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为孩子将不再受苦而落泪的小妈妈并不知道，她为之忧心的孩子们是如何膨胀的，这些虫族的胃口越来越大了，他们多么想要看到她的情绪。
表面上，他们对阿里戈斯的诅咒不屑一顾，嘲笑上一代虫族的无能。实际上，他们也会不安，若是妈妈厌弃了这样的生活，不愿意做虫母了，他们又将怎么办？
他们不会像阿里戈斯一样，成全她期盼的自由。
这些欲望大到能够吞噬莉莉亚的虫族恶劣地想：也许他们会轻轻一折，把妈妈的小腿折断，让她只能待在床上，永远做他们的妈妈。
她肯定会哭的吧？
毕竟莉莉亚是最爱哭的妈妈，她的眼泪好像流不尽一般。
他们保证，不会让妈妈很疼的，他们会轻轻地，轻轻地，更会帮她舔去脸颊上的湿润，她的眼泪会是什么味道？
可是妈妈做出了选择了，他们被坚定地选择了。
这些恶劣的虫族甚至有些遗憾，不能尝到她的眼泪了，也有些虫族毫不在意，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机会能尝到她的眼泪。
维塔利斯被她抱着，露出很淡的笑，他并不会告诉她，这个让她喜悦的成功不过是虚假的，哄她开心的小玩意。
若是想要真正解决虫族的精神暴动，只可能是虫母。
莉莉亚说：“维塔利斯，他们有救了。”她蹦蹦跳跳的，都快忘了刚刚自己还在生气。
维塔利斯牵着她的手，哄着她：“妈妈，是不是应该兑现承诺了？”
他看出了这个妈妈有着一颗太过柔软的心，她总是想着牺牲自己。只要看到他们受伤，她就会心急如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拯救他们
维塔利斯和她约定，任何时候，她都应该乖乖待在他们身后，不许挡在他们面前。
“您最重要，没有什么能够比您重要。”
莉莉亚眉眼弯弯，笑得很温柔，她声音那么甜蜜：“好啦，好啦，我知道的。”
维塔利斯看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默默地想：反正他会一直陪伴在妈妈身边的。
“您不是要去移植百合吗？我陪您去吧。”
莉莉亚就这样让他牵着，走进了花园。
*
维塔利斯没有资格哄虫母睡觉，他只能退在一边，看着卡尼菲克斯牵过她的手。
“晚安哦，维塔利斯。”莉莉亚手里捧着的那束百合被边上的男人自然地接过，她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和他告别。
夕阳落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了层余晖，他甚至能够看见她脸颊上小小的绒毛，泛着暖人的光。
莉莉亚不会迁怒别人，即使塞尔和阿拉惹她不高兴了，她也从不把坏脾气发在别人身上。
她笑盈盈地和卡尼分享今天的事，末了还要撒娇：“卡尼怎么都不来找我？”
卡尼菲克斯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无奈地答应道：“下次不会了。”
下一次，即使是你选择了他们，我也不会放手了。
这个高兴的小虫母看不出他眼中的深意，她就是笑着说好。
这么多天以来，虫母宫殿里没机会服侍虫母的虫侍终于有机会接触妈妈了。
他们本来眼巴巴地看着莉莉亚，想着卡尼菲克斯又要抢走他们和妈妈的相处时光了。
结果他离开了，留下妈妈一个人。
那些虫侍蜂拥而上，想着为妈妈服务。
直到她被哄着睡着了，他们才控制着自己的激动，默默离开。
那些颜色各异，粗细不同的触角在空中摇摆，妈妈和他们说晚安了。
他们会有最香甜的美梦。
*
“连你自己都知道这样的爱是很艰难，甚至是无理的。”卡尼菲克斯根本无法理解他们。
为什么总是想要让她证明自己？
她会哭的。
她的每一滴眼泪都是真心的，他们怎么可以为了满足了自己贪念，就惹她哭呢？
“可是没有人不想看到，不是吗？”塞尔托里乌斯倒是不在意，他现在还在生气。
卡尼菲克斯和他这样的无赖简直是无话可说。
他看了一眼边上的阿拉里克，他只是微微一笑着：“你难道不清楚吗？是虫巢思维带给我们精神暴动的。”
她在赐予生命的同时，也为他们戴上了枷锁。
生与死是一体两面，她的爱在拯救他们的同时，也会将他们拽入深渊。
在漫长的虫族历史中，不是没有虫族想过：若是没有了精神暴动，一切该是多么美好。
他们不会再那样对着自己的妈妈有着无尽的欲望，不会以她的欲望为欲望，他们会开始拥有自身。
但是他们失败了。
妈妈的权柄不是锋利的剑，而是温柔的风，或者脆弱的藤蔓。
他们无法伤害风，也无法离开藤蔓生存。
但那是之前的虫族，阿拉里克坚信着，他可以带给虫族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爱她不好吗？”卡尼菲克斯无法理解这两个疯子。
可下一秒，他心底不为人知的想法就被唤醒了。
“很好，特别好的滋味，但是得到她发自内心的爱更好。”
“你很清楚吧，那些虫母是为了控制，是为了汲取养分才爱虫族的。”
阿拉里克并不觉得这是真正的爱。
“只要她愿意放下自己的权柄，就说明她真的爱我们。”
真正的爱，卡尼菲克斯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需要妈妈的爱，妻子的爱，可他更明白，在莉莉亚的心中，他只是她的孩子。
她觉得自己是妈妈，而妈妈有责任爱每一个孩子。
亲吻不过是她表现母性的方式，她的吻不带情欲，只是温柔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可是卡尼菲克斯不想要这样，更准确地说，他不止想要这样。
他想要她的爱。
他想要她看清自己的心。
但他提出交易：“我想要她成为真正的妈妈。”
阿拉里克的目光里没有惊讶，他并不意外卡尼菲克斯能够看出来，只是惊奇于他的执着。
“你可真是无聊，她是不是真的妈妈有什么重要的？”
塞尔托里乌斯无所谓道，他知道卡尼菲克斯的意图。
他认为莉莉亚是奥瓦里安送来的礼物，只不过是一个半成品而已。
只有他们三个一起，重新进入奥瓦里安的最深处，才有机会找到让她真正蜕变的机会。
阿拉里克并不纠结，很快就答应了。
与卡尼菲克斯合作，不过因为，莉莉亚是一个聪明的妈妈。
若是在所有虫族都假装震惊时，有一个人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她会不会识破这场考验另说。
她会不会更喜欢卡尼菲克斯倒是毋庸置疑了。
好在他的爱建立在这个身份之上，这让阿拉里克感到心安。
也许没人比他更在意一个方式，一个让她爱上的方式。
毕竟，他们会爱上莉莉亚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她那颗善良的心，她的爱护，她的全心全意的信任，总是让他们轻易就把心留在她身上。
可是虫族自己呢，他们残暴嗜血，阴谋不断，和她多不像啊。若不是这一层身份，她根本不会爱上他们。
纯洁的，怜悯世人的圣母，怎么会有罪行累累的孩子？
虫族已经洗不掉身上的鲜血，所以如尤安一般告诉自己，她有瑕疵，她是不完美的圣母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太矛盾，一方面想要看见她的爱，一方面自卑于自己的爱会被轻易收走。
他们不过是侵占了她所爱之人的地位，才能偷得一缕光在身上。
所以，只要莉莉亚不再那么完美就好了。
只要她坚持手握权柄，只要她不愿意解除虫巣思维，她就是有所求的妈妈。
她的爱里就有属于她自己的欲望。
那个时候，她会愧疚的，以她的性格，绝对会对他们予取予求。
这样的爱不纯粹，但恰好，阿拉里克觉得，他们之间，最好只是这样的爱。
在这场即将发生的考验里，每个人都会得到自己所欲望的东西。
于是，忠诚的骑士选择反戈，卡尼菲克斯不再坚持：“我需要做什么？”
塞尔托里乌斯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笑：“什么都不用做。”
在她哭着看向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
*
莉莉亚在睡梦之中听见一阵喧嚣，那声音着急可怖，在请求她醒过来。
“妈妈，妈妈。”
“如果您再不醒来的话，我们就要死去了。”
这些话太可怕了，原本安静沉睡的女人皱起眉头，甚至有些崩溃地摇头。
她咬得嘴唇嫣红，发间不知不觉已经湿透了。
“啊——”
莉莉亚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小脸苍白，那双乌黑的眼眸湿润着。
寝殿里一直点着微灯，她的影子在地上，显得那么单薄。
但是她不能犹豫了，虫侍们听见她的哭喊后，匆忙敢来。
可莉莉亚在他们进来之前就跑出去了，她跑得那么快，却还是像一阵虚弱的风。
她撞进了阿拉里克的怀抱，在闻到这个熟悉的气息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那双纤细的手紧紧抓住眼前人的衣裳，甚至能看见她皮肉下淡淡的青筋。
“阿拉里克，我看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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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无伦次，莫名的痛苦压在心头，喉咙里想塞满了棉花，说不完整一句话。
边上的虫侍想要上前，却看见他们身后的塞尔托里乌斯微一摆手，只能站在边上。
“没事的，妈妈，我在这里。”
莉莉亚的眼泪太多了，甚至把他的军装都哭湿了。
她还想说话，下一秒，那盘踞在全体虫族精神领域中的虫巣思维忽然动了。
莉莉亚的瞳孔收缩，她看见了什么？
她梦中看见的那些垂死的孩子们，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生机了，可虫巢思维却在贪婪地夺取他们的最后的生命。
莉莉亚从不知道是这样的，维塔利斯和她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虫巣思维能够连接每一个虫族。
无论他们身在何处，总能够感觉到彼此的方位。
但她并不知道，这里的彼此仅仅指每一个虫族和虫母而已。
这样浩大的，无视失控的存在，自然需要每一个虫族献祭一部分生命。
他们从生自死，都要供养这个庞然大物。甚至在生命的最后，虫巣思维认定的，已经没有价值的虫族，会被无情地吸收。
他们的精神力会被最熟悉最深爱的妈妈取走。
她赐予他们生命，也同时恩赐死亡。
这些都是莉莉亚所不知道的，她已经被吓住了。
“阿拉里克，我们已经有办法救他们了。你知道的，我们成功了的。”
“我们去救他们好不好？”
阿拉里克只是垂眸看着她，她汗湿的发粘在脸颊上，眼睛哭红了，多着急地说话。
“妈妈，来不及了。”他轻轻拂开她紧紧抓住的手，放在手心中，不让她攥得太紧。
莉莉亚挣开他的手：“那用我的血，我可以救他们的。”
阿拉里克重新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箍住她，想让她冷静下来。
现在，因为虫母的崩溃，虫巣思维的权限在一瞬间开放了。星际之间，所有虫族都能看见她的情态，听到她的声音。
他们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那三个高等虫族的手段。
这样的死亡时时发生，可是妈妈不会知道的。
因为高等虫族可以抹去这样的冲击，在她发现之前，提前杀死他们。
莉莉亚以为，他们会乖乖听话，不再按照之前的模式处理废物。
可事实是，如果他们不隐瞒这样的真相，这个小妈妈早就像今天一样崩溃了。
但高等虫族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动不动地看着莉莉亚的虫族们都很清楚，几乎是瞬间，他们就明白了真正的意图，他们就要见证一个历史了。
她会证明自己的爱吗？
“妈妈，来不及了。”
阿拉里克的话音刚落，莉莉亚就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们消散了。
什么都不剩。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这才是真相。
她不是自己以为的好妈妈，明明那个玛提亚已经赐予虫族自由了，她却一意孤行，自欺欺人，在做着一个假妈妈。
难怪她那般惊讶：“明明应该没有虫母了，又怎么会？”
那时，莉莉亚觉得这是命运，他们奇迹般相遇了，她是他们的妈妈。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很恶心。
原来所有的苦难都来自于她，原来他们因她而死。
她泪眼婆娑，看着他们。
他们知道了吧？我是多坏的妈妈，我那么可恶，夺走孩子们的生命，只是为了控制他们。
所谓的权柄是由虫族的生命献祭而成，这对于莉莉亚而言，是多可怕的真相。
“妈妈，如果您真的想要拯救他们，只需要解除虫巣。”阿拉里克的话如惊雷般炸起。
对于其他玛提亚而言，解除虫巣不过是失了完完全全的控制权而已。
可对于赝品虫母而言，莉莉亚会失去她的孩子们。
也许那个时候，他们会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认错了母亲。
他们会用厌恶地目光看着她，他们会拒绝喊她妈妈。
莉莉亚被这种可能性吓到了，她下意识要去寻找卡尼，想要找一丝安全感。
可那个时刻站在她身后的虫族移开了目光，他没有任何反应。
原来就连卡尼也不能原谅这样的事实吗？
“如果您不愿意也没关系。”阿拉里克温和地说，他大获全胜了，她是有瑕疵的妈妈了。
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可怜的小妈妈被她恶劣的孩子们吓坏了，愧疚和恐惧淹没了她。
她晕倒在罪魁祸首的怀中，脸上还带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