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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第三十三章 哭穷

作者:花时有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韩筠出身镇野军,正经的队正,当年还曾跟着狄斐义父抗击过南下进犯的定难军。


    这等履历,于崔芜是得用的人才,旁人看来却不怎么入眼。好比临街茶铺上坐着的两人,就对韩筠横挑鼻子竖挑眼。


    “前晚巷战,我跟这姓韩的交过手,功夫也就那样,”颜适啧了声,随手捞起一个粗陶茶碗,抛上半空再轻轻接住,“这种货色去了咱们安西军,连个校尉都捞不上,也就华亭小地方,姓崔的丫头无人可用,才当宝贝似的。”


    这话虽不中听,却也中肯。崔芜白手起家,能用的人不多,好容易逮着一个军官,当然要物尽其用。


    一旁的秦萧没说话,端起茶碗饮了口。


    不是什么好茶,如今世道不好,江南茶叶极少运到北方。城外野树新生的嫩芽,随便揪一把炒熟了,再用滚水冲开,便能充作解渴的“茶水”。


    幸而这二位久在军中,又是西北那等苦寒之地,对吃穿用度并不在意,拿滥竽充数的“野茶”送新出锅的胡饼,依然吃得有滋有味。


    颜适咽下口中饼子,拿眼瞧着自家少帅,只见秦萧低垂眼帘,仿佛全心全意品尝野茶滋味。


    但颜适跟在秦萧身边多年,如何不知他方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追随着人群中的崔芜?


    想起当初党项营地见闻,颜适忽然冒出一个极大胆的念头:“少帅,你怀里揣着的荷包……不会是那姓崔的丫头的吧?”


    秦萧:“……”


    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就事论事:“她自称‘歧王遗女’,便是打算借着先歧王的名号收拢人心,你日后说话留神些,别叫人抓住把柄。”


    态度自然,言之有物,听上去再正经不过。


    只是绝口不提怀里的荷包到底是不是人家姑娘的。


    颜适摸着下巴,眼珠好像活了似的,绕着秦萧面孔来回打转。


    秦萧留意到他的注视,眼风扫来。


    颜适干咳:“昨日你与那姓崔的……咳咳,郡主闲聊时,我去寻了丁家六郎,与他说了会儿话。”


    秦萧对“丁家”没什么好印象,虽然落水之际,丁家人曾施以援手,那丁三郎却打上崔芜的主意,还想借纳聘之名将人夺了去,当作稀罕礼物送与北地豪强。


    人品低劣,可见一斑。


    不过丁三郎是丁三郎,丁六郎是丁六郎,此人既得崔芜信任,从汴梁一直跟到陇州,必有过人之处,秦萧没打算将这兄弟俩混为一谈。


    “说了什么?”


    “问了他们巷战时用的阵型,”颜适咬了口胡饼,被麦麸和石子硌了牙,皱眉“呸呸”好几下,“原以为是从胡人那儿偷师来的,再不济也是姓狄的小子捣鼓出来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秦萧面无表情:“你说书呢?”


    颜适悻悻,不敢再卖关子:“是崔郡主想出来的,亲手画的图纸,手把手带着新兵演练,训练不过半个月就上了战场,还真干翻了华亭县城的五百驻军。”


    当然,这五百人马里有相当一部分是裹挟来的青壮地痞,没什么战斗力。饶是如此,这支新军的水准和潜力也很是可观。


    或者说,这支队伍有一个潜力相当可怕的“主帅”。


    “还有还有,”颜适眼睛发亮,“我昨日去县衙议事堂转悠了一圈……”


    秦萧打断他:“你昨日到底去了多少地方?”


    颜适继续咳嗽:“咳咳……这不是看你和人家郡主相谈甚欢,不好打扰,只能自己闲逛打发时间呗。”


    秦萧神色淡淡:“你接着说。”


    “刚一进去我就吃了一惊,那堂上挂着一幅舆图,绘的是从关中到河西的山川地貌,甚至比咱们军中那幅还大还详细,”颜适用手比划着,“我问丁小六,这舆图哪来的,你猜他怎么说?”


    颜小将军习惯使然,但凡说事,势必要带出说书腔。不过这一回,秦萧没心思怼他,心念电转,冒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莫非也是郡主得来的?”


    颜适一拍大腿:“可不是!还是郡主亲手所绘,恐怕连南带北加起来,也就这么独一份!”


    秦萧:“……”


    也许是崔芜带给他的惊讶和震撼太多太频繁,他居然一点也不吃惊,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会练兵,懂军阵,能绘制舆图,还会治金簇伤,”颜适眼睛从没这么亮过,“这女人真是先歧王养在外头的女儿?李家人得烧多少高香,才生出这么一个女儿啊!”


    当然不是!


    但秦萧也不可能把崔芜那点黑历史倒给颜适,太不厚道、太不是东西了,只含混道:“先歧王若有这个运道,也不至于被人篡权夺位。”


    颜适目光闪烁,忽然凑近少许,压低声问:“少帅,你有没有想过……”


    秦萧打断他:“想过。”


    颜适先是愕然:“我还没说完,你怎知道想什么?”


    而后反应过来,越发兴奋:“若能说动她随咱们回河西,旁的不说,至少受伤的将士们能多救回几个。”


    秦萧摇头:“她不会答应的。”


    颜适不解:“少帅这趟入关,不是特地寻她来着?我还以为你俩一早相识,颇有交情。”


    猜得不算错,只是……


    秦萧抬眸,只见被众人簇拥的纤细身影重新上马,往县衙去了。


    他沉默片刻,轻轻一叹。


    “她这般性子,既凭自己的本事走到这里,便再不会屈居人下。”


    ***


    秦萧与崔芜相识算不上久,了解却称得上鞭辟入里。


    崔芜确实不打算再仰人鼻息,早在江南时,她就受够了被人当成鸟雀玩意儿一样囚困摆布,北上的一路见闻更是持续强化这一念头。


    如今好容易当家作主,哪怕兵将不多、地盘不大,好歹能自己说了算,她怎可能再给自己找个爹供着?


    吃饱了撑的不成!


    回了县衙,崔芜把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叫上,其中甚至包括刚投诚的韩筠和许思谦,在议事堂里召开了“崔氏有限公司”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股东……划去,参谋会议。


    讨论事项,主要是该公司未来的发展路径与走向规划。


    “首先是安民生,除此之外,招兵扩军也是迫在眉睫,”崔芜给会议定了基调,“华亭县内的青壮被姓王的祸害得差不多,不能加重百姓负担,既然闲置的民居和城外荒地不少,干脆打出旗号接纳流民,既可扩充军队,亦能开垦田地。”


    不管哪朝哪代,人口都是重中之重,当年刘备遭曹操讨伐,被迫向江陵逃亡,如此狼狈都不忘携百姓赶路,“人和”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招兵之事交由延昭和韩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崔芜既接纳了韩筠,便不会让他闲着,“至于稳定人心、重整民生,还需许令多上心。”


    被点到名的三位依次应了,心思却颇有不同。


    韩筠乃败军之将,脚跟尚未站稳,并不着急刷存在感.许思谦却是书生意气,没那么多想头,张嘴便道:“郡主所言甚是,若无强兵,就算死了个王重珂,也难免遭旁人觊觎。”


    “可扩军需要粮草,更别提武备兵甲。以华亭如今的库存,支应这一冬都难,上哪弄这么多粮饷军备?”


    别说,这话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从古至今,粮草一直是养兵的难点,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再恢弘的蓝图规划都是空中楼阁,落不到现实。


    崔芜当然不会忽略这个难题,甚至还未攻克华亭前,便与丁钰商量了好几回。


    “单凭华亭官仓当然无法支应,”她说,“不过,王重珂鱼肉百姓这么久,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冲丁钰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递给许思谦。


    许思谦随手翻了翻,胡须开始颤抖:“这是……王重珂这些年搜刮的?”


    王重珂手段狠辣,杀人如此,搜刮地皮也毫不含糊。延昭与丁钰联手,好不容易从俘虏的残将口中撬出这本账簿所在,再寻到王贼收存粮食财物的仓库,打开一看,好家伙,竟赶得上华亭县城两年税赋。


    这是崔芜敢提增兵的底气,但还远远不够。


    “王重珂盘踞此地足有两三年,将百姓祸害得不成样子,这些粮食不能都应用于军中,得提前预留数额,以作过冬之需,”崔芜点了点丁钰,“你跟许令估个数出来,回头报给我。”


    两人同时答应,许令又道:“如此须得重新登记城中人口,毕竟这些年,死得死逃得逃,册簿皆是两年前的,许多已然对不上。”


    崔芜:“那就重新登记,顺带将土地也丈量了,方便之后分发给流民。”


    她一边说,一边在草纸订成的“备忘录”上记下待办事宜,末了笔杆一点韩筠:“陇州除华亭外,另有吴山、汧阳、汧源三县,城中有何豪强大族?守军将领性情如何?有可能招降吗?”


    韩筠便知,这是自己此次与会的重头戏。


    “禀郡主,陇州最大的豪族姓蒋,郡主……唔,大约已经见过了。”


    堂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崔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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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但见过,那蒋老爷甚至打着将她送给王重珂换取减轻税赋的主意。当然,于崔芜而言,此举正中下怀,还省了她费尽心机接近王重珂。


    可蒋老爷并不清楚这一点。


    王重珂遇刺时,他亦在东厢接受酒食款待,冷不防听说后院着火,三魂当场惊没了七魄。本想趁乱逃跑,谁知时运不济,被巡逻的兵丁逮了个正着,若不是岑明恰好撞见,顺手捞了他一把,死于乱军之中的冤魂又要多上一条。


    “吴山没有县令,就是几家豪族做主,领头的便是这个姓蒋的,”韩筠说,“他把亲女儿嫁给驻守吴山的校尉,有这么个女婿在,总比旁人多几分脸面。”


    崔芜对动不动拿女儿当筹码的老男人不屑一顾,却知世道如此,有些想法只能埋在心底,没法表露出来:“这个校尉是何许人?”


    “此人出身天水姜氏旁支,对王重珂也颇看不过眼。王重珂对其不满,才把人远远调去吴山镇守,”韩筠大着胆子瞧了崔芜一眼,见她似有沉吟,于是试探道,“依卑职之见,郡主不妨命蒋家主休书一封,送与吴山守将。他为人刚直,若肯主动投诚,岂不皆大欢喜?”


    崔芜也是这么想,当即命人将蒋老爷带来。那姓蒋的在县衙大牢蹲了一宿,胆儿都快吓破了,只知道王重珂身死,却不知替代他的是何方势力。


    如今来到堂上,见之前被他送与王重珂的女子男装打扮,端坐堂前,一派说话算话的模样。他膝弯一软,没等近前就扑倒在地,接连磕了十来个响头:“奶奶饶命!奶奶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奶奶放我一马!”


    崔芜懒得计较称呼,只将自家来历简单说了,又命他写信送与吴山守将。


    蒋老爷听说不是与他算旧账,欢喜得快疯了,一叠声应下:“奶奶……不是,郡主放心!小人这就给我那贤婿写信,他若知晓是郡主娘娘据了华亭,必欢喜来投!”


    崔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先别忙着谢,我还有一事。”


    蒋老爷殷勤赔笑:“郡主娘娘请说。”


    崔芜曲指敲了敲案沿,满堂都是清脆的呼应声:“听说吴山没有正经县令做主,一向都是你代管着?旁的我也不多要,往前数两年的税粮,你想法子给我补上。”


    蒋老爷不知是谁将他的底细曝出,心里暗自将那人骂了个头臭。


    嘴上却装可怜:“好叫郡主娘娘知道,自王贼据了华亭,三天两头管咱们要债,吴山地皮都被他刮薄了三尺,您看……”


    崔芜不屑与他掰扯,只瞧了丁钰一眼。


    后者会意,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往桌上一拍:“在下与郡主连夜算了吴山这些年的税粮,又与王重珂库中所余做了比对,他盘剥你们不假,但你敢拍着胸口说,自己就没留一手?”


    华亭是陇州治所所在,许思谦拿出的不止是华亭一县簿册,其余三县亦在其列。


    崔芜和丁钰便是以吴山过去十年税粮均数为基础,估算出过去两年的应缴数目,虽未必符合实际,却也相差不远。


    不管学理还是学医,数学都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当年觉得麻烦费神,却不想会在一个做梦也料不到的场合派上用场。


    蒋老爷敢哭穷,就是拿捏崔芜初来乍到不了解内情。谁知这女子看着年轻,心里却是门清,一笔笔账目算得通透敞亮,白纸黑字摆在面前,叫他无话可说。


    “蒋老丈许是不太了解我的脾气。”


    只听“呛啷”一声,崔芜拔出随身匕首——这还是从秦萧手里敲来的,狄斐看过,说是上好的龟兹钢,也就是后世的“大马士革钢”打造。钢材表面有一种特殊的花纹,使刀刃在微观上形成锯齿。


    用人话翻译过来,就是这种钢打造的刀剑更锋利,也更珍贵。


    “我不爱玩虚的,有什么话都敞开来说。我不会像姓王的一样,做些杀鸡取卵的蠢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我很明白。”


    “可但凡我张了嘴,那就是仔细评估过,在你能力范围之内。若是有人推三阻四,妄图拿些瞎话搪塞我……”


    崔芜冷冷一笑,突然调转手腕,匕首“嗤”一下刺入案板,丝滑好似刀切豆腐,直接没至刀柄。


    蒋老爷突地打了个哆嗦,仿佛那一下是捅在自己胸口,里外透心凉。


    “我的刀也不是没杀过人,王重珂能干的,我未必干不出来!”


    蒋老爷猛出冷汗,再不敢耍花样:“不敢不敢,小人再不敢了!”


    他连滚带爬地下去写信。


    五日后,吴山守将打开城门,吴山亦归于崔芜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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