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被一股蛮力猛地往外拉，是向晚澄。
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着。
像一头预备捕食的狂犬，很安静，在凝视猎物。
外面还不止向晚澄一个人。
江稚鱼这一躲，躲到他俩妈妈都回来了。
站向晚澄旁边的那位，眉眼张扬，利落的短发，看上去很年轻，短款的红色吊带裙和牛仔裤穿在她身上特别好看，神色却透着几分天真感又带着一些兴奋——江慈，她还挺好奇地朝里面望，好奇自己儿子怎么还把门反锁了。
另一位长相更柔和，气质出众，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更添几分随性，脱了外套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色真丝吊带，西裤垂坠感极佳，柔美又干练，气场强大——向辞抱着双臂，站在靠后一点的位置，表情里全写着“看好戏”，好久没看到澄澄这个状态了。
向晚澄进一步，江稚鱼退一步，向晚澄顿住。
“怎么了，吵架了啊？”江慈问他们。
江稚鱼视线全集中在向晚澄身上。
“没，我找小鱼有点事，妈妈你们不要管。”向晚澄说着直接进房间，江稚鱼被她往里挤。
向晚澄把门也带上了，妈妈们也被她关在外面。
小时候江稚鱼还能哭着找下妈妈，向辞也清楚向晚澄什么德行，大了江稚鱼要脸，觉得告家长这种事怎么行呢。再回头一看，背后空无一人。
“他是不是又惹到澄澄了？”江慈还小声问向辞。
向辞耸肩，又揽过她往下面走“孩子大了。”
下楼的时候江慈眼神还一直往楼上瞟“哎哟，我真好奇怎么了。”
江稚鱼房间里的窗帘是拉着的，他没有开灯。
房间里光线很暗，他看不清向晚澄的脸。
向晚澄进一步，他退一步。
不知道是在玩什么游戏。
江稚鱼就听见向晚澄像是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向晚澄猛地伸手一把扯住江稚鱼的领子把他拽到自己跟前。
脸对着脸。
向晚澄的眼睛很大，眼瞳又黑又亮，像狗狗的眼睛，是她五官里最柔和的部分，也因为这双眼睛让向晚澄整个人都多了很多亲和力，只是在这次逼近中，黑瞳浸在水光里，原本无辜的弧度绷紧成锋利的弓弦。
像被触怒的野兽忽然露出爪牙。
向晚澄突然笑了，只是眼睛没跟着弯起来，像被冻住的湖面，江稚鱼只能隐约瞧见她瞳孔里倒影着自己的轮廓。
她拽着江稚鱼领子的手也松开，变成用虎口掐着江稚鱼的侧颈，指腹又轻轻压着他的后颈。
“你躲什么，小鱼？”
向晚澄不喜欢抬头看人，所以通常和长的比她高以后的江稚鱼面对面说话都隔了些距离，或者像是现在这样，把人扯到和她同一水平线。
“这种事值得你躲我好几天吗，小鱼？”
向晚澄指腹摩挲了两下他的后颈。
“或者说你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就因为表了个白，还是说因为你喜欢我，小鱼？”
江稚鱼觉得脖子被她碰到的地方很痒很痒，向晚澄的体温透过他的皮肤传了过来，传入他的身体。
“——你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吗？”
“——只有主动才会得到你想要的。”
邹峋和他说过的两句话又突然冒了出来，江稚鱼隐隐约约好像抓住了一点。
于是他主动抓住向晚澄的另一只手。
江稚鱼说：“别这样对我，向晚澄。”他勾住向晚澄的手指，语气放缓，视线移到向晚澄的嘴唇。
“哪样？”向晚澄问他。
“我只是……”江稚鱼努力地组织着语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怕你拒绝我。”
“那样的话……我们之间会很尴尬。”
“你会远离我的。”
“……因为你不喜欢我。”
“……”
这番话江稚鱼说得艰难，不掺杂掩饰，不带着别扭，主动说出他的真实想法，就好像把赤裸的他自己又在向晚澄面前剖开。
向晚澄是想翻篇的。
赵清浔也好，江稚鱼也好，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过去了就过去了。
之前填志愿的时候存了侥幸心理，现在反倒有些庆幸自己之后和他们不在一个学校。
怎么可能像她在江稚鱼面前表现得那么轻松，喜欢这个东西太玄乎了，向晚澄也搞不懂。
和江稚鱼分开，和洛溪她们分开的向晚澄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赵清浔。
原本以为赵清浔是一个冷淡的人，不就是撞见他对小动物温柔的一面才越发心动吗，甚至还亲身体验过了，还试图催眠过自己“赵清浔也许并不怎么”“喜欢的不过是想象中的那个人而已”，可相处以后发现，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怎么可能忘得了。
就是因为太清楚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了，所以向晚澄没办法开口。更何况她喜欢的只是一个不算太熟的甚至不认识的普通同年级同学，而江稚鱼喜欢的是她。
和江稚鱼朝夕相处好多年的她自己。
向晚澄突然觉得脑子里转这么多关于“人”“情感”“关系”之类的自己也是蛮厉害了，只是还不如回到刚被向辞收养的时候，虽然脑子空空但思维异常简单，不用纠结不用想太多，跟二进制代码一样。
她没见过江稚鱼这样，至少在她记忆中是没有的。
向晚澄变主意了，可她明明都准备变主意了，江稚鱼好死不死又提赵清浔。
“你还喜欢……赵清浔吗？”江稚鱼看眼色，看不出来，放弃。
“……”向晚澄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提到赵清浔，因为她觉得“我和你是我和你，我和他是我和他”所以烦躁感又上来了。
向晚澄拿开他的手，走过去开了灯，江稚鱼还跟过来了。
灯打开之后两个人先都是眯了眯眼睛，被光线刺激到一下，向晚澄先适应，她看到江稚鱼还没来得及藏好的一点不安、忐忑还有小心翼翼。
什么啊，江稚鱼很在意她喜欢赵清浔这个事情吗？
可他之前还帮自己给赵清浔送过东西，尽管不是以她本人的名义，而且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赵清浔了不是吗？
“喜欢。”向晚澄给出肯定的答复，这没什么可动摇的，她从刚开始喜欢赵清浔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江稚鱼眼神黯淡了一瞬。
“那你之后会找他吗？”
向晚澄思考片刻，恍然，她大概明白了，江稚鱼从小干什么代入感都强，他或许把那45天和现在混为一谈了。
向晚澄：“不会。”向晚澄从来都没有去找过赵清浔，以后也不会，没有任何一个机会，也没有一条缝隙能够通向赵清浔，莽撞的出击只会让赵清浔逃跑，在对方一无所知时积攒的强烈爱意只会吓退他。
赵清浔毫无破绽，偏偏向晚澄不是一个擅长温水煮青蛙的细水长流型攻略选手，她擅长暴力破门，除非她又变成噜噜，否则这道题永远无解。
江稚鱼:“为什么？”十三年了，他有时候还是捉摸不透向晚澄。
“以现在的身份吗？那不现实。小鱼，你弄混了，我不再是‘噜噜’，你也不再是‘呼呼’，”向晚澄笑了一下，她依旧会觉得江稚鱼可爱“你小时候不是养过一只兔子吗？那只兔子死掉的时候你可难受了，眼睛都哭肿了，要是现在有个人过来和你说他是你养过的那只兔子，你会怎么想？”
那当然会觉得——有病吧，怪人。
在江稚鱼经历过变猫事件之前他一定会这么想，而赵清浔没有经历过。
“但是，就这么放弃了吗？”
“一辈子都不再有交集？”
“永远不会再靠近了吗？”
“……”
江稚鱼说着说着开始有些胡乱地在说，自己都分不清是在说向晚澄和赵清浔还是他和向晚澄。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声音在颤抖，又一副要哭的样子。
江稚鱼还在说话呢，向晚澄看着他，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落下来了，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江稚鱼慌了。
他想找纸巾，想给向晚澄擦眼泪，又想哄向晚澄，一时间手忙脚乱的。
向晚澄自己抹掉了眼泪，又去牵江稚鱼慌乱无措的手。
有时候向晚澄看着江稚鱼哭也会想要流泪，在他为别人感到难过的时候。
她还因为向辞哭过，因为赵清浔哭过，向晚澄是人，向晚澄也有同理心。
向晚澄的同理心是在成长过程中一点点增长的，而这个过程里，情感充沛的江稚鱼功不可没。
从一个被向辞收养前的奇怪小孩变成了一个会哭会闹会笑会生气会难过的正常人。
两个人就这么牵着对方的手，就这么看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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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总是会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呢。
她不想江稚鱼这么难受的，她只是搞不太明白。
向晚澄眼眶溢满泪水，眼泪又掉下来。
江稚鱼这次帮她擦掉了眼泪，轻轻捧着她的脸。
向晚澄有些控制不住声音了，近乎是用气声轻轻地喊了下他的名字“……江稚鱼。”
“我好难受……”
“……”
妈妈们大概只以为他们闹了别扭又和好了。
江稚鱼没有要向晚澄给他答案，向晚澄也没有疏远他，好像各自退了一步，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向晚澄也理不清自己的情感，索性不想了。
江稚鱼见她没一天状态就又回来了，好像之前和他牵着手说难受一块儿哭的人不是她一样。
江稚鱼：……
好吧好吧，适应能力强恢复能力快确实是向晚澄的优点，向晚澄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他喜欢这样的向晚澄。
自从明确心意后，江稚鱼也开始学着向晚澄那样不为难自己。
别扭怪偶尔不别扭倒是让向晚澄有些不太习惯。
“烦死了，向晚澄，你什么眼神？？！”江稚鱼很生气地去遮她眼睛。
向晚澄有点怀疑江稚鱼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不是要捧在手心里的那种吗？
假期快结束了，日子还得过。
向晚澄要比江稚鱼他们提前两天开学。
江稚鱼送向晚澄去的机场。
憋一路什么都没说，向晚澄也不说话，看他能憋多久。
江稚鱼给她把行李箱拿下来，向晚澄拖着就要走。
“喂！”憋不住了。
向晚澄停下脚步，转身，问：“你要哭鼻子吗，小鱼？”
江稚鱼：“哭个屁！”
向晚澄一只手把行李箱推远一些，另一只手张开。
江稚鱼不动，这个时候倒是又开始闹别扭了。
搞不太懂他别扭开关的触发机制。
“抱不抱？”
“……”
江稚鱼抱过来，他抱得紧，还低头贴着向晚澄脑袋蹭了蹭。
“那你还喜欢我吗，向晚澄？”他小声问。
“我一直都喜欢你的，小鱼，只是我现在自己也有点搞不清楚，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整理一下好吗？”
“……好。”
向晚澄开飞行模式前收到江稚鱼的消息【你别整理着把我整理掉了】
向晚澄笑，回他【我尽量】
猫猫震怒。
猫猫戳戳屏幕。
猫猫开始想向晚澄了。
开学之前江稚鱼还找了一下邹峋，他也不知道该去找谁咨询了。
可惜邹峋很忙，没空和他见面。
不过邹峋给他发了消息。
对着自己人邹峋当然不会整那么高深莫测，好吧其实她就是从朋友的角度给了建议，一点精力也没费。
邹峋：【1.主动。】
邹峋：【2.一个人不行就找别人帮忙。】
江稚鱼：【我明白了，谢谢！】
邹峋这两个建议其实很通用，追人肯定要主动啊，江稚鱼好不容易开窍，她的意思是让她们来当僚机呀，她和李书禾肯定很行，她最喜欢青梅竹马了！洛溪不行，她可烦江稚鱼了，姐妹几个私下都知道澄澄喜欢赵清浔，江稚鱼又喜欢澄澄，洛溪每次都比较偏赵清浔，邹峋怀疑她是天降党，洛溪死不承认。
“啊，不可以全都要吗？”李书禾是这样说的。
怎么可能，邹峋和洛溪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为此还特意设下了赌局，邹峋觉得自己赢面很大啊，消息共享去了。
听了邹峋的建议，江稚鱼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是不够的。
向晚澄比他想得还要冷静，甚至说理智得有些可怕了，他以为向晚澄会喜欢赵清浔喜欢得死去活来的，可除了那一次流眼泪，向晚澄就没有任何行动，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只是在他面前这样。
原来欲望说出口以后不会减少，只会越来越强，因为未曾得到承诺。
他依然卑劣地想要永远和向晚澄在一起。
他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和向晚澄以外的人在一起的样子。
他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是没用的，他一个人不够。
他得做点什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