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黄的房间里,一男一女昏倒在桌面上,手边是空空如也的茶杯,它们歪七竖八地躺着,还有些茶水洒落出来,可见两人是突然晕倒的,似乎还未察觉到杯子里有任何东西。
前来查探情况的人重新合上门一步步往后退,渐渐失去了对其脚步声的捕捉。
气息已经消失在能够察觉得到的范围内了。
闻了微微睁眼,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跟着方才听出来的方向而去。裴知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在试探中却发现身旁人已经不见了,才着急忙慌地抓着扇子往前小跑着追上。
深夜的寒风格外刺骨,闻了裹着斗篷,怕自己太过于显眼,不敢跟得太紧。早知道会这个时候出门,她就应该把取暖石也带上。
反观裴知珩,他连一件大氅都没有披,却依旧行动自如,丝毫不受凌冽寒冬中那如冰锥刮骨般的冷风的任何影响。看见她冷得嘴唇发抖时,他忽然伸出手圈住她的手腕,闻了本想挣脱,却感受到一阵发烫。
但在她受冻的此刻,更像是适宜的暖意。
“我体热。”裴知珩紧紧攥着,等到她没有了拒绝的意思,才稍稍放松下来,只是用掌心贴着她冰凉的手背,给予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和。
而不远处那个浅白色的身影也是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纱裙,走在风中似乎没有任何感知一般,一路穿过小径,来到一条冰冻的河流边上。同常年不结冰的换天池不同,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小河,自打入冬以后就结上一层薄薄的冰。
羽娘先是沿着河边挪步走动,后来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打量着从哪里下手——不,是下脚。
她突然抬起脚,使劲往冰上踩跺,好像要拼尽力气将那一块踩出个窟窿。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愿,一阵冰碎裂的声音,在闻了诧异的目光中,羽娘坠落进冰窟之中,整个人都沉进冰水,一瞬间没了动静。
这一幕看得旁观的两个人——
闻了眯起眼。
不对,是三个人。
她看见对面的树丛背后藏着的那个身影。
陆以恒也跟了过来。
此刻他像是被吓坏了,瘫坐在地上,隔了一会儿便见到那抹墨色的衣角消失不见,似乎已经被吓得逃了回去。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
“怎么了?”裴知珩也看见了那个陆公子,但显然现在河这边的场景更有意思。他没有放在心上。
闻了说不上来。
她总觉得有些时候陆以恒的反应不太——正常。她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来描述这种感觉。
这些猜想只是细微地在某些时刻滑过,很难抓住。连她自己也拿不准。
“看见妻子坠河会掉头就跑吗?”她小声地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裴知珩低眸看她:“看见妖怪说不定是会的。”他抬抬手腕,扇尖指着河面。
方才坠进河里的羽娘浮了上来,紧接着她又翻了个面继续泡在冰河之中,一浮一沉,这样反反复复很多次,好像她不仅感受不到寒冬之际河水的冰冷刺骨,反而还很享受。
处处都透露着怪异。
陆以恒心中已经笃定娘子是妖怪变的,见到这一幕的确会被吓跑。
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闻了看着那上下起伏翻动的白色身影,喃喃道:“可是他说他们很恩爱。”
她曾经也见过人与妖相恋,有的人当时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妖虽然也十分害怕,但在妻子被别人伤害时却会挺身而出护住旁人眼中的妖物。
也许这些特殊情况并不能相提并论。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
“小师姐觉得那像什么?”裴知珩抬了抬下巴,意指正在冰水里泡着的羽娘。
闻了仔细看着。
羽娘除了平躺在河水中,偶尔翻面外,有时还会双腿并拢,小幅度地摆动着,很像——
“鱼。”她眯起眼。
看来换天池,锦鲤仙,果然跟这事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仙,还是披着仙皮的妖……
闻了转身。
“这就走了?”裴知珩压低声音,有些不解。
“难道你我两个黄级还能把它捉拿了不成?”连妖气都感知不到,贸然行动只会给自己酿下祸端。若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还好办,偏偏身边还有个黏人的拖油瓶。
她往前走,裴知珩圈着她的手腕也被带着走。
“联系师兄师姐,明日同他们商量。”
裴知珩倒是也听话,乖乖地跟着她回了陆家。
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
大概是因为难得和男子共处一室,尤其是裴知珩躺在地铺上也要侧着身子朝向她,入睡之前总能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紧紧地黏着她,哪怕她转过去背对着,也能被热烈的视线给闹得心烦。
原本就要迷迷糊糊睡着时,却被一阵刺痛给惊醒。
闻了睁开眼,心中惊惧。
提前了……
疼痛从心口蔓延,顺着全身的经脉剧烈地膨胀,像是在她的体内有千丝万缕要长出来,争先恐后地想要突破她身体的桎梏,往外生长,身体的寒冷就是它们发出的哀嚎和抗议。
难怪刚刚在外面觉得那么冷,原来不完全是被天气冻着。是她已经开始发作了。
但是药被她放在随身佩戴的锦囊里。锦囊跟着外衣一起脱下堆叠在椅子上。
她只好支撑着自己起身,再勉勉强强地下床,伸手取过外衣,但锦囊被碰掉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
裴知珩不知道是一直装睡,还是被她吵醒了,一把抓起锦囊,正要转过来看她。
“别看我。”
嗓音嘶哑。
她现在没戴面纱。
虽然痕迹已经消退了很多,在这昏暗的环境里大概也看不清楚,但此刻的发作让她不能够确定是不是又明显起来。也许只需一眼就能看清她脸上的东西。
闻了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但她痛到虚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已经使不出来力气,不过只是用手指虚虚按在他肩头,完全起不到任何阻止的作用。
其实只要他想,便能回过头来。
但他没有。
裴知珩只是将手伸过来,把锦囊递给她。
“你手怎么这么凉?”交递东西时触碰到她的指尖,感受到不太寻常的凉意,裴知珩转了过来,双手举起:“我闭上眼可以吧。小师姐,你怎么了?是刚刚在外面受凉了吗?严重吗?”
黑暗之中,闻了只能借着月色看清他紧闭的双眼。
清冷的月光打在少年脸上,与黑夜一同交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闻了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也是第一次安静地、仔细地看他。
裴知珩的确能靠这张脸吸引到很多注意。西门师父其中一位徒弟就曾经跟她说,如果不是他紧追着闻了不放,朝阳谷里应该会有许多女弟子向他表露心意,猛烈追求,也许还会引发男弟子们的众妒。
不能否认的是,他脸上的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所以闻了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揪着自己不放。
见色起意?
明明他入谷三个月以来,她因为脸上的东西几乎没有在他面前摘下过面纱。师兄师姐们见过她的容貌,总说真是可惜这脸上的疤痕每月都要发作一次。但裴知珩应该是一次也没见过的。
连她的脸都不曾见过,却会在第一次见面时直截了当地表露心意。闻了想不出缘由。最初她怀疑此人是抱着某种目的刻意接近她的,但……除了那些人以外,她身上没有什么能值得人费心思接近的地方。
尽管摸不清裴知珩的目的,但能肯定的是他不属于那些人中的一员。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朦胧的月光下,呼吸声和心跳声交错着。
闻了微微愣神,很快又被难以忍受的剧痛给唤醒。巴掌大小的锦囊里只剩下三枚黑色的小药丸。
要吃完了……也是,三年了,若按正常的要求服用早就该没了。
闻了吞下一颗,将锦囊放在床头。
怪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住了,也习惯将这些让她厌烦的东西在深夜睡觉这一小段时间里放到远离她的地方,暂时性地逃避一会儿。
她定定地看着裴知珩。
他还不知为何举着双手,合上双眼,嘴里唠叨问个不停,好像冒着傻气。
“怎么样了?你好点了吗?”
“你是在服药吗?是脸上……就是你那些又长起来了吗?”
“其实丑不丑的没关系,我不会说什么的。”
“小师姐?”
“我能睁眼了吗?”
闻了感觉到冷意褪去许多,钻心的疼痛慢慢减弱,只集中在她的肺腑,一阵阵钝疼。
“没事了。”
大概是因为已经三年没有在这个时候被人关心过了。
她竟然有了一丝松动。
裴知珩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在盖被子。
“那我睁眼了?”
没有等到回应,他睁开左眼,看见床上的人裹紧被子蜷缩着,背对他而睡。
【好感+1】
【功力+1】
【三个月了,终于涨了!宿主,真是不容易啊!!】
裴知珩愣神,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被窝里,有点想不通。
他做了什么?
只是递了个锦囊就增好感了?
那他之前又是送花又是打听喜恶,天天黏着不放,一点没加反而一直减少是在干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管怎么说,这是难得前进的一小步。也许他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能让闻了心动的点。
“好感值一共有多少了?”裴知珩在脑海里用意念同系统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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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让我看看——】
电子音消失了一会儿。
【当前好感值:-9】
【功力值:-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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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珩猛地坐了起来。
他眼角微微抽搐,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人的背影。
【宿主,加油。】
系统留下一串苍白的加油声,还给他放了个烟花,噗噗几下卡顿的电子音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一种嘲笑。
徒留裴知珩在月色中沉默。
对此一无所知的闻了还沉浸在和体内的疼痛抗争之中。
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
同样睡得不好的还有陆以恒。
许是昨天在河边的所见让他受了严重的惊吓,以至于眼底一片乌青。
只是让人意外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两位捉妖师,早上起来再看到他们俩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后,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着走到饭桌边上。
三个人各自怀揣着心事坐下,只有羽娘乐呵呵地端着菜过来,像是有什么喜事。
她将蒸好的馒头包子依次摆在桌面上,热气腾腾,美食的香味将三人从情绪中拉出来。
羽娘笑弯了眼,穿着一件红色的袄裙,整个人神清气爽,看上去比起昨天更加喜气洋洋,似乎连她眉目之间的病气都消失了不少。与昨晚在河边看到的模样更是截然不同。
“表嫂怎么这么开心?”闻了喝了一口粥,甜甜的,很合她口味。
这话问到了羽娘心坎上。
她第一次对着闻了笑。
“我有一个好消息。”她转过头看向陆以恒,“恒郎,你猜猜。”
然而她的恒郎却是连头也不敢抬。
只知道埋头喝粥。
羽娘也没在意,去房间抱出来一个盒子,准确来说是个小箱子,大概有半个桌面一样大小,只是不深,放不进去太大的东西。
“我有喜了!”羽娘笑得很灿烂,就像是一个刚刚得知喜脉的母亲同丈夫分享这份喜悦。
但陆以恒却是更加惊惧不已。
“有、有喜?这怎么、这怎么可能?”他咽了咽口水,不可思议的目光扫向同桌的两位捉妖师。
羽娘失踪了三个月,失踪之前她还是被诊断为无法生育的病人,回来后他们也从未行房,陆以恒看向她的肚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且不论她怎么能怀上他的孩子,即便有孩子到底姓甚名谁,这些都是次要的,现在的问题是她一个昨天晚上还在冰水里泡着的怪物怎么能有喜……陆以恒抓了抓头发,他已经快要崩溃了。
发生的一桩桩事情让他越来越混乱,尤其是昨天——
“当然是真的!”羽娘依然笑着,但好像对他这否决的态度有些不满,将箱子抱到桌上放着,说的话更是让在座三人愣住,“因为我已经生下来了。”
她站着,垂眸扫视三人,雀跃道:“两位捉妖师也来见证一下吧。”
闻了和裴知珩原本挂在脸上的尬笑彻底僵住。
但她好像完全没有理会,也并不在意他们的身份,只是自顾自地当着三人的面将箱子揭开。
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涌出,扑面而来。
箱子里血淋淋的。
那是她口中的孩子。
一只鸡的躯干,人的五官拼凑在鸡冠之下,配上属于猫的四肢,胡乱地被拼接缝合在一起。
动物的毛像是被撕咬干净的,仍然剩下一些被血黏住的毛发。而那属于脸的部分是将人的五官紧凑地安置在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脸皮之上。
众人皆是被这一幕震惊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以恒率先呕吐出来。
羽娘欣赏着自己的佳作:“你看,这嘴巴多像你啊。”
但一抬头却对上陆以恒惊恐万分的神情,她顿时失望:“这是你的孩子啊,恒郎……你快看看……”
“不是!不、不要过来!”陆以恒不停地往后退,双腿发软根本支撑不了他的身子,只能无力地软倒。
他已经被这些非人能承受的场景逼到绝路,像是背后的深渊拖着他往后坠落,而前方又有千奇百怪的怪物在追赶,伸出爪子要撕裂他的灵魂。
羽娘看上去有些受伤,伸手抚摸着带血的双眼:“你不认是因为这眼睛不好看吗?我就知道你可能不喜欢。”
她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眼眶,指尖毫不犹豫地戳了进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刺进里面,一点点深入,然后连着血肉一同扯了出来,将左眼珠放进箱子里,代替了原先那一个。
鲜红的血从空洞的眼眶中翻涌出来,吞噬着陆以恒的所有理智,将他赶尽杀绝。从绝路还传来女子幽幽的催命声,也像是那在河底传出的求救声,都同样地困得陆以恒不能呼吸:
“恒郎,你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