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心口,哭道:“是我老婆子做的孽。当初要不是为了所谓的家和万事兴,早早交出中馈,怎么会以致如此?”
晋阳侯是个孝顺的儿子,见老母亲哭泣自责,急忙跪下。
“母亲千万不要如此。是儿子的错,儿子轻信了那女人,才导致今日的祸事。”
老夫人却不听,哭道:“方才荣儿的话我听见了。我竟不知道你们这对歹毒夫妻竟然早早丢了昭儿去军营受罪。原来你们都是合计骗着我这个老太婆!”
晋阳侯愣住,随即大惊后悔。
原来纪昭不到五岁时,大夫人不想养她,便商议要将纪昭带回乡下让农户养着。
晋阳侯生怕老夫人不舍,又担心送女之事被老家的人知道,会报给老夫人。于是两夫妻便撒谎说带着纪昭在随军养着,其实是直接丢入了西北军营,一概不管。
这件事他与秦氏瞒着老夫人,过了好几年。
如今老夫人才知道原来自己心疼的大孙女竟然是早就被丢入军营中。
晋阳侯不停磕头。
老夫人此时恨极了面前的儿子,也恨极了还没归府的秦氏。
她沙哑着声:“你们这对歹毒夫妻。瞒上欺下。可怜我的大孙女不忍我伤心,还偏帮你们瞒着我。”
“荣儿说得对。这侯府是昭儿性命挣来的。她不是男儿,若是男儿,这份天大的功劳也落不到你这个糊涂父亲身上。”
“现在你给我交个底。侯世子你给不给老大?”
晋阳侯瞧着老母亲的怒容,心惊胆战:“给,给。”
老夫人呵呵笑了:“你不用与我阳奉阴违。一转头又改了主意。”
晋阳侯心虚低头。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不过知子莫若母,他那点小心思逃不过老夫人的眼睛。
老夫人:“你若改了主意,谁都不怕。老大荣儿长大了,也有了极好的前程。就算你偏心给了老二,他自己也能靠本事挣军功。所以你最好估量下,是要给老大锦上添花,还是给那托不起的老二。”
晋阳侯心里极纠结。
不过话已经挑明到了这个份上,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给老大。
晋阳侯终于下了决定:“给老大。明儿我就去写奏章。”
老夫人脸上的怒容这才稍微转缓。
她问:“张保富到底是什么事?”
晋阳侯只能说了。
他也知道瞒不过,就算自己不说,纪荣和纪昭也会告诉老夫人。
早晚的事。
老夫人听了前因后果,心惊肉跳。
她竟不知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恶事。
她声音都发抖:“如今老大荣儿和昭儿怎么说?”
晋阳侯低声道:“他们的意思是,把这一干人都悄悄抓起来。至于秦氏,他们可能要将她拘在府中,不让她出去见人了。”
老夫人点头:“只能这样。若不是秦氏是昭儿的亲母,断不可留。”
晋阳侯叹了一口气。
老夫人突然盯着他:“你这次若是再心软。你的儿子和女儿都不会保你。”
晋阳侯跳了起来:“他们敢?!”
老夫人不说话,只瞧着他。
晋阳侯没了心气,垂头丧气:“儿子明白了。”
……
因为找出张保富这条线索,大夫人其余藏着的暗银都一一找出。
一干大大小小地下钱庄被纪荣带了亲卫找了出来,顺势找到大夫人各处藏着的账目。
算下来,足足有十余万两。
牵扯的人,从上到下,纪府足足有三十几人。
还不包括从商铺中走账的掌柜、跑腿的伙计,知晓内情的西正院的小厮和粗使奴仆。
一杆子撸下来,整个侯府去了三分之一的人。
西正院都快空了。
往日奴仆济济,花团锦簇的院子,竟有了萧索的景象。
铁证面前,晋阳侯冷汗如浆水似的冒了出来。
他只知道大夫人秦氏私放印子钱,竟不知道自己眼中“柔弱不能自理”“人淡如菊”的娇妻竟然手这么黑,心这么毒。
纪昭垂眸看着地上一箱一箱的赃银、一箱一箱的帐册,心里没有半点复仇的痛快。
不,应该说。
复仇的痛快只是一闪而过,但更多的是这些银子下埋着的是累累白骨招来的恶寒。
多少贫穷人家被骗,被欺压,家破人亡。
佛堂中,神佛慈悲垂眸,看不出喜怒。
纪昭轻声打破沉默:“大哥,这事要怎么处置?”
纪荣因连着三日缉凶、追赃,面容疲惫又冷肃。
“这事瞒不住也按不住。只能禀报九千岁。我已经报了,不敢一丝隐瞒。”
纪昭点头。
大哥的性子她最清楚,刚正不阿。
能让他悄悄办案不声张,已经是很给侯府面子。余下的,他不抽刀去杀了那罪魁祸首就算不错了。
晋阳侯脸色发白:“九千岁怎么说?”
纪荣:“九千岁的意思是,请睿亲王示下。”
他看向纪昭:“我没脸见睿亲王,小妹你辛苦走一趟。”
纪昭心中沉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晋阳侯舔着脸:“昭儿,你大婚在即,这事实在是不宜扩大。你去找睿亲王求个情看怎么从轻处置……”
纪昭讥讽:“大哥没脸见睿亲王,女儿就有脸见了?女儿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晋阳侯被怼了,悻悻不敢再说。
纪昭最终道:“先按着不动。以罪行轻重,先从轻开始发落。
罪行最轻的,例如只是跑腿并不知晓内情的,一律打发到了乡下庄子干活。知情的,但只是跑腿的,先押在内厂牢房,对外只说交代他们出去办差事。”
“其余的,还是扣在内厂牢房中,严厉看守。等宴席过后,我亲自去拜见睿亲王殿下。”
晋阳侯吃惊:“宴会还要开?”
纪昭看向晋阳侯,眸光平静而冷冽。
晋阳侯悻悻:“昭儿你决定。你说要办就办。”
纪昭:“越是这种情形,侯府越是不能对外显出异常。人手不够就让二房三房都一起帮忙张罗。”
晋阳侯:“你母亲……”
纪昭不吭声。
纪荣:“母亲可能明日就回来了。父亲想好要怎么和她说吧。”
纪昭:“侯世子的折子,父亲拟好了吗?”
晋阳侯脸色僵了僵。
纪昭:“两三日了,父亲还没拟出来吗?”
晋阳侯看着地上一箱箱的账册,咬牙:“明日就能写出来了。”
他说完含怒拂袖离去。
佛堂中,纪昭与大哥纪荣默默对视。
纪昭淡淡的:“父亲还报最后一丝希望。”
纪荣心灰意冷:“如此逼迫亲父,实属不孝。这爵位不要也罢。”
纪昭:“大哥放心,我会让父亲心甘情愿将侯世子交给大哥。”
纪荣点头。
他让侍卫悄悄将这些账册和赃银运回了别的地方藏起来。
纪昭交代的,这些东西还不能放到内厂,一定要放到某个安全所在,由心腹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