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冬。
杨嗣昌从四路围攻商洛山,再次击溃刚刚壮大起来的义军。
即便有李长风支援的火器也不行,几万农民军就是乌合之众,指挥不行,谋略也不行,面对官军一触即溃。
刘宗敏的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两个女人的头颅几乎同时落地。鲜血喷溅在雪地上,像两朵怒放的红梅。他跪在妻子尸身前,铁塔般的身躯微微发抖。
"弟妹...走好。"周德福别过脸,喉结上下滚动。
刘宗敏抹了把脸,起身时已恢复冷硬:"烧。"
火把扔向粮车,烈焰瞬间吞没了他们最后的辎重。三百轻骑静立在风雪中,看着赖以生存的物资化为灰烬。这是唯一的生路——明军四路合围商洛山,唯有弃重突围才有一线生机。
"闯王到哪了?"刘宗敏哑声问。
"前日过了黑石渡。"周小栓勒住焦躁的战马,"田将军带着火枪队断后。"
刘宗敏点点头,最后看了眼燃烧的营帐。那里有他亲手给妻子打的白玉簪,有周德福女儿绣的平安符,有兄弟们攒了半年的军饷...如今都成了迷惑追兵的诱饵。
"走!"他翻身上马,"去河南找闯王!"
马蹄踏碎积雪,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如幽灵般穿过官军防线。他们不知道,三百里外,改变他们命运的一场相遇即将发生。
......
破庙残垣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李自成蹲在漏风的殿角,就着微弱的火光查看腿上箭伤。三个月前他还是拥兵数万的"闯王",如今身边只剩十七骑。杨嗣昌的四面围剿像梳子般扫过商洛山,把农民军梳得七零八落。
"闯王,找到些干柴。"老亲兵抱着几块朽木进来,"还逮着个书生。"
李自成皱眉抬头。亲兵押着个青衫男子进来,那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癯,虽衣衫褴褛却掩不住一身书卷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挂着个碎了的砚台,墨汁染黑了半边衣袍。
"学生只是避雨..."书生苦笑拱手,声音却清朗如泉。
李自成突然笑了:"举人老爷也落难?"
书生一怔,随即坦然道:"杞县李信,因作《劝赈歌》得罪乡绅,被革了功名。"他看了眼李自成腿上的伤,"阁下箭伤溃烂,学生略通医术。"
火堆噼啪作响。李信处理伤口的手法娴熟,用的是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李自成打量这个落难举人,发现他十指修长却布满老茧,既有读书人的儒雅,又有干过农活的粗糙。
"先生为何写《劝赈歌》?"
"见不得百姓易子而食。"李信系紧布条,"阁下为何造反?"
庙内霎时安静。亲兵们手按刀柄,只等闯王一声令下。李自成却哈哈大笑:"问得好!因为朝廷不让百姓活!"
李信眼中精光一闪:"所以阁下就带着他们抢?抢完东家抢西家,如蝗虫过境?"
"放肆!"亲兵拔刀出鞘。
李自成抬手制止。他盯着李信看了半晌,突然问:"那依先生之见?"
"取天下如烹小鲜。"李信从怀中取出一卷皱巴巴的纸,"不可操切,不可懈怠。首要者——"他展开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均田疏》三字,"让耕者有其田。"
李自成接过细看,越看眼睛越亮。这纸上写的不正是他多年来想说却说不出的道理?免赋税、均田地、肃贪官...条条切中时弊。
"先生大才!"他猛地抓住李信的手,"可愿随我共创大业?"
李信不答反问:"阁下可知为何历代农民起义皆败?"
"请先生指教。"
"因为没有纲领。"李信指着破庙外漆黑的夜,"如这风雪夜行,无灯无火。抢粮吃饱是一时,分田立制才是根本。"
一阵穿堂风刮过,火堆剧烈摇晃。李自成突然觉得腿上的伤不疼了。他想起商洛山中那些追随他的百姓,想起沿途饿殍遍野的惨状,想起自己颠沛流离的十年...
"闯王!"哨兵慌张冲进来,"发现官军斥候!"
李自成抄起大刀就要起身,却被李信按住:"学生有一计。"
片刻后,庙内火堆被扑灭。李信脱下染墨的外袍挂在醒目处,又让众人将马蹄裹布,反向而行。他们刚离开不到半刻钟,一队官军就冲进破庙。
"有墨香!"斥候队长捡起破袍,"是那个写反诗的举人!往北追!"
......
黎明时分,李自成一行躲进山洞。李信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干饼和一块墨锭。
"闯王见谅,学生只剩这些。"
李自成掰开干饼分给众人,突然问:"先生可愿改个名字?"
李信挑眉。
"李岩。"李自成目光灼灼,"如岩石般坚固,做我大业的基石。"
李信——现在该叫李岩了——郑重拱手:"愿效犬马之劳。"
洞外风雪渐止,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李岩取出碎砚,就着雪水磨墨,在洞壁上写下"均田免赋"四个遒劲大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欲取天下,先取民心。"他转头对李自成说,"我军所到之处,当开仓放粮,赈济贫民。不杀降卒,不掠妇女。如此,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周小栓忍不住插嘴:"那军饷从哪来?"
"取官仓,征富户。"李岩微笑,"明朝藩王个个富可敌国,福王府中藏粮够十万大军吃三年。"
李自成拍腿大笑。他想起洛阳城里的福王,那个体重三百斤的胖子,连走路都要人抬。若拿下洛阳...
"报!"哨兵冲进山洞,"刘将军找到了!带着三百弟兄!"
刘宗敏满身是血地进来,见李自成无恙才长舒一口气。他警惕地看了眼李岩:"这位是..."
"我的张良。"李自成揽住李岩肩膀,"从今往后,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周德福悄悄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书生,发现他虽文弱,眼神却坚定如铁。更奇怪的是,闯王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那种流寇特有的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稳的气度。
三日后,一支奇怪的队伍出现在汝州郊外。他们打着"闯"字大旗,却不抢不烧,反而开仓放粮。更令人惊讶的是,队伍中有个青衫书生站在高处宣讲:
"闯王仁义之师,只诛昏官,不害良民!均田免赋,三年不征!"
起初百姓躲在家里不敢出声。直到有个瘦骨嶙峋的老汉颤巍巍接过粮食,跪地高呼"闯王万岁",人群才如决堤洪水般涌来。
李自成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幕,突然对身旁的李岩说:"先生,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民心''了。"
李岩笑而不语,从怀中取出一卷新的《均田疏》草案。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军队不再是无根浮萍。那些领到粮食的百姓,会成为最好的宣传者,将"闯王仁义"之名传遍中原。
夜幕降临时,周小栓好奇地问李岩:"先生,您这样的读书人,为何要跟我们一起造反?"
李岩望着篝火,轻声道:"因为在这世上,有些人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他看了眼不远处正在给伤兵包扎的李自成,"你们闯王,就是这样的人。"
远处传来马蹄声,新的情报送到了:张献忠在四川大败官军,杨嗣昌急调湖广兵力西进。河南,空虚了。
李自成与李岩相视一笑,火光映照着两张同样坚毅的脸。他们知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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