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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邮件发出之后，伊林没有在办公室多做停留。六点过半，天边红霞正在聚集，她想开车去城外走走。
从钢筋水泥的地下车库，到开阔肆意的森林公园，大概40分钟车程。壮阔夕阳全部浪费在堵车路上，此时世界步入暗蓝，地面呼吸着白日炎热，像头软趴趴的兽。
伊林走下车，只带着手机，独自一人走向公园深处。经过青草、花朵与树木，她看到黑暗中平静的湖。
湖边木椅，三三两两坐着出来散步的人。伊林静静站在边缘，看向正立在湖中心的一轮明月。
夏夜闷热，并不适合赏月。只是湖景开阔，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又多少抵消了心中滞闷。
湖边有微风吹拂，走起来亦觉凉爽。伊林只是漫无目的向前走着，想着很多事。
亲手发送辞呈的瞬间，内心是有种爽利感。但在经过一段路程之后，她的内心，被另一种失落占据。
这份工作，她付出了四年时间。从高级经理做到VP，几乎所有个人生活都被牺牲。从刚刚踏入30岁，到将要迈入35岁，她把精力与野心最为旺盛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全部献给了这家看似光鲜的法国公司。表面看来，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但在内心里，她深知，得到的不过是镜花水月。
漫步向前，伊林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在物质上，她有了可以休息的根基。之后的时间全归她所有，不会被工作框死，更不会被职场人情倾轧干扰。从名为事业的牢笼中解脱，她可以去旅行一段时间，在旅途中把尚未完成的故事写完。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她会回来看望何屿。陪他吃饭，一起散步，看他睡着。而后离开。
冷不丁发来的工作邮件，睡前依然不停歇的工作信息，防不胜防的职场倾轧，永远焦虑的执行进度……
下一个天亮之后，所有这些，与她无关。
*
月色明亮，伊林的脚步越发轻快。
她沐浴着皎洁光辉，心情清明，走回来时方向。
*
驱车回到家中，已是晚上9点。还没来得及换好居家服，就接到方华电话。经纪人语气很急，问她为什么不回来翠湖。
“今天有点事，要回家处理一下……”不知如何对方华解释，伊林随便找了个理由。“怎么了？”
“有紧急事要商量，你能现在过来吗？”
经纪人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不安，这是伊林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情绪。
“……好，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伊林拿起车钥匙去往翠湖。
*
到达何屿住处，伊林看见的是一个在客厅沙发前来回踱步的方华。看到她来了，经纪人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发生了什么事？”伊林被她拽到沙发前坐下。她握住方华的手，用肢体接触安抚对方情绪。
“……大概两小时前，有已经脱粉的粉丝大号爆出你与何屿之间存在睡眠合同，原帖已经转发过万。我们把转发评论分析了一下，目前相信的人不是很多，大部分在调侃爆料人。不排除这里面有自导自演的成分。”
“能爆料到睡眠合同这么精准，一定有内部消息源。我们并不知道对方手里掌握多少信息和证据。睡眠合同只有你，我，律师，何屿四个人看过，我相信我们三个都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对方手里有合同复印件，很有可能是律师这里出了问题。”
“你来之前，我与律师联系过，她告知合同是在自己电脑上拟定，如果有文件泄露，可能是她当时的助理做了手脚。这个助理与她有矛盾，已经离职，联系不上。我想好了几条对策要与你们商量，但是何屿中午睡下之后，就怎么也叫不醒。……你有办法叫醒他吗？”
这个信息让伊林的心再度沉入水底。从昨晚到今晚，她都没有回到恋人身边。而他依旧沉睡不起。他的嗜睡症状，正在进一步恶化。
虽然内心烦闷，但她并不能表现出来。方华已经很不安了，她不能再加重这种情绪。伊林重新握紧经纪人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实情况是，如果爆料者手中真有合同备份，何屿与李伊林的签名都无法否认。这不仅会让现在的恋情爆雷，更会牵出所谓的三年恋爱是弥天大谎。这一连串的丑闻出来，何屿将会被构陷成一个善于玩弄舆论的惯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炒作与掩盖。他用心塑造的「演员何屿」的形象资产，将会彻底坍塌。
如果爆料者手中没有任何切实证据，仅是内部消息，那么对方就是在赌。何屿的失眠症剧组很多人知道，李伊林的出现也是在《风起》开拍很久之后。在评论区安排几个小号“信源”，将这些客观事实说出来，再加上些预设揣测，带动舆论节奏不是难事。
无论任何一种情况，都会对何屿造成极大伤害。而爆料出现时间，是在李伊林VP任命发布的前一天。
在之前的网络攻击中，戴晓娜曾与脱粉大号联手攻击何屿与李伊林结成利益联盟。这一次的攻击，徐嘉理集团又会参与到什么程度？
快速厘清现状与潜在隐因之后，伊林在内心做出决定。
这个决定的苗头，早已出现。只是她一直在自我逃避。因为她不想，也不能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噩梦般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场突如其来的舆论袭击，或许就是对她长久延宕的惩罚。
既已决定，就不再犹豫。李伊林将过多的自我意识压下，视线再度转向方华。
“不要担心，我去试着叫醒何屿。”她的表情平稳，甚至冷静得过分。而这种稳定，的确让方华的情绪有所好转。
“……好。”
李伊林再次握了握经纪人的手，站起身来，去往卧室。
*
窗帘紧闭的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橘色壁灯。朦胧暖光照亮一小片床沿，睡着的人更像在画中。伊林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他的皮肤细腻，呼吸规律。那非人般的美丽沉静，像另一个世界。
她凝视着他，像第一次见到他。
而后，她吻住他。
*
一吻结束，美丽的沉睡者没有醒来。这并不出乎意料。
伊林松开抚摸他的手，离开他柔软的唇，坐在床边凝视着他。
她已不再是能将他吻醒的王子。命运已将她从“真爱“的名单中剔除。
现在的李伊林对何屿来说，什么都不再是了。
*
完成了无果的吻，李伊林起身离开卧室，回到方华身边。
“……抱歉，叫不醒他。”伊林表情平静。她继续握住她的手。接下来，她向经纪人提出对策。
“方华，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你也知道，何屿的嗜睡症出现已有一段时间。我让你带他去医院检查，什么也查不出来。其实这也因为我的自私，因为我最清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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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嗜睡的病因在哪里。”
“……在此之前，何屿毫无缘由的失眠症，是由毫无缘由的我治好的。如果我是一味药剂，那么就不能用药过量。因为我对他产生贪恋，每天都与他腻在一起，现在，他就像任何一个过量用药的人一样，滑入副作用的深渊。”
这些陈述让方华睁大眼睛，她看向平静无波的讲述者，她觉得李伊林疯了。
“……伊林，这只是你的揣测……”
李伊林打断了她。
“何屿离开我去北京工作时，他的嗜睡症了无踪影。之前我有事回家住了一晚，他第二天正常醒来。这段时间我与他朝夕相处，他的嗜睡症状快速恶化。之前我只要吻他，就能将他唤醒。但是刚才……我的吻，已无法将他唤醒。”
那双狐狸一样的长形眼睛望向她，黑曜石的瞳仁中，没有任何感情。
方华看到李伊林的决绝。
“不论爆料者有没有确切证据，有一件事，他们都无法解释。只需要我长时间离开何屿，所谓失眠顽疾与睡眠合同，就会不攻自破。”
“伊林，你不能离开！”这句话让方华恐慌，她不自觉握紧李伊林的手。现在何屿已经无法醒来，如果他的恋人选择离开，之后的他要怎么办？
坐在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方华从未觉得她如此冰冷陌生。而后，她听见她开口说话。
“今天下午，我已向法国总部发了辞职函。就算你不找我，我也计划离开一段时间。我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何屿，我有我的事要做。”
这些话，李伊林说得非常冷静，全无感情。方华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将自己的手抽开。
“你不打算管何屿了？”
“方华，我告诉你了，他的嗜睡很有可能是因为我离得太近。我离开，他自然会好。”
“……如果他没有好转呢？”
李伊林再次看向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波澜。
“如果他没有好转，我同样无能为力。你应该请医生。”
方华不可置信看着她，现在的李伊林，表现得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我手里还有一篇《风起》的万字长评，明天发在微博上。建议你用工作室账号转发，抵抗一部分舆论攻击。下周我会去巴黎，先去待一个月，解决掉何屿剩下的代言合约。你可以在他醒来后帮他更新一些在上海的动态，证明我离开后，他丝毫不存在合同里描述的睡眠问题。之后我的计划都会随时同步你，也希望你同步我何屿的近期行程，我会保障我不与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你……是要将你和他的联系全部斩断吗？”
“是的。”李伊林收回视线，看向地面。“我累了。”
这句话像惊雷，让方华忽然理解了李伊林的一切反常。何屿是国民级男明星，而她只是素人。与公众人物恋爱，她受到的心理压力不会有一日停歇。或许这种情绪已经在她心中积压很久，只是他们都没有察觉——或者说，是他们从未把真正的关心和考量放在李伊林身上。至少在方华心中，她自始至终考虑的，只有何屿。
“你……真的不再重新考虑一下？”思虑至此，在原本惊诧的恼怒中，方华忽然觉得愧疚。她本能的想要挽留。
伊林转回视线看着她。那目光冷静，悲凉。
“这个决定，我早就该做了。”
“……让我与他道别，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