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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屿的信息发来时，伊林正在为机票付款。看到ID为何屿的新信息弹出，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看，就一个电话打过去。发信息太慢，她要与他快速沟通。
“何屿。”
“……伊林，怎么了？”
“法国人刚宣布代言人团队独立汇报给总部，我们团队业绩完成得很漂亮。纪录片我毫不知情，你直接推掉回来上海休息。”
“……我已经答应了索伦蒂诺。只是一个纪录片的拍摄，工作量不大。”
“我去北京找你，我们当面聊。”
伊林不想再跟他电话说，这让她无力。她要去北京直接把他带回来。
“……伊林，这是我已经接下的工作，食言不是我的风格。”
电话里，何屿的声音依旧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
“你不用来北京。拍摄不是你负责。你的宣发案要在下周出来，我会让方华约你时间线上过。”
这是第一次，何屿用上司的口吻与她说话。
“……为什么……要做这些完全与你不相配的事情？”伊林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了，生平第一次，她在电话的另一端质问何屿。她的声音变得冷硬，心头却有一团闷火无处发泄。
“……伊林，你情绪不好。等你冷静我们再聊。”
电话中传来的他的声音，冷淡，遥远。像个陌生人。
“下一个工作会议要开始了，晚上我打给你。”
这也是第一次，何屿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与她讲话。这样的他让她陌生。
这不是她认识的何屿，更不是与她相爱的恋人。
她倔强得不想回答。
*
在僵持的沉默里，远在北京的人选择妥协。
“……伊林，现在是我们的工作时间，相信你也有事要做。晚上我再打给你，好么？”
遥远的另一端，那个刚才还在命令她的声音变得温柔，亲密，像曾经的每一次深夜对谈。
伊林不自觉的朝自己冷笑。
是了。他是业界顶尖的好演员。就算有一万种情绪，他都能在瞬间掩饰自我，自由切换。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控制人心。
“……好。”
“那么，晚上见。”
说完这句话后，何屿并不挂电话。他在等她的回应。
“……晚上见。”
听到她的应允，电话的另一端再度传来他的低语。像最真诚的安慰。
“……伊林，你先挂电话。”
“……好。”
对他的爱让她无力抵抗。伊林将电话从耳边放下，如同被催眠，按下红色挂断键。
*
放开手机，伊林坐在办公桌前看向窗外。黑暗将至，已是暮色深沉。她的心如天空一般，陷入暗蓝的泥泞。
最初出现在何屿生活里的李伊林，是他的陪伴者，理解者，拯救者。她倾听他的秘密，理解他的痛苦，治疗他的失眠，拥抱他的孤独。而这种拯救换来何屿毫无保留的爱。他将自己的身与心献给她，从不去考虑最好与最坏。在她内心，他亦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撑着某种信仰的理想形象。她应该做的是保护他，从而保护自己的爱与梦想。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非常明白这一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伊林世界中的那些混沌不清的东西，开始通过她的手，沾染到他身上？是莱恩·卡佩的紧逼，徐嘉理的设局，戴晓娜的中伤，还是……从一开始，她为了实现自己的职场野心，明知何屿一向远离商业代言，还是去往广州，一门心思说服他签署商业代言合同？
*
思绪纷繁中，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伊林像被叫醒。
她定了定心神，请来人进来。
是戴晓娜。她察觉了李伊林的不对劲，借口对纪录片的整体内容规划，来看看她的情况。
“这是徐嘉理团队传播负责人转给我的纪录片脚本。他们希望在下周能看到我们根据剧本内容，策划出的首版传播方案。”
“……知道了。”伊林无心去看。她接过文件放在桌上，并不打算与来人多说什么。
直属主管的低落让戴晓娜心神不定。她心一横，去把门关上，在未被邀请的情况下直接在李伊林对面坐下。
“Eline，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你说什么。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不要因为恋爱影响工作。尽管你在何屿的事情上屡次不配合，法国人还是肯定你，看好你。他对你的信任还在，你要抓住机会。”
伊林看向这个曾经背刺她的下属，心中冒出一层又一层刺耳想法。但她让自己忍住，并不表面在脸上。
“谢谢关心。有关何屿的事，我自有判断。”
这句话，已算得上逐客令。而戴晓娜不为所动。
“Eline，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都只希望你爬上VP位置。是你告诉我，女性应该获得托举，女性应该掌握资源。利希斯虽然是一家珠宝公司，做的大多数是女性生意，但最顶层的掌权者依然全是男性。我知道你很喜欢何屿，但他毕竟不是你的事业。这些商业合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也不会损坏他的事业重心，但却能让你通过莱恩·卡佩的最后一道测试，拿到你一直想要的晋升机会。在此之前，利希斯关键VP岗位并无女性，你上去了，会对全公司的女性都有激励。我觉得何屿接下了纪录片需求，也是一种对你的绝对支持。……他想托举你。”
伊林看向对她长篇大论的人，觉得她无知到可笑。她并不知道何屿在李伊林心中象征着什么，更不知道从代言人项目开始至今，李伊林费尽心力执着保护的究竟是什么。想着想着，她又觉得自己可笑。如果不是何屿因为失眠症与她见面，如果不是她一开始的野心勃勃、想要利用何屿的失眠症达成代言人合同，这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你不了解何屿，也不了解我。也是，这一切与你都没有关系。”说到这里，伊林又送给自己一丝自嘲。她发现，曾经梦寐以求的VP职位，在现在的她看来，更像牢笼。法国人只需在笼子前放着一根胡萝卜，就能让她牺牲自我，牺牲时间，甚至牺牲长久以来，何屿在她内心代表的一切。
“……从你与我长谈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与我有关。”
出乎伊林意料，在这场她完全不想继续的对话里，擅自闯入的戴晓娜却变得固执。
“是你让我重新思考了我遇到的所有事，让我设立了新目标。我不再视你为竞争对象，或者说，我不再把任何一个女性当作竞争对象。相反，我从以前的思维跳脱出来，希望我们结成同盟，突破压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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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头上的权力联盟。”
“在我们目前的所有人里，你是离顶层权力最近的人。只有你上去了，才会对其他女性形成激励。只有你上去了，更多女性的晋升才会变得更有可能。我愿意为你全力以赴，既是弥补我做过的错事，也是为了我自己的未来。”
如果这些话发生在一个月前，伊林会非常感动。但是现在，它已经打动不了她。
“……晓娜，感谢你对我说这么多。但是，这些也只是你自己的想象。我并不是什么斗士，也无心改变什么。在网暴事件发生之前，我本想在完成你们的晋升后，对徐嘉理提离职。我有我的路要走。”
“……后来我的确因为愤怒和不甘，去法国找了莱恩·卡佩，让代言人项目单独成线。但，我想退出这个体系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
这些话，让戴晓娜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怒。
“……就因为你跟大明星何屿恋爱了，职场上的一切就对你没有意义了？”
对方的质问让伊林更加明白一个事实：戴晓娜，或者说戴晓娜所代表的其他人，是永远无法理解自己的。
“我的选择与何屿，或者说，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职场上的一切，对我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为了能在这个人为划定的体系里往上走，我们每一个人，都把自己打磨得精致圆滑，善于操纵。你跟着我三年，有哪一个项目，是按照我们的初心执行到底的？”
这句反问，让戴晓娜无法回答。她又想开口说些什么，伊林打断了她。
“对我来说，按照我本心执行的，有且只有何屿的代言项目。但它的顺利执行，也是因为徐嘉理放任我去做，他的目的是想利用何屿引出丑闻。是，你已经意识到，压在我们头顶的，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男性权力联盟。或许你可以把‘男性‘这个词去掉。这套权力体系，已经从男性视角定义成为普世规则。如果我想获取晋升，就必须遵循这套规则，像现在一样，成为最高领导者的意志贯彻者，被利用，同时利用他人。”
“……在整个代言人项目里，莱恩·卡佩一直用我的晋升作为诱饵，强迫我利用我最不想利用的人，去为他完成本来没有在规划中的业绩。上行下效，就算我因为听话，拿到了VP职位，那么之后我对你们的行为模式，也只会是莱恩·卡佩对待我的行为模式。”
“……晓娜，你能理解吗？我不想，也不愿再玩这个游戏了。”
*
这些话，让对方长久陷入沉默。不愿与之交谈，却强行倾泻情绪，疲惫的透支感让伊林更觉得情绪混乱，头脑胀痛。她用双手按摩太阳穴，希望能让意识好受些。
“……如果你只想逃避，一切永远不会有改变。”
戴晓娜的声音，失望又冷硬。伊林抬头看向她，那双一向精明的眼睛里，只剩下暗淡的失望。
“就算你打定主意要离开，也请你对得起你最后一个项目。你的男朋友已经为你铺好路，麻烦你不要对不起他，把这条路走完。也希望你能把同团队的我们安置好。这是你作为leader的责任。”
话音落下，戴晓娜站起身来，推门离开。
*
伊林长久看向她离开的方向，仿佛在看向一个转瞬即逝的虚影。
她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