有机缘,许是也能从话本子里穿出来。”
晨光从窗棂进来,回想着这个荒诞的梦,叶醒枝呆呆坐在榻上,向日葵有灵力会说话,她在话本子里当反派,她还有一个三岁半的反派女儿穿回了七年前?
这是什么奇怪的梦?真是太离谱了!
莫不是她这两天听李婶子讲了不少精灵鬼怪故事,所以才会做这种梦?或者是志怪话本子看多了?还是说这两天上山在深山老林里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株向日葵是有些奇特,看着和寻常的向日葵不一样。但是,也不可能会说话啊!
还有那些话本子,可真够让人无语的!
啾啾鸟鸣不断,叶醒枝回过神,她还有正事要忙呢,这只是一个奇怪的噩梦罢了!
对,是噩梦!
偶尔做一个稀奇古怪的梦也正常,叶醒枝没当真,用过早膳,与阿杏一起去村长家商量修缮山神庙的事情。
走在村道上,一阵尖锐悲痛的哭丧声从一户人家后墙钻出来,进入叶醒枝耳中,过了一会儿,到了另一家门前的路上,她又听到了凄凉响亮的哀乐。
哀乐不断,这户人家也有白事,叶醒枝停下,恰好看到了门口的李婶子。
叶醒枝走过去,“婶子。”
李婶子正在和人说闲话,闻言,走了过来步,“这是李大牛家,他老头子八十有六,昨天晚上没了。”
叶醒枝道:“我刚才听到还有一户人家也……”
“那是李婆子没了,也八十多岁了,洗头的时候没站住,脑袋磕到地上醒不过来了,可惜了!”李婶子也知道这件事。
叶醒枝和这两位去世的老人并不认识,但也不免有几分惆怅,年轻时,每个人都像盎然生长的花草,可到了晚年,就从青葱草木变成了枯枝落叶,沐浴洗发这样简单日常的事情都能夺去一个老人的命!
不过,接连去世的两位老人也算是喜丧,家人以及李婶子在内的亲戚并不十分悲恸。
李婶子又说她本来打算今天多找些香椿给叶醒枝做炒鸡子和凉拌豆腐,但她和这两户人家是亲戚,走不开。叶醒枝只说不着急,随后和李婶子分开,去了村长家。
村长姓李,叫李春来,不过今日李村长不在家,叶醒枝又回去了老宅。
叶醒枝的舅舅生前在河清县开酒楼,逢年过节才回山下村,李家老宅几十年没怎么住过人,午后,暖日和风,那盎然春意却未能飘进老宅里。小憩醒来,冬日的阴冷仿佛还残留在房中,叶醒枝在屋子里待不住,打算出去走走,赶走身上的冷意。
一大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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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就离开山下村了,带着下人去县城处理叶醒枝舅舅留下来的遗产和酒楼,李婶子去了老人去世的两家亲戚家帮忙,阿杏来了癸水无精打采不舒服,阿竹在劈柴打水。
整个家闲着的人只有叶醒枝。
在村里闲逛,悲凉的哀乐飘在村子的上空,久久未停,叶醒枝没了闲逛的心思,想了想,一个人去了山上。
其实因着昨夜的梦,她有些许的害怕,暂时不想来到这座有“山灵”的老李山上,但这份害怕只有一二分,无论是那个梦,还是前两天李婶子讲的事情,比如石头撞鬼遇到树妖又遇到了死去的太爷,叶醒枝只当鬼故事听,即便确有此事,也可能是那个叫石头的小孩儿在深山里迷路后太过害怕出现了幻觉,没有人能证明真假。
叶醒枝心中更多的是好奇,想再去看看那株向日葵。并且,山下村偏僻,村里的人她也不认识几个,除了上山也没别的地方去。
走在山道上,寂静山林令人神清气爽,叶醒枝在心里盘算着,烧七也过去了,等张管家处理过舅舅的遗产,再去汴州探望母亲和新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买些特产,打听是否有商队去往长安,忙完这些,她就可以回长安了。
突然,几声女童灵动的声音在山林里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一个梳着双髻的圆脸女童映入叶醒枝的眼帘,女童腰间挎着一个小包,左顾右盼,从微斜的山道上慢慢下来,奶声奶气唤着娘亲。
原来是小孩子迷路了,叶醒枝刚要出声,这时,粉雕玉琢的女童发现了她。
原本一脸迷茫和惊恐的小姑娘,倏然眼睛一亮,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翼翼地走路,如同兔子一样从山上跑了下来,扑到她怀里,发出清脆欢快的一声,“娘亲!”
叶醒枝一愣,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姑娘,等彻底看清女童的长相时,她又是一愣。
怀里的女童脸蛋圆圆,两颊有几道红印,细细一看,竟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
叶醒枝弯腰,扶着女童的肩膀,让她从自己的怀里出来,“我不是你娘亲,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来山神庙迷路了吗?我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仰着小脑袋瓜,陆葵葵迷惑地“咦”了一声,“我叫陆葵葵,娘亲,你就是我娘亲呀!”
陆葵葵?
杏眸瞪大,叶醒枝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这不是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名字吗?
是巧合吧?
叶醒枝再一次解释,“我不是你娘亲,小姑娘,我还没成亲呢,和你也不认识,你认错人了,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小叶子的叶,睡醒的醒,树枝的枝,娘亲你叫枝枝啊!”歪了歪小脑袋瓜,陆葵葵指了指旁边挂满绿叶的大树,还是一脸的不明白。
是她的名字?
浓浓诧异和疑惑从叶醒枝的心头浮出,在山下村待了一个多月,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女童,按理说陆葵葵不该知道她名字的,但保不准从身边人口中听说过。
叶醒枝眉心微蹙,观小姑娘的衣裙和相貌,不太像村中的孩子,她直起身,“你娘亲是村里人还是镇上的?是来山下村走亲戚还是上山拜山神?这样吧,我先带你下山,李婶子还有李村长他们应该会认识你娘亲。”
“葵葵不懂,娘亲?”陆葵葵睁大水汪汪的杏眼,娘亲没有带着她走亲戚,是娘亲自己一个人回老家了啊!
娘亲不就在这里吗?虽然今天的娘亲看起来不太一样,像大姐姐一样,但就是她的娘亲啊!
快一个月没有见到娘亲了,不等叶醒枝回答,陆葵葵又扑到她的怀里,“娘亲,葵葵好想你!”
软软糯糯撒着娇的陆葵葵,咧着小嘴巴,好像一朵小葵花!放在平时,叶醒枝定会觉得她很可爱,但此刻的叶醒枝只有满满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青天白日,她只是上个山,就给人当娘了?
她才十六岁还没定亲,怎么能生出来一个反派“小葵花”?
3. 葵葵她爹爹
叶醒枝确定自己连男子的手都没碰过,也确定自己没有像话本子里那样失过忆或者被下过药,她再次把陆葵葵从怀里拉开,“你多大了?”
“葵葵三岁半啦,娘亲!”陆葵葵伸出三根小手指。
还真把她当娘亲了?
小孩子不记事易认错人,留陆葵葵在原地等着,叶醒枝上山寻人,老李山上很是安静,走了一段路,快要到山神庙了也没看到人影,叶醒枝只好先带陆葵葵下山。
牵着陆葵葵的手往回走,叶醒枝道:“我不知你娘亲是谁,我带你去李村长家,他能帮你找到你娘亲。”
有一个县令爹爹,陆葵葵从爹爹口中听过“村长”这个词,仰头看着叶醒枝,“那娘亲你也会去村长家里吗?”
和一个四头身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叶醒枝已不再纠正,“会,我帮你找你娘亲。”
“可你就是葵葵的娘亲呀!”陆葵葵不知道娘亲为什么不认识她了。
莫名其妙被一个从未见过的孩童缠上,非要认她当娘亲,叶醒枝有几分无奈,她不相信昨夜的梦会变成现实,也很确定自己不是这个女童的娘亲。若非此刻是在深山老林,她和山下村绝大数人都不认识,村民们不至于对她别有所图,她一定会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
叶醒枝停下来,“我不是你娘亲,你好好想想你娘亲长什么样。你是独自一人上山,还是和你娘亲在山上分开了?还有其他大人吗?”
话音落下,陆葵葵呆呆看着她,握着叶醒枝的小手松开。
以为陆葵葵是生气了,或是被她这一连串的话吓到了,叶醒枝有些歉疚,“先下山吧。”
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叶醒枝转过身,只见陆葵葵身子一抽一抽的,小小的一团站在那里,圆脸蛋上挂着一串又一串的泪珠。
和叶醒枝印象中的孩童哭闹不一样,许是此时只有她一人、无人为她撑腰的缘故,小小的陆葵葵哭声也是小小的、轻轻的,不敢发出声音。
察觉到叶醒枝正在看她,陆葵葵的轻轻呜咽立即成了哇哇大哭,“娘亲是不认识葵葵了吗?”
她小手抹着泪,滚下来的泪珠却是抹不断,委屈极了,“娘亲出去那么久,是不是忘记葵葵了?”
豆大的泪珠一颗又一颗,仿佛流进了叶醒枝的心里,不知为何,看着陆葵葵眼泪汪汪,她也有些难过。
“别哭了。”朝小人儿走去,叶醒枝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珠,然后拿出帕子,擦去陆葵葵脸上的泪痕。
瘪着小嘴儿,陆葵葵抽噎地道:“娘亲…娘亲不记得葵葵了吗?”
边说话身子边抖,她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上叶醒枝的襦裙,“娘亲,葵葵不要去村长家里,葵葵要和你一块儿回家,呜……”
听着陆葵葵的哭声,叶醒枝心更软了几分,“小葵花”才三岁半,还没老李山上的杂草高,在这深山老林里,更是显得只有小小一团,那含着泪的眸子澄澈纯真,又透着可怜和依恋。
“你别哭,我就带你回家。”陆叶醒枝哄道。
“葵葵…葵葵不哭。”还是攥着叶醒枝的襦裙不松手,陆葵葵止住了哭泣,只是小肩膀还在一抖一抖。
叶醒枝最终还是没有把陆葵葵送到李村长家里,这个时间点村长不一定在家,上午有事外出,李村长傍晚回来应该也要到村里办白事的那两户人家吊唁,老李村姓李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有亲戚关系,还是给陆葵葵弄些吃食把她哄好了再带过去吧。
回到老宅,准备摆膳的阿杏好奇打量着圆脸小人儿,“小姐,这是谁家的孩子?”
叶醒枝还未回答,身旁的陆葵葵发出清脆的声音,“杏姨,我是葵葵呀!”
“杏姨?”阿杏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葵葵。
她今年才十八岁啊,只比自家小姐长两岁,怎么就成姨姨了?
阿杏大受打击,“小姑娘,我很老吗?”
“罪魁祸首”什么都不懂,还在认认真真地回答,“杏姨不老呦!”
这两声“杏姨”,把水灵灵的阿杏瞬间变成了干巴巴皱巴巴的杏干!
陆葵葵只是个三岁半的小孩儿,尴尬的人是叶醒枝,“不是不是,小孩子嘛,分不清年纪的。”
担心陆葵葵再口出“狂言”,叶醒枝转移话题,“她是我在山上遇到的,李婶子呢?”
李婶子是村里人,叶醒枝打算让李婶子帮忙打听陆葵葵爹娘的消息。
阿杏道:“李婶子提前做好晚饭又去亲戚家帮忙了。”
“那先用膳吧。”看向陆葵葵,叶醒枝问道:“肚子饿不饿?”
“饿啦!”陆葵葵用力点头,“娘……”
叶醒枝急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快速带着陆葵葵进去房间。
长长的眼睫眨了眨,陆葵葵不知道怎么了,她刚刚只是想对娘亲说肚肚饿了。
备好膳食,叶醒枝没让阿杏进来打扰,屋里只有她和陆葵葵两个人,等用过膳食,叶醒枝道:“葵葵,你为何会把我认成你娘亲?”
方才叶醒枝有特意观察,陆葵葵虽年幼,但进食很规矩,竟然会自己握着汤匙喝粥吃菜,无需她太费心照料,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认错娘亲的小迷糊。并且,陆葵葵还一下子认出了阿杏,虽然把阿杏称呼成了“杏姨”,但也能说明陆葵葵对阿杏很熟悉。
如果她是“娘亲”,那么,对陆葵葵来说,称阿杏为“杏姨”并没有错。
“娘亲,你就是我娘亲,葵葵没有说谎!”虽然娘亲还是不记得她,但这一次陆葵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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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哭。
见陆葵葵这般信誓旦旦,叶醒枝耐着性子道:“那你爹爹是谁,你们住在哪里?为什么会去老李山上?”
陆葵葵:“爹爹是县令,别人都叫他陆大人,爹爹娘亲还有葵葵住在县衙后院,葵葵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山上。是奶娘带着葵葵来的吗?我在给小葵浇水,然后就睡着了,睡醒后就在山上了!肯定是奶娘带着葵葵上山来找娘亲你啦!”
“小葵?”抓住这个关键名字,叶醒枝诧异地道:“小葵是什么?”
“是小花园里的向日葵啊!”陆葵葵奶声奶气地道:“娘亲笨笨,把小葵都忘了!娘亲,你不在家的这一个月,葵葵很听话哦,没有摘小葵的叶子,还给小葵浇了很多水,糕点也有给小葵吃。奶娘说等小葵开花了,娘亲你就能回家了,是不是小葵开花了?”
眉心蹙起,叶醒枝没有回答,这个答案,竟然和昨夜的梦全都对上了,“小葵…小葵怎么会吃糕点?那你奶娘呢?”
“娘亲你说小葵有灵性,让葵葵保护好小葵,害怕小葵像葵葵一样肚肚饿,我就把透花糍埋进土里啦!”陆葵葵左右看了看,“对哦,奶娘呢?娘亲,奶娘也在山上吗?”
“你没有见到你奶娘?”叶醒枝又问道。
陆葵葵摇摇头,小嘴叭叭说起了详细经过,“葵葵在小花园给小葵浇水,哭了好久好久,奶娘说去拿木马摇,眼睛痛痛,葵葵躺在地上睡着了,没有在山上见到奶娘。但葵葵看到小葵了,小葵变得好高好高啊!葵葵想找娘亲和爹爹,就离开小葵了。葵葵不知道这是哪里,走了好久终于看到娘亲了,太好啦!”
在老李山上遇到陆葵葵后,叶醒枝有往前走一段路出声寻人,但没有任何回答。
陆葵葵口中的奶娘,并不在山上,山上只有陆葵葵一个人。
陆葵葵是从山神庙附近走下来的,被她在山道上遇到。
叶醒枝心想,如果这一切只是巧合或者人为,有人能操纵她的梦境,再找一个和梦里名字一样的小姑娘被她偶遇,这其实是不太可能实现的,况且也没必要如此行事,她又不是什么高门贵女,值得别人如此费心算计。
叶醒枝继续打听,“你知道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吗?”
“娘亲,你把爹爹也忘记了吗?”小嘴巴鼓鼓,望着叶醒枝,陆葵葵眼睛里涌出水汽。
叶醒枝:……何止是忘记,她清清白白都不认识陆葵葵她爹啊!
担心小家伙又要哭,叶醒枝赶忙哄道:“没有忘,我只是考考你嘛!”
水汽散去,陆葵葵鼓鼓的小嘴巴绽放出笑意,兴致勃勃地道:“爹爹叫陆时安,时辰的时,安全的安。”
陆时安?
叶醒枝惊诧万分,又和梦中的名字对上了!
4. 是她的女儿
一听说要考考她,无需叶醒枝出声,陆葵葵掰着小手指继续道:“娘亲叫叶醒枝,住在思南县县衙后院,爹爹是县令,葵葵不能和爹爹、娘亲、奶娘以外的人出去玩儿,要是葵葵找不到爹爹和娘亲,被坏人抓走了,要到县衙找爹爹!外祖母叫李庭芳,有两个外祖父,一个叫叶,一个姓赵,赵家大舅舅叫赵言信,小舅舅叫赵言善。娘亲,葵葵都记着呢,葵葵棒不棒?”
“小葵花”仰着小脸儿等着表扬,叶醒枝挤出一抹笑,“棒,很棒!”
她心里的震惊却是难以言表,陆葵葵说得丝毫不差,她的母亲确实叫李庭芳,改嫁到赵家,赵家是商户,怀有两子,大的那个叫赵言信,算算时间,第二个孩子就快要临盆,母亲给她写的信中提过,第二胎若是个儿子就取名为“言善”,商人当重信行善。
母亲改嫁后远在汴州,非亲近之人,不该知晓这些的。
叶醒枝追问,“还有呢?你还记得什么?”
“娘亲你爱吃栗粉糕、樱桃饆饠、酪樱桃,爱吃桃子、葱醋鸡、粟米饭,吃辣的会流好多鼻涕,不爱喝天浆……”
叶醒枝仔细听着,有些疑惑,其他都没有错,但是她挺喜欢喝天浆的啊,难道是几年后的她口味变了?
扑到叶醒枝的怀里,陆葵葵隔着襦裙点了点叶醒枝胸上之处,小声道:“还有,娘亲这里有个小点点,葵葵耳朵上也有一个。娘亲教过葵葵好多遍呢,娘亲说过要是哪一天葵葵走丢了,这就是我们认亲的证据。”
疑惑之色转为惊愕,叶醒枝急忙看向陆葵葵的左耳。
右手碰着陆葵葵的左耳,那柔软的耳珠上有一小小黑痣,而她的左胸上方,确实也有一个。
除了母亲李庭芳和贴身伺候她的阿杏,旁人并不知这件事。
叶醒枝有了八九分的相信,或许陆葵葵并没有说谎。
极度的震惊让叶醒枝此刻没有多少反应,怀里的陆葵葵却动了动小身子,“娘亲,葵葵困了。”
叶醒枝慢慢回过神,轻声道:“好,睡觉。”
给陆葵葵洗澡的时候,许是困极了的缘故,她很是听话。阿杏要给陆葵葵洗澡,叶醒枝没让她帮忙,这是她自己的女儿,还是她自己操劳吧。
心烦意乱给陆葵葵洗着小身子,湢室里叶醒枝一言不发,清盈盈的水从她手心流到小人儿白嫩嫩的肩膀和胳膊上,一捧又一捧,随着时间,叶醒枝混乱如线团的思绪逐渐平静。
今天一天她吃惊、震惊了无数次,再继续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平常都是奶娘照顾陆葵葵,但爹爹和娘亲有时候也会给她洗澡,今天的娘亲格外不一样,给她洗身体的力道和往常不一样,也不和她说话,娘亲好像在生气!
陆葵葵看了叶醒枝好几眼,不敢说话,安静玩着水。
叶醒枝从焦躁的情绪里脱离出来,眸子微垂,泡在水里的“小葵花”是她的女儿,又白又软,乖巧可爱,除了身上有几个红疙瘩、脸上有几道红印子,再没有其他伤痕。
挠了挠胳膊上的红疙瘩,陆葵葵忍不住道:“娘亲,痒痒。”
“应该是在山上的时候被虫咬了。”叶醒枝用指腹帮她轻轻挠了几下,快速洗干净,把“小葵花”从湢室抱了出来,找来清凉膏仔细涂抹。
“不痒啦!”陆葵葵开心了。
把清凉膏放在一旁,叶醒枝问道:“脸上的印子是怎么回事?”
陆葵葵扣着手指头,“葵葵说了娘亲不要生气。”
叶醒枝温声应下来,“当然不会生气。”
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叶醒枝,陆葵葵道:“是和张茂茂打架弄的。”
叶醒枝不解,“为什么打架?张茂茂又是谁?”
陆葵葵眨眨眼睛,娘亲把张茂茂也忘记了,娘亲出了一趟门,忘记了好多人啊,不过,娘亲不记得张茂茂挺好哒!
“张茂茂的爹爹是张主簿,和爹爹一样都在县衙里。娘亲回老家祭拜舅姥爷,好长时间都没回来,爹爹说路上有流民,他去接娘亲回家,让葵葵在府里乖乖听话。张茂茂来找葵葵玩儿,葵葵没有银子,给他吃透花糍,想借他的小木剑,他不给葵葵,张茂茂和他娘亲还非说娘亲你死了,说葵葵是没了娘的小葵花。”说到这儿,陆葵葵眼眶红了起来,“张茂茂还说葵葵要有后娘了,后娘会不给葵葵饭吃,要拿针扎葵葵。爹爹做的木马摇和娘亲给葵葵买的珠花,也都会被后娘抢走。”
泪珠不停打转儿,当时的恐惧与害怕,还留在陆葵葵的心里,“然后…然后葵葵就和张茂茂打架了,张茂茂是个坏.蛋,葵葵不要和他玩了,葵葵就知道娘亲你没有死!呜呜……”
小人儿扑到她怀里落着泪,同样难受的人还有叶醒枝,这些恐吓人的话,对陆葵葵来说,定是比天塌了还要可怕!
六岁时叶醒枝的父母和离,这十年来叶醒枝知道“没了娘”是什么感受,而陆葵葵今年才三岁半,是要比她委屈难过十倍百倍!
陆葵葵定然不知道“锥心之痛”这四个字,但对陆葵葵来说,失去娘亲,还被人恐吓嘲讽即将有后娘,那便是锥心之痛了。
“不哭不哭!”叶醒枝又心疼又生气,“对,娘亲没有死,娘亲好好的,我们不和他玩了!葵葵,你做得很棒,你是在维护娘亲,是个好孩子,娘亲怎么会生气呢?”
如果当时她在,一个熊孩子敢这么欺负她的女儿,她早拎着张茂茂去找他娘亲讨说法去了!哼,这笔账她记下了,等以后遇到张茂茂和他娘亲,叶醒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轻轻吹了吹小人儿脸上的红印,叶醒枝问道:“疼不疼?”
“不疼啦!”陆葵葵笑起来,杏眼弯如月牙儿。
找到了娘亲,娘亲给她呼呼喽,她一点儿也不疼啦!
娘亲还夸她是好孩子,要是张茂茂再欺负她,说她和娘亲的坏话,她还要打回去!
好在备的有药膏,阿杏拿来药膏,叶醒枝给陆葵葵脸上的红印子上了药,“以后有人欺负你,你来找娘亲或者是找其他大人,娘亲会保护你的。葵葵,你受伤娘亲是会心疼的。”
陆葵葵乖乖应了声好,无需叶醒枝哄睡,躺到榻上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就阖上了。
不过是几息间就睡着了,小孩子入睡都这么快的吗?叶醒枝惊讶了一番。
叶醒枝也准备沐浴,不过去湢室前,她从笥柜里拿出一本札记。
看到诗词佳句,叶醒枝会摘抄下来,但她日常没有写札记的习惯,翻开只有十多页有内容,记录的是一些重要的、需牢记的、或是奇特到令叶醒枝印象深刻的人与事,以防忘记。
翻到最新一页,叶醒枝在上面写下了在老李山上遇到陆葵葵、陆葵葵从七年后穿回来的事情,把陆葵葵的父亲叫做陆时安是个县令也记下来了,当然,那几本把她和陆葵葵写成反派的话本子也没有被叶醒枝忘掉,同时还有最后一句,“张茂茂及其娘亲张主簿夫人,欺负葵葵,待日后遇到,定要出气!”
落款日期,叶醒枝把札记放回了笥柜里。
遇到张茂茂和其娘亲,应当是几年后的事情,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忘记了。
给陆葵葵出气是必须的,她可是很记仇的!
经过梨木桌,看到桌子上放着的葵花小包,犹豫一下,叶醒枝拿了起来。
这是陆葵葵的小包,小包精致可爱,绣着一朵又大又圆、灿烂金黄的葵花,还绣了几片葵叶,等看到右下角的“枝上叶”时,叶醒枝一愣,那是一段小小的树枝,枝上缠绕着一片绿色叶子。
这个图案,叶醒枝很是熟悉。
给自己或者亲近之人绣东西、写信作画,她有时会用“枝上叶”来代表她的名字,只对极亲近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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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如此。
再观整个小包的针法,叶醒枝也不陌生,是她常用的针法。
很明显,这个葵花小包出自她之手,而叶醒枝确定自己没有绣过此物,所以,这是几年后的她,给自己的女儿绣的。
打开小包,小包里装了几块透花糍、一方帕子和一个木蜻蜓,还有一个小巧精湛的长命锁。
金锁上的花纹栩栩如生,等看到正面刻的那两行字时,叶醒枝握着长命锁的力道不由得加重。
第一行大字是“平安无虞喜乐长福”,第二行小字是“父陆时安母叶醒枝”。
叶醒枝盯着这两行字看了许久,除了陆葵葵这个人证与口供,这下子连物证也有了。
显然这是几年后的她和未来夫君陆时安在长命锁上刻了这两句话,身为父母,是她和陆时安对陆葵葵的衷心祝愿。
如此一来,可以实打实确定陆葵葵的身份了,陆葵葵确实是她的女儿,从七年后穿到了现在。
叶醒枝不想相信都不行!
等叶醒枝沐浴后躺下,时候已经不早了,望着熟睡的陆葵葵,讶异、心疼、焦躁、抵触等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她的心头,叶醒枝神思清明,接受了事实。
陆葵葵的眼皮子都肿了,不难想象这两天她哭了有多久,心里有多委屈。
但怜惜之余,其实叶醒枝心里更多的是抗拒和焦虑,她才十六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呢,却突然多出来一个女儿!
她要如何照顾陆葵葵?如何掩饰陆葵葵的身份?如何带着陆葵葵回到叶府一起生活?如何给她提供衣食无忧、平平安安的生活?如何找到陆葵葵的爹爹陆时安?若找不到陆时安,又没有亲生母亲的帮助,她一个人该如何抚养自己的女儿?若陆时安并非良配,她又要如何解决?七年后那些爱慕陆时安的女子故意在话本子里诋毁她和陆葵葵,这也是个麻烦。
问题铺天盖地涌来,陆葵葵的出现,对于叶醒枝来说,是个天大的麻烦。
银钱上暂时不用担心,有舅舅的遗产和母亲李庭芳留给她的嫁妆,只要开源节流,不至于让陆葵葵饿肚子,但也只是如此。叶醒枝并非权贵之女,也不是挥金如土的商贾,无法给陆葵葵提供富贵无忧的生活。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叶醒枝在叶府的处境算不上好,为了能让她找一门好亲事,父亲叶显山甚至不愿意放她回乡操办舅舅的后事,府里的周姨娘和庶妹又是个不安分的,这种情况下,并不适合带着陆葵葵回到叶府,可叶醒枝没有其他的法子。
对于父亲叶显山来说,叶醒枝是“摇钱树”,需要嫁得好帮衬娘家;在周姨娘和庶妹眼中,叶醒枝是“眼中钉”。而一旦陆葵葵跟着她回到长安,陆葵葵的存在,便和她反过来了。
陆葵葵是拖油瓶,会影响到叶醒枝高嫁,而周姨娘和庶妹应该会很乐意,借此生事是必然的。
一半是为自己焦虑,一半是担忧陆葵葵,叶醒枝叹口气,好烦啊!
为什么这般离谱之事要发生在她身上?她是自幼就对鬼故事和志怪话本子感兴趣,但不代表她想要亲身经历一次!
不会是因为她在梦中看到的那些话本子里她和三岁半的陆葵葵都是反派,天道听错了“民意”,才让她这个大反派遭此一劫吧?
话本子害人啊!
叶醒枝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过,小孩子想找娘亲,阴差阳错来到了七年前,这也不是陆葵葵的错!
算了,叶醒枝不再让自己想这些掉头发的事情,正准备歇息,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陆葵葵会不会尿床?
不得不从榻上爬起来,叶醒枝唤醒阿杏,找了一件自己的旧衣。
夜深,灯下,两人一个苦大仇深,一个睡眼惺忪,拿着剪子裁尿布。
给小反派陆葵葵当娘亲的第一个晚上,从做尿布开始!
5. 渣男夫君,公媳矛盾
第二天清晨,感受到怀里如棉花般柔软的小人时,叶醒枝的困意瞬间散了大半,双眸一下子就睁开了。
她还不适应给人当娘亲,昨天晚上和陆葵葵分开睡的,但这会儿陆葵葵跑到了她的被窝里。
“娘亲,你醒啦!”陆葵葵清脆的一声,发现叶醒枝睁开了眼睛。
看陆葵葵如此有活力,叶醒枝轻声道:“你醒多久了?怎么不喊我起来?”
“醒了好久好久,爹爹说过不让葵葵喊娘亲起床。”方才陆葵葵在玩被角,过一会儿再看看帐子上的图案,等着叶醒枝起床。
叶醒枝还不习惯从陆葵葵口中听到“爹爹”两个字,“为什么?”
陆葵葵:“爹爹说娘亲只有睡饱了,才能有精神和葵葵玩,不然娘亲会把火发到爹爹身上的。”
叶醒枝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想到自己嫁人后还能睡到自然醒,看来陆时安这个人还算可以。
虽然知道了葵葵她爹爹的名字,但叶醒枝并不认识姓陆之人,自然也不会认识陆时安,她打听道:“你爹爹多大了,脾气好吗?”
陆葵葵没有回答,而是紧紧抱着叶醒枝,“娘亲,你想起来葵葵了吗?”
不想让小家伙伤心,叶醒枝笑着道:“想起来啦!”
虽然娘亲说把她想起来了,也没有忘记爹爹,但陆葵葵还是感觉不对劲,她总觉得娘亲把爹爹还有她都忘记了,但她脑袋小小,想不明白,“爹爹是县令,爹爹很厉害,好多人来找爹爹做主。娘亲说爹爹很辛苦,不能经常在家吃饭。爹爹的脾气很好,从来不打葵葵,还给葵葵做木马摇,但张茂茂他们都很害怕爹爹。就是因为爹爹不在家,张茂茂才敢来欺负葵葵!”
陆葵葵想,娘亲忘记了爹爹和她也没关系,她要待在娘亲的身边哪里都不去,这样娘亲就能想起她和爹爹啦!
听陆葵葵这么一说,叶醒枝对未来夫君陆时安有了几分满意,“那你爹爹和我吵过架吗?”
陆葵葵刚要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小脸儿皱成了包子,“有时候爹爹会去书房睡觉,他说是他惹娘亲生气了!这次娘亲一个人回乡,爹爹也说他不该和娘亲你吵架,让你一个人回去,爹爹坏!”
“要是爹爹不和你吵架,娘亲你就不会遇到坏人了!”
叶醒枝生出的几分满意又消失了,既然会吵架,看来她和陆时安的相处也没有很和睦嘛!
“你爹爹会打人吗?打过我和你没有?”叶醒枝道。
“爹爹不打葵葵。”陆葵葵奶声奶气地道:“爹爹和娘亲打架,不过葵葵打过爹爹啦,娘亲不要怕怕。”
叶醒枝“啊”了一声,“你爹爹还打我?”
这可太吓人了!
叶醒枝急忙问道:“我们两个为什么打架?”
陆葵葵摇摇头,“有一次葵葵来找娘亲,娘亲脸红红的,说在和爹爹打架。还有一次葵葵想摘树上的果子,去书房找爹爹,爹爹和娘亲抱在一起,爹爹捂着眼睛不让葵葵看,说你们两个在打架。”
陆葵葵挥了挥小拳头,“葵葵打爹爹了,娘亲不怕嗷!”
叶醒枝轻咳一声,脑中多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想法,这是真打架还是假打架?
陆葵葵认真的神情和小拳头,让她觉得她和未来夫君陆时安是在真打架,可陆葵葵的话,又让她不得不想歪。
话本子看多了也不太好,叶醒枝有些尴尬,“你爹爹多大了?”
希望不是个糟老头子!
“爹爹…比娘亲大两岁。”想了想,陆葵葵伸出两根手指。
会有坏人偷小孩儿,爹爹和娘亲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这些事情爹爹和娘亲对陆葵葵说过很多遍,她都记得呢。
大两岁,那陆时安今年十八了,叶醒枝又问道:“你爹爹平日常看书还是打拳?”
陆葵葵:“爹爹爱看书,葵葵睡觉前,爹爹和娘亲会给葵葵讲书里的故事。娘亲也爱看书,不过娘亲看的时候不让葵葵看。”
叶醒枝:……
她不了解陆葵葵还不了解自己吗?不能让小孩子看的书,那肯定只有话本子了。
叶醒枝脸有些热,不是天气太暖和,是她此刻太尴尬,幸好陆葵葵才三岁半,不然她可丢人丢大发了!
面上依旧一本正经,叶醒枝道:“那些书不好看,娘亲不看了!”
说到话本子,叶醒枝突然想起来,“葵葵,可是有些话本子里把我和你写出了坏人?”
话本子?
陆葵葵记着呢,“奶娘说那些话本子是坏人写的,把葵葵写成了坏葵葵,把娘亲写死了,张茂茂说他娘也看过这些话本子,还说有好多人想当葵葵的后娘!”
哦豁,还真有那些话本子啊!
陆时安喜读书又是个县令,想来是个读书人,赖着不想起床,叶醒枝又问了陆葵葵许多问题,也打听了陆葵葵外祖母、外祖父和两个舅舅的情况。
叶醒枝还不忘摸了摸另一个被窝里的尿布,临睡前她抱着陆葵葵去了恭房一次,许是昨天哭太多消耗了水分,陆葵葵夜里没再起夜,幸运的是,一夜过去,陆葵葵也没有尿床。
等用过早膳,叶醒枝拿出葵花小包里的长命锁求证,“葵葵,这是你的长命锁吗?”
陆葵葵:“是哒,是祖父给葵葵的。”
叶醒枝又问道:“那上面的字你知道吗?”
陆葵葵用力点头,“平安无虞,喜乐长福,葵葵有记住嗷,这是爹爹和娘亲刻的。”
娘亲和爹爹对她说过这些,奶娘也对她说过。
没有猜错,果真是她和陆时安刻的,叶醒枝把长命锁收起来,“那你怎么装在小包里?”
“爹爹去找娘亲你了,葵葵也想去,出门得带上吃的和银子,葵葵就把透花糍和长命锁都带上啦,娘亲你说过能换很多钱呢!”陆葵葵鼓鼓嘴,“葵葵只有这些,要去找娘亲,可是奶娘不让葵葵出去!外头有坏人,张茂茂找葵葵,葵葵想要他的小木剑,帮爹爹和娘亲赶走坏人,但是张茂茂不给葵葵,还打了葵葵。”
怔愣之后,叶醒枝的心软乎乎的,柔和的春风像是从窗棂外吹进她的心中。
原来是这样,陆葵葵和张茂茂打架的起因,用透花糍来向张茂茂借小木剑,不是为了自己玩儿,而是要带着小木剑去寻她、保护她。
小孩子的想法幼稚天真,却最是纯粹。
陆葵葵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去了哪里,外面有坏人也没关系,她会背着娘亲做的葵花小包,带上自己爱吃的糕点和最值钱的长命锁,去找小伙伴借小木剑,去找她的娘亲!
这一刻,叶醒枝心里涌出的爱意、心疼和喜欢,把那些萦绕不散的烦躁和抗拒压了下去。
昨天夜里她还因此失眠,想着没有发生这些该有多好,陆葵葵不曾出现该有多好,她盼着一切回到正轨,但得到了这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答案后,叶醒枝不这么想了。
陆葵葵爱吃的透花糍香甜软糯,便是叶醒枝此时此刻的感受,她的女儿有寻找她的勇气,很爱很爱她,那么,她也想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摸了摸陆葵葵的小脑袋,叶醒枝那和陆葵葵一样的杏眼笑意弯弯,“谢谢葵葵,你最后还是找到娘亲啦!”
*
前天的“噩梦”里,那株会说话的向日葵没有说错,突然多出来一个从七年后穿回来的女儿,叶醒枝确实接受良好。
打小叶醒枝就爱听长辈们讲鬼故事,长大后也看了不少志怪话本子,对于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八分怀疑的同时,她也有两分的相信。
穿越一词,叶醒枝不是第一次听说,当今圣上继位前,大陈朝曾有两位不拘一格、仁德开明的女帝,是以,就连志怪话本也不再像前朝那样老套无趣。有本话本子的主角是一个女妖,在其人类夫君枉死后,女妖苦心修炼,用法术回溯时光,去到灾祸发生前拯救了夫君。百年后,女妖行善积德,飞升成仙。
十六岁的她,遇到了穿越回来的三岁半的女儿,也是一种机缘。
有了女儿,当然要好好了解了解葵葵她爹!
关于陆时安,叶醒枝有了大致了解,陆时安比她年长两岁,书房里有很多书又喜看书,应当是读书人,进士及第后成了思南县的县令。虽不知思南县是上县还是中下县,但二十五岁便是一县县令,日常又政务繁忙,可称一句年少有为。
对于妻女,婚后能让叶醒枝睡到自然醒,又给陆葵葵做木马摇,在家里甚少发火,此人的品行应当不算太差。还有一点,从其女观其父,稚童会受双亲的影响,陆葵葵聪颖乖巧,口齿伶俐,说明其父亲即便不是十分有才华有修养之人,也没有太拖后腿。
不过,显然陆时安是个招桃花的,不然她和陆葵葵也不会被塑造成话本子里的恶毒反派!
除了陆时安本人,叶醒枝还得打听她未来的公婆,“葵葵,你说这个长命锁是你祖父给你的,你祖父他疼你吗?”
“祖父很疼葵葵,每年过生辰,都会送几马车的东西给葵葵,都交给娘亲你保管了,祖父他还偷偷来看葵葵,带着葵葵……”说到这儿,陆葵葵突然反应过来,赶忙捂住小嘴巴。
偷偷?
叶醒枝意识到不对劲,“葵葵,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捂嘴巴?”
像是被霜打的叶子,陆葵葵乖乖道:“葵葵骗了娘亲,娘亲你不要生气。”
“祖父说他对不起爹爹和娘亲,你们都不想见到他,但他很想葵葵,想知道葵葵长什么样,就偷偷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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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了。有一次出去玩儿,葵葵在街上遇到了祖父,祖父带着葵葵吃了好多好吃的,还让葵葵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祖父说他腿脚不好,年纪大了没人陪,爹爹和娘亲知道了会把他赶走的,葵葵见祖父很可怜,就和祖父拉勾了。”
陆葵葵在思南县出生,从未没见过祖父和祖母,看到张茂茂他们有长辈们的疼爱,陆葵葵很羡慕,不想让祖父被赶走,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爹爹和娘亲。祖父还给她买了一匣子各种口味的糖,有藕丝糖、陈皮糖,好甜呢!
不过娘亲不让她吃糖,陆葵葵只偷偷装进葵花小包里五六个,剩下的没有要,都还给了祖父。
哦豁,这陆家的情况听起来还挺复杂,她和陆时安都不愿意见到陆葵葵的祖父,估计陆葵葵的祖父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陆葵葵一个小人儿看不出来,但很显然为了能留下来和陆葵葵见面,她祖父是在故意装可怜。
叶醒枝又问道:“那你祖母呢?”
陆葵葵摇摇头,“祖母去世很多年了,爹爹说等以后调回长安,带着葵葵去给祖母磕头。”
没有婆婆,叶醒枝道:“那你祖父是什么官职?你爹爹是县令大人,你祖父是比县令还要大的官吗?”
陆葵葵:“祖父是将军。”
姓陆的将军,叶醒枝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是什么将军?”
陆葵葵:“就是将军啊,娘亲你说祖父是大将军,打了好多仗,后来祖父的腿腿受伤了,不能上战场了,走路也走不稳,祖父很可怜的。”
提起祖父,陆葵葵又开始想她祖父了,“奶娘不认识祖父,葵葵和奶娘出去玩的时候,祖父就在后面跟着,葵葵能和祖父一起玩儿。祖父走的时候,和葵葵拉了勾,明年还会来看葵葵的。”
“娘亲,葵葵知错了,不该骗娘亲,等祖父来了,你不要赶祖父走好不好?”
原来这么乖巧的小人儿,也是会骗人的,叶醒枝道:“好,我不赶,但你再见到你祖父,要告诉娘亲,以后也不能再说谎喽。”
叶醒枝思忖,葵葵的奶娘不认识其祖父,那么,这位奶娘很有可能是思南县本地人,也就是说,等她与陆时安成亲后,陆时安到了思南县当县令,她才有喜生下了葵葵。
葵葵的祖父在长安,而葵葵出生后他们一家三口在思南县,偷偷和祖父见的那一面,是葵葵第一次见到其祖父,可见两人平日甚少接触,几年后的自己又和葵葵的祖父关系不睦,许是不会经常提及。或者还有其他原因,但现在的叶醒枝无从得知。
是以,仔细问了一通,叶醒枝没有得到太多消息。
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陆葵葵才三岁半就口齿伶俐,还记得这么多事情,出乎叶醒枝的意料。有一年上元节,她和阿杏阿竹夜里去赏灯,街上有一男童走丢,已经四岁多了,对着巡逻的京兆府差役还说不出来自己家住哪里。
老子是大将军,负伤后腿脚不便,儿子叫陆时安是个读书人,想来想去,叶醒枝在长安一众武将中找不到符合的人选。
叶醒枝的父亲叶显山是文官,和叶府往来密切的也多是文官,对于长安的武将,叶醒枝所知不多,有不少“漏网之鱼”是她不知道的,许是陆葵葵的祖父就在其中。
并且,三品的大将军是将军,从九品的校尉也可以称一声将军,别说整个大陈朝,光长安城里姓陆的“将军”,没有十个估计也有八个。亦或是陆葵葵祖父的官职不仅仅是将军,陆葵葵所言有误。总之,并不知晓具体的官职,如此一来,没有办法确定人选。
当然,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陆葵葵见到的祖父其实是个骗子,并不是其祖父。有一个县令爹爹,陆葵葵在思南县应当“名气”不小,从她下手应当能骗不少银钱。
得知的消息有限,叶醒枝梳理一番,日后她和陆时安成亲,存在的问题估摸着有三点,一是两人时有争吵,还有打架,许是不能举案齐眉;二是没有婆媳矛盾,但公媳矛盾是有的。就连她的未来夫君陆时安都和自己的亲爹不亲近,可以用众叛亲离来形容,有这么一个公公在,又怎能让人舒心?
第三点,也是问题最大的一点,陆时安很是招桃花,他的爱慕者颠倒黑白,写话本子来诋毁叶醒枝和陆葵葵,败坏叶醒枝和陆葵葵的声誉。
叶醒枝成了大反派,三岁半的陆葵葵成了小反派,母女俩甚至还有可能因此遭遇劫难!
离谱又让人厌恶,一想到这些,叶醒枝没了继续打听的兴趣。
有个会吵架打架、招桃花的“渣男”夫君,还有一个糟心的公公,这不是一门十全十美的亲事。
当务之急,陆葵葵穿到七年前没有户籍,叶醒枝得想法子给她弄一个合理的身份,总不能让“小葵花”当隐户。
6. 托梦,养女
户籍文书不是说有就能有的,需隐瞒身份,长命锁暂时不能让陆葵葵带上,叶醒枝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合适的法子,那就是收养陆葵葵为舅舅的养女,对外称是给舅舅留一个能烧香扫墓的后人,然后叶醒枝再把陆葵葵带回长安,只有这样,才能给陆葵葵办下户籍。
叶醒枝不欲暴露陆葵葵的身份,便是不考虑她自己,若让其他人知道陆葵葵是从七年前穿回来的,可能有三种结果,要么其他人不相信,觉得定是她和男子有私情生下一女,从而她和陆葵葵名声尽毁;要么别人以为陆葵葵是邪祟脏东西,要找道士来捉妖除邪;或者是被皇亲国戚、方士道士带走研究,那么多皇帝权贵吃丹药妄图长生,又岂会放过陆葵葵?
所以,回到长安让叶醒枝的父亲叶显山来给陆葵葵这个外孙女办户籍,这条路是走不通的。母亲李庭芳这边,叶醒枝相信自己的母亲,不会视陆葵葵会邪祟,但母亲并非只身一人,此事知情的人越少越好。况且母亲怀有身孕即将临盆,也顾不上这些。
山下村是舅舅的老家,舅舅在县城开酒楼,给村里的不少人介绍过活计,恰好叶醒枝又要出银子修缮山神庙,这个时候找到李村长要一纸户籍文书,想来李村长是愿意帮忙的。
除了户籍,还得给陆葵葵置办衣裳,在院子里看到小厮阿竹,陆葵葵张嘴就是一句“竹叔”。
当然,阿竹和阿杏的反应一样,以为是自己长得显老。
叶醒枝不得不给陆葵葵讲清楚,“葵葵,你是娘亲的女儿,但其实你是来到了七年前,娘亲这个时候还没有和你爹爹成亲呢。”
“一、二……六、七,娘亲,这是七!”陆葵葵伸出肉乎乎的七根小手指。
叶醒枝:……
叶醒枝放弃和陆葵葵解释这些了,一个四头身、三岁半的小孩儿,脑袋小小,脸蛋圆圆,哪里懂这些?
别说陆葵葵,就是把穿回七年前的事情告诉阿杏和李婶子,她们应该也只会觉得是叶醒枝还没睡醒在说胡话。
叶醒枝换了个策略,“是这样的,葵葵,你见到阿杏和阿竹,要喊他们为姐姐和哥哥,不能叫“杏姨”和“竹叔”,不然他们会哭的!还有,当着其他人的面,你也不能称我为娘亲,村子里有坏人,如果听到你喊我娘亲,会把我抓走的。”
“让爹爹抓坏人!”陆葵葵害怕地抱紧叶醒枝,“爹爹是县令,很厉害哒,坏人都怕爹爹!”
叶醒枝道:“可你爹爹不在,抓不了坏人,等找到你爹爹,才能把坏人抓走!”
陆葵葵催道:“娘亲,那我们去找爹爹!”
“好好好。”叶醒枝话音一转,“可是,葵葵,你要听娘亲的话,在没找到你爹爹之前,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喊我娘亲,要悄悄的,不能让别人听到!”
不能喊娘亲,陆葵葵不太开心,但听娘亲的话准没错,“葵葵知道啦,娘亲!”
叶醒枝:……“喊姐姐!”
“以后白天你就喊我姐姐,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能喊娘亲,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也可以喊娘亲,不然坏人会把我们抓走的。葵葵,你听话,保护娘亲好不好?娘亲给你买你喜欢的透花糍吃。”
陆葵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葵葵听话,葵葵要保护娘亲!”
爹爹不在,她要替爹爹保护娘亲!
叶醒枝再一次道:“记住了,见到阿杏,喊阿杏姐姐,见到阿竹,喊阿竹哥哥,不能喊我为娘亲,要叫我“姐姐”!”
“那爹爹呢?”陆葵葵问道。
叶醒枝道:“坏人还在村里呢,要是让坏人听到了,把你爹爹抓走怎么办?你也不能喊爹爹,如果你见到了你爹爹,悄悄告诉我,不要告诉其他人!”
这般欺骗小孩子不好,但叶醒枝没有更好的法子。
陆葵葵鼓着小嘴巴答应了,“娘亲没有见到爹爹吗?”
“没有。”叶醒枝问道:“你知道你爹爹在哪儿吗?”
陆葵葵脆声道:“爹爹去找娘亲啦。”
陆葵葵也想爹爹了,“娘亲,爹爹在村里吗?我们去找爹爹吧!”
叶醒枝:“他不在村子里,你爹爹有事情要忙,他…在长安呢,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去找他。”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叶醒枝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如果不是陆葵葵的出现,她过几天就要去汴州探望母亲,待一段时间再回长安。等回到叶府,父亲叶显山盘算着给她张罗一门好亲事,应该是从长安的官宦子弟中挑选,这才是最佳选择。
加上陆葵葵的祖父住在长安,此时此刻,葵葵她爹爹应当在长安。即便不在,也不会出现在山下村这个偏远的村子里!
*
给陆葵葵量过尺寸,叶醒枝让阿杏和阿竹去镇上给陆葵葵买几身春衣、鞋子和珠花,再买一些陆葵葵爱吃的点心。
午时李婶子来做饭,叶醒枝招呼她进屋喝茶,“婶子,这是我昨天在山上遇到的一个小孩,好像是人遗弃了,您帮我在村里打听一下,若是找不到她爹娘,我想把她收为舅舅的养女。”
“呦,这女娃真标致。”看到陆葵葵的第一眼,李婶子就觉得她和叶醒枝很是相像,不过李婶子没把这话说出来,而是道:“三岁多,怪可怜的,但这么好看的女娃娃,不像是被家里人扔掉的。”
叶醒枝道:“昨天傍晚我在山上只见到她一个人,可怜兮兮的,要不是我,她就得在山里过夜了,她说爹娘没了,被别人扔了,也说不出来自个爹娘的名字。婶子,这几天先让她住在我这里,您帮我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丢孩子的,能找到她爹娘,那就把她送回去,若找不到,我就收养她。”
李婶子当然应好。
等李婶子去了灶房,叶醒枝赶忙呸呸呸了几下,事出有因只是借口,她可不是在咒自己和葵葵,天道在上千万不要当真!
昨日因为亲戚家的老人去世,没做成香椿炒鸡子和肉末酱,今天李婶子有了时间。
主食是索饼,李婶子做了好几道拌菜,一碟是香椿炒鸡子,金黄的鸡子包裹着切成丁绿色的香椿芽叶,清新鲜嫩;一碟是蒜汁,简简单单但蒜香和芝麻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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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忍不住咽口水;一碟是香椿肉沫酱,香椿碎和肉沫拌上热油炒好的香辣酱,拌在索饼里很是下饭;还有一碟香椿拌豆腐,香椿脆嫩,豆腐柔滑。
不是大鱼大肉,但这几道家常菜香味浓郁,就连叶醒枝也忍不住挨个试一遍,只觉自己满嘴飘着香椿香。
李婶子用过饭,来到厅堂里给陆葵葵喂饭,见这几道菜只剩了碗底,高兴得很,“可口吧?俗话说,吃了香椿,这春天才是来了。”
叶醒枝点点头,很是可口。
以往她只觉得春天意味着春暖花开,不再寒冷,可在山下村待了一个多月,吃了野葱头,又尝了香椿芽,“吃春”几顿后,叶醒枝越发觉得万物正盎然,春光无限好。
除了香椿肉沫酱和香油蒜汁太过香辣,剩下的两道菜陆葵葵都可以吃,小家伙吃饭虽然慢,但并不挑食。
果然是她的女儿,随她!叶醒枝美滋滋心想,好像她小的时候吃饭也很听话。
午后,叶醒枝带着陆葵葵去了舅舅的墓前。
扶着小家伙,叶醒枝让陆葵葵给舅舅磕头,“舅舅,您一直担心醒枝的亲事,醒枝带着女儿来看您了,葵葵她是意外从七年后穿回来的,虽然很匪夷所思,但这是真的,醒枝确认过她的身份,葵葵她很乖巧听话,像朵小葵花一样可爱。还有葵葵她爹爹,叫陆时安,醒枝不认识他,但听葵葵说陆时安还算上进,年少有为,对她也很疼爱,舅舅,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您常说山下村有山灵保佑,醒枝准备修缮山神庙来为您祈福。还有一件事,舅舅,葵葵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才能在山下村落户,醒枝欲收养她为您的养女,方能拿到户籍,等她长大后,醒枝也会带她回来给您和大表姐扫墓。”
大表姐难产离世,舅舅没有后人,用不了几十年,再过几年,除了她和母亲李庭芳,还有人会记得舅舅吗?
这让叶醒枝感到怅然,而陆葵葵的出现,是意外,却也变相弥补了这些遗憾。
经过“娘亲失踪”,陆葵葵已经明白了什么是死亡,“娘亲,葵葵知道舅姥爷,你常对葵葵说舅姥爷很爱你,还说等葵葵长大了,要带着葵葵来给舅姥爷磕头。”
看着柏树林里冰冷冷的墓碑,三岁半的陆葵葵并不害怕,舅姥爷待在地底下,但他对娘亲好,是个好人。
陆葵葵道:“舅姥爷,我是葵葵,您在地下会冷吗?会饿肚子吗?葵葵给您带绿豆糕吃。”
闻言,叶醒枝唇角微扬,“舅舅,您短缺什么,给醒枝托个梦,若您同意把葵葵收为养女,也给醒枝托个梦吧。”
当夜,叶醒枝没有收到舅舅的托梦,第二天早上,小拳头揉了揉眼睛,用不着醒觉,陆葵葵就迫不及待睁大眼睛,“娘亲,葵葵见到舅姥爷了!”
叶醒枝一愣,“什么?”
陆葵葵:“舅姥爷说他想看看葵葵,让葵葵乖乖听娘亲的话,还说让娘亲不要难过,舅姥爷他答应了!”
叶醒枝残留的困意被尽数赶走,惊讶地看着陆葵葵,舅舅这是给葵葵托梦了?
7. 外重丧
“你是说你在梦里梦到了舅姥爷,舅姥爷愿意收你为养女?”叶醒枝不太敢相信,“真的吗,葵葵?”
“真哒!”陆葵葵点点头,“舅姥爷穿了件红色的衣裳,拄着拐杖,祖父也拄拐杖呢,舅姥爷还说他不冷也不饿,很喜欢葵葵,要让葵葵肚肚吃饱。”
离世前两个月,舅舅病体消瘦,需用拐杖支撑,虽然没有赶上舅舅下葬,但叶醒枝听张管家说过,舅舅入殓时穿了一身红色寿衣,那柄他生前用惯了的拐杖也放进了棺材里。
陆葵葵不该知道这些的,却说中了。
叶醒枝无法确定这个梦是真是假,亦不知亡魂是否能给人托梦,童言无忌,可能陆葵葵真的做了这个梦,也可能是陆葵葵记忆混淆,白天在坟墓前听到了叶醒枝的那几番话,记在脑中,一觉过后分不清真假。
但这一次叶醒枝希望是真的,许是舅舅想见葵葵一面,所以没有来到她的梦中,而是给葵葵托了梦。
舅舅同意了,叶醒枝很是高兴,都忘记了询问陆葵葵有没有尿床,等把陆葵葵从被窝里抱出来,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摸了一手温热的水。
救命,陆葵葵尿床了!
叶醒枝头都大了,立即把两床被子都掀开,还好,尿布起了作用,没有流到她那床被子里。
但全套清理是必须的。
晒被子、洗床单、给陆葵葵洗身子和衣裳,一大早就是一通忙活,叶醒枝累得够呛,幸好有阿杏和阿竹帮忙。
给陆葵葵当娘亲的第二个早上,从洗尿布开始!
叶醒枝很是怨念,她可真是个好娘亲,短短几天,便经历这么多,等找到陆葵葵她爹,什么洗尿布洗衣裳,这些活全都是陆时安的!
李婶子自然没有打听到村里有哪家丢了个三岁半的女娃娃,但是,早上来做饭时,她带回来另一个消息,山下村丢了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娃。
“二丫她爹娘都找两天了,也没找到人,她娘都快疯了。”李婶子叹口气,“也不知道这孩子上哪儿去了。”
陆葵葵被丢到山上是假,但二丫不见了是真的,叶醒枝见过二丫几次,听到这个消息很是吃惊,“可去河边和山上找过了?”
从村子上老李山的道路有好几条,常走的一条便是李婶子领着叶醒枝走过的那一条,小路两侧长满杂草,经过一片菜地,然后下去长着青苔的石阶,再经过一条长长的河流,才到山脚。此处偏僻又湿润,因着山下村有两口井,是以除了洗衣服的妇人、女娃和来洗澡的男人们,平日来这里的人不多。但春日渐暖,这段时间村里的小孩儿多去河边玩,叶醒枝上山时也碰见过几次。
“找过了,没找到,山里河里都找了两遍了。”李婶子问道:“二丫好像是前天下午不见的,枝枝,你当时不是上山了吗,见到二丫没有?”
“没有。”叶醒枝摇摇头,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那天下午没有在山上看到陆葵葵以外的其他人。
当时她在老李山上遇到陆葵葵,想着要给陆葵葵找爹娘,走到了山神庙附近,喊了好几声“有人吗”,一个人影都没看到。若二丫在她前头上山,听到动静应当会应一声,若比她晚上山,可那个时间点快到用晚饭的时候了,便是大人一般都不会摸黑上下山,更何况一个小孩?
舅舅离世停灵三天,二丫她娘来老宅帮过忙,叶醒枝回乡后,二丫也和她娘一起来老宅送过几次地瓜干和榆钱,二丫她娘怎么也不肯收下银钱,叶醒枝只好给了二丫好几包点心。
叶醒枝又问道:“村里有人见过二丫吗?这几天她爹娘可打骂过她?”
“没有。”李婶子解释道:“二丫这孩子听话得很,她爹娘也疼她,天冷了把她的脚放怀里暖,我是没听说二丫爹娘有打过她骂过她。”
河里与山上没有,也不是赌气离家出走,听李婶子说二丫丢了两三天了,叶醒枝也很是担忧。
“昨个晚上我去打听葵葵她爹娘,才知道二丫丢了,村里也没人听说哪家把自个三四岁的小孩儿扔到了山上,枝枝,这事估计不好办,等我再打听打听。”李婶子最后又嘀咕道:“一连丢了两个女娃,怎么感觉村里不太太平?”
给陆葵葵找“爹娘”的事不着急,叶醒枝道:“没事,婶子,不急。二丫当天穿了什么衣服,您给我说说,我让阿杏阿竹也帮着找找。”
*
与村民一道找人回来,李春来皱着眉心事重重,二丫家不仅和他是亲戚,两家同在一个村子里住了几十年,更是到了饭点就端着碗出来边吃饭边说话的交情,村里的人帮二丫的爹娘上山找人,愣是没找到人。
和李婶子一样,李春来也觉得这段时间山下村不太太平,先是从长安回乡的那位叶小姐在山上捡到一个女童,接着听话懂事的二丫又丢了。
说曹操曹操到,听闻叶醒枝的来意,李春来露出喜意,顾不上再为二丫丢了而烦恼,“叶小姐愿出资修缮山神庙,这份恩情,我们山下村的村民绝不会忘。”
并非是因为等山神庙修好后功劳会落到他这个村长的头上,而是修山神庙会使整个村子的人受益。
“李村长客气了,我也是为了给舅舅祈福,愿舅舅来世安康顺遂。”叶醒枝笑着道:“只是如何修缮、从何处找人,我是两眼一抹黑,还得劳烦李村长您帮忙。”
李春来忙不迭应下,直言方方面面交给他来办就行,所有事宜也会让叶醒枝过目的。
李春来道:“还要就近选一个良辰吉日,请示山神是否愿意庙宇修缮,修成什么样子也得得到山神的同意。”
无可厚非,叶醒枝应好,只是,以李村长在内的山下村村民,对老李山山神有超乎寻常的信任与崇拜。
道出心中疑惑,李春来没有再隐瞒,叶醒枝花那么多的银子来修山神庙,可谓是整个山下村的大恩人,其实向村民们募集善款,也能修一修山神庙,但叶醒枝出的可是一大笔银子,等山神庙修好后,估计和河清县那些出名的庙宇差不多宏伟。
再者,把山神庙修的金贵气派,把山神哄高兴了,许是山下村会重新“太平”,村里的人就不会再出事了。
“百年前当时的村长和山神有过约定,我们护好老李山,山上的山灵也会保佑村里的人。只要他们待在村子里,不起坏心思,便会平安长命,活到七八十岁不成问题。”叶醒枝如今成了“自己人”,李春来把那份代代传下来的契约书拿了出来。
老李山山灵保佑山下村村民的传说,村里的人都知道,但这份契约书只有每一任村长才有资格知晓。
看着泛黄的纸张,叶醒枝其实并未相信,但不知怎么回事,触碰到泛黄契书的那一刻,叶醒枝的脑中突然涌入一种奇怪之感。
叶醒枝莫名其妙觉得这份契约永不会作废,仿佛有神力般。
这一瞬间是发自内心的相信。
这是山神的灵力与允诺吗?讶异无言,叶醒枝心想,难怪李村长和村民们这般信誓旦旦。叶醒枝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许只是巧合,亦或许和她梦中那株会说话的灵葵一样。
诡异荒诞,又无法证明,至于是否相信,全看个人。
李村长全权负责正合叶醒枝心意,她又不是本地人,哪一拨工匠物美价廉技艺好、上哪里买木头和砖石以及村民们的意见等等,她并不知晓,如今又多出来一个三岁半的女儿,更是没精力忙这些。
商定一些事情后,叶醒枝道出另一来意,看着陆葵葵,李春来的反应和李婶子一样,“昨天晚上我听你婶子说过这件事,除了二丫家,没听说有哪家丢孩子了,这女娃娃又白又胖,不像是被人扔到山上的。”
叶醒枝微微一笑,“有人扔了孩子又岂会声张?咱们村子这么偏僻,她一个小孩儿,便是走丢也不可能走丢到老李山上吧。”
叶醒枝又把陆葵葵脸上的伤痕展示了一番,“您不知道,前天我在老李山上遇到她的时候,可比现在严重多了……”
来找李村长前,叶醒枝用脂粉“增加”了陆葵葵脸上和胳膊上的红印子,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此时看起来可怜兮兮。
陆葵葵也很配合,“村长爷爷,葵葵脸脸好疼。”
她不知道娘亲和村长爷爷在说什么,但听到娘亲说她脸上有伤,她的脸脸确实好疼啊!
夸大其词一番,李春来心中的怀疑消散些许,答应会帮叶醒枝办这件事,先把在山上发现一女童的事情报给差役,他再去找邻村的村长打听,顺便也要打听二丫的消息。
叶醒枝问道:“二丫还没找到吗?”
李春来摇头,粗略讲了几句二丫的情况。
其实李春来还是有所怀疑,陆葵葵定然不是山下村的孩子,山下村得山灵保佑,家家户户都能吃上一碗饭,不如陆葵葵好看机灵的女童都不至于被丢掉,给碗粥养着,十一二年后也绝不会吃亏,何况陆葵葵比李春来见过的女娃娃都要好看。不过其他村子是有人丢女娃娃,更里面的那些小山村比山下村穷多了,一户人家生了六个女儿,把四女儿送其他村子里,五女儿给了自家亲戚,把六女儿生下来就拿剪子剪了脖子扔到了山上。
怀疑归怀疑,李春来是一村之长,安置陆葵葵本就是他该做的,若不是叶醒枝,陆葵葵得来他家里吃饭。加之叶醒枝如今是山下村的恩人,李春来乐意帮这个忙,若真寻不到陆葵葵的爹娘,收养也无妨,那些差役也乐见其成,叶醒枝这是在给县衙和悲田院减轻负担。
乞儿和无父无母的小孩儿可以送到悲田院,但河清县只是一个小县城,远比不上长安的悲田院银钱充裕,把被遗弃的孩子们送到悲田院,特别是陆葵葵这样的女童,其实和遭罪没差别。
送叶醒枝和陆葵葵出门的时候,李春来说出心里话,“叶小姐,您也可以从村里过继一个嗣子。村里姓李的都沾亲带故,和你舅舅血缘亲近的也有几家,抱个男娃娃过去,你外祖家和你舅舅这一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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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会断了,也不用您费心养他。”
“当年村里打井,你外祖父就出了不少银子,你舅舅也是个好人,您要是愿意过继,我这就带您去看看情况。”
李村长的建议也是好意,但显然叶醒枝的舅舅并不在意是否有香火传承,不然也不会不再续娶。
叶醒枝突然庆幸村里未有势大的李姓族人,否则,即便她不同意也得被逼着过继一个嗣子,无法为陆葵葵办户籍。
叶醒枝道:“我是在山神庙附近遇到葵葵的,葵葵和我长得像,也和大表姐长得像,可能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许是山神也想要葵葵当舅舅的女儿,就连舅舅也给我托梦了。”
把山神和托梦一事搬了出来,李春来不再多说什么,他是更想让叶醒枝从村里李家人中过继一个嗣子,但叶醒枝也没说错,陆葵葵确实和这位叶小姐以及叶醒枝的表姐有几分相像,或许真是命定的缘分。
即便没有陆葵葵,叶醒枝也不打算过继嗣子,那和给别人养一个儿子有什么区别。她会出钱找村里人逢年过节给舅舅扫墓摆贡品,若她得闲,隔几年也会回乡,况且母亲李庭芳所在的汴州和山下村相距不远,不过三四日的路程,回来一趟不是难事。
不欲让李村长再相送,叶醒枝正要离开,一阵悲恸欲绝的哭声从前头路口传来。
“二丫啊,我的二丫……”
“你睁开眼看看娘啊,二丫,你才活了九个年头啊!”
叶醒枝牵着陆葵葵的手,和李春来过去查看。
走近几步,那哭声里的悲戚凄凉越发强烈,叶醒枝赶忙把陆葵葵揽入怀里,又用披帛捂着她的耳朵。
只见两个村民抬着门板,门板上躺着一具矮小女尸,旁边的妇人拉着死者的手不放,走一步眼泪滚落到地面,最前头抬门板的中年男人眼睛涨红,凄入肝脾。
和前两日去世的那两位老人不一样,这次死的,是丟了两三天的二丫。
拉着二丫手的,是二丫的娘亲,在前头抬着门板、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是二丫的爹爹。
李春来心一沉,大步过去,“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二丫没了,我在山上发现的。那条道咱们不经常走,我上山去打野鸡,走到半山腰看到坡下草堆里有条露出来的胳膊,我去一看,没想到是二丫,估计是这孩子上山不小心摔了下去,摔没了。”在后面抬着门板的那人道。
这人叫李老三,是他发现了死去的二丫,然后下山通知二丫爹娘上山抬尸。
二丫娘亲哀嚎:“二丫她…不是张扬的性子,从小到大就没去过山上,不知道那条小路,怎么就从山上摔下来了?”
叶醒枝是第一次看到尸体,还是一个九岁小孩儿的尸体,下意识捂着陆葵葵双耳的两只手力道更深了些,二丫娘亲哀痛的哭声和话语,二丫爹爹泣不成声的模样,让叶醒枝忍不住鼻尖一酸。
乖乖待在叶醒枝怀里的陆葵葵,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隔着披帛和手掌,她的小耳朵也能隐隐听到哭嚎,陆葵葵害怕极了,紧紧攥着叶醒枝的襦裙。
叶醒枝想带着陆葵葵离开,可此时直接离开并不合适,二丫家和叶醒枝舅舅生前有交情,还给叶醒枝送过几次菜,叶醒枝后悔没把阿杏带来,不然可以让阿杏带着葵葵回老宅。
昨个下午阿杏和阿竹去镇上给陆葵葵买了几身衣裳,早上陆葵葵又尿了床,来李村长家里前,阿杏还在洗衣裳,今个得洗出来,不然就没有替换的衣服和被褥了。有了个会尿床的陆葵葵,灶房里的柴禾也比之前用得快,阿竹去了山上砍柴,也不在家。
叶醒枝正犹豫着,这时,一个满头银发、没了牙齿的老婆婆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指了指后方,“姑娘,我先把这小娃娃带过去,别吓着她了。”
“谢谢婆婆。”叶醒枝微微一怔,惊喜地道。
这位婆婆她不认识,但看着很和善,见老婆婆带着陆葵葵去了远处的树下玩耍,叶醒枝放心转过身。
二丫娘亲悲痛的哭声,引来了不少村民,李春来的老娘对叶醒枝道:“那是李平安他娘,把孩子交给她没事。”
叶醒枝“嗯”了一声,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安慰二丫她爹娘,有人送二丫最后一程。
等再也看不到门板上那具小小尸体时,有个男人低声道:“这是死的第三个人吧。”
另一个村民接过话,“这才几天啊,都死了三个人了,还都是咱们姓李的。”
这话一出,就有村民附和,“对,李婆子,李大牛他老头子,还有二丫,全是咱们李家人。”
除了李姓,山下村还有不少姓徐的,邪门的是,这一次陆续死的三个人全姓李。
有人大声出声,“要是算上李老板,两个月都走了四个姓李的了,不会是犯了外重丧吧?”
男人口中的“李老板”,指的是叶醒枝的舅舅。
叶醒枝看向那人,外重丧是什么?
8. 命不好;吃蒸菜
外重丧这三个字一出,就得到了在场村民的认可,“呦呵,还真有可能是犯了外重丧。”
“不到百天咱们山下村就死了这么多人,肯定是有人犯了重丧才会这样。”
“别乱说,叶老板的后事可是请了算命先生算过的,出殡下葬也都没犯重丧。”鉴于叶醒枝在场,李春来呵斥道。
有人不服气,“那李大牛他老头子和李婆子呢?往前也还有其他人死了啊!”
李春来没说话,一来,他又不是算命先生,不知道有没有村民咽气那天是重丧日。二来,对于山灵保佑山下村村民平安长命这一点他深信不疑,有契约为证,最重要的是,百年前怎么样他不知道,但山下村上一任村长是李春来他爹,在父子俩当村长的大几十年里,山下村没有一个小孩儿丧命,离世的老人也全都是喜丧,二丫不可能无缘无故没了命。
要么是山灵发了怒,要么,是有人犯了什么忌讳。
不过嘴上李春来没有任何表露,一旦承认是某个去世的村民犯了外重丧,会有不少风言风语,“少想点乱七八糟的,都散了吧!”
惦记着陆葵葵,叶醒枝先一步离开,不远处树下,陆葵葵拿着一个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玩的不亦乐乎。
叶醒枝来到树下,陆葵葵举着小兔子向她展示,“娘……”
叶醒枝急忙咳嗽一声,提醒道:“喊姐姐。”
长长的眼睫眨了眨,陆葵葵想起来了,“姐姐,婆婆给葵葵编的小兔子。”
“很好看。”叶醒枝笑意吟吟,看向李婆婆,“李婆婆,谢谢您。”
李婆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还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额头上像被麦穗扫出来的皱纹一道道,连叶醒枝走近了都没发现。
捏在李婆婆手里的狗尾巴草抖动一下,李婆婆才抬起头,“姑娘客气了,刚刚没被吓着吧?”
叶醒枝摇了摇头,“没有。”
躺在门板上的二丫并不美观,没了孩童独有的娇嫩可爱,小小的脸肿胀泛紫,但叶醒枝并不害怕,二丫一个才九岁的小姑娘,如同刚刚破土而出的小草被人折了根,她只有惋惜。
李婆婆又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还是刚才说的那些,说二丫从山上摔了下来,他们还说是犯了外重丧。”叶醒枝问道:“李婆婆,外重丧是什么?”
“俗话说重丧不动棺,动棺丧事翻[注1],有人在重丧日走了,就还会有亲人跟着走。”李婆婆道:“是谁犯了外重丧?”
也就是遇上重丧日丧事翻倍的意思,叶醒枝大概明白了,“不知道。”
“那就不是犯外重丧了!”李婆婆突然沉声道:“二丫一个小孩子,闲着没事上山做什么?要是真犯了外重丧,那也应该是村里有些老不死的先死了。”
叶醒枝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婆婆是说二丫的去世有隐情?还是说村里有恶人?
李婆婆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和蔼,“你是庭芳的女儿吧?”
“是。”叶醒枝露出笑,“您认识我娘亲?”
“庭芳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指了指陆葵葵,李婆婆道:“这是你妹妹?”
“不是”。叶醒枝摇了摇头,“葵葵是我在山上遇到的,我想把她收为舅舅的养女。”
“我看这孩子和你长得像,还以为是庭芳嫁到汴州后又生了一个。”李婆婆有些站不住了,“今天夜里别睡太熟,注意着她的动静,看有没有被吓着。”
叶醒枝应好,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不是担心陆葵葵会被吓到,而是害怕陆葵葵再尿床。
李婆婆提醒了她,看来今天夜里她得更加注意才行。
李婆婆看上去有八十多岁了,叶醒枝欲送她回家,李婆婆只说不用,“这路都走了八十多年了,慢慢就走回去了。”
话音落下,李婆婆又叮嘱了一句,“没事别带着她去西村,你也别去!”
望着李婆婆缓慢离去的背影,叶醒枝面上露出不解。
回到老宅陆葵葵正和阿杏玩,脸上的脂粉也已洗净,李婶子中午过来时也为二丫的离世感慨了一番,叶醒枝拿李婆婆的话问李婶子,“婶子,西村是哪里?李婆婆为何不让我和葵葵去西村?”
“西村就是旁边那个村,也是山下村的,其实我们是一个村的人,但是中间隔了那么远,得走一刻钟才到西村,西村那边的人好多还是二十来年前从外村搬过来的,所以他们叫西村,我们这边叫东村。”李婶子道:“李婆婆不让你去西村,估计是害怕她家的李平安吓着你和葵葵吧,李婆婆的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傻子。西村的人不爱来东村玩,我们东村也是,不经常过去串门,到底不是祖祖辈辈都住这里,不是一家人。”
这天夜里叶醒枝没敢睡熟,陆葵葵小手动一下似是都能把她惊醒,好在“小葵花”没有被吓到,经过叶醒枝熬了一夜的努力,陆葵葵也没有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尿床。
二丫爹娘接受不了女儿从老李山上摔死了的事实,李村长和一些村民帮忙打听,叶醒枝、阿杏、阿竹包括李婶子都没有见到阿杏最后一面,李村长去了西村,在二丫失踪那天,西村的三十来户也没有人见到过二丫。
沿着土路来到最高处李婆婆家时,李婆婆正在院子里编草蚂蚱,好几个草蚂蚱趴在竹筐里,栩栩如生。
没有回答李村长的问话,李婆婆而是问道:“西村有人看见二丫吗?”
“都没人看到。”李春来道:“估计就是二丫上山不小心摔死了。”
“是吗?”手里拿着一只还未编好的草蚂蚱,李婆婆道:“我一个老婆子眼都花了,能看到什么?”
院子里恢复安静,等李村长离开后,李婆婆手里那只还未编好的草蚂蚱滚落到地上,浑浊的眼睛里尽是哀痛。
她一个老婆子眼都花了,路都要走不动了,还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傻儿子,哪一天死在这三间土房子里估计也没人能发现!她就是看到了什么也不敢说出来!
有村民找了邻村的神婆,把山下村近一年去世的人都算了一遍,结果是没有一个人犯重丧,但诡异的是犯外重丧这个说法还是很快在山下村流传开。
东村姓李的村民接二连三去世,全村姓李的都沾亲带故,人人自危,李婶子也有些害怕,万一犯忌讳了呢?
她刚抱上孙子孙女,不希望厄运来到自个家里。
叶醒枝只好给她找些事情做,“婶子,今天中午吃点开胃的吧。”
这段时间李婶子专职来李家老宅做饭,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了。
“那就吃蒸菜吧。”李婶子做的荤菜味道一般,但她经常从山上地里树上弄东西吃。
李婶子挎上竹篮拿着小弯铲往外走,陆葵葵也要跟着去,见样学样,“娘……”
又是一声轻咳,陆葵葵仰着小脸儿看向叶醒枝,想了想,“姐姐?”
“对,葵葵真棒!”叶醒枝夸道。
月牙儿弯弯,陆葵葵笑着想,她以后也要记得喊“姐姐”,“姐姐,葵葵也想要篮子。”
竹篮容易编,但适合陆葵葵挎的小竹篮还真是难找到,李婶子想起一个人,“李婆婆可会编竹篮,还拿去镇上卖,让她给葵葵编一个吧。”
“好。”叶醒枝道:“那婶子你下午带我过去吧。”
一大一小两个人跟着李婶子去地里采了地瓜叶,去上山的小道旁摘了扫帚苗、挖了黄黄苗,走走停停,又去到老李山上捋了野葛花。
叶醒枝大开眼界,扫帚苗和黄黄苗也能吃吗?她一直以为扫帚苗是用来做扫帚的。
从老李山上下来,李婶子不急着回去,又去河边摘了许多茼蒿把竹篮填满,她被叶醒枝瞪大眼睛的样子逗笑,“都能吃,你放心吧。”
“还有榆钱和马齿苋也能蒸,就是太高了够不着,改日让你李叔爬树上够榆钱。”
李婶子口中的这些叶子和野菜,叶醒枝都没有尝过味道,她觉得最好吃的一定是蒸葛花,紫葛袅袅,串串清醇,如被灵山灵叶上的露珠洗过一般,又似紫雪落人间。其他的几乎都是从河边、小路两旁随手挖的,看着就不好吃。
陆葵葵小手里拎着一串淡紫色的葛花,叶醒枝给她双髻里也插了几朵,随着步伐清香盈盈。
“小葵花”上山也是除了玩就是吃,揪下几片葛花就往嘴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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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醒枝“哎呀”了一声,“婶子,葵葵她吃葛花了!”
“能生吃,吃几个没事。”李婶子不在意地道。
被叶醒枝纠正了几次,陆葵葵小小的脑袋记住了叶醒枝的话。
“姐姐,甜哒。”不再下意识喊“娘亲”,陆葵葵咧着小嘴巴,如紫霞般的葛花已经进了她的小肚肚。
见陆葵葵又咬了一瓣葛花,叶醒枝温声道:“姐姐知道了,但花儿吃多了,会引来虫虫、蜜蜂、飞蛾进肚肚里,虫虫会咬你的肚肚,你的肚肚会疼的。”
“葵葵不吃了,虫虫不要咬葵葵的肚肚。”小脸儿皱了起来,陆葵葵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再也不生吃葛花了。
她有些发愁,刚刚她吃了葛花,还在头发上戴了葛花,会有虫虫咬她的肚肚吗?
李婶子在一旁看着,叶醒枝年轻轻轻倒是挺会管教小孩子,“枝枝啊,你要是把葵葵收为你舅舅的养女,准备把她留山下村,还是送你娘亲那里?”
叶醒枝道:“我打算带她回长安。”
“你要养她?那可不容易”李婶子没想到叶醒枝竟然要把陆葵葵带回长安,不过她也没多想,反正叶府还有叶醒枝她爹爹以及那些丫鬟小厮,陆葵葵跟着回去应当也吃不了苦头!
“是啊。李婶,你是怎么把李家两位哥哥养大的?”老李山上安静,叶醒枝向李婶子请教育儿经。
除了竹篮里的花花草草,李婶子还从地窖里拿出了几个胡萝卜和地瓜。
地瓜切成片,在锅里蒸的软糯香甜,加上一碗鸡子羹,是给陆葵葵准备的午饭。木格里盛着蒸好的蒸菜,一格是从地窖拿出来的胡萝卜,此时成了橘黄的细丝,入口清甜。把葛花裹上淡黄的面粉,面粉里还加了好几个鸡子,第二格白紫相间,好似点点冬雪落在簇簇紫花上,淡雅清新。剩下几格同样裹了加鸡子的面粉,绿白相间。
必不可少的还有蒜汁和辣椒油,辣椒油是李婶子昨天炒好的。
再配上一碗玉米面糊糊,中和了蒜的辣、蒸菜的清甜。叶醒枝本以为葛花会最美味,但挨个尝了一遍,她最喜欢的是蒸胡萝卜丝。
午膳后叶醒枝用牙香净口,捉来了“小葵花”用盐水漱口。蒸菜摆到食案上,陆葵葵却不敢再吃野葛花了,叶醒枝只好绞尽脑汁给她解释,“树上、手里的葛花不能吃,但碗里煮熟的葛花和青菜可以吃。”
陆葵葵恍然大悟,“那葵葵以后把花儿放碗里吃,这样就不会有虫虫咬葵葵的肚肚了。”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叶醒枝只好道:“光放碗里也不行,还有由厨娘婆婆在灶房里煮熟了才行,这样才能把虫虫和脏东西赶走。”
陆葵葵仰着小脑袋儿,“可是桃子就可以咬着吃啊,樱桃也可以。”
叶醒枝:……
无语片刻,叶醒枝出了声,“桃子和樱桃是果子,洗干净就能把虫虫赶走,就像你每天早上净牙一样,是不是也不用去灶房里煮熟啊?但是葛花和青菜得煮熟了才能吃。”
“葵葵知道了。”陆葵葵再一次恍然大悟,突然捂着自己的小肚子,急得不行,“娘亲,葵葵吃了花儿,虫虫是不是进葵葵肚肚里了?”
越说越严重,好似已经有虫虫咬她这个小葵花的肚子了,叶醒枝忍俊不禁,“没有,牙香里有细盐和药粉,能赶走虫虫,保护你的牙齿。只要你不生吃花花草草,每天都净牙,肚肚就不会疼。”
*
“那就是石头家,那是徐东来家,你李婆婆家在最上头。”还没到西村,李婶子指着前方的房子,给叶醒枝介绍着。
一个东来,一个春来,一般村长家是整个村子最大最好的,但这徐东来家比李春来家都要气派。
叶醒枝好奇,“徐家是做什么的?”
山下村每一家的情况李婶子了如指掌,“也是种地的,徐东来他们这些姓徐的,都是后来才搬来西村,祖上是邻村的,遇了灾才来到我们山下村。不过徐东来有个有出息的妻姐,以前在长安给官家小姐当奶娘,后来成了侯夫人身边的嬷嬷,年年寄回来不少银子,侄子徐行之和儿子徐众望都在县学读书,行之还是个秀才公,就是…那孩子命不好!”
9. 身世
“命不好?”徐行之这个名字,叶醒枝好像听李婶子提过一次。
李婶子边走边解释,“行之是徐东来的侄子,今年十八了,刚生下来他爹娘就没了。徐东来是他小叔,把行之抱回了家。”
“当年徐东来把行之还有他儿子徐众望送到镇上一个童生老先生那里开蒙,行之聪明得很,才十岁就考上秀才了,听说整个河清县往上数一百年都找不出来比行之年纪还小的秀才,但那孩子也倒霉得很,过了两年去考举人,突然得了天花,又过三年去考试的时候,不知道咋回事伤到了腰,这一次又没去成。这不,今年都十八了,还没考上举人!”
“他要是没那个才学也就算了,偏偏八年了连洛州都没去过一次,这不是命不好是什么?”
李婶子接着叹一口气,“行之十岁那年考上秀才的时候,县学的教谕和夫子都亲自来村里接他去县学读书,还不用交束脩,连带着把他堂哥徐众望也弄去了县学,听说县令还和行之见面了,大家都盼着他考上举人为我们河清县争光,可惜到现在也没考上。”
看着前方的手里拿着野花玩的陆葵葵,叶醒枝心想这个叫徐行之的确实够倒霉。
叶醒枝的父亲叶显山虽只是个六品官,但能高中进士、任太学博士,可见是有几分才华的,即便这样,叶显山二十岁时才考上秀才,叶显山的父亲也就是叶醒枝的祖父,病逝前还有秀才功名。而徐行之幼失怙恃,养他长大的徐家叔婶都是乡下人,十岁的少年秀才,别说整个河清县,就是整个大陈朝也没几个。
若是在县学勤学苦读,依照徐行之的天资,要不了八年就有很大的可能中举,即便江郎才尽,那也该去洛州参加几次秋闱好知己知彼,偏偏不是生病就是受伤,八年时光就这么浪费掉了。
十岁中秀才,如若徐行之十多岁的时候名字还能继续出现在桂榜上,少年举人的名头和光环,可是千金都换不来的,即便他以后转运了考上了举人,意义和分量也是不一样的。
“还有就是……”李婶子又叹一口气。
叶醒枝看向李婶子,“怎么了?”
李婶子压低声音,“行之他婶还是个偏心的,只疼自己亲儿子徐众望,行之小的时候过冬衣裳都是穿众望不要的,他叔和他婶还经常打骂他。所以我说行之命不好,其实村里人都这么说。”
“一连几次都没能去洛州,行之那孩子应该也受打击了,现在不怎么去县学了,倒是常看见他去山上晃悠,连亲事也受了影响,村里的姑娘配不上他,可他又命不好,大户人家也不愿把闺女嫁给他。唉,他要是晚几年考上秀才就好了,好歹趁着机会找门好亲事!人长得俊又有才,真是可惜了!枝枝,别看行之是乡下人,但我敢说,就是你们长安城里的官家公子,也没几个比他长得好!”
李婶子口中的徐行之,与官宦子弟相比,方方面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偏又命不好,叶醒枝对徐行之有了些许好奇。
“对了,婶子,你说徐东来的妻姐在长安给官家小姐当奶娘,现在还成了侯夫人的嬷嬷,是哪位贵人府上?”方才叶醒枝就想打听,不过被徐行之的事迹吸引了注意力。
“好像是…大理寺?是有这么个官吧?”李婶子不太确定。
“有,但大理寺里头好多官员呢。”叶醒枝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行之他婶子叫王霞,我也是听她说的。”李婶子道:“她可嘚瑟了,说她姐伺候的小姐是大理寺的女儿,还高嫁给了一位侯爷。她看不上我们这些村里人,枝枝,你要是碰到她可别说这些。”
叶醒枝:“我知道了,婶子。”
生父在大理寺任职,高嫁侯爷,据叶醒枝所知,满足条件的有两个,一个是大理少卿的一位庶女嫁到了侯爷府上,还有一个是大理正的嫡女如今的侯夫人宋月,二十年前宋月的父亲还不是大理正,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司直,将嫡女宋月嫁给了军侯陆达开。
满足条件的是哪一个呢?
不管是哪一个,叶醒枝都和这些侯夫人没什么交集,叶醒枝的父亲只是个六品官,去年及笄后她才开始参加赏花宴,可不够格去这些侯夫人面前露面。
再多的叶醒枝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些事情也和叶醒枝无关。
等等,叶醒枝突然又想起来,是了,陆侯爷陆达开也是个将军呢,二十年前靠军功从将军之身得了侯爷爵位,从此旁人都尊称他为“陆侯爷”,无人再唤他将军。
陆侯爷常年在外驻守,甚少回长安,只有一子,但其子的名字叶醒枝并不知晓。
即便不知晓陆侯爷儿子的名字,叶醒枝也觉得葵葵她外祖父不可能是陆侯爷。
陆侯爷军功赫赫,是大陈朝两位帝王的心腹,前任女帝和当今圣人都允其掌军权,叶醒枝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若是能嫁给陆侯爷的儿子,那可是高嫁中的高嫁!
明显不可能!
而且也没有陆侯父子反目成仇、陆侯爷腿脚不便走路不稳的消息传出,和陆葵葵的祖父并不相符。
*
担心累着陆葵葵,快到西村时,叶醒枝和李婶子停了下来。
其实叶醒枝今天不想带着陆葵葵来西村,李婆婆的叮嘱她记在心里,然而村里没有陆葵葵的玩伴,在李家老宅里待了好几天的陆葵葵快成一朵蔫蔫儿的小葵花了。
陆葵葵缠着要来,要去找会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的李婆婆一起玩。
这条土路地势很高,叶醒枝环视一周,把东西两个村子尽收眼底。
山下村如其名,除了坐落在老李山下,整个村子的地势也是像大树上杂乱的树枝一样高低不平,被一分为二。村民们分成了两部分,大部队在村东边居住,还有三十来户人家在村西边,中间是一条长长的、一人宽的土路连接,土路一侧是两层楼高的丘陵,一侧是陷下去的小山坡,坡底零星有几户人家。
西村的地势比东村还要高,那些茅草房、土房子和砖瓦房依山而建,
李婆婆家和徐家就在西村,从李家老宅走到西村得一刻钟时间。
西村的三十来户人家一大半姓徐,剩下十来户姓李,李婆婆是其中一户。到了徐家,沿着徐家西边的土路再往上走,土路尽头的三间土房子,是李婆婆家。
望着这几间土坯草屋,叶醒枝一愣,李婆婆家十分贫寒,虽然都是乡下人,但整个山下村像李婆婆家这样的土房子也找不出来几间,和下面的徐家一比,对比更鲜明。
徐家院子开阔,红墙气派,李婆婆家的三间土房矮小,屋顶的茅草上还长了几丛野草。
进去李婆婆家前,李婶子拉着叶醒枝的胳膊停下来,悄声道:“李婆婆她老伴前两年没了,她那个儿子脑子也不好,从小就不会吃饭穿衣裳,李婆婆伺候他几十年了,你进去看到了别害怕。”
李婶子对叶醒枝提过李婆婆家的情况,叶醒枝已有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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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土房子,但李婆婆把家里收拾很干净,特意把板凳擦了擦再招呼叶醒枝和陆葵葵坐下,也不忘给拿抹布给李婶子擦了板凳,还从竹篮里给陆葵葵拿了个草蚂蚱玩,“这是才编的的,别嫌弃。”
“怎么会,您编得很好,我还以为这是真的蚂蚱!” 叶醒枝真心实意地道。
这个竹蚂蚱通体翠绿,离这么近叶醒枝第一眼并没有分辨出来,别说陆葵葵很喜欢,她都想要玩一会儿。
李婆婆慢慢坐下来,然后道:“这是用草编的。”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是竹编的,叶醒枝再一次夸赞:“婆婆,您手艺太好了。”
竹篮里得有一二十只草蚂蚱,应当是李婆婆编好拿去卖的,叶醒枝想不能白要李婆婆的东西。
“你李婆婆编的这些东西我也稀罕,隔几天就拿去镇上卖,不然我也不会带你过来。”李婶子又对李婆婆道:“葵葵这孩子想要个小竹篮,枝枝让我带她过来找你。”
李婆婆道:“小竹篮好编,等我明天从镇上回来就开始,再弄个小竹筐、铲子,弄几个竹盘,小孩儿们喜欢玩。”
李婆婆的提议是叶醒枝没想到的,确实如此,配成一整套陆葵葵应该会很喜欢。
她也好想要!
说话间,土房西屋里出来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人,看起来得有六十来岁,然而他双眼呆愣,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不是花甲老人,而是像个还没开窍的稚童。
“回屋里去。”许是担心吓着叶醒枝和陆葵葵,李婆婆呵斥一声,转头对叶醒枝解释道:“这是我那老儿子李平安,是个傻子,叶小姐你别害怕。”
叶醒枝微微一笑,“我不害怕的。”
原来李平安这么大年纪了,要照顾一个傻儿子,难怪李婆婆八十岁多了还得编东西拿去镇上卖!
看到陆葵葵手里的草蚂蚱,原本一句话都没说的李平安突然嚷嚷起来,“我的蚂蚱!”
“这不是你的,你的你给扔了!”李婆婆道。
李平安没有被安抚,指着装草蚂蚱的竹篮,“就是我的,少了一个!”
叶醒枝下意识看过去,很是吃惊,竹篮里那么多草蚂蚱,得有一二十个,她一个读过书的正常人尚不能张口就说出数量,李平安是怎么一下子就发现少了一个的?
李平安闹腾起来,在李婆婆和李婶子的示意下,叶醒枝带着陆葵葵去到了院子里。
陆葵葵吓了一跳,小声道:“娘亲,这是爷爷的蚂蚱吗?”
“这是李婆婆给你的,你玩吧。”叶醒枝温声道。
李平安和叶醒枝印象中的傻子不一样,不是一味的“傻”,而是会像稚童一样固执地闹起来,又能在数量极多的草蚂蚱里一下子发现少了一个,叶醒枝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病。
就拿刚刚那件事来说,李平安这个傻子可比她这样的正常人聪明多了!
陆葵葵拿着草蚂蚱跑到了土路旁的草堆里玩,叶醒枝跟着过去,李婆婆家在最高处,站在院子里可以看到西村的好几户人家,各家房子从低到高分散开来,但并不显杂乱,有些人家篱笆门关着,有些门梁上还插着长长的艾草……
正要收回目光,下方的徐家院中出现一道身影,映入叶醒枝眼帘。
那道青色身影颀长,处在春光中,行走间似漾漾微波。
看背影像是个年轻男子,这人是徐众望,还是那个命不好的徐行之?
10. 遇白日鬼偷窥
在李婆婆家没有待太久,李婶子准备再去摘些槐花煎饼吃,李婆婆也没留她们,递给李婶子一个竹篮,“用篮子装方便。”
李婆婆家最不缺的就是竹篮竹筐,李婶子也没拒绝,“等我明个给你送过来。”
李婆婆又看向叶醒枝,“叶小姐,你也带着葵葵过去吗?”
“对。”叶醒枝道。
李婶子告诉她,多带着陆葵葵一起摘槐花、在村子里散步,陆葵葵夜里才不会缠着她不睡觉。
又是那句叮嘱,李婆婆道:“叶小姐,里头人少,你看好葵葵。”
叶醒枝应好。
槐花可是个好东西,李婆婆年轻的时候也爱摘来吃,可惜现在连槐树枝都够不到了,也不能让她那老儿子李平安再吃一次槐花煎饼,目送叶醒枝、陆葵葵和李婶子离开,等她们快要出院子的时候,李婆婆突然高声道:“叶小姐,你一定要看好葵葵,别让她去…有些人家里。”
叶醒枝眉头微蹙,李婆婆这句话很奇怪,仿佛山下村有坏人会害了陆葵葵,“李婆婆,怎么了?”
“没什么,你看好葵葵和你自己就行,别和你婶子分开!”扶着土墙,跨过木头做的门槛,李婆婆回去土房子里。
“李婆婆是个好人,估计是怕葵葵乱跑,像二丫一样走丢了。”李婶子挎着竹篮开玩笑着道:“怕有人偷葵葵。”
提到二丫,一抹怀疑从叶醒枝心头生出,二丫不是从老李山山上摔下来离世的吗?可李婆婆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让她看好自己和陆葵葵,不让陆葵葵去村中某些人的家里。
这是第二次了,显然这些叮嘱不是随便吐出口的,但也显然李婆婆不愿意再多说。
“婶子,待会儿要是摘的槐花多,给李婆婆一些吧。”叶醒枝柔声道。
叶醒枝是李婶子的主雇,李婶子当然应好,见陆葵葵走太慢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嘴上道:“李婆婆也好这一口,前几年能走动的时候,我见她和平安出来摘过槐花和野葛花。”
说到李平安,李婶子顺便提了一嘴,“平安他就是这么怪,是个傻子,经常闹起来,只有李婆婆能管住他,但他也不是坏人,生来就这样也没办法。”
叶醒枝可以理解,“他们家还有别的人吗?”
没来李婆婆家前,叶醒枝以为李平安是个年轻人,没想到已经五六十岁了,还像小孩一样得由李婆婆哄着。等过几年李婆婆没了,李平安该怎么办?
李婶子和叶醒枝想到一块去了,“没人了,平安他爹前几年没了,李婆婆还生了一个女儿,比平安小了两岁,嫁到邻村生了三个孩子,去年也走了。好在李婆婆身子骨好,不过她这几年也走不动了,万一哪天没了,平安可咋办啊?”
叶醒枝和李婆婆只有两面之缘,但李婶子能看出来今年开春后李婆婆老了不少,去镇上卖竹篮竹筐的次数也少了不少,怕是再过一段时间李婆婆连竹篮都编不了了。
“李婆婆也是个苦命人,要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下来?”李婶子感叹道:“有些傻子傻归傻,但知道自己找吃的,你平安叔八九岁了还不会自己吃饭。不过,他倒是挺会算账。”
“前几年行之那孩子闲着没事的时候教他打算盘,说要是学会了给你平安叔找个活计,没几天你平安叔把算盘打得比徐众望都好。村里有人不信,我也跟着来看热闹了,还真是这样。可惜他性子不好,闹起来只有你李婆婆能哄好他,谁也说不准他啥时候发脾气,就没去成。”
原来不是错觉,叶醒枝心想,难怪李平安刚才能一下子发现少了一只草蚂蚱,他确实和其他傻子不太一样,许是李平安于数算上有些天赋。
只是,李平安在土房子里长大,住的不是青砖黛瓦,更不是雕梁画栋的宅子,即便他有天赋,用黄土垒成的那三间土房子也只会把他的天赋掩盖,无人知晓。
两人说着话,经过一个拐弯,往前又是一条一人宽的土路,走上一盏茶时间,土路两旁的杨树林中出现一座砖瓦小院。
小院不大,但样式和徐行之家的房子差不多,院墙也是用青砖垒的,显然这一户人家比较富裕。
“这是谁家?”叶醒枝好奇问道。
李婶子道:“徐老七住这里。”
“也是山下村的?”叶醒枝有些惊讶,经过方才的拐弯又走了这么久,只见到这一户人家,叶醒枝还以为已经出了村子了。
“徐老七搬到西村后,手里没钱又长得不好看,没娶上媳妇儿,但他那几个侄子侄女还挺孝顺,前些年凑银子把他那土房子推了,给他重新盖了一间房子。”李婶子手指头往后面指了指,“他那几个侄子侄女在前头住,刚才拐弯处那几间房子就是他侄子侄女的,徐老七一个人,五六十岁了,和村里其他人也不熟,就把房子盖这里了。”
徐老七住在村尾,和西村其他人家有很长一段距离,过了那座砖瓦小院,就出山下村了。
平日来这边的人不多,倒是让李婶子找到了一棵还有槐花的刺槐树。
和野葛花一样,黄白的槐花也很是惹人喜爱。陆葵葵伸出长着福窝窝的小手也要摘槐花,用手压低一枝,叶醒枝把她抱了起来。
“葵葵摘花儿,给姐姐吃,给阿杏姐姐和阿竹哥哥吃,给李婶婶吃。”“小葵花”利索地摘下三四个花瓣,奶声奶气地道。
眸子弯起来,叶醒枝笑了起来,“谢谢葵葵,别扎到手哦!”
山上的小葵花,只有轻轻的一根杆茎和葵花叶子,叶醒枝怀里的这个“小葵花”,抱着可是够累人的,但听了陆葵葵这番话,叶醒枝觉得她还能再抱陆葵葵两刻钟!
“我上去瞅瞅,你和葵葵在这儿等我。”槐花摘了半篮子,李婶子嫌不够多,土路一侧又是一座小山坡,上头长了不少杂草和树木,李婶子沿着踩出来的小道上去。
把陆葵葵放下来,叶醒枝揪了两根狗尾巴草,让陆葵葵拿着玩。
许是人如其名,陆葵葵很喜欢去野草野花丛里玩儿,看了一下没有蚊虫,叶醒枝由着她去。
刺槐树下很安静,淡淡的清香氤氲,叶醒枝打量着四周,虽偏远但山下村草木葱翠,在村里的日子还是很舒适的。
视线掠过左手边的几棵杨树,叶醒枝目光微顿。
其中一棵杨树下有道矮小佝偻的身影,正往她和陆葵葵的方向看。
对上叶醒枝的目光,这个矮个老年男人像个白日鬼一样立马跑走,进去了旁边的青砖小院。
盯了一会儿,叶醒枝才收回目光,此人应该是徐老七,他盯着她和陆葵葵做什么?
脑中浮现出李婆婆的叮嘱,走到陆葵葵身边,握着陆葵葵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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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醒枝等待着李婶子。
竹篮装了八成满,李婶子从山道上下来,几人一起往回走,走到徐老七家门口时,叶醒枝下意识转头看去,院门紧闭,又打量一眼,叶醒枝的余光里出现一个一头银发、面皮如枯树皮的脑袋。
脑袋上墙,方才叶醒枝见到的矮个老年男人正趴在墙上,盯着叶醒枝、陆葵葵和李婶子看。
心上的血液仿佛凝结一瞬,叶醒枝急忙拉着李婶子的胳膊,示意她往墙头上看。
李婶子身子也抖了一下,喊出声,“七爷,你干嘛呢?”
徐老七年纪大、辈分高,村里人得喊他一声七爷。
徐老七那枯树皮一样的脸上露出惊慌,急忙下了墙,“没…没事。”
李婶子也被吓到了,“七爷他怪得很,平时也不好出门,以后没事咱们就不来这边了。”
叶醒枝蹙起眉头,不是躲在树下就是趴在墙头上偷窥别人,她方才用“白日鬼”来形容徐老七真是没用错,可不就是白日里的一只鬼鬼祟祟、阴沉奇怪的鬼吗?
把竹篮中的槐花给李婆婆留下一半,叶醒枝、陆葵葵和李婶子回了老宅。回去路上说着闲话,叶醒枝把在徐家院子里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身影的事情也告诉了李婶子。
“你看到的应该是行之,众望可没在家里。”李婶子道。
“行之是个好孩子,不过,枝枝啊,你要是碰到徐众望了,可别搭理他。”今天说了徐家那么多坏话,干脆再多说一点吧,李婶子压低声音,“有人说徐众望在县城喝花酒,徐东来和王霞都不承认,但这事可说不准。”
“徐众望和他爹娘一样,嫌贫爱富,我们村在山里头出去不方便,外头有个叫高家庄的,高家庄的高地主可有钱了,二百多亩地,想把自己闺女嫁给徐众望,请了媒婆去徐家,说愿意陪嫁五十亩地。但徐众望嫌人家太胖了,没给高地主和他闺女一点面子,徐东来和王霞也看不上高地主。”说到这儿,李婶子“呸”了一声,“胖怎么了?高地主他闺女可能干了,有什么不好?老娘我巴不得能顿顿吃肉一身肥膘!他又不是像行之那样长得俊又有功名,哪来的脸看不上高地主的闺女!”
“行之是秀才,平常见了我都喊一声婶子呢,真是不像他们徐家人!”
叶醒枝忍不住笑出声,对徐家人的印象跌到了谷底。
“也是奇了怪了,徐东来、王霞还有徐众望,可不如我们山下村其他人那样老实,偏偏人家有个有出息的妻姐,又有个行之那样的好侄子,这都是命啊!”李婶子拉长调子。
末了李婶子又感慨一句,“歹竹出了个好笋啊!”
本来经过李婶子的一番讲述,叶醒枝对命不好的徐行之有几分好奇,但此时听了这几番话,她对“歹竹出好笋”的徐行之也没了兴趣。
既然徐家是歹竹,那出来的好笋又能有多好?
“笋?爹爹爱吃笋!”走几步就跑土路边揪野花、捉蝴蝶的陆葵葵突然扬起小脑袋瓜,脆生生地道。
“原来你听着我们说话呢!”叶醒枝好笑地道。
“你爹爱吃笋?”李婶子问道:“葵葵是不是想你爹爹了?”
陆葵葵想爹爹了也没有用,和徐行之一样,谁知道这位爱吃笋的陆时安是不是个好笋?
若不是,叶醒枝可不要!
11. 老母杀儿;初见
瓣瓣雪般的刺槐花躺在地上的竹篮里,李婆婆打算晚上做一盘槐花鸡子煎饼吃。方才李婶子说是叶醒枝念着她,让把摘下来的槐花送一半过来。
这位叶小姐是个心善的人,李婆婆心想,她和傻儿子李平安可以吃上最后一顿槐花鸡子煎饼了。
清新的槐花香飘到李婆婆的身边,她额头上的那几道皱纹有了几日以来的第一次舒展,那个老不死的就住在那里,刚才她不放心叶醒枝带着陆葵葵与李婶子一道过去摘槐花,可家里有个李平安这个傻儿子,把叶醒枝和陆葵葵留下来也只会吓着她们。
好在叶醒枝是官家小姐,那个老不死的应该不敢对她和陆葵葵下手。
这般想着,李婆婆又编好一只草蚂蚱,她要再多编一些,放进二丫的棺材里,二丫小的时候也喜欢她编的草蚂蚱和草蝴蝶。
李家老宅的晚膳也是槐花鸡子饼,还有一锅小米粥。摘了刺槐花的陆葵葵大口大口吃了一整张槐花饼,伴随着清甜的香气,迎来了第二天的清晨。
今天是李村长选定的吉日,一行人去到山神庙,李村长让叶醒枝跪在蒲团上,掷出一枚铜钱。
“山神同意了,可以修庙了!”铜钱落地,李村长高兴地道。
山神庙里的其他村民也很高兴,“山神啊,叶小姐给您修庙了,我一个庄稼汉也要给您上香磕头,您显显灵,可别让我们村里再有人犯外重丧没了命!二丫走的可怜,求山神保佑我儿子女儿平安长命!”
不过几息功夫,叶醒枝就又从蒲团上起来了。
刚上山就要下山了,仪式结束从山神庙出来,叶醒枝委婉向李婶子表达了怀疑,用铜钱来向山神请示,还只掷一次,这不纯属巧合吗?
走在他后面的李村长听到这话,朗声笑起来,“叶小姐,这可不是普通的铜钱。”
再次从李村长手里接过那枚铜钱,叶醒枝仔细看了正反,意外和吃惊取代了眸中的质疑。
如李村长所说,这枚铜钱确实不普通,应该这么说,这并不是一枚铜钱,而是一个和铜钱样式一样的铜环,上面刻着特殊的图案。
李春来压低声音,“和那份契约一样,这枚铜环也是当年山神留下来的,有事请示的话,抛出正面便代表山神同意了。”
“倒也不是每次都能抛出正面,二十年前,那二十来户徐家人要搬到山下村,便请示过山神,抛了几十次都是反面,当时我爹还是村长,他不信邪又找了十来个人,还是一次正面都没掷出来。不过最后我爹还是让他们徐家人落户了,他们老家走蛟,山都塌了,行之他爹娘就是这么走的。”
原来是这样,叶醒枝受教了。
来山下村的这段时间,她听说的奇闻异事比过去十六年加起来都多,叶醒枝本就在琢磨赚钱养“小葵花”大业,突然觉得她可以当一个写志怪话本子的女先生。
下山前,等其他人离开,叶醒枝顺便带着陆葵葵去看了那一株高大的向日葵。
陆葵葵哒哒跑过去,高兴坏了,“娘亲,是小葵!”
“葵葵那天在山上先看到了小葵,然后找到了娘亲!”
陆葵葵抱着的“小葵”,比一棵大树都高,而陆葵葵还没向日葵的三分之一高。
三岁半的陆葵葵才是名副其实的“小葵”。
叶醒枝“嗯”了一声,“小花园里的那株向日葵也这么高吗?你看它认不认识你?”
陆葵葵摇摇头,“小花园里的小葵和葵葵一样矮,小葵现在长高啦!小葵她肯定记得葵葵哒!”
“为什么?”叶醒枝不明白。
摸着一片大大的葵花叶子,陆葵葵张着小嘴巴,“小葵是葵葵的好朋友,小葵不会忘记葵葵的,就像娘亲你一样。娘亲,我们可以把小葵种到家里吗?”
这是一株爱看热闹的灵葵,叶醒枝笑了笑,“她应该不太乐意。”
“好叭!”陆葵葵鼓了鼓嘴巴,“那葵葵上山来和小葵玩,小葵爱吃透花糍、绿豆糕,葵葵要给她带绿豆糕吃,娘亲,葵葵也想吃啦!”
老李山上这株高大的向日葵当然不会像梦里面那样会说话,除了高大如树、翠绿如玉,没有任何异常,但陆葵葵坚持认为这就是她的小伙伴“小葵”,叶醒枝没说什么,赶在用午膳前带着陆葵葵下了山。
今天中午食案桌上多了一个人,去河清县打理酒楼的张管家回来了。
叶醒枝舅舅留下的遗产有一个大酒楼还有两个铺子、一个庄子,酒楼如今记在叶醒枝名下。
依照叶醒枝和母亲李庭芳的意思,把酒楼留下由张管家派人打理,每年的账本送到汴州交给李庭芳,隔三年或寻着商队去长安的机会,再把银钱送到叶醒枝手里,剩下的铺子庄子连带着二十来亩田地则换成现银,张管家这几日在河清县就是忙这些事。
酒楼是舅舅的心血自然不能出手卖掉,但叶醒枝不会在山下村久留,每年的账本银钱从河清县送到长安都是一大笔银子,只得交由母亲李庭芳和张管家代为打理。
吃着昨日剩的槐花鸡子煎饼,张管家把大致情况向叶醒枝讲了一遍,然后拿出从汴州寄来的信。
信是李庭芳写给叶醒枝的,叶醒枝喜不自胜,“母亲说母子平安,给我生了一个七斤重的弟弟,取名为赵言善。”
听到赵言善三个字,陆葵葵拿着小木勺抬起脑袋瓜,“二舅舅!”
“这是……”看向陆葵葵,张管家道。
叶醒枝把对李村长和李婶子的说辞又拿了出来,望着陆葵葵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张管家说不出拒绝的话。
理智上张管家觉得从村里李家人中过继一个嗣子更为合适,但陆葵葵大大眼睛、圆圆脸蛋,咧着小嘴巴笑起来的时候像一朵灿烂的小葵花,再没有比陆葵葵更讨喜的女童了!
更重要的是陆葵葵和叶醒枝长得像不说,和夫人李庭芳也有几分相像,等夫人见到了陆葵葵,也肯定会答应的。
张管家应好,不过他不能继续待在山下村了,夫人给赵家生了个小少爷,月子要做两个月,张管家得赶回汴州帮忙打理赵府。
把庄子、铺子换成的现银留给叶醒枝,又去找李村长帮忙照顾叶醒枝和陆葵葵,第二天一大早张管家离开了山下村。
停灵七日,叶醒枝今天去送了二丫最后一程。
李婆婆拎着一篮子的草蚂蚱和草蝴蝶,放进了二丫的棺材里。
草编的蚂蚱和蝴蝶生机勃勃,围在闭着眼睛的二丫身边。
二丫娘亲感激涕零,“二丫她小的时候就喜欢玩您编的这些东西。”
李婆婆却是抬不起头,她有愧啊!
外重丧的愁云还笼罩在山下村上空,山下村□□成的村民都觉得二丫从山上摔死是没避开重丧煞,这可不是在说胡话,二丫爹娘和去世的李大牛他老头子以及李婆子,有六亲内的亲缘,于是纷纷看管自家孩子不能上山下河。
叶醒枝也不再带着陆葵葵去老李山上或是去摘槐花,平日就待在李家老宅,或是带着陆葵葵在村子里逛一圈。
糟心的是,明明没有往西村去,有一天叶醒枝却在李家老宅不远处看到了徐老七。
还是像个白日鬼一样,徐老七似是在偷窥她和陆葵葵。
叶醒枝立即牵着陆葵葵回去了老宅,并吩咐阿竹看好宅子四周,无事不要让李婶子外的其他人进来老宅。
徐老七有古怪,叶醒枝委婉向李村长表达了对此事的担忧与恐惧,但李村长对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也没法子,总不能不让徐老七在村里闲逛吧?
去到李婆婆家后的第四天,李婶子把李婆婆编好的小竹篮、小竹筐等物送了过来,“从菜地回来我遇到了李婆婆,就把这些东西拿回来了。”
李婶子手中还有一吊钱,这是叶醒枝付给李婆婆的费用,“我说什么她都不要,李婆婆说吃的那半篮子槐花就当是掏钱了,撕扯了好一会她又给扔地上了,我惦记着家里的孙子,就没再和她撕扯。”
叶醒枝只好道:“下午我送过去吧。”
李婆婆送来的还有竹筷、竹瓢、竹盆等物,这是一整套竹编的“过家家”小玩意儿,可见其上心。别说到八十岁,就是现在叶醒枝年纪轻轻也编不出来这些东西,这一吊钱必须要给李婆婆送去!
不巧的是李婶子的小孙子受凉起了热,午后不能再陪叶醒枝去西村,这一次,带上阿杏和阿竹,叶醒枝领着陆葵葵来到了李婆婆家。
刚到院子里,矮小的土房子里传来几声沧桑悲痛的哭声。
是李婆婆发出的。
三步并两步,叶醒枝慌忙推开土房子的木门,去到西屋,等看清西屋的景象,仿佛全身浸在幽深寒泉中,叶醒枝愣在门口。
已经发旧的木床上躺着李平安,床头一滩滩血渍和呕吐物中,暗红与鲜红相交。
李平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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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李婆婆银发散乱,瘫坐在地上痛哭不已。
叶醒枝攥紧右拳,呢喃出声,“李婆婆……”
李婆婆缓缓抬起头,浑浊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又落到了两颊一道道皱纹中,“叶小姐,别声张。”
叶醒枝回过神,跑到院子里拦着要进屋的陆葵葵,正色道:“阿杏,你快带着葵葵回去,今天不要让她再出门,阿竹,你赶快去找李村长,就说李婆婆家出事了!”
意识到什么,叶醒枝再一次回到西屋,缓缓走到李婆婆身边,“婆婆,这不怪您……”
李婆婆摇摇头,“我老了,没几天活头了,前两天我梦到老头子来接我去地底下,去镇上卖竹篮的时候,我买了一包老鼠药。”
“老鼠药是给平安用的,平安是个傻子,等我走了谁能给他一碗饭吃?他再闹着要草蚂蚱谁来哄他?”
“我八十多岁了,我也有愧啊,活不了了!老鼠药放到碗里头,我端着碗,一招手,平安他就过来了,平安他还以为我要喂他饭吃。我作孽啊,我这个当老娘的,给自己儿子喂了老鼠药,我不得好死啊!”
李婆婆苍老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涕泗横流。
一串串泪珠从叶醒枝的杏眸涌出,叶醒枝不停摇头,“不是的,您把平安叔从生下来照顾到六十岁,若有其他选择,您怎会这样做?”
“他生下来,我一口一口给他喂奶吃,他三岁的时候,我一口一口给他喂米汤,这几十年来,也是我一口一口喂他饭吃,教他学会吃饭,到了最后,还是我一口一口…把这碗老鼠药喂给了他。”像是落到地上腐烂成泥的枯叶,李婆婆没有了丝毫生机。
叶醒枝身体在发抖,“可是那一勺勺老鼠药喂到平安叔口中,又何尝不是喂进了您的嘴里!李婆婆,您没有亏欠平安叔!”
打算去买老鼠药的那一刻,李婆婆已经成了走肉行尸!
她一个老母亲杀了自己的老儿子,李婆婆没想到还会和叶醒枝再见面,“叶小姐,您是来给我这个老婆子送钱的吧?不用了。我给平安喂老鼠药的事,您别说出去,三间土房子也没什么好东西,桌子上的那包银子,麻烦您给平安办后事用,棺材我让人打好了,把堂屋地上竹篮里那二十二个草蚂蚱放到平安棺材里吧,平安的生辰是三月二十二,他喜欢玩草蚂蚱。”
“屋里还剩几个竹篮竹筐,谁想要就让他拿走吧。行之让我给他编笔筒和书架,老婆子我是编不了了,还剩一个竹筒没卖出去在堂屋放着,劳烦您帮我给他送去。”
“行之说平安他不是傻子,会算账会数算,有天赋,自打他说了这话,其实老婆子我这几年都很开心,我的儿他不是傻子啊!”
泪水打湿叶醒枝的齐胸襦裙,她脸上的泪珠越来越多。
“还有,叶小姐,二丫不见了的那天下午,我在院子里看到她往里头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了徐老七家?那天下午我一直坐在院子里编竹篮,到天黑了,我也没看二丫回来。”人之将死,李婆婆终于把这个秘密吐露出来,“二丫她爹娘问的时候我不敢说,李春来问的时候我也不敢说,徐老七那么多侄儿都在西村,我一个老婆子加上平安一个傻儿子,我怕徐老七把平安也给杀了。”
用披帛擦泪的手停在空中,叶醒枝瞪大眼眸,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时,李婆婆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回光返照般,用尽全身力气把叶醒枝从西屋推到门口的石阶上,关门上好门闩。
一下子被推出来,叶醒枝差点被木头做的门槛绊倒,李婆婆耄耋之年但干了几十年地里活,又编了几十年的竹筐竹篮,此时此刻回光返照,惊吓之余,叶醒枝竟抵抗不了其力气。
李婆婆已生死志,若是打不开这木门,很快西屋会有第二具尸体。
“李婆婆,李婆婆……”拍着厚重的木门,叶醒枝焦急不已,阿竹怎么还没把李村长找来?
西屋中又传出重物落地的一声,叶醒枝身子一僵,无力地趴在门板上。
她擦擦泪转过身,正要出声喊人,一个穿着长袍的少年沿着土道而来,出现在叶醒枝眼前。
是徐家的徐行之吗?
不断涌出来的水汽让叶醒枝的眸子越发朦胧,她看不太清少年的长相,快步走了过去,“李婆婆不想活了要自尽,你能把门打开吗?”
想来这位就是村里人口中的叶小姐,看了她一眼,徐行之转而看向西屋,淡声道:“再等等。”
12. 怒火
“为什么?”叶醒枝难以置信,再等下去,李婆婆的身体怕是都要凉了!
“你若不怕身负嫌疑,那可以翻窗进去。” 徐行之神色淡淡。
李婆婆家是土房子,东西屋的前墙上各有一木窗,窗棂不大但足够叶醒枝翻进去。
叶醒枝心头的急躁散了些,在徐行之来之前,李婆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若是此刻进去西屋,即便是李婆婆杀了李平安后又自尽,但她和徐行之仍有嫌疑,加之山下村这段时间死了那么多人,到时候定会有流言传出。
所幸这时李村长急匆匆赶来了,听到叶醒枝说李婆婆把门闩穿上了,李村长心急如焚,“这可怎么办?”
一旁的徐行之道:“翻窗,或是把这两扇门卸下来。”
“对对对。”李村长太过慌乱,才一时没了主意。
有两个老头子和几个村中孩童也跟着李村长跑来了西村,李村长打算找个手脚麻利的男童从木窗里翻进去,这时,徐行之出了声,“还是我来吧。”
叶醒枝的视线移到少年身上,只见徐行之一手撑着窗台,身上长袍扬起的那一瞬,越过木窗,很快,两扇被锁上的木门从里面打开。
李村长慌慌张张跑进西屋,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头皮发麻,他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一下子见到两具尸体。
李婆婆上吊自缢,躺在木床上的李平安身体冰凉。
木梁上挂着一根绳子,李婆婆的身体在摇晃。
叶醒枝愣在门口,腮边又有一道泪痕,她来迟了!
去铺子买老鼠药的那一刻,把老鼠药喂给李平安的那一刻,李婆婆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
见李村长没什么反应,徐行之来到被踢倒的木凳边,把李婆婆的尸体放到木床上,和李平安并肩躺着。
饶是他有心理准备,刚刚翻墙进来也吃了一惊,要是让外头的那些孩童翻窗,估计要吓掉三魂,不过,这位叶小姐倒是胆大。
被引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双脚像是坠了块石头,但叶醒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李村长,李婆婆临终前不希望这件事声张出去。”
“对,是该这样。”李村长回过神,老母杀傻儿,这件事万万不能传出去,李婆婆会被骂不得好死,连带着他们山下村也要受影响。
李春来去到门口,喊了几个名字,示意这几人把剩余的村民打发走。
但有些刺头不那么听话,站在前头的李老根:“李婆婆给他儿子喂老鼠药了?”
“你是衙役?打听那么多干什么?”李春来道。
李老根满脸气愤,“那李婆婆和李平安怎么死了?就算李平安是个傻子,她也不能把自己的儿子杀了啊!”
见李村长不回答,李老根看向徐行之,“行之,是不是李婆婆给李平安喂老鼠药了?”
扫他一眼,徐行之道:“不知道。”
从徐行之这里得不到答案,李老根眼珠子转了转,听说是伺候叶小姐的小厮阿竹跑去找李村长报信的,“叶小姐,可是李婆婆……”
叶醒枝没给他把肚子里剩下的话吐出来的机会,“你若是关心,不如先去县衙报官!”
“对,没有的事。”李村长摆摆手,“李老根,你回家吧!”
李老根一动不动,“不是李婆婆杀了李平安,那他们母子俩怎么死了?不会又是犯了外重丧吧?”
第一次听到外重丧这三个字,如同听鬼故事一样,叶醒枝有一二分的害怕,毕竟犯忌讳总是不吉利的,但此时此刻再听到这三个字,一股怒火窜上叶醒枝心头,正是外重丧这一流言,让九岁的二丫才含冤而死。
“不是。”叶醒枝冷声道。
“这是死的第五个人了,不是外重丧那是什么?”李老根不服气,“行之,你是秀才公知道的多,你说说咱们村走没的那几个人中有没有犯外重丧的?他们找了邻村的马神婆算了,说是没有,我总觉得不准。”
徐行之神色淡淡,还是那句话,“我也不知。”
李老根又道:“你不是秀才公吗?二丫她爹和李大牛他老头子是伯侄,二丫她娘和李婆子也是六亲内,这不就是犯了外重丧吗?不过是二丫替她爹娘挡灾了!李婆婆和李平安也是这样死的吧?”
徐行之薄唇轻启,“或许吧。”
听到这三个字,叶醒枝蹙了蹙眉,徐行之什么意思?
他明知道李婆婆和李平安死亡的真相,却用模棱两可的三个字,把二丫的命案和李婆婆、李平安之死往犯了外重丧上引。
徐行之身为整个山下村才学最高之人,他不该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村民们会对“犯了外重丧”这一流言越发深信,若不是李婆婆自尽前把目睹的线索告诉了她,在山下村村民口口声声的“外重丧”中,九岁的二丫永远不会有瞑目的那天。
有了徐行之这简短的一句话,李老根仿佛有了靠山,对着叶醒枝道:“叶小姐啊,你是官家小姐,不知道这些忌讳。村里有人犯了外重丧招了煞气,才会死这么多人,你还是快点回去老宅吧,别夜里吓得睡不着觉。”
“是吗?”叶醒枝轻笑一声,“可我有什么好怕的!山下村家家户户沾亲带故的人不是我,若真有什么外重丧,指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你又为何这般盼着村里有重丧煞?”
李老根脸一白,“没…没有。”
像是看到了白日鬼一样,李老根灰溜溜跑走了!
叶醒枝收回目光,暂时把对李老根的怀疑压在心头,没记错的话,二丫的尸体从老李山上用门板抬下来的那天,围着的村民中最先嚷嚷着外重丧的就是李老根,只是那时候叶醒枝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都散了,快散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小心夜里李婆婆和李平安去你们梦里找你们!”拿出一村之长的威严,李春来沉着脸呵斥道。
很快,聚在李婆婆家院子里的村民散去了大半,这一招李春来是跟着叶醒枝学的,方才叶醒枝的一番话,就让李老根这个刺头说不出一句屁话跑走了,李春来有样学样。
李婆婆家人丁不旺,住在西村,和西村那二十来户的徐家人不是本家,平日里和东村的村民也来往不多,李春来找个几个人帮忙操办后事,叶醒枝也把李婆婆交代的遗言告诉了李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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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婆婆早就把自己和李平安的棺材打好了,望着堂屋的两具棺材,李春来叹口气,他这个村长没有当好啊,不到半个月,山下村走了五个人了!
李春来背着手,回东村前,对叶醒枝和徐行之道:“叶小姐,行之,下午我过来的时候只有你们两个在,你们两个和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李村长家的一路上很是安静,叶醒枝有意和徐行之保持着距离,三人一言不发。
来到堂屋里,叶醒枝拦住了李春来烧水倒茶,“李村长,不用客气了。”
她开门见山,“前几天我托李婆婆给葵葵编一些小竹筐、小竹篮等物,今日午时李婆婆把东西送来,却不要银钱,我下午过来是给她送那一吊钱的。我推开门,看到了平安叔的尸体。李婆婆坐在地上痛哭不已,她说梦到了平安叔他爹爹来接她,感知到自己活不了几天了,她放心不下平安叔,担心自己走后无人照顾平安叔,所以才买了老鼠药。”
“后来李婆婆把我推出来穿上门闩,在西屋自缢了!李村长,李婆婆她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她说她有愧,说自己不得好死!”
李春来长长叹口气,老母杀儿,有违纲常,生生世世投胎到畜生道里都不为过,但李婆婆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依照李春来的意思,他会凑些钱给李婆婆和李平安好好办一场丧事,把老母杀儿的事情压下来,对外说是李婆婆年纪大了是喜丧,而李平安脑中有疾几十年,今个一觉没醒来就走了,“一旦报官闹大了,外人会怎么看我们山下村,还有人愿意嫁进我们山下村吗?还是用犯了外重丧糊弄过去吧,行之,叶小姐,你们说呢?”
徐行之并无不可,“李村长考虑的是。”
闻言,又一股怒火从叶醒枝的心头窜出,只是,这股怒火不是对准李村长,而是徐行之。
徐行之竟然同意了重丧煞之说?
即便徐行之不知道二丫遇害的真相,但山下村一连死了这么多人,外重丧的流言又在村里广泛传播,李婶子口中这位天资聪颖的徐大秀才,难道就没有一丝怀疑吗?
她不可相信!
叶醒枝出了声,“李村长,并非醒枝要插手山下村村中事宜,李婆婆和平安叔去世一事确实不可声张,但报官是必须的。”
“为何?”李春来大为不解。
看了徐行之一眼,叶醒枝没有回答。
这位从长安而来的叶小姐轻飘飘的一眼,徐行之自是感觉到了,“家中还有事,行之就不打扰二位了。”
等徐行之离开,叶醒枝吐露真相,“李村长,请您赶快去报官,二丫不是从山上摔下来摔死的,李婆婆临终前告诉我,二丫不见的那天,她看到二丫往西村里头去了,西村最里面只有徐老七一个人住在那里,请您不要声张,去找衙役来调查!”
李春来亲自去了县衙,快到县衙他那僵硬发凉的身子还没缓过来,谁能想到山下村藏着一个杀人魔呢?
夕阳铺在回徐家的路上,想着今日下午发生的变故,那位叶小姐要和李村长谈要事,徐行之并不感兴趣,只希望叶醒枝别坏了他的计划!
13. 找到凶手,重男轻女
从李春来家离开,叶醒枝大脑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老宅门口。
推门而入,正在摆着小竹盘小竹筷玩过家家的陆葵葵抬起头,哒哒跑过来,“娘亲,李婆婆怎么了?”
静默许久,叶醒枝拍了拍陆葵葵的脑袋,“李婆婆她…走了。”
“婆婆去哪儿了?”陆葵葵不明白。
“去地底下了,和你舅姥爷一样。”叶醒轻声道。
“呜……”陆葵葵眼眶红红,小小的她知道李婆婆这是死了。
李婆婆给她用狗尾巴草编过小兔子,给她做了一整套小竹篮小竹筐的小玩意儿,陆葵葵很是喜欢李婆婆,带着哭腔道:“娘亲,李婆婆是生病了吗?”
“对。”叶醒枝没有解释太多。
老母杀傻儿,为何一切苦难总是让李婆婆和李平安遇到?哪怕上吊自缢的那一刻,李婆婆也没有得到解脱!
许是看出了叶醒枝的不高兴,陆葵葵跑出老宅,去到路边摘了朵小粉花,藏在小手里,“娘亲,葵葵给你表演个幻术。”
叶醒枝强打精神,“什么幻术?”
“铛铛铛,葵葵的手里会开花。”肉乎乎的小手伸到叶醒枝面前,一朵粉嫩可爱的小花躺在陆葵葵白嫩嫩的手心里,“花花送给娘亲,娘亲不要不开心!”
明明只是一朵叫不上名字的小野花,却真如同幻术一样,把叶醒枝心中的惆怅、害怕与难过席卷而走。
“谢谢葵葵,娘亲很开心!”把陆葵葵抱在怀里,叶醒枝露出笑。
这一夜失眠是必然的,但好在叶醒枝的身边躺着一个“小葵花”,看着陆葵葵青蛙般的睡姿,叶醒枝最终静了了心。
身为告发者,翌日上午,河清县衙役王东与陈山来了山下村。
李春来的妻子和王东的母亲有六亲关系,山下村的官司都是王东来调和。
让叶醒枝仔细把案情再说一遍后,询问过李春来,王东又问道:“叶小姐觉得村中何人嫌疑最大?”
“自然是徐老七,李婆婆说她站在自家院子里看到了二丫往西村里面去,而里面只有徐老七一户人家,他一个人住。并且,徐老七很是鬼祟,他还数次偷窥我和葵葵,一次是在他自己家,一次是来了老宅附近。我回乡后,村中也有其他人对我好奇的,但徐老七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李村长也是知道的。”叶醒枝道。
李春来接过话,“是有这回事,前几日叶小姐和我提过。仔细一想,徐老七确实不常出门,但有孩子到他家,他常拿饴糖和花生给村里的小孩儿吃。”
“还有其他人吗?”王东已大致了解案情,但徐老七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整日闭门不出,和二丫爹娘也没有仇怨,按理说不至于对二丫一个九岁的女娃娃下毒手。
叶醒枝脑中浮出一张面孔,“李老根。”
“为何。”王东问道。
李春来也吃了一惊,李老根是村里有名的刺头,前段时间不知道从何处发了狗屎财,顿顿割肉吃,还给自己媳妇儿买了根银钗子,但他就更不至于对二丫下毒手了,因为李老根和二丫爹娘是亲戚。
等李春来把这番话说出来,叶醒枝想了想,“我倒没有实际证据,只是最开始在村里传播犯了外重丧流言的,就是李老根,二丫的尸体从山上被抬回来的那天,他第一个提了外重丧。还有昨日他也很奇怪。”
“除了二丫,他好像还想把李婆婆和平安叔的离世归咎于外重丧,像李婶子也相信,但不会像他这样固执。既然李村长说他们亲戚关系,那李老根更不该这样做,不为二丫讨一个说法,而是说遭了厄运是重丧煞害人,对二丫爹娘没好处,按理说对他也没好处。”
叶醒枝最后几句话,让王东觉得有道理,一般嘴上念叨鬼神之说的,其实有自己的小九九,对李老根没好处的事情他偏偏要做,这很反常。
“还有吗?”王东惯例问道。
即便山下村其他村民有嫌疑,叶醒枝也不认识啊,绞尽脑汁想了想,叶醒枝试探地道:“徐行之?”
“徐秀才?”这下子连王东都惊诧万分。
“他的异常和李老根差不多,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好似认可李老根的重丧煞之说。”李婶子说徐行之是歹竹出好笋,但经过昨天,叶醒枝觉得徐行之就是个歹竹!
不过叶醒枝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有可能是徐行之与人为善,才没有当面反驳李老根。”
李婆婆没了,叶醒枝的存在就至关重要,王东去见二丫爹娘前,“还要劳烦叶小姐随我们走一趟。”
二丫她娘说二丫的尸体从老李山上用门板被抬下来的时候,衣裙破烂,像是被山上的枝木划的,面庞发紫,指教里有皮屑,头上戴的头花也不见了,闻言,叶醒枝试着把样式画了出来。
两位衙差看后,由李春来带着,叶醒枝和王东、陈山先去了西村李婆婆家中。
李婆婆和李平安的棺材还摆在堂屋里,来到叶醒枝所站之处,王东发现确实和叶醒枝说的一样,李婆婆家地势高,站在李婆婆家院子最东边,可以看到村道上的情景,而过了拐弯处,再往里只有徐老七一户人家。
当然,拐弯处到徐老七家门口的情况是看不见的,李婆婆虽说自己在院子里编了一下午的竹篮没有看到二丫回来,但这份口供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徐老七的嫌疑。
王东和陈山两人挎刀而去,敲响徐老七家的木门,两人一通搜查。
王东找了几遍,没找到二丫的头花,不过,徐老七右手手背上的几道划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徐老七的几个侄子站了出来,不让带走人,“我大伯本来是能够娶上媳妇生孩子的,但是当年遭了灾我们徐家太穷了,他把娶媳妇的钱给了我爹,才有了后来我们兄弟几个。我大伯就和我们的爹差不多,他手上的那几道,我还说是村里哪家养的猫挖的呢!”
“我大伯六十来岁的人了,他能杀人吗?王衙差,平日里您来山下村,我们兄弟几个可都是很敬着您的,非说我大伯杀了二丫,那您和陈衙差要拿出证据啊!”
王东和陈山不太耐烦,此案棘手之处在于,换成其他年轻力壮的嫌疑人,有叶醒枝的口供加上徐老七右手手背的划痕,就可以先把人抓到县衙里关上几天,可徐老七一个花甲老人,到时候死在大牢里怎么办?
不仅徐老七的侄儿侄女会来闹事,事情闹大了背锅的还是王东和陈山这两个衙差。
再者,徐老七这几个侄子侄女可不是吃素的,虽然徐老七是光棍,但徐家算是山下村的“大户人家”,徐老七的几个侄子侄女带着一家老小去吃席都得坐好几桌。
要是在河清县,王东和陈山两位衙差可不怕,但来了山下村,别说自缢身亡的李婆婆害怕,就是挎着刀的王东也有些怕呢。
所以,要想给徐老七定罪,今日必须得找到二丫的头花。
王东问道:“叶小姐,李村长,你们可有发现?”
叶醒枝和李春来俱是摇头,只能在外面看看了。
“七爷平常连门都不出,还常给我家孙儿饴糖吃,怎么可能是七夜杀的二丫!”徐老七家门前的土路上围了不少村民,都不相信二丫是被徐老七杀的。
山下村村民的议论从叶醒枝耳边飘过,她打量着这座青砖小院,距离二丫遇害已有十日左右,徐老七的这座青砖小院里没有证据倒也不意外。
叶醒枝在心里推测,若二丫死于徐老七之手,尸体从徐老七家里被送到山上,二丫戴的头花可能是在此过程中掉落,可能已经被徐老七销毁或是藏起来了。
叶醒枝对着王东道:“山下村这么大,找一朵头花何其不易,不如诈一诈他?”
人群最外围,一道清润的声音同时响起,徐行之长身玉立,“您和王衙差屋里屋外再寻找一遍,然后告诉徐老七,说你们已经找到了二丫的珠花,坦白可从宽,观他反应。”
等陈山过来,听陈山这么一说,王东感叹道:“呦,叶小姐,你和行之想到一块去了!”
绕着徐老七的院子转了一圈,叶醒枝不禁思索,如果她是徐老七,会怎么销毁这朵头花?
烧掉?还是扔了?
徐老七六十来岁的人,又不常出门,把二丫的头花扔到十万八千里开外,倒是不太可能。
徐家小院左右两边都是杨树林,后面靠着小山坡,走到左边一棵杨树下,叶醒枝脚步一顿,这里有个地瓜窖。
叶醒枝观察地瓜窖的时候,余光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
是徐行之。
徐行之也在盯着这个地瓜窖看。
叶醒枝继续观察,李婶子家中也有这样的地瓜窖,春冬时节放地瓜、白菘等蔬菜过冬,但与李婶子家不同的是,徐老七家的这个地瓜窖盖得严严实实,像是废弃不用的样子,但叶醒枝把徐老七家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第二个地瓜窖。
对于村里人来说,其实不太会把地瓜窖盖这么严实的,开春了他们也还要吃窖里的地瓜、白菘、萝卜等蔬菜,盖太严实反而很麻烦,李婆婆家的地瓜窖就是用块破石板随便挡了一挡。
正要把异常之处告诉王东和陈山,这时,两位衙差快步跑了出来,对着叶醒枝和徐行之道:“刚才我们说了后,徐老七总是往门外看,但外头就是土路,什么都没有啊!”
叶醒枝:“或许是这个地瓜窖。”
徐行之:“可以把地瓜窖打开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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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王东和陈山两位衙差一愣,急忙招呼两个村民把盖着地瓜窖的石盘、石头和柴禾堆抬走。
果不其然,在地瓜窖的一堆白菘里找到了一朵头花。除了头花,还有帕子、头绳等物。
“是二丫的头花!”二丫她爹娘扑过来,又是愤恨,又是感激!
若不是李婆婆和叶醒枝,二丫的头花会在徐老七家的地瓜窖里慢慢腐烂成泥,不被任何人发现。
这一次,徐老七的几个侄子侄女瞠目结舌,再也不敢阻拦了!
“有李婆婆这个人证,有叶小姐的口供,又在徐老七家的地瓜窖里找到了二丫的头花,他全都招了。”案件结束,李春来从县衙回来把消息告知山下村村民,不过徐老七杀人的原因,李春来很是不好意思吐口,“他那个老不死的娶不上媳妇,年纪又大了,还惦记着那档子事,咱们村里的媳妇没人搭理他,他就对二丫这样的女娃下手,一把糖和花生就能把咱们村里的女娃领进他屋子里。”
“那天李大牛他老头子没了,李婆子家也在办白事,村里的人下地的下地,没事的都去这两家帮忙了,西村没啥人在家,李婆婆待在院子里编竹篮,看到二丫来了西村,往里头去了,她还和二丫说了几句话,但一直没看到二丫回来,后来听说二丫的尸体从山上被抬下来,她就知道是徐老七这个老不死的杀了二丫。李婆婆害怕说出来了,徐老七再把平安给杀了,直到走前,把这件事告诉了叶小姐。”
“也是凑巧,偏偏那天村里人都不在家,想着村里没人,徐老七就……”
李春来都替徐老七这个老不死的脸红,“二丫闹着要回家,徐老七知道二丫爹娘疼她,害怕二丫告诉她爹娘,下手重了些就把二丫给捂没气了!他想把把二丫的尸体放到地瓜窖里,但地瓜窖就在路边,他怕有人闻到臭味,摸黑把二丫扔到了老李山上,装成是二丫上山从山上摔死了。第二天他在屋里看到了二丫的头花,那老不死的做贼心虚,不敢再上山,就把二丫的头发还有那些帕子、头绳都扔到了地窖里。”
“至于其他的帕子和头绳,徐老七说有些是给他侄孙女买的,有些是捡的。”
一片哗然,山下村村民印象中的徐老七是个不常出门、又疼爱村里小孩的七爷,十个小孩里有八个都吃过徐老七给的糖和花生,即便李春来把案件详情都说出来了,还是有几个村民不敢相信,“我家小花也去过徐老七家,去了好几次呢,没听她说过啊!”
“是啊是啊,我也没听我那孙女说过。”
……
李春来扫这几个人一眼,“那不更好?”
叶醒枝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依照她看话本子的经验,徐老七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打了半辈子光棍,绝对不会是到了自己六十这一年才心痒难耐,在二丫之前,定然还有其他村里的女娃被徐老七哄回家里欺负过,那些帕子、香囊就是证据。
若徐老七是给侄孙女买的,为何不送去?若是他捡来的,又为何放到地窖里?
叶醒枝心想,徐老七用饴糖花生这些零嘴把村里的女童哄回家后,欺负了她们,随后留下女童们的头绳和帕子,可能是为了威胁这些女童。但徐老七杀死二丫后,还冒着风险留下二丫的头花,那只有用来怀念了。
徐老七这个老不死的,对欺负九岁二丫的滋味念念不忘!
叶醒枝差一点把早上喝的粥吐出来,徐老七这个老不死的,把他扔到老李山上让野猪一口一口啃食都不为过。
但更让叶醒枝心惊的是,山下村没有一个女童敢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爹娘或祖母。
二丫被徐老七捂着嘴巴杀害,是因为徐老七知道二丫的爹娘疼她,二丫回去后定然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爹娘,其他女童不敢这样做,背后的原因,又让叶醒枝感到心酸。
不外乎是那几个原因,村里的女童不知道自己是在被徐老七欺负,或者是她们不敢说出来。
而不敢说出来的原因,归根究底是重男轻女,她们没有二丫那样的底气。
叶醒枝打算找李春来谈一谈此事,如若在五年前、十年前徐老七的禽兽行径就被揭穿,那二丫便不会遇害,更可怕的是,不知道山下村有多少女童受过徐老七多少次的欺负!
与人群隔着段距离,李春来和村民们的说话声飘入耳中,日光和煦,落在徐行之的眉眼间,徐老七猥亵村中女童、杀害二丫,没想到把徐老七这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揪出来的会是这位回乡才两个月的叶小姐。
叶醒枝倒是聪明,不过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犯了外重丧”这一流言不攻自破,日后再在山下村中提起,应当没一个村民会相信了!要除掉那一家子,他还得等其他时机。
14. 他是绿茶
“叶小姐,重男轻女那肯定是有的,但我们山下村还算好的了,家家户户都能给女娃们一口饭吃,也没人把女娃们像葵葵一样扔山上。” 听闻叶醒枝的来意,李春来道。
“可她们受欺负了不敢找父母撑腰,和被扔山上喂狼吃有何区别?一个是没了命,一个是精神上的恐惧。”叶醒枝道:“若是山下村再出来第二个徐老七,又该是三丫还是四丫遇害?那些活下来的人,哪怕是日后嫁人生子了,想起来也是会害怕的。”
“这……” 李春来哑口无言。
但即便叶醒枝特意来李春来家走一遭,也是商量不出来解决办法的,山下村位置偏僻,村民们的谋生不过是种地、上山打猎、去镇上或者河清县做体力活,像叶醒枝舅舅那样在河清县开酒楼或者是像徐行之那样在县学读书,少之又少,这种情况下,重视儿子是必然的,即便二丫生前深受其爹娘的宠爱,但等她出嫁时,二丫爹娘也不会拿出家里的粮田给她当陪嫁。
纵使让李春来召集村民们,让山下村的人多多疼爱自家的女儿,也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叶醒枝深知这一点,回老宅的一路上,心头像是绑了块石头,等回到老宅躺了一会儿,陆葵葵清脆的玩闹声透过窗棂传入叶醒枝的耳中,叶醒枝回过神,是了,重男轻女的又不是她,她干嘛要不高兴?
唉声叹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一定要好好保护陆葵葵,要当一个可以让陆葵葵倾诉秘密的好娘亲!
徐老七这个老不死的被撕开真面目,山下村有些人心疼遇害的二丫,有些人家则是庆幸。
听到李婶子这样说,叶醒枝出了声,“婶子,我看过一本书,书中说似徐老七这样的杀人犯,极有可能不止一次动邪念。”
“枝枝,你的意思是徐老七那个老不死的还有可能对村里其他女娃……”李婶子吃惊地说不出来话。
叶醒枝没有直言,只是道:“书中是这么说的。书中还说,有些恶人有恶癖,会留下受害者之物来满足自己的恶癖,倒是和徐老七相符。”
其实这不是书中说的,只是叶醒枝的猜测。
明面上被徐老七欺负的女娃只有二丫,实际上有些被欺负之人可能已经嫁人生子了,这些事是不可能再被翻出来的,倒是便宜了徐老七,但叶醒枝用“书中之言”来提醒李婶子,李婶子在私下的闲谈中,必然会把这番“书中之言”告诉村中其他妇人,而李婶子这般的乡下人,最是信“书中之言”,加上还有在地瓜窖里找到的那些帕子和头绳,如此一来,山下村村民心中有了数,应当不会再重蹈覆辙。
和叶醒枝想的一样,李婶子风风火火“人脉”强大,不过两天,全山下村妇人都知道了这番“书中之言”。她们根本不敢明说,但回家后都偷偷问了自家闺女或者孙女。
徐老七称自己没想杀死二丫,加之年岁已高,本来可罪减一等,但山下村不少妇人带着自家当家的和儿子们来到县衙,要求处死徐老七。
加上有二丫爹娘在县衙门口的悲嚎,时任河清县县令的赵意,听取民意,判了徐老七一死!
经此一案,王东、陈山两位衙役对这位从长安而来的叶家小姐有了几分敬佩,其实徐大秀才徐行之能发现徐老七家地瓜窖的异常不奇怪,换成山下村其他村民也不奇怪,因为家家户户都有地瓜窖,开春了还是得吃地瓜窖里储存的地瓜、白菘和萝卜,为了方便下窖,大部分人家只是用木板或者石盘来遮盖,断不会像徐老七这样盖了三五层。可偏偏没有一个村民发现,最终发现异常的是叶醒枝这位从长安而来的官家小姐。
于是,再次来到山下村的时候,王东先是去了李老根家中一趟,当日叶醒枝猜测李老根也有嫌疑。
二丫的头花从地瓜窖里被拿上来后,徐老七把什么都招了,李老根自然没有杀害二丫,至于山下村死的其他几个李家人,王东和陈山一番调查后,确定李大牛他老头子和李婆子是喜丧,李婆婆是自缢,李平安死于李婆婆喂的那一碗老鼠药汤,这都和李老根没有关系。但奇怪的是,来到李老根家,李老根的慌乱和异常掩饰都掩饰不了。
王东找到李村长以及和李老根相熟的村民打听其异常之处。
“李老根没啥不正常的啊,就是最近发财了,给他媳妇儿买了根银钗,说是去镇上卖菜的时候遇到一个有钱的地主,把他菜全买了,还打赏了他几两银子,他疼媳妇,就把银子花媳妇身上了。”
“李老根?除了下地就是吃饭的时候端着碗串门子,我们吃饭的时候就是说些地里活家里事,没啥不正常的啊!哦,他前段时间神神叨叨总是提什么地仙和外重丧,也不知道是不是撞见脏东西了?”
山下村村民都是这样的说法,王东怀疑是自己和叶醒枝想多了,于是不再打听,就近来到徐家讨碗水喝。
徐家是山下村最富裕的一户,尤其徐大秀才徐行之的书房,古朴又干净,王东这样的衙差,来村里办案自然不愿委屈了自己。
喝了盏茶,王东顺嘴把半下午的成果告诉了徐行之
听到李老根这个名字时,几件往事浮现徐行之脑中,他面上不显,薄唇轻,“打赏几两银子?”
“怎么了?”王东又灌了一盏茶。
虽然在叶小姐的口中,徐大秀才也是嫌疑人之一,但王东觉得徐行之这样有天资的读书人绝不会手沾人命的!
徐行之淡声道:“哪位地主如此大方?打赏几两银子,可是够买半亩地了。”
两碗清茶下肚,加上徐行之这一番话,王东渴得不行的脑子终于转了起来,“对啊,这李老根说谎了?”
徐行之:“我并不知,只是觉得出手再阔绰的地主,也不至于为了几筐子菜一下子打赏几两银子,地主多吝啬,可以从此处查一查。”
山下村多山,无论粮田还是菜地,都是一块块分散开来,非要在村里找两个地主出来,那只有徐行之家和李村长李春来家,但这两家也不是靠地多而发财,因为整个山下村可居住、可种粮种菜的地就不多,分摊到每位村民头上,少的一户不过一两亩地,多的一户也不过三五亩。
等于说山下村是没有地主的,村民们靠山吃饭,所以李老根能编出“某地主一下子打赏几两银子”的荒诞借口,实际上徐行之相识的地主们都很吝啬,要把从嘴里手上省下来的银子拿去买地。
比如曾来徐家向徐行之堂哥徐众望提亲的那位高地主就是如此,高地主一顿只吃两个菜,还都是地里长出来的素菜,当时愿意拿出五十亩地当陪嫁,可以用“割其肉放其血”来形容,高地主是盼着徐众望在县学读书能够考取功名,才愿意拿出五十亩地。后来被徐众望、徐东来和王霞拒了这门亲事,高地主直接给自己闺女招了赘,这样一亩地都不用往外拿了。
高地主这样家中有二百多亩的大地主,都不会给下人打赏几两银子,整个河清县比高地主阔绰的地主又能有几个?
“行之,还得是你啊!”王东又灌了几口茶,离开了徐家。
书房恢复安静,徐行之来到木窗旁,看向徐众望的厢房。
徐众望所住的厢房和书房是整个徐家最大最好的,正月到现在,除了前段时间徐众望回来过几天,徐行之再没有在徐家见过徐众望,但正是那几天,他听到过李老根的声音。
李老根来徐家找过徐众望,被徐众望亲切拉去了书房。
徐行之想,李老根若是有古怪,可能和徐众望脱不了干系!
*
“叶小姐,多亏有您,我家二丫才没有死不瞑目!”二丫爹娘到了李家老宅就要跪下磕头。
叶醒枝急忙拦住,“你们该感谢李婆婆,是李婆婆把真相告诉了我。”
最初得知李婆婆瞒着这件事没有立即说出来,二丫爹娘有过些许怨恨,但叶醒枝说的对,他们更多的是感谢,“我们往后会给李婆婆和李平安扫墓的。”
等衙差王东再来山下村的时候,叶醒枝把他请到老宅里,提了收养陆葵葵为养女、给陆葵葵办户籍一事,王东道:“叶小姐,李村长之前来县衙说过这事,还是得再等等,等过两三个月实在找不到葵葵她家里人,那才能在山下村落户。”
王东最后又来了一句,“赵县令去年来了河清县上任,管得严。”
叶醒枝笑着道:“赵县令一心为民,这是好事。”
幸好陆葵葵从七年后穿回来直接来到了她身边,也幸好这些赵县令尽职尽责,不然陆葵葵早就成别人家户籍上的孩子了。
李老根发的那一笔财确实有古怪,奈何连个事主都没有,王东和陈山两位衙差也不能直接拿了人去县衙里打一顿,不然,他们两个会先挨到赵县令的的板子。
王东往山下村跑了几趟,便不再过来。
县学门口,王霞拿着包袱等了好久,才等来自家儿子,不过徐众望是从外边回来的。
王霞远远就闻见了徐众望身上的那股脂粉味,“众望啊,还是得好好读书,你要是明年能考上秀才,什么好姑娘找不到?”
“娘你放心,我是看书看累了才偶尔去一下。”徐众望不太耐烦,倒是问起了另一件事,“最近村里可有什么事?”
“死了几个人,那徐老七竟然还把二丫给掐死了,从长安回来的那位叶小姐让李春来报的官,王东和陈山来咱们村里把徐老七给抓走了。”王霞不在意地道:“众望啊,你别担心这些没用的事。”
徐众望问道:“叶小姐是谁?”
“河清县酒楼叶老板的外甥女儿,叫叶醒枝,她爹可是长安的官,好像是什么博士,前段时间回了山下村为她舅舅烧七。”王霞道:“我也不懂这些,众望啊,你要是今年就能通过院试有了秀才的功名,趁着这个机会,娶个叶小姐那样的官家小姐也不在话下,可惜了,等明年人家叶小姐早就回长安了。”
徐行之十岁就成了秀才,而徐众望在县学读书多年,连个童生都不是。
长安来的管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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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众望心思动了动,不过他心里压着另一件事,“把徐老七抓走这就完了?王东和陈山后来有没有再来山下村?”
“来了,到处打听李老根,不知道要干嘛,后来就没再来了。”王霞又道:“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众望,你还是要在县学好好读书,别辜负这样的好机会,你大姨也好长时间没写信往家里寄银子了,再有同窗拉着你去喝花酒你可别去了……”
徐众望脸色一白,直到王霞说到最后几个字,他才又恢复正常,王东和陈山不再去山下村,那说明应当没有发现那件事。
送走王霞的第二天,徐众望竟然在县学看到了徐行之,他撇撇嘴当成没有看到,不料,徐行之却走了过来。
赵言善皱着眉,“你要干什么?”
徐行之勾了勾唇,“许久不见堂兄,来给堂兄你送些衣衫笔墨。”
徐众望不领情,“用不着,我娘昨天来过了!”
徐行之可是县学的大名人,无知不知他十岁中秀才的事迹,那颀长的身姿出现在县学中,自然引来不少学子的注意,有人忍不住为徐行之抱不平,“徐兄,行之也是关心你啊,你怎能如此说话?”
“他要是关心我,能不知道我娘昨天来过吗?他就是假好心!”徐众望气得不行,伸手指着徐行之。
看着他这般粗鄙之样,旁边立着的学子们越发看不上徐众望。
徐行之十岁就中秀才,很是得县学教谕和夫子们的看重,虽然命不好这几年都未能去洛州参加乡试,但徐行之温煦有礼,时常为其他同窗解惑,也会加入进来与学子们一起探讨,面对徐众望这个愚蠢至极的兄长,也是一如既往的尊敬,若他们有徐行之这样的堂弟,绝对不会当众与之撕破脸面。
赵言善出言不逊,毫无教养,徐行之温文尔雅,如灿灿清辉,别说这些县学学子,就是县学里养的那只大黄狗,也会偏向徐行之啊!
方才抱不平的那位学子继续道:“这不更说明行之关心你吗?多给你带些东西不好吗?我家中堂弟若是如此牵挂我,我欢喜不已,今日都能多读一个时辰的书。”
又有学子跟着道:“徐兄,你可太伤行之的心了,退一万步说,假关心也总比没人关心你要好,何况行之可不是那般虚伪之人,你当真是不知福啊!来来来,行之,你好久没来县学了,来我这里,我积攒了好久的文章,你给我指教指教。”
“我也去。”
“加我一个。”
……
春光落在徐行之清逸的面上,笑道:“谈不上指教,我许久未来县学,不如诸兄有进益,也是和你们一样攒了不少文章,等着来县学找你们指教!我还带了些槐花,你们别嫌弃,让膳堂弄些槐花鸡子饼,再泡一壶槐花茶,我们边喝边谈。”
一位学子道:“呦,槐花可是风雅之物,我正好这一口!”
如此一来,方才还为徐行之抱不平、严厉谴责徐众望的那些学子,已经彻底忘记了徐众望的存在。
徐行之倒是还惦记着徐众望,歉疚一点头,“堂兄,我先过去了。”
“你……”徐众望手指头抖动着,仿佛能够被气中风。
徐行之唇角噙着笑,不错,又是春光宜人的一天。
徐行之越是有礼歉疚,徐众望就越是要气爆炸!
围着的人群很快散去,只剩徐众望这个不被待见不知福的“孤家寡人”留在原地。
他本就不怎么养眼的一张脸因生气越发扭曲,又来一次,在县学的这几年每次都是这样。
徐行之扮演着尊敬兄长温文尔雅的堂弟,但其实他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故意做些虚伪的事、说些虚伪的话来激怒他,徐众望控制不住情绪一回击,就会有无数学子为徐行之抱不平,对着他一顿数落。
这还不算完,把他狠狠数落一顿后,那些学子再和徐行之“同窗相和”,像是没徐众望这个人似的,完全不把徐众望记在脑中。
在县学的这几年里,徐众望过的就是这样惨绝人寰的日子,被人嫌弃粗鄙脾气不好,被人指责不领徐行之的情,没有手足之情,再被所有人无视。
徐众望恨不得钻进县学的地缝里!
徐众望又生气又丢人,一整天都没敢去膳堂进食,夜里,却是又看到了徐行之。
徐众望咬牙切齿,“你又来干什么?”
颀长的身姿立在门口,徐行之道:“来和堂兄说些家常话。”
徐众望哼了一声,“用不着。”
再一次欣赏过徐众望怒不可遏、又几顿没吃饭虚弱狼狈的样子,徐行之只觉心情更好了,当年他中秀才,徐东来和王霞利用他得到了一个让徐众望来县学读书的机会。
他们想要,他就给!
那么,这几年的苦果,也该徐众望受着!徐众望这几年在县学的日子可是很不好熬啊!
徐行之道:“堂兄不领情便算了!只是李老根来徐家找堂兄,托我给你带些话罢了!”
15. 被她偷听
徐众望全身瞬间僵硬起来,“带什么话?”
徐行之注意着他的反应,“他说有些事情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但王东和陈山两位衙差最近常来山下村,保不准他会说出来。堂兄,是何事啊?”
徐行之的语气越平静,徐众望却越是惧怕,就像踩空摔了下去的那一刻他却不知道这座山到底有多高。
明明是春夜,徐众望却在发抖,“什么事都没有!”
他极力否定徐行之的说辞,“我娘说过王东和陈山不来村里调查李老根了!”
徐行之笑了笑,“那是婶婶不知情,王东对我说过他还是要来山下村调查的,堂兄和李老根有什么古怪?”
两顿未进食,又被徐行之这一番话当头一棒喝,徐众望似是下一刻就能瘫坐到地上,“我能和他有什么古怪,他一个庄稼汉,谁知道他要干什么!你还有事没有了?”
徐行之薄唇轻启,“那你保重!”
他今日来县学的“要事”,便是徐众望,徐行之故意放出“王东还在调查李老根”的假消息,要不了几日,徐众望一定会从县学回去山下村,那么,他就可以抓到徐众望的马脚。
果不其然,在一个深夜徐众望鬼鬼祟祟回来了徐家,本来陆达开、王霞还想把徐众望回来一事瞒着徐行之,但早上用膳时闻到灶房里飘来的肉香,徐行之就知道是徐众望回来了。
王霞对徐众望的“过度疼爱”,是会害了他的。
徐众望在徐家藏了一天,趁着夜深时偷溜了出去。
徐众望前脚到了李老根家,徐行之跟着就到了。
托徐东来和王霞的福,这两人读封信也是偷偷摸摸背着他,这几年徐行之跟踪人的技术提升不少。
只见李老根为了避开家里人,摸黑拉着徐众望去了柴房。
一人高的柴房里,李老根还没开口,徐众望上来就怒斥道:“我不是说了没事别来徐家找我吗?你找徐行之干什么,还让他给我托话?”
李老根奇怪地道:“我没让行之给你托话啊!”
徐众望继续怒斥,“前几天徐行之来县学找我,说你给我托话了!我不是说过要瞒着别人吗?”
“我是去徐家找过你,衙差来村子里了,我害怕啊,行知说你不在,但是我可没说其他的!”李老根解释道。
不远处的徐行之听到这番对话,眉目微扬,李老根托他带话的说辞,自然是徐行之编造的,不然怎么把徐众望引回山下村让他上钩?
“你不是说那是地仙吗?为什么王东和陈山这两个衙差盯上了我?”这又是李老根的声音。
徐众望压低声音,“那就是地仙,你说出来没有?”
李老根声音发颤,“我哪敢说!”
徐众望恐吓道:“你把那女尸戴的金镯子都拿走了,你要是说出来,王东抓的就是你!”
“我…我不说!”李老根的声音颤抖更厉害了,“众望,你真没骗我,真是地仙吗?”
“是地仙,你嘴巴严实点!”徐众望再一次恐吓,随即离开了李老根家。
地仙?
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李老根致力于在山下村传播外重丧的流言,徐行之明白了!
想来李老根发的那一笔财,其实指的徐众望在柴房里提到的“女尸戴的金镯子”,徐众望哄骗李老根说这是地仙,李老根信以为真,拿走了“地仙”戴的金镯子,但李老根心有担忧,于是趁着李大牛他老头子和李婆子喜丧、二丫遇害之际,在山下村散播犯了外重丧的流言,那么日后这具“地仙”的尸体被挖出来,也与李老根无关。
徐行之相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只是还要找到“地仙”埋葬之处。
又跟踪了徐众望几日,终是让徐行之发现了。
徐众望起初是随意溜达,但跟踪了几次,徐行之意识到徐众望的目的地其实是李老根家的那一块花生地。
那是块山田,附近只有那两亩地,四周都是杂草,人站在地里若是弯着腰也很难被发现。
所以,“地仙”埋葬在李老根家的花生地里,那么,这位“地仙”又和徐众望有什么关系?
*
老宅中,阿杏在熏衣。
叶醒枝微微嗅了几下,“这郁金香倒是浓厚,比之长安的要好,阿杏,等我们回长安的时候,多带上几盒。”
阿杏应了好,“这郁金香我熏过衣,好几天都没散呢。”
两人正说着话,陆葵葵哒哒跑来,坐在叶醒枝对面。
“娘亲,葵葵想爹爹了!”那一套竹编的过家家小玩意儿被陆葵葵玩了两三天,陆葵葵没了兴趣,小手支着自己圆圆的脸蛋,对着叶醒枝鼓起嘴巴。
“爹爹在长安呢!”叶醒枝哄道。
陆葵葵听说过长安,但小小的她没有去过,不知道长安离山下村有多远,“娘亲,我们去找爹爹。”
“行吧。”但叶醒枝和她约法三章,“要是找不到你爹爹,你可不能哭鼻子!”
“小葵花”开心了,“葵葵不哭,葵葵一定会找到爹爹哒,就像葵葵也找到了娘亲!”
说是去给陆葵葵找爹爹,其实叶醒枝带着陆葵葵在山下村里闲逛,但逛了一会儿,陆葵葵不干了,又闹着要找爹爹。
虽然教导过陆葵葵在外面的时候称呼叶醒枝为姐姐,想陆时安的时候要叫哥哥,但陆葵葵毕竟只有三岁半,一天中有大半时候都会叫错,好在叶醒枝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阿杏和阿竹也都习惯了。
阿杏留在家里给陆葵葵洗衣裳和尿布,小厮阿竹出主意道:“小姐,带着葵葵去别处走走吧。”
给陆葵葵看点新鲜的才能不让她总是想着影子都见不着的陆时安,叶醒枝哄道:“葵葵,我们去找李婶子吧,她今个在地里种菜呢!”
陆葵葵摇摇脑袋瓜,“找爹爹。”
“种菜可好玩儿了,我们去那里找找看有没有爹爹,行吗?”叶醒枝道。
陆葵葵听话点点头,李婶子家有两块菜地,其中一块在半山坡上位置叫偏僻,用来种花生和地瓜等物,小道不好走,阿竹抱着陆葵葵,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突然有男子的对话声的声音传入叶醒枝耳中。
叶醒枝下意识停住脚步。
“堂兄,你何时回来山下村的?怎么我在家中没有见到你?”
“和你无关!徐行之,你来这里干什么?”
隔着一人高的草木,叶醒枝心想,原来是徐行之在和人说话,那徐行之口中的“堂兄”,指的应该是徐众望吧。
叶醒枝朝阿竹摆摆手,示意阿竹抱着陆葵葵先去找李婶子,她则留下来听一听热闹。
从叶醒枝喜欢看话本子、听鬼故事就能看出来,她是个爱看热闹性子,何况事关徐行之这个“歹竹”,不听白不听!
徐行之可是十岁就中秀才的读书人,偏偏前段时间推崇“犯了外重丧”这一流言,叶醒枝很是不理解。
一人高的草木后,正是李老根家的地。
午后的日光落在徐行之身上,“随便走走,万一春光就把我身上的霉运冲走了呢?托堂兄和徐叔徐婶的福,村里人都说我命不好,我若是整日窝在家里,岂不是要更倒霉?倒是堂兄鬼鬼祟祟来这里做什么?”
“谁…谁鬼鬼祟祟了?”徐众望的脸色却是白的。
把徐行之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徐众望疑心徐行之知道了什么,“我…我是上山找灵感的,乱逛一通罢了,徐行之,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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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之桃花眼微弯,“上山乱逛竟然还能给堂兄灵感,看来我日后也得多来这里走走。”
望着徐行之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徐众望的恐惧却是越来越浓,他害怕这块山田下藏着的秘密被徐行之发现,“你…来干什么?你命不好,又去不了洛州参加秋闱,你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吧。”
徐行之还是刚才的语气,“万一过几个月我转运了呢?”
“哼,你死了这条心吧!”徐众望凶狠得不行,让徐行之十岁中秀才已是意外,徐行之绝不可能再有去洛州参加秋闱的机会。
提到这件事,徐众望心头的恐惧散退一二分,不可言说的傲气和得意冲了出来,“要不是我好心让你去镇上拜了一个童生老先生启蒙,你这辈子都是泥腿子的命,徐行之,你命不好,还是安心留在山下村吧!不然,说不准会再出什么意外!”
“还有,我不想再在县学里看到你,少让你那些狗腿子同窗来指责我!你故意当着那些学子的面装好人,让我被他们骂、被他们无视,你就是故意的!”
徐行之笑了笑,“看来堂兄还是有偶尔不犯蠢的时候!”
“蠢”这个字已经很侮辱人了,偏偏徐行之说的还是“偶尔不犯蠢”,徐众望气得跳脚,“你说我蠢?”
“在县学这么多年,连个童生都不是,不是蠢是什么?幼时你好心让我去镇上跟着童生老先生启蒙,八年前,我不也好心让你去了县学吗?”徐行之轻笑一声,说到“好心”两个字时语气加重。
徐众望呆了呆,然后眼睛里似是能喷出火来,“你故意让我去县学的?”
“这六年来我在县学生不如死,连县学门口的乞丐都不如,因为那些学子会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那些讨饭的乞丐,而对我,他们只会是鄙夷嫌弃、指责无视!都是因为你!”
徐行之没回答,“堂兄,此处甚好,我改日再来。”
这对堂兄弟的争论,不过离叶醒枝几尺远,她自是听得清清楚楚,眼见当事人要走了,叶醒枝快步走到拐弯处,身影消失在郁郁的草木中。
原来这是一对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堂兄弟啊,叶醒枝对徐众望并不了解,可那徐行之确实是个“歹竹”。
山下村村民都以为徐众望去了县学读书,是“有出息”的开端,无人不羡慕他,也无人不称赞徐行之,因为这个机会是徐行之给予的,若不是徐行之十岁就中秀才,徐众望一个庄稼户的儿子不可能有机会去到县学。
可是没人知道,想来连陆达开的爹娘徐东来和王霞都不知道,徐众望在县学的日子有多悲惨!
叶醒枝虽没经历过,但能想象出来,徐众望被县学那些学子们嫌弃鄙夷、指责和无视,犹如从青云云端狠狠跌落,被人踩得粉碎成了贱泥,那一道道鄙夷的目光、一声声的指责,犹如一根根针一样,直往徐众望身体上扎,而那所有人的无视,比刺针扎在徐众望的身上还要疼。
这是剜心的疼,是把他的自尊狠狠踩在了脚下!
此计甚毒,徐众望更是有口难言,说出来他亲爹亲娘都不会相信!
徐行之和徐众望这对堂兄弟的恩怨和叶醒枝无关,不过,叶醒枝心想,以后要离徐行之远点。
穿过草木而出,隐隐一股清香扑鼻,徐行之桃花目环视左右,方才有人来过。
郁金香味扑鼻,说明该女子停留此处且离开不久,应当把他和徐众望的对话都听到了,是村中之人,还是镇上或临近村子来山神庙祭拜的夫人、小姐?
无论偷听之人是何身份,都不太利于徐行之这些年来塑造的清正温润、敬重堂兄的形象,不过无妨,方才他也没有透露出什么,那个偷听的人若是要利用这一点,徐行之也有的是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