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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作者:山中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姜菡萏是被琵琶声吵醒的。


    醒来只闻见空气里浮动着温暖甜馥的香气,是她最喜欢的玫瑰香。


    没有吹在身在如同刀割的寒风,没有湿透衣裳的积雪,没有在黑暗中发绿的兽眼,没有惨叫,没有叛军的狂笑,没有沿着刀锋滴落的鲜血,更没有在地面上积出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永远打滑的血河。


    眼前是晃动的丝帐,被褥温暖柔软,她像是躺在云上,又像是沉进了梦里。


    “小姐醒了?”侍女上来服侍,面带笑容,动作温柔,扶她起身。


    姜菡萏怔怔地看着她。


    是阿福。


    四个贴身大丫环里,阿福最年长,生着一张细腻洁白的鹅蛋脸,眉目如画,像一朵开在春天里的辛夷花,一直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她,她走到哪里都离不开。


    可是阿福……阿福已经死了……死在叛军刀下……


    姜菡萏猛地一把抓住阿福的手,这双手温热柔软,带着熟悉的香味:“阿福?你真的是阿福?你还活着?!……阿喜呢?阿禄阿寿呢?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小姐睡糊涂了吧?”阿福含笑道,“是小姐说围猎走个过场便好,所以只带了我和阿喜。午睡前小姐说这香丸的香气到底不如鲜花,所以让阿喜回去折花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正说话间,门上珠帘晃动,阿喜捧着一束玫瑰进来。院中积雪未化,那束玫瑰红得像一团火,一股明媚清甜的香气如烟霞般扩散,充满整间宫室。


    “咱们家的月下徊身价是不是又涨了?”阿喜笑吟吟地给花插瓶,“一路上好几个人想悄悄问我买一朵,赵贵人最大方,都开到一百两一朵了。”


    阿福便问:“你卖了没有?”


    “家主吩咐过的,月下徊专为小姐种的,我哪里敢卖?再说了,咱们小姐身份尊贵,小姐使的东西,是谁有点钱就能使上的吗?”


    阿福笑道:“算你还有点脑子。”


    花插进一只美人耸肩瓶中,姜菡萏怔怔看了良久,取过一朵,深深嗅了一口。


    很久很久了,她很久没有闻过这样的香味了。


    她在这久违的香气里回了魂。


    现在不是永兴五年,而是永兴元年。


    她十五岁。


    身边所有人都在,天地晴朗,万物安然。


    “今日的花开得真好,要不要给小姐簪上一朵?和小姐今日这衣裳也相配。”


    阿喜低声跟阿福商量。


    姜菡萏今日穿的是一身掐金洒花大红裙,上袄绣着宝蓝麒麟,肤色净白细腻,像是浸过水的羊脂玉,越明艳的颜色配着越出彩。


    她在衣裳上不讲究,侍女挑什么便穿什么。但首饰就不行了,金银宝石都死沉,她一概不肯戴,今天是大日子,才勉为其难戴了一支八宝簪,还是金包银的。


    时下尚奢华,旁的贵女头上都快堆出七宝楼台了。看着自家小姐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阿福也很惋惜,只能叹道:“你也糊涂了,你什么时候见小姐簪过花?”


    “簪。”姜菡萏忽然开口,“给我挑最好看的那朵,不,两朵。”


    人只有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以前她的人生除了丹药还是丹药,锦衣玉食琼楼玉宇的好处,只有在那些吃着清水泡柿皮的逃难岁月里才被反复重温。


    而今,她回来了。


    阿福和阿喜不敢置信地对望一眼,又惊又喜。


    “是!”


    她们一手梳妆打扮的本事,终于可以好好用上了!


    姜菡萏看着镜中的自己。


    肤白胜雪,肌肤嫩到半透明,宝石般殷红的玫瑰簪在乌发间,香气幽幽。


    全天下最好的玫瑰在姜家别院,哥哥用琉璃建成一间花房,数十名花匠精心伺弄,育得佳种,热烈如火,鲜艳如血,名为“月下徊”。


    可是永兴五年九月,叛军杀进京城,月下徊永远地消失在了战火之中。


    而她也以皇后之身,死在她那位丧国之君的丈夫手下。


    冰冷刀锋穿过胸口的刺痛仿佛还在,此时手抚上去还不住微微颤抖。


    但这一回,掌心摸到不再是粘腻的鲜血,而是娇嫩的肌肤和稳定的心跳。


    上天让她重生在这一天,也许,就是给她机会,阻止一切的发生。


    如果没有记错,今天的冬猎出了件非常关键的大事。


    忠心耿耿的南疆都护张贺死于猎场,天下动荡由此而始,百姓苦难就此拉开序幕。


    *


    姜菡萏赶到的时候,围猎正是热闹时候,承德帝亲自伴奏,主弹琵琶,一曲《破阵子》奏得惊雷迸裂,急管繁弦声中,猎犬狂叫,快马奔驰,人们大声呼喝。


    从前冬猎,是由羽林军在山里围出场地,贵胄子弟们进山射猎。


    承德帝登基之后,一嫌进山辛苦,二嫌自己不能亲眼瞧见别人射猎,不够尽兴,遂将冬猎的场地改到了西山别宫。


    别宫占地极大,中间广场围出一圈,筑起围栏,将猎物们赶进栏内,贵胄们再带着猎犬与随从们下场。


    这样的围猎,猎手比猎物还多,实在没有什么危险可言,但围栏旁边居然挤满了人,人人争先恐后。


    姜菡萏走近才发现,今日的围猎与之前不同。


    驱赶猎物的不是猎犬,而是个……人?


    姜菡萏花了点时间才确定,那确实是个人。


    他头发披散,看不清面目,四肢着地,劲瘦结实,隆冬季节,身上只围着一条毛皮,脖颈上拴着一条长长的锁链,看着就份量不轻,但他的动作却快过最好的猎犬,将猎物往贵胄们的马前赶。


    “听说是从狼窝里捡来的,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


    “瞧,只会爬,跟个牲畜一样。”


    “这是南里斗兽场的常胜将军,能咬死老虎,十两银子才能进门看一场,不便宜!”


    “今日不花钱便能见着,可饱了眼福。”


    有一头鹿惊慌之下激出兽性,向着马匹上的三皇子风曜冲去。


    风曜虽是行三,但大皇子早逝,二皇子去了外地就藩,太子年纪小,他是承德帝最心爱的皇子,被许多人寄予厚望。


    栏内的围猎过于安全,护卫们也较为松懈,待反应过来拉弓拍马,那头鹿已冲到风曜跟前,枝桠般张开的鹿角直接顶上来。


    场外众人失声惊呼,承德帝直立起身,扔了琵琶:“曜儿!”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身影比护卫的箭还要快,那个充当猎犬的“人”一口咬住了鹿的脖颈,把那只鹿死死按在地上。护卫们上前也拉不开,负责牵着锁链的中年人用力扯紧锁链,鞭子一下又一下落在他身上,他却死咬着不松口,大口吞咽,鹿血沿着他的脖颈染红了他的半边身体。


    “啊!”


    许多贵妇贵女们瞧见这一幕,直接吓晕过去。


    她们不曾挨过饿,所以不知道,人真正饿到极处会不知道饿,但会非常渴,世上没有什么比这种饥渴更难以忍受。


    但姜菡萏比谁都清楚,此时的鹿血对于他来说就是天上的甘露,天神下凡也不能让他松口。


    他纷乱的长发被风吹起,露出染血的面庞,和一双没有半点情绪的眼睛,空洞但锐利,这是属于野兽的眼神。


    他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其实是和她差不多,若生在寻常人家,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殿下恕罪!”那中年人正是斗兽场的老板,满心指望用他攀龙驸凤,此时拽不动他,只能自己向风曜磕头赔罪,“他就是个牲畜,没有脑子的,一时凶性大发,请殿下恕罪。”


    “罢了,虽然我亦有猎杀之法,不至于葬身鹿手,但他也算捕猎及时,也算不负其职。”


    风曜身穿锦袍,金冠玉带,俊美出众,风度翩翩,不但文武双全,还斯文良善,在朝在野都甚得人心,“只猎鹿兔之属,终究不够尽兴,来人啊,放几只狼进来。”


    此时少年终于被拉开,他扯下了一大口鹿肉,大口咀嚼,生咽下去。


    他听不懂人话,没有什么反应,斗兽场老板却是声音颤抖:“回、回殿下,这牲畜什么都好,就是不肯猎狼。”


    风曜挑眉:“是不肯,还是不敢?”


    “熊与狮虎都使得,就是狼不成,怎么打都不成。”老板道,“他自小是在狼窝里长大的,把狼当作爹娘了。”


    “还有此事?倒是奇了。”爱子脱离险境,承德帝又捡起了琵琶,“去,弄几只狼来,朕倒想瞧瞧人是怎么认狼做爹娘的。”又嘱咐,“先让曜儿出来。”


    老板哀求:“不成的,不成的……”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就像他从前逼着人下场斗兽时,没有人会听那些斗士的求饶。


    围栏里的猎物是根据下场之人的身份身手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熊与狼之类的猛兽都是给武将们加菜的。


    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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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被送进围栏,缓缓踱近,呈品字形将场内唯二的两人包围。


    斗兽场的老板也瑟瑟发抖,拼命挥起鞭子,直指狼,向少年大声吼道:“去啊,去啊!”


    之前捕猎时行动如风的少年匍伏在原地,任身上新冒出一道又一道鞭痕,也一动不动。


    狼已逼近,老板慌忙挥鞭,大喊救命。


    没有人理他。就像没有人会理会那些斗兽场中被猛兽咬去半截的斗士一样。


    血、惨叫、痛苦、厮杀、死亡——人们想看的本就是这个。


    他只不过是编戏的人,变成了演戏的人。


    鞭子抽中一只狼,那只狼发出一声惨叫。


    地上的少年忽然抬头,无声地呲了呲牙,然后一跃而起。


    老板用来控制少年的锁链套到了自己的脖颈上,变成了索命链。他根本不是少年的对手,在强大的力道下两眼突出,长鞭脱手落地。


    承德帝一脸兴奋:“这不比围猎有意思多了?难怪百姓都爱去看斗兽。”


    本来已经准备搭弓救人的羽林卫顿时住手。


    铁链勒断了老板的脖颈,老板软软倒地。少年昂起头,发出一声嚎叫。


    仿佛是在呼应他,那三只狼也同样昂首发出嚎叫,最前面那只慢慢走向少年,绕在少年身边嗅了嗅,忽地,舔了舔少年的脸。


    少年抱住狼,依偎在狼身上,另外两只狼也走近,三狼一人,融洽如家人。


    “妙,妙,妙哉。”德帝大赞,“众卿,你们谁有法子训一训这人,让他捕杀这三只狼?”


    众臣各自谦虚一番,最后有人道:“听闻南疆有十万大山,鸟兽遍地,当地人极善驭兽,张贺张大人在南疆多年,耳闻目染,想必亦通此道,或可一试。”


    张贺站了出来。


    他年近五旬,生了一张板正的国字脸,沉声道:“此人既受狼群抚养长大,狼群于他便有父母之恩,如何能训练孩儿反杀父母?”


    原先那人面上不大好看:“张大人这是要抗旨?”


    张贺长年在外,去年才回京城,京官做得甚是生疏,闻言才知不妥,连忙行礼:“臣不敢。”


    但承德帝已然不悦。


    此时,一把清脆的声音响起:“训兽难,训人还不容易?陛下不必找旁人,我来试试。”


    所有人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他们看到了姜菡萏。


    太\祖遗旨,大央皇后必出自姜家,姜菡萏是姜家长女,从一出生就是未来的皇后,将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这位姜家长女很少出现在这样的热闹场合,即使出现,最多也就是露个脸,应个卯,随后便会离席。


    因她身体不好,众人都不理论。


    在场的很多人是第一次看清姜菡萏的模样。


    她的衣裳穿得浓墨重彩,首饰却简单,乌黑光亮的黑发间,并排簪着两朵硕大饱满的名花月下徊。


    任何一个人做这种打扮都容易显俗气,但她的肌肤仿佛像玉一样半透着光,脸上未施一点脂粉,一双眸子清清亮亮,被她望见的时候,好像一切世俗的欲念与烦恼都会消失。


    “菡儿莫闹,你一个小姑娘,万一伤着自己,那可不是玩的。”安贵妃是承德帝最宠爱的妃子,皇后去世之后,她已经是大央后宫真正的女主人,说话自是有份量,“这事还得张大人来。”


    “陛下放心,娘娘放心,我一定把他训好,实在不行,我再去请教张大人便是。若还是训不好,菡萏任凭陛下和娘娘责罚。”


    安贵妃有些为难,看向承德帝。


    承德帝还没开口,安贵妃身边一位少女忽然站出来:“父皇,我也要驯!”


    这是丽阳公主,她的生母早逝,自小养在太后身边,被宠得无法无天,最大的爱好就是跟姜菡萏抢东西。


    姜菡萏有的,她要抢,没有的,她更要抢。最要抢的,当然是姜菡萏想要又还没得到的东西。


    从前这种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有很多次姜菡萏自己都没发现,还是在阿福等人的抱怨里才反应过来。


    剩下的次数里,姜菡萏虽然发现了,但很多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让给丽阳还能免去聒噪麻烦,遂都让了。


    不过这一次姜菡萏不准备再惯着丽阳。


    她垂下眼睛,声音低了一些,楚楚可怜:“陛下,娘娘,菡萏从未向你们求过什么,今日,菡萏只求此人,求陛下与娘娘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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