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清零十一
都他妈别活了吧。
脑子里只剩了这么一句话。
方衍之是真的被刺激疯了, 下脚用了近十成的力气将眼前之人连带椅子一块踹翻到地上,通红着眼眶,带着满眼血丝恶狠狠地揪住他的领子怒声咆哮——“为什么?”
为什么出卖罗叔一行人行动的人是他, 为什么让他不得不亲手杀了自己亲人的人是他,为什么……
沉甸甸的仇恨狠狠砸在过往的兄弟情义里,砸出了满心混着皮肉的血花, 讽刺又悲哀, 搅和在一起, 剜心挖肺地疼。
真的太疼了……
疼得他整个上半身都微微佝偻了起来, 一口一口地倒吸着凉气,吸进去却觉得整个肺都火辣辣的。
被铁窗栅栏分割出的残破暗光斑驳在两张年轻的面孔上。
江以谦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歪头呸出口血沫子:“有什么为什么的。”
那张清秀的脸上勾着他从未见过出现的嘲讽笑容:“衍之, 我想你应该是对我这个人有什么误解, 我就是一普通人,没有你那么崇高的理想,你伟大,你光荣, 我就一小人,我只为我自己而活, 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平稳到了寡淡的地步, 却一字一句都是钢刀入肉的诛心之语——
“你要的理由很简单, 我需要用钱, 而他们提供出了非常丰厚的报酬, 非常丰厚, 况且本来按计划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不过出了意外, 很不巧地……被你们发现了而已, 哦对了,还有……”
“够了!”
方衍之忍无可忍,一拳砸上了江以谦那张清秀无害的脸,半截子断牙霎时就飞了出来,砸到水泥地里无力地弹跳了几下,然后和着血隐没在灰尘里。
他心中恨极,野兽般逼至绝境的咆哮中却隐隐夹杂了哭腔:“需要用钱你跟我说啊,你跟我开口啊,只要你一句话,多大的困难你开口我会不帮你吗,我们想办法好好解决事情,你犯得着非要那样吗——”
“去你妈的好好解决!”
江以谦冷笑一声,反手回给了他一记肘击:“方衍之,我他妈真的是恶心透了你这永远副高高在上天下第一号大善人的嘴脸,我需要你的可怜吗,你什么都能解决是吧,好,我让你看看你怎么解决。”
语罢,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退后两步,随即“刷”一下拉开自己的袖子。
“来,睁大你那双正气凛然的眼睛好好看看,现在你还觉得只要我开口一句话,你就会帮我吗?”
——修长的手臂上,俨然是一排狰狞的针孔,在白皙的皮肤上点点滴滴,密密麻麻,一圈圈黑印自针孔圆心处扩散开来,如同久治不愈已然腐烂的疴疤,刺眼至极。!!!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脸色苍白的那么病态,他居然……他怎么……怎么能……
方衍之震惊地退后两步,半天没说出话。
现在想来,当时他确是被滔天的惊怒冲昏了头脑,直到这次得知江以谦还活着的讯息后,许多藏匿在冰山下的隐秘疑点如电流般“滋滋”冒出来,噼里啪啦的在大脑里交火,一瞬融会贯通,曾经无数次回想和分析的细节清晰如昨,现在……就差求证了。
吸毒?反水?叛徒?
他当时怎么就真的被江以谦那孙子给骗过去了呢……
“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烈烈骄阳,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国歌庄严,挺拔如松的一排排年轻警察目光清澈坚定,语声掷地铿锵。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高悬的警徽,尚且未沾血迹、不曾浆洗的一身身崭新警服,年少时一腔孤勇刻下的忠骨。
“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宣誓声振聋发聩,并排而站的兄弟俩曾默契地在心中发誓日后也要并肩而战,不负誓言,金色的阳光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宽阔的柏油路,光明的仿佛能一生走到头。
三年前的方衍之当然不可能想得通,他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心里愤怒又茫然。
“你看,难道你还会帮我去吸毒不成。”
外面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的警笛呜哩声,里面却静的连落根针都听得见。
江以谦随手把袖子拉下来,嘲讽地勾了下嘴角:“按你方大英雄的作风,我想都不用想,你一定会绑了我给我强制戒断,并且想当然地认为这么做理所应当是为了我好,是吧?”
“江以谦!”
难道不对吗,难道让他助纣为虐地帮一个缉毒警吸毒,最后结局是一针管开天窗给活生生地打死那么没有尊严的死法吗。
方衍之指着他声嘶力竭地吼,眼圈直接红了,瞪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沉痛失望和恨铁不成钢:“你他妈的是个警察,是个警察,你是个缉毒警啊你到底还记不记得——”
高考志愿那一栏两人如出一辙的公大 ,留在训练场上受伤时的鲜血和精疲力尽时的汗珠,警官证上的二寸免冠照……
这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简直……太他妈的可笑了。
……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
天台上的方衍之紧紧闭上双眼,吐出一口滚烫又颤抖的热气:“吊出淼水村,还有把消息传给萧挽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之前种种 ,不过是为了埋一个更长,更深的鱼饵罢了。
用这种方式打造一个更完美的卧底,亏他们想的出来……
他摇了摇头:“我继续说。”
……
江以谦面色阴郁地拿袖子抹掉嘴角的血,毫不客气地回瞪回去。
他的身形比一般男人要瘦削些,也看不太出来警校生标配的一身肌肉,长相并不十分出众却胜在清秀温和,有一种烟雨江南般淡淡的书卷气,但此刻,他的目光像是淬满了毒液般,阴狠又刻毒。
“不用你提醒,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走在阳关道上,谁愿意弄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但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毒瘾,到底是怎么染的?”
方衍之怔了一下。
那是在一次行动中,江以谦和另外两人伪装成买家去和毒贩交易时出了情况,为了打消毒贩的怀疑,江以谦不得不以身“试货”,这才染上了毒瘾。
可是后来他分明已经戒掉了。
“你……”
“是啊,我又复吸了,你他妈真的以为那东西是咬咬牙就能过了的事吗。”
江以谦一步一步逼近他:“我告诉你,那玩意是心瘾,一辈子的心瘾,一旦沾上一辈子这个东西都不会放过你,哪怕你短时间内戒了,刻在心底里的渴望只会隐晦地愈积愈深,伺机而动寻找机会,然后再次让你不可超生,一辈子,无休无止……呵,无休无止,永无宁日。”
江以谦冷眼看着他曾经的挚友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手臂发力,爆发出了一层浅薄而精悍的肌肉线条。
他提着方衍之的领子将人掼到灰白墙面上,眼睛里瞬间迸出激烈的恨意和复仇的痛快来,好似压抑已久,终不堪重负地崩坏,然后流露出被君子缰绳套了许多年的肆意疯狂来。
“你问我为什么?那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我为了任务甚至不惜染上毒瘾,弄得狰狞可怖几乎去了命才戒掉,而你在卧底之前就被上级预订好了副支队之位,卧底之后更是直接就准备正职了,谁她妈没有牺牲,你敢说你的牺牲是最大的吗,你凭什么,就凭你有一个烈士老子和一堆公安系统的叔叔伯伯们的照顾,我们这群人活该再努力也就是给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打工的喽啰吗?”
“为什么警校里人人瞩目、明日警界之星的是你,所有的赞美和鲜花都属于你,从我认识你以来我哪怕付出比你再多的努力,取得第一的永远是你,而我,就是一个可怜至极的万年老二罢了,你只需要站在高位者的位置上对我名为帮助实为羞辱,你永远正气凛然、光芒万丈,怎么样,其实每当这些时候,你那颗骄傲的内心一定非常得意吧。”
“你……”
方衍之掰住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额头青筋清晰可见,僵持了许久,一行鼻血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他几乎是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往出挤:“我,没,有。”
这么多年的兄弟,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
鼻血从他线条凌厉的下颚滴落下来,落在前襟上,染红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贴在胸膛上。
一贯口才绝佳的人现在却只说得出来这三个字,其他的和着血沫子哽在了喉口,再也无法吐出一句。
江以谦的瞳孔里隐有残忍的血色:“你不是要当队长吗,作为贺礼,我让你这个天之骄子就算自此能平步青云,也永远笼罩在亲手杀了养育自己成人的恩人的阴影之下,也永远是一个满手亲人鲜血的刽子手,既然无论怎么样都要被你的光环淹没到阴影里,那我就只好……换种方式了……”
“嘭!”
方衍之双眸赤红,一个勾腿反剪颠倒局势。
两人搏命式地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腿腿断骨,血沫横飞。
直到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从江以谦的后腰处悄无声息地抽出来,猝不及防地钉穿了方衍之的腕骨,“锵”一声嵌进了地面里。
“呃——”
银白的刀锋,漆黑的刀柄,殷红的鲜血,被一刀穿透的手腕,翻开的皮肉,地面上肮脏的尘土。
方衍之迅速压住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逼出的惨叫,再次望过去的第一个本能目光,居然是——不可置信。
即使二人已经反目至此,可在潜意识里,他仍是不相信江以谦,居然会用匕首偷袭。
而他同样也没有来得及注意到——握住刀柄的年轻人十分微妙的目光,一闪而逝。
第82章 清零十二
剧痛通常很容易激起雄性身上的凶性, 方衍之只愣了那半秒,然后迅速把大腿收紧到腹部,猛然发力, 一脚重达上百公斤的正蹬把江以谦从二人扭打的地面上掀起来,炮弹一样地发射到了正对面灰白斑驳的墙上。
“砰”一声巨响,墙皮白灰簌簌落下, 砸了两人一头一脸。
那种力量和速度猛然爆发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江以谦当场捂着肋骨处面目扭曲地弯下腰, 哇一下咯出口血来, 凭经验看很大可能是腹腔出血了。
而方衍之由于刚才发力幅度较大,免不了在他刚被钉穿的手腕上豁出了更大的豁口,鲜血喷了一地, 他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才把险些脱口而出的惨叫咽回到了喉咙里。
警笛声更加清晰了……
江以谦阴桀桀地笑了一下, 抬手向后一肘砸碎了身后窗口的玻璃,在“哗啦”玻璃渣子四散而下的背景里微笑看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再见。”
方衍之怒吼:“你给我滚回来!”
这是六楼,底下是坚硬的水泥地, 跳下去是有当场死亡或造成终身残疾的概率的,更何况江以谦已经在内出血了。
方衍之看也不看一把拔出嵌入血肉里的匕首, 却不拿在手里作为攻击武器, 而是反手丟得远远的, 顾不上觉得疼就纵身一扑, 完好的左手堪堪拽住了江以谦的手腕, 下坠冲击力连带把他半个身子一块扯出了窗外。
“你……”
那只快被一刀豁断了右手还在疯狂地冒着血, 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只好左腿着地, 右腿侧瞪, 左肩后卡,把自己固定到了窗沿上,另一只手摇摇欲坠地挂着个江以谦。
方衍之:“你是不是疯了。”
江以谦就这么吊着自下而上地看他,表情一瞬间有点古怪,似是许多复杂的情绪乌七八糟地混杂在了一起,细看还能看出两分校园时代的神态来,但那只维持了恍如错觉的一瞬,江以谦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手往下掰:“就算摔死比被你抓回去蹲监狱要好得多。”
“你少他妈的废话,赶紧给我上来。”
“我……”
“砰——”
空气里好似溢满了猩甜。
后面的字终是没来得及出口。
旋风撕裂长空,子弹自后心贯入,穿透那个吊在半空中清瘦的身体,猛然一震,在前胸爆出一朵骇人的血花后贴着方衍之的耳廓飞过去,嵌进厂房另一面的墙壁里。
“通!”
NSG-1型狙|击,就在对面那座烂尾楼的顶层上!
“嗡——”
“江以谦!”
方衍之大吼一声,他的耳边剧烈呜鸣起来,像是有几十个蜂巢的蜜蜂在脑子里炸了窝,持续的失血让他的力气迅速流失,开始不可控制地一阵阵眼前发黑和眩晕不止。
大量的血水从江以谦口中喷涌而出,顺着下颚汇流于胸口源源不断的血流,最后从二十多米高的高空洒落下去,血雨温热。
嘀嗒……嘀嗒……嘀嗒……
这种程度的贯穿枪伤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也没有力气抬起头,浑身剧烈抽搐了一下后身体迅速软了下去,像是一块挂在空中的随风飘扬的旗子,任意东西,而他唯一的动作……竟还是在奋力挣着方衍之拉住他的那只一手。
“艹——你干什么!”
方衍之因久未止血早已头晕眼花,一不小心真的让人滑下去了一截,赶忙心惊肉跳地又扣死了手,咬牙切齿快要透支出下辈子力气地把人往上拽,像是忘了这么僵持下去,自己所有要害全部都暴露在了对面猎者的瞄准镜里。
江以谦最后的力气耗尽,彻底一动不动了,没有半点反应地挂在那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从那一枪后对面也没了动静,并没如方衍之所想的破空而来打碎他本人天灵盖的第二枪。
“呜哩呜哩呜哩——”
闪烁着的警灯从窗口远眺已经隐约能够看见。
可方衍之的力气真的已经到了极限,失血速度太快了……在高空呼啸着的烈风中,他的身体被江以谦下坠的重力一寸寸地拉离窗外,左肩在凹凸尖锐的拐角处来来回回剐蹭出了一大片的血肉模糊。
他右手腕动脉里的血液还在汩汩而流,并且因为发力流速愈加地骇人,在地上汇集成触目惊心地一大摊血,然后分流四散而去,最后交汇又形成一小摊一小摊。
在这样持续一会,两个人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江以谦双眼紧闭,低垂着头,好似已经完全没了意识,可在看不见的阴影中,他的嘴唇微动,一直在努力地试图说出两个字——松手!
不能松手!
与此同时,方衍之为了强迫自己清醒把舌头咬出了血口,基本上是凭着强大的精神力硬生生把两人回拽了一小截距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知是在对江以谦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听……好了,你不能就这么死在这。”
“你……你得跟我回去,事情完完整整的……我得查清楚,如果是真的,你也嘶……也该在法庭上接受公平的审判,然后坐牢或上刑场都根据法律来,你死在这算是……怎么回事,听见没有!江以谦!”
一分钟
两分种
三分钟
……
地上的血液覆盖面积越来越大,方衍之的脸色已然变得青白如死尸。
如果有人从下面往上看,便能见到这十分惊险的一幕——他身体的三分之二都摇摇欲坠地悬空到了窗外,好似一阵风来就足以把二人狠狠砸到地上,但他拽着江以谦的那只手,却依然是牢固的。
“衍之!”
“快快快,一组赶紧上楼救人,二组封锁枪声声源地,对,那所大楼给我围了……”
“那辆车有问题快追!”
“嘀嘀嘀——砰——”
“哎你们轻点放,轻点放,救护车呢,救护车咋还不来……”
等他挂着血袋子再醒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赵局手里的死亡通知书。
抢救无效。
……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需要一个明明没死的警察已经在大众视野里“死亡”,在他们这一行里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人要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从而需要重新安排一个背景清白的身份,就像方衍之在清零卧底计划之前,亦是对这些做了非常曲折的各种伪装。
江以谦的指纹在淼水村藏匿的毒品上被提取到,青城市三年来扫毒行动的连连大捷,还有特别调查行动针对青城方面的所有信息来源,赵局亲自掩饰江以谦没有死亡的真相。
可是……还有一点不对。
顾连绵想了想,出声问道:“当年的那个狙|击手没抓到?”
“没有。”
方衍之摇头,心中了然她跟自己的困惑是一样的:“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当初亲眼看着子弹打入的起码是心脏周围位置,以当时那个情况,如果不是运气好得话已经足够他死在那了,没有任何一次的行动或计划会做成这个地步,不合理也不划算,在中国体系内是绝对不会有人批准这种做法。”
“假设江以谦真的是这三年扫毒行动背后的那个卧底,以我的看法,他们本来的计划应该是让他背上出卖……”
顾连绵罕见地欲言又止起来,看了方衍之一眼,却见对方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脸色已经没有开始的那么难看了。
“……罗叔的罪名,然后遭到警方通缉,以这种方式顺其自然地打入某伙毒贩内部,而你们后来遇到的枪击则纯属变故,有另一个人或另一伙人想要江以谦的命或有其他某种目的,江以谦被抢救回来后索性将计就计宣告死亡,摇身一变换个身份继续计划。”
“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后我也是这么想的。”
方衍之道:“不过其中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当时那个枪击我们的人并没有抓到也无法得知他的身份,他目的明确地狙|击江以谦,也就是说关于这项卧底行动是有已经暴露的可能的,为什么上级还是把这个计划进行下去了,还有就是如果江以谦真的成功卧底三年顺利提供了这么多的情报,那个狙击|手既非警方,也非毒贩,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
顾连绵目光里有些抱歉:“这些以目前为所止掌握到的信息,我暂时回答不了你。”
方衍之摇摇头:“别说你掌握的信息有限了,这件事我查了三年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
顾连绵从旁边的地上改坐为半蹲到他的正对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眸光沉寂如湖:“三年前薛队牺牲后,安停舟背后贩毒集团的存在被证实,同年十月特别调查组成立,十一月清零行动全面收网,然后你这边,十二月,江以谦叛逃。”
“还有就是摸清鹏程有问题的,和这次揪出淼水村的卧底,一直同一个人,代号007,所以……你明白了吧。”
“……”
顾连绵从地上站起来:“我权限有限,卧底的信息并不知道多少,他的联络人也不是我,况且现在卧底行动并未结束,有关他的信息必须是绝对保密状态,所以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抱歉了。”
“说什么抱歉,应该是我谢谢你。”
方衍之俯身拍拍她身上的土,顿了一下,轻声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如果007真的是他,绝对不能因为我查这件事给他造成任何风险,不管是不是,以防万一,保证007安全是最首要的,我今天还是冲动了。”
他面向天台下的车水马龙,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死神来回拉锯的那个破旧窗口。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可以等到行动结束……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这次,我希望能跟他把五年前没喝尽兴的那场酒给喝痛快了。”
顾连绵握住他的手,笑了一下:“加我一个吗?”
方衍之也弯了唇角:“当然。”
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如果007不是江以谦,如果以前的那些事都是真相该怎么样,他信江以谦,而她信方衍之,目前为止,这样就够了。
入目万家灯火,依然阑珊。
第83章 绝地杀局一
于此同时, 市局斜对角的一家招待所里——
走廊的灯光打出了两道成年男人的侧影,拉近一看,一个是市局吉祥物魏远小同志, 另一个则是从市局出来就一直脸色不太好看的肖煜警官。
“煜,煜哥……”
小同志低头抠着手指,看起来十分局促:“要不, 要不我还是找别人吧, 就, 就不麻烦您了。”
说着脚下抹油就要开溜, 却被一脸不耐烦的肖煜提着后领子拽了回来。
“这个点你找谁去,谁家没点急事,你赶紧去, 于薇这里我看着。”
“啊?”
“啊什么, 还不快走?”
魏远被拎鹌鹑一样地拎到了楼梯口,只好扒着扶手巴巴道:“那,那谢谢煜哥,下次您的执勤我来替。”
“不用, 照顾照顾你们新人没什么。”
肖煜摆摆手,想了想, 又道;“对了, 老萧出事那次我话说重了, 别往心里去, 都这么过来的, 不过以后你还是要多努力, 要知道作为一个刑警外勤, 很多东西迟早要自己面对, 没人能一直护着你。”
魏远一怔, 信誓旦旦地点头:“我……我知道了煜哥,上次您说得都对,是我太没用,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
说着,小同志突然一个快一百八十度的鞠躬:“谢谢煜哥。”
然后抹着眼泪走了。
肖煜:“……”
这家伙……泪腺是真够发达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靠在墙上点起一根烟,继而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道江以谦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一墙之隔——
“不,不要,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不要,不……”
陷入噩梦的于薇冷汗连连,身体不住地抽搐着。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封闭的囚室,寒冽冽的匕首抵上她的脖子,就要割开血管放出里面滚烫的鲜血,她的后背已然抵到了墙壁上,退无可退,只好紧紧地闭起了双眼。
“不,不要……”
男人拍了拍她的脸颊,表情有点可惜:“谁叫你听到不该听、看到不该看的了呢,来吧,送你上路。”
利刃迫近血管,死亡的阴冷兜头而下。
“啊——”
分毫之差……
“阿亮,老板找你。”
文秀的年轻人鬼魅般出现在了行凶者的身后,微微靠着墙,平淡又冷漠的扫了两人一眼:“这里我来。”
阿亮“呦”了一声,毫不怀疑地把手里的刀递了过去:“那就交给你了小牧哥,我……呃!”
“刷——”
血光冲天!
只见那匕首在年轻人手中极其利落地一翻,横扫喉管,简单却要命,阿亮未来得及出声便翻了白眼。
“你……”
年轻人也不管一头一脸的血水,木着脸把她从地上硬拽起来:“走!”
“牧……牧哥。”
“少废话。”
那人推她一把:“沿这条路十分钟出去,拦车报警,想活命就跑快点,听见没有。”
“跑!”
……
“啊——”
于薇猛然从床上坐起,抱住头缩成了一团。
“不,不!”
“咚咚咚……于薇?于薇你没事吧……咚咚咚……”
“咔哒”
门,开了。
……
第二日清晨
“呜哩呜哩呜哩——”
“带走带走。”
“方队,方队您冷静一下方队,您不要为难我们方队。”
招待所走廊上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拦着一脸怒容的方衍之,直到载着某人的车门关闭绝尘而去,他们才各自退了回去,三三两两地散开。
方衍之一拉领子,回头冲后面站了半天一动不动的赵局气急道:“现在事情还什么都没查明白,你们犯得着给肖煜上铐吗,赵局,您老倒是说句话啊,您真相信人是肖煜杀的?”
于薇死了,割喉,死亡时间,凌晨一点左右。
见人群哗啦啦地走远,赵安清脸色极不好看地推他一把:“你就他妈的给老子消停点吧,我相信,我相信有个屁用,于薇死的208房里根本没窗户,监控显示从这扇门里进去过的就肖煜一个人,他十二点四十一进去,凌晨一点人就死里面了,然后法医鉴定为他杀,你倒是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啊,要不然你让我怎么交代,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我不相信?是那么回事吗。”
赵局说得这些方衍之心里又何尝不明白,但那是相识十年的同窗加兄弟,更何况出了江以谦的事后,他又怎么可能冷静如常地公事公办。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地道了一句:“我会查清楚的。”
江以谦的事已是遗憾,肖煜无论怎么样他都要保住。
谁知赵安清突然打断他:“回避原则,肖煜这事你别管了。”
“什么?”
方衍之瞪大双眼险些跳起来:“赵局!”
“行政回避范围,与当事人有亲密友谊的,应当回避,此案暂交连绵,不必再说。”
“赵……”
赵安清此举到底是存了照拂之心的,方衍之和顾连绵什么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把案子交给顾连绵,也就是间接把所有消息默示地透露给了方衍之,这已经是赵局长所能通融的最大极限了。
方衍之正要再说,从警车离去那个方向走来的顾连绵拽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眸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这种处理方式已是最优,再纠结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说不定还会变糟。
“交给我。”
她说。
……
“初步判定死因为颈动脉外伤性破裂导致的瞬间死亡,凶器应该是一把长度20厘米的短刃刀具,死者外伤在三天以外,除此并无新扭打反抗造成的剐蹭伤,其他待回去进一步尸检。”
法医科泰斗周老坐镇现场,将之前对赵局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顾连绵点了下头,在刑摄“咔咔”一片的声音里陷入了沉思,姣好的面容依旧是毫无表情一派冷静,却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双漆黑的眸中,一闪而过的难过和懊悔。
昨天还是她亲自带回来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却因为私事把她交给了别人,要是昨天晚上再来看一趟,是不是就能问出些什么,提早防备,于薇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是她的疏忽,又是她的疏忽,三年前婷婷、李川、还有老师的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三年了,她根本毫无长进,为什么就不能再仔细一点,为什么就不能再谨慎一点,为什么……
床上躺着的于薇死状凄厉,双眼空洞,死不瞑目,原来纤细修长的脖颈上横贯了一道可怖的血盆大口,鲜红的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洁白的床单和墙壁如红梅泼墨,艳丽惨烈。
顾连绵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
于薇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是她……
“我们都是普通人,永远不知道谁会在下一刻犯罪,没有那么多的防患于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差一点……”
白发苍苍的周法医拍了拍她的肩膀,口气难得褪了平时的严肃方正,变得有些温和起来:“后面的我就不说了,这是你自己对别人讲的原话,小顾,对自己不要过于苛责了。”
她自己的……原话?
是了,好像是在一个实习警察与目标擦肩而过却没发觉,最后耽误了案子自责不已,自己对他说过的。
没有那么多的防患于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差一点,而我们注定要带着这些由于良知的存在而引发的种种负面情绪,与那些恶魔们奋战到底,这样,才能阻止未知的下一个……受害者。
周老什么时候听到的?
顾连绵轻声道了句“谢谢”。
“记得就好。”
周法医指挥着两个实习生将尸体放进裹尸袋,临出门前回了次头:“我们都等着你为肖煜昭雪。”
颤抖的手指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我会的。”
她一定会的。
事情从昨天她把于薇交给魏远开始,于薇的戒心很强,是以一直都没有问出什么,把于薇安排到这家招待所后本来是魏远看着,后来魏远的父亲被车撞出了点轻伤,正好肖煜路过就替了魏远,魏远整个晚上都在医院,这有多份目击证明。
顾连绵绕着整个房间走了一圈,尽管已经知道可能不大,还是吩咐其他人搜寻一下有没有密道的存在。
的确除了那扇门外没有其他出口,于薇被发现死亡是今晨六点吴大海来替肖煜,顺便给于薇带早餐时,监控录像完整,从昨晚八点到今早六点出入过208的除了于薇便只有肖煜一个人。
顾连绵百思不得其解,眉头凝得越来越紧,突然蹲下来定定看着掉落在地的一个紫色吹风机。
于薇被杀之前应该刚洗过澡,从浴室出来……
她走过去,还原着于薇当时的行动路线。
俯身,插上吹风机插头,起身……对!应该就是这一瞬间,凶手从床侧跃起,横劈一刀。
从血液喷溅痕迹可推理出凶手身高在177到182之间,偏瘦,凶器为短刃刀具,刀口干净,惯犯,无感情宣泄特征,灭口目的式杀人。
她在场中一扫,叫来了一个体型与凶手差不多的实习警过来配合她还原了一遍当时所有的动作轨迹。
横劈一刀……等等!
顾连绵的手摸上拐角一处放置管道的突出墙体,那侧棱上存在一个极其微小的豁口,手臂发力由于空间限制造成的剐蹭,手腕处的坚硬物体,凶手为男性,会是什么?
“喂?”
她拨通电话:“检测肖煜腕部是否存在金属残留物质。”
是手表!
第84章 绝地杀局二
“好……好的……我知道了, 赵局您放心……”
市局的走廊上,顾连绵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手里在不停地翻动着一份文件, 边和赵大局长报告情况边在心里琢磨案子,双管齐下也丝毫没影响思维的清晰度和语言的逻辑性。
据肖煜本人对当晚情形的描述,他一共敲响过两次208的房门, 第一次是十一点三十分, 他在门外听到于薇凄厉的惨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 敲开门后于薇告诉他是噩梦所致并向他道了谢, 这次他只是在门口询问,并没有进去。
第二次就是十二点四十一分,于薇请他帮忙看一下漏电的热水器, 他修完后在凌晨一点离开, 然后早上的发现的时候,于薇就已经死了。
所以为了死亡时间的契合,凶手一定是在肖煜刚离开的时候对于薇进行了杀害,可是……监控不会骗人。
热水器确实有修理的痕迹, 肖煜手腕部也没有检测出金属残留物质,只是这些证据还是不够, 他们必须证明这间屋子除了肖煜以外其他人进去过、或有进去的可能性, 否则从办案程序来讲, 肖煜还是此案唯一的嫌疑人。
密室杀人……
所有鬼魅伎俩必有破绽, 那么这次看似死局的出口, 又会在哪呢?
“……好的, 赵局再见。”
挂掉电话, 顾连绵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透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对坐着的两人——肖煜双手被手铐拷着, 神色略有些疲态,却依旧很耐心温和地在跟对面的苏星余说话,从口型看应该是一些安抚的语句,而后者顶着一头炸了毛的头发拼命摇头,看起来情绪有点激动。
她默不作声地一直站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往里面看。
直到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她才转过身去,便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林浩扬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朝自己走来。
“连绵,于薇的背景查出来了。”
顾连绵看着他的神色眉头一跳:“林哥,有问题?”
“恩,你先看看。”
林浩扬皱眉冲肖煜那边看了一眼,把手里东西递给她:“前几天咱们不是配合缉毒支队那边扫掉了淼水村,抓来的那些毒贩招出了不少地方,这刚打掉的黎夜国际会所就是其中之一,而于薇……”
他斟酌了一下才接着道:“在你遇到她之前一直在这个黎夜国际会所里提供呃……‘那种’服务,据缉毒支队那边的消息,这个地方近来有好几次比较重要的交易,保不齐让于薇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又跑了出来,这才有人千方百计地要灭她的口。”
又是那边搞出来的动静……
顾连绵神色一凛:“林哥,于薇的住处有记录吗?”
林浩扬点点头:“有,你手上文件第三页,不过就算有现在应该也留不下什么东西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那些毒贩里里外外地清理一遍的。”
说着他又把声音压低下来:“还有件事,我实在拗不过衍之把这个地点告诉他了,你要过去了别带太多人,人多口杂,泄露出去了又是事。”
就知道他闲不住。
顾连绵心里倒没多意外,以那个人的性格,乖乖呆着什么都不管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于是她道:“我知道了林哥,你去C县的路上注意安全,我和星余去就行,正好还有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我要问他。”
“好,你也劝劝星余,他跟肖煜感情深,我怕他一不冷静做出点什么傻事来。”
“我会的。”
林浩扬现在还得出发去于薇家乡C县一趟,当下十分担忧地往里望了一眼,叮嘱再三后才大步离开。
“黎夜国际会所……”
顾连绵喃喃道。
她没有立即把苏星余叫出来和她一起动身,而是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因为她又回想起了肖煜刚对她提到的一个细节——
“热水器修好之后,于薇把我送到门口,我关门的那一瞬间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闷响了一下,就好像重物落地的声音,但音量比那要要小得多,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很快就把门合上了……”
假设肖煜没有听错,房间里的确有声音,则说明在肖煜进入208之前那间屋子就有第三个人的存在,那么于薇是否知道这个人的存在?重物落地的闷响,会是什么?椅子的挪动还是柜门的关闭,有什么样的空间可以容纳下一个人藏身?
还有监控的问题——怎么做到的?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细节在脑中拼图般地拼接到了一起,如果她是这个凶手,该怎么策划一起完美无缺的谋杀呢,如果是她……
仿若异光飞旋,时光回溯,所有犯罪步骤一一还原。
……对!
是可以顺出个合理的过程的,并且这样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她猛然睁大双眼,目光灼灼地透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被铐住双手的人。
果然人的大脑在一直运转时很容易陷入思维定式,她被自己的思维惯性诱导进了死胡同。所谓的密室杀人,不过是一场诡弄时间的障眼法,所有人从一开始的入手点就错了!
只是……如果她的推理正确,则说明……
不行,还不能过早地把真相暴露出来,电光火石间,一个能连真正的凶手一起引出来的计划在脑中慢慢成形……
顾连绵没有立即出发去于薇家找方衍之,在此之前,她独身一人去了于薇身死的208,这一次,她心里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自己会在那里找到新的线索。
……
桐青高速
两辆装满玩具的货车刚刚通过检查,正向着遥远前方茂密的松树林飞驰而去。
长风猎猎,大暴雪前夕的第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前一辆货车的挡风玻璃,随即洋洋洒洒,飞旋而下。
下雪了……
驾驶位上文秀的年轻人瞥一眼侧视镜,见身后刚排查过他们的警察逐渐变成了小小的黑点,蓦然就微不可查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雪天,最适合流血的日子啊……
愿,一切顺遂。
这位年轻人俨然就是于薇梦中那位神兵天降救了她的“牧哥”,可惜这人不知道,他冒了很大风险救出的人早已命丧黄泉,否则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此人皮肤阴白,虽生得是江南那边的清秀温润长相,却有一副极为阴郁的气质,让旁人一看就觉得不好接近,此时他兀自杵在驾驶位上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森森寒气。
“牧哥,牧哥?”
旁坐之人叫唤着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虽说是在看路,那平淡之下隐含深沉的目光却像是刺穿了叠叠云层,穿透了茫茫青山,落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那是……
家乡和信仰的方向。
阿牧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手中的方向盘。
就快要结束了。
“我的娘啊牧哥……”
他收回思绪,只见侧驾驶位上的小平头拍着胸膛,一脸的心有余悸:“刚条子查车的时候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还是牧哥你牛|逼,全程跟个没事人似的,怪不得你得老板器重呢,每次都把货交给你。”
没错,其实在那两车玩具的内芯里,七七八八分散装了二十余公斤的冰|毒,一旦被抓住,足够他们全部吃枪子的。
阿牧冷淡地摇了摇头,手下操纵着方向盘稳健地拐了个弯,眼神都没分给旁边的人一个:“运多了就觉得没什么了,你还年轻。”
那双黑瞳冷如冰湖,谁也不知里面到底在酝酿着什么。
“这票干完能挣好大一笔呢,我寻思着这次之后就不干了,我可比不得你们那样有本事,我从小就胆子小,要不是染了毒瘾实在没钱,说什么我也不敢干这个。”
许是觉得这位煞神并没有道里传言的那么吓人,平头有些结交亲热意思地凑过去,笑眯眯地喊了声“哥”。
“你说以前的程总赵主任都栽了,咱大老板是不是得赔好大一笔,现在他都要亲自出马了。“
说着,他突然放低了音量:“对了哥,我听他们说咱们里面有条子的卧底混进来了,你说是不是真的,我跟你说,因为这个运这次货我还寻思了好久呢,你说要是真有条子把消息传出去,我们不就被包了饺子了嘛。”
平头叽叽喳喳地啰嗦着,阿牧只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谁知道呢,上面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干,知道太多容易早死。”
想了想,他又问:“第一次干这事?”
平头也就是个十八九的半大小子,还带着点天真的傻气,闻言点了点头,道:“是啊哥,这次幸好有你在,都快吓死我了。”
初犯,还好,不至于直接枪毙,但至少也得十五年以上……
阿牧心里摇了摇头,啐了自己一口,暗想这个“还好”到底是哪来的。
他没有再说话了。
曾经不少人都说过他的脾气很好,这下好,直接都用到毒贩身上去了,他也真是出息了。
只是这些的半大孩子,要是一开始就有人管着教导着,也不至于……
阿牧想起了往事,眸色闪烁,继而苦笑了一下。
旧友应是依旧,他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就是不知道这次行动后还有没有命见面。
他点了一根烟,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寒风刺骨……
阿牧,牧哥,卧底代号007。
真名……江以谦。
第85章 绝地杀局三
“全体都有, 向烈士敬礼。”
“刷——”
……
“礼毕。”
那还是罗叔刚牺牲之后,清零计划大捷的前夕。
一队人庄严肃穆地来,眼眶通红地走, 留下了他们对这位前辈领导或同僚的悲痛和敬仰,其中玉关分局那些他带过的下属们看着冷冰冰的碑不乏有人哽咽出声,或是默默流着眼泪。
青城市玉关区分局局长罗航, 一生为民, 壮烈牺牲, 马革裹尸, 英魂长存。
身后名一件功德背后一道血印子,人是实实在在地没了。
青碑浅阶,云光暗淡。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淌地过去, 最后满园寥落, 雨点子噼里啪啦地开始往下砸,那拿烫金字样龙飞凤舞描摹出“罗航烈士之墓”的碑前还一动不动地挺着两道人影。
两身藏青警服,一新一旧。
玻璃扁瓶中的二锅头倾泻而下,和着雨淅淅沥沥地撒在地上, 直到一滴不剩,江以谦才黯然地把瓶子收了回来, 又站在原地默不作声起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 说完……你就该动身了”
站在后面的赵安清叹了口气, 语气里全是历经千帆的沧桑和无奈, 他透过那一座冰冷的碑, 透过那一个年轻警察清瘦的脊梁, 却好似看到了两代警察赴汤蹈火传递下去的责任与忠贞, 生生不息, 太过深沉而震撼。
先人英灵长埋地底, 后起之秀前仆后继。
从无永夜……
江以谦点头,把眼睛里的泪花压了回去,冲那块碑腼腆而又哀伤地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清浅的酒窝来。
“这是您最爱喝的酒,我给您买来了。”
话说一半,眼泪却又涌了出来,他慌忙拿了手背去擦,越擦越多,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放任不管了。
包裹在一身凛然警服下的英勇战士,此刻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才是真正的江以谦,不是与方衍之决裂时伪装成的阴狠刻毒,也不是卧底多年后的冷漠老辣,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清润温柔的翩翩少年郎。
虽然他的手臂上……已经有了圈圈点点的针孔和疴疤。
站在这里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他最后可以完完全全流露真实情感的时刻,踏出此地,开弓再无回头箭,江以谦会是警方的叛徒,人民的罪人,吸毒贩毒,出卖战友,罪无可恕。
这是一场……双卧底行动,清零绝不是最后一战。
四个月前,桐城市刑侦支队队长薛城壮烈牺牲,连带他查明的涉毒企业、机关工作人员等名单由媒体爆料而出,全国上下霎时哗然一片。
舆论发酵影响巨大,引起中|央高度重视,纠察自查下不少他们内部的毒瘤因此被铲除,随之而来的,是桐城警方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了桐大杀人案主谋安停舟杨达背后的最大黑手——一个跨越整个华北平原的贩毒组织,此组织盘根虬结隐藏极深,若无内应根本没有办法将其连根拔起,一场更长战线就此拉开。
……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他继续卧底。”
当时的江以谦态度坚定地对上赵安清的眼睛:“就算这次行动过后他还没有暴露,这么大规模的清剿一举成功,毒贩不是傻子,说出去没有内应谁会相信,再加上他还是这次行动寥寥无几的漏网之鱼,他继续下去,在那些毒贩眼里就是行走的可疑,暴露的风险太大了至他的安危于何地,我申请执行计划B。”
那是一间会议室,四五个精英出身的高干领导们坐在那里还在讨论,他就跟个缺心眼的棒槌一样站在他们面前与之对呛起来。
赵局长“嗡”一声,头都大了。
江以谦向来软和脾性好说话,从未与人起过什么争端,这次的态度却是绝对的强硬。
要知道往往这种人固执起来,才真的会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简直油盐不进。
一屋子的人吵成一团,鸡飞狗跳。
赵安清左边安抚完一个满嘴章程的科长,右边劝退一个指责江以谦违纪的主任,走到他身边,难得的心平气和:“以谦啊,这件事情需要考量的因素有很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先回去,毕竟再怎么样我们也要征得他本人自愿不是?”
原来,组织上考虑如若清零行动进展顺利,以及方衍之本人还愿意的情况下由其继续深入卧底,其次再是重新启用,毕竟从安排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到取得毒贩信任,再到特情素养的沉淀,新启代价都要大的多,新卧底也会更容易暴露,从大局来看,方衍之继续卧底是最优选择。
可唯一的不妥是……这么一来,方衍之本人的危险程度会大大上升。
当时呈两派争论不休,由方衍之继续是计划A,启用江以谦是计划B,两手准备。
“自愿?”
两个字从江以谦喉头滚过去,似乎品出来了些苦涩的无奈,他摇摇头,非常确定地说道:“有什么好问的,他的答案一定会是愿意。”
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就好像清零行动的这两年任务,本是该落在自己头上的,可是他的那位兄弟背着他,就自己心甘情愿地“愿意”了。
他那位人品能力无可挑剔的兄弟,一出现就压过所有人光芒的兄弟,却也是肝胆与共他最好的兄弟,他羡慕过,内心阴暗处也曾偷偷嫉妒过,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愧对过——他几乎欠了他一条命。
所以,他该还回去,方衍之必须要活着回来。
江以谦一个人,沉默而固执地站在了一排级别比他高很多的领导面前,寸步不让。
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迸出来:“我申请,这次任务,由我来执行。”
……
后来,罗航被玉关分局的一个人卖出了行踪,那人秘密被捕,审问之下发现此人与毒贩只是线上往来并不知是警方里具体何人,于是他趁此机会代替此人继续联络,顺理成章地叛逃。
只是那个人卖出情报的原因……是染毒需要大量资金。
这意味着此次叛逃出去的警察,必须是染了毒瘾的……
罗叔已经死了,留下的是这次绝佳的卧底机会,太难得了,江以谦不愿放弃,于是万般无奈之下,曾经戒断过毒瘾的他再次往自己的胳膊上注射了一管冰|毒。
他曾经为了任务染上,去了半条命才堪堪戒掉的……冰|毒。
毒液缓缓流淌进血液里,是什么感觉呢……
面对一脸复杂盯着他连带爆脏话的赵大局长,江以谦只是好脾气地笑:“没关系啊,我戒得了第一次,戒第二次能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
那是天大的问题!
如果戒毒都可以算作没关系,那这世上也就少有事情是有关系了吧。
那玩意儿,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的啊……
但江以谦记得的,是从高中起就去罗叔家蹭饭罗叔那一绝的手艺,是罗叔追打两人吃饭不洗手却把一只鸡上仅有的两个腿各放到了他俩的碗中,是少年时罗叔知道他家庭困难塞给他一叠整整齐齐的钞票,再到如今这个连尸骨都未曾带回的冰凉衣冠冢。
还有他那个从认识以来就一直护着他的傻兄弟,小到一些鸡零狗碎事情上“谁搞我兄弟,我就要搞你。”的无条件袒护,大到体谅着他老母尚在替了本该落在他头上的卧底行动,再到了现在,被逼着亲手开枪打死了自己实质上的养父。
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这次,就让他去吧。
灰白照片上一身警服的人刚毅而锐利,眸光如刺刀。
江以谦终是擦干净了眼泪,眼眶发着红,眼睛里的东西却跟照片上的人越来越相似:“本来这第一杯酒是该衍之敬给您的,可他不是不在嘛,我就代劳了,您别嫌弃,毕竟……可能这次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看您了,也可能……”
后面的话到底没说下去。
而是转了个弯,说道:“您放心,衍之他会平安回来的。”
语罢,立正,一个端端正正的敬礼。
礼毕,他转过身去,低声道:“罗叔,再见。”
赵安清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那个年轻人的气质在转身的一刹那变了,褪去了温和、青涩,换上了尖锐锋利的寒芒。
“一星期后就是清零最后总行动,所有暗线都已埋好,从这回去之后,你也就该走了。”
他如是说道。
“恩。”
江以谦垂下黑蝶羽翼一般得睫毛:“还有赵局,如果衍之回来之后执意追查我的这件事,您不要拦着他,我要与他见一面,否则他不会彻底死心,往后会一直追着这件事不放,我太了解他了。”
“好。”
赵安清低低叹了声,心知他说得没错。
一阶一阶的台阶走到底,身后是满园英烈,身前是走出去即将什么都会改变了陵园出口。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馨香,雨幕渐密,二人身上的警服已然湿透。
江以谦看着远方,平静地道:“叛逃后派来追捕我的人您不妨让他带头,最终我脱离警方与毒贩接头的地方还是原定的华来钢厂,我见过他之后就会从您给我留的口子中逃脱。”
顿了顿,他又道:“到时候您记得派辆救护车,万不得已,我应该会伤他。”
“……知道了。”
赵安清给了这个年轻人一个拥抱,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子,活着回来。”
江以谦笑了一下,对他敬了个礼。
“是!”
第86章 绝地杀局四
……
夕阳灿金如箔。
红星招待所二楼走廊最靠东处有一方长宽一米未到的狭小窗口, 相邻左右都是杂物间。
此处应是许久都无人问津,一掌宽的窄台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孤零零洒着自然馈予的余晖和温热, 暖光温柔。
阴影漫上,一个罩着黑色连衣帽的脑袋从窗口处探了进来,随后整个身体灵巧如游鱼, 双手自两侧窗沿借力一卡, 便悄无声息落到了地板上, 她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沾上多少灰尘。
从帽沿和口罩空隙之间露出的黑眼睛明澈清冷如曜石, 又沉又利,暗藏冽冽寒芒——那个人是顾连绵,除她以外,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了。
那样凝聚着世上最悍然锋利精神力的眼睛。
左右环顾无人,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208门前,头发上取下的黑色钢卡在锁眼里随意进出了两下,“咔哒”一声,门就那么被她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顾连绵又往监控安装的地方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看见标志着运行中的红点是黯淡的,这才放心拧着门把手侧身闪了进去。
“嗖——”
身后门板堪堪合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道劲风直朝她的面门而去, 顾连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矮身, 紧接着借着站直的力贯上了自下而上顶肘的动作, 直击对方下颚。
那是常年应付各种刺杀淬炼出的反应力, 这连贯一击快速又悍利, 迅捷如豹, 狠厉如鹰。
但对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 灵敏度和爆发力都是出奇的出色, 虽然完全看不见, 但还是凭借着对气流的感知力侧歪一下正好躲开,同时突出一腿低正蹬正中顾连绵膝弯。
“咚”一声闷响,顾连绵的后脑勺撞上了床头柜,但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一声都没啃,反而在完全倒地的瞬间一记剪刀腿将对方也剪落在地。
那人冷不防中招,失去重心猛然栽下来,肩膀重重砸上她的胳膊。
那样与疼痛同步的反应其实是违背本能的……因为人在突然的疼痛中多少也会延缓一下反应速度,但顾连绵完全没有半秒停顿,身体生生超脱本能精准地做出了对她更为有利的攻击动作,像是曾经无数次重复,而在骨头缝里打下的深刻烙印。
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什么……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活不过那么多次的刺杀。
要想活着,所以别无选择。
大约一年前,一个为了悬赏的杀手半夜避开组织派来保护她的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对危机高度的感知力让她避开扎向她脖颈的一刀,却在颈侧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若不是硬生生克制住失血眩晕的本能去冷静思考,她也无法找准机会抽出枕头底下的刀将之毙命。
所以,在以前,她所能依靠的一直只有自己。
两人在地上扭打,胳膊腿别劲式的绞在一起,骨骼终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听着令人牙酸。
顾连绵的精神力实在太强悍了,半步都不向疼痛和恐惧妥协,出手速度又出奇的快,是以虽身手和体能都远逊于对方,却一直未被制服。
她偏头躲过了一拳,砸到地板上“咚”的一声,双手反绞对方胳膊却被对方顺势一侧滚卸了力,同时膝盖重压在她的胳膊上,手腕被反方向重重拧去。
她咬着牙依旧没有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两个人的打斗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剧。
却电光火石,星火飞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再继续下去她的体力绝对会先一步耗尽,这次的对手不好对付,她得想办法逃出去。
从这里出去原路返回,从那个窗口跳下去她就可以完全脱生,四十米,对,来得及!
顾连绵迅速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余光一扫房门的位置,眸色微动,在胳膊快被反拧到脱臼的剧痛下不退反进,忍着痛向別着自己胳膊的方向猛然凑近。
“咯噔”一声,骨骼彻底错位。
一声闷哼被尽数压到了喉咙里,半丝都没露出来。
对方似是被这种跟自残无异的悍然行为给惊得愣了一下。
她却在同时一头撞上了对方的鼻梁,趁对方下意识的微怔间摆脱他的控制,一个侧滚翻到门前伸手去拧门把。
马上就……
“卧槽!”
和他对打的人被撞的眼冒金星,忍不住疼出了一句低骂。
也正是这一句一出口。
顾连绵沉默了一下,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住了,浑身因高度戒备绷紧的皮肉也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只听她颇有些无奈地开口:“衍之。”
“???”
对方愕然道:“连绵!”
“啪”一声,灯被打开了。
方衍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半靠在门板上捂住胳膊的清冷美人,不是他家连绵又能是谁。
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卫衣,高扎的马尾已然散乱了,此时正松松垮垮地歪在一边,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如今更是苍白如纸,黑亮的眼睛就那样哭笑不得地注视着他。
“鼻子没事吧,我不知道会是你,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于薇家?”
“我……”
方大队长被那凶狠的一撞鼻血糊了半张脸,表情依旧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呆滞。
紧接着,他脑袋里“轰”的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瞬间煞白。
没记错的话,他刚才往人家的腿上踹了一脚导致她头撞上了床头柜还直接把人胳膊拧脱臼了?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跟前:“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好了”
顾连绵摆摆那只好着的手:“我知道,意外而已,不必介意。”
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确定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道了句:“我没事,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
说罢后没等方衍之反应过来,将那只软软垂下的胳膊支在矮桌上借力,另一只手摸索着骨节连接处,找准位置“嘎嘣”一声将脱臼的胳膊接了上去,细白的脖颈上已然沁满了冷汗,但表情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
“连……”
“我好了。”
顾连绵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肩肘,从口袋里摸出张餐巾纸来撕开卷成条状递过去:“塞上,止鼻血。”
见对方毫无动静一脸的痛心疾首,她叹了口气,索性自己亲自上手了。
“都说了是意外,正事要紧,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我觉得这里有蹊跷,我可能知道那个凶手是怎么杀人后嫁祸给肖煜的了,就来验证一下……你也是?”
方衍之摸了摸她刚才撞到的后脑勺,一伸手就在浓密的秀发下摸到了一个大包,方大队长当即都快心疼死了,拿刀剁了自己的心都有。
“对,我也是。”
顾连绵安慰地冲他笑了一下,黑眸里褪去了锋利,变得十分宁静沉和,但这种温情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当她开口谈及案情时,又恢复成了一派顾专家专有的缜密冷静,眸梢淬着明澄澄的雪亮。
“你也是觉得这间屋子在于薇入住之前凶手就已经藏在了这里?”
“是”
方衍之轻柔地给她揉着脑袋,说道:“这是我觉得可行的唯一解释,监控的完整程度只限于于薇入住到第二天于薇身死的这一段时间,我们都被一开始密室杀人的诡谲气氛引诱到了一个思维定式里,如果凶手一开始就在那里,等待肖煜离开后杀害了于薇,然后在第二天肖煜和吴大海发现已经被杀的于薇后趁他们一个去叫人,一个去找工作人员之际离开,看起来天|衣无缝。”
“而路线……”
方衍之拿下巴点了点东面:“在最靠东处有一方长宽约一米的窗户,左右都是杂物间,应该已经很久都无人问津了,我刚去检查了一下,窗台上灰尘痕迹很厚,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但在窗口铝合金的边框上却有细微灰尘分布不均的情况。”
“从窗口出去是招待所后院和冷冻厂之间留下的夹道,平时基本上无人路过,作为逃生路线无疑是一个绝佳选择。”
“还有……”
方衍之一偏头,看见的就是顾连绵已然变了的脸色,慌张住了口,谈正事时的泰然自若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连绵你怎么了?头疼胳膊疼?还是哪不舒服?要不我们先去医院吧。”
他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却见对方摇了摇头,眼睛里浸了愧意:“我好像破坏现场了,我刚是从那翻上来的。”
听见前半句话方衍之松了口气:“没事我照过相了而且关键证据也不再这里,而是……”
话音陡然一停,方衍之反应过来什么后瞪大了双眼:“啥?你从哪翻上来的?你真是我祖宗,那下面的围墙上可都嵌着玻璃碴子,万一脚滑摔下来咋整。”
顾连绵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脖子:“我这不是没办法吗,而且爬二楼这种事我有经验,是绝对不会掉下去的,放心吧。”
第87章 绝地杀局五
方衍之:“……”
话说为啥会有习惯爬窗户这种奇奇怪怪的经验……
见情况不对, 顾连绵微挑了下眉梢,看着特别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所说的关键证据不在窗沿灰尘, 那到底是在哪?”
谈及案情,对方神色一肃,终于不再纠结于刚才那件事。
“我发现灰尘有问题后又在那个窗户周围仔细检查了一下, 然后收到了你发来的凶手行凶时佩戴手表的信息, 于是模仿了一遍其逃跑行动轨迹, 所以第一个破坏现场的人……其实是我来着。”
方衍之摸摸自己的脑袋, 另一手在手机上点开一张图片后递了过去:“看,这是在窗户外侧墙体拍下的,凶手是个男人, 身量又不矮小, 从那种面积的窗口逃出手臂势必就得磕上这里,果不其然我在这也发现了一道明显很新的划痕,与你所推论完全接轨。”
这样,便说明佩戴手表的行凶者的确曾从最东的那间窗口离开过这里, 更何况……她现在还找到了另外一件证据。
顾连绵点了下头,道:“我刚也让路白查过了, 吴大海六点来替班, 正是监控检修开始的时候, 从六点以后监控一直是不工作的, 而在于薇入住之前一个小时, 这里跳过一次闸。”
这些线索每一个单独来看都像是正常不过的意外, 按照定式思维也不会往这上面查, 可是一旦有了正确的猜测, 这些细碎就会汇聚在一起, 很容易验证出太多人所期盼的那个真相——凶手另有其人,肖煜是无辜的。
“所以你觉得在行凶之前……凶手会藏在哪里呢?”
两人对视一眼,手同时搭上已然被血液晕染至惨烈血红的床单,互站对角一按一起,床板被掀开来,露出平时可用于储藏东西的床里柜——果然空无一物。
这么大的空间,是足以藏匿下一个体型偏瘦的成年男人的。
“就是这了。”
顾连绵道。
她之所以能判定此床体是中空的,完全是从凶手当时的行凶路线推算得来——此处空间不大,能长时间藏匿下一个成年人的空间本就不多,这里,衣柜,或是天花板与上层之间的电线放置空间。
衣柜被发现的可能性太大第一个排除,剩下的就是床里柜和天花板。
这时还有一个线索——
在肖煜修完热水器于薇送他出去之际,他隐约听到了“咯吱”一声,如果是天花板被掀开凶手跃下,是不是应该是“咚”之类的声音?
此为其一。
其二,从伤口痕迹推演,于薇应该是在送走肖煜后拿着电吹风走向床铺,这时凶手已然藏匿在里墙和床之间的地面上,于薇走近,自下而上横贯一刀,于薇身亡。
而天花板唯一用于检修线路的出口设在床外侧与衣柜夹角处,这说明凶手要到最后的行凶地点也就是里墙与床之间,中途肯定要从那张床上翻越过去,而如果凶手在肖煜离开一瞬落地,再快也会在于薇转头的一瞬间被发觉,于薇便会在被杀害之前发出惊呼,可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所以此推论错误。
其三,天花板检修线路出口已然被检查过,灰尘正常并无疑点。
最后综上,只有这个床是中空的,才能完美理通所有的关键点。
顾连绵把角落里残留的一截细小线头用镊子夹进证物袋,抬头刚要说话——
“嘘!”
方衍之竖起了食指。
门外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经理,就是这,我刚听着里面有动静。”
“格老子的。”
一道中气十足的蜀地方言冒出来——
“怎么又是208,赶紧开门开门,再出点幺蛾子老子下月奖金也该没了……”
顾连绵瞬间就记起此人,此人名叫胡强,红星招待所经理,生得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嘴角上有一颗又黑又圆的痣,他们来办案时此人正是接待人。
这胡强一打交道就知十分精明不好应付,而他们两人偷偷潜入也都是为了不被这里的人发觉,可是现下……
伴随着男人嘀哩咕噜的碎骂而来的,是钥匙相撞清脆连绵的“哗啦”声。
二人不约而同地把主意打到了被掀开的床柜处……
“咔哒。”
胡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啪”一声打开灯,为了警方“不要破坏现场。”的叮嘱有所顾忌,故而只是站在玄关处目光如鹰地四处扫视着。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几步之遥外的床板下,竟然挤进去了两个成年人,这也多亏了顾连绵身形单薄,否则一个方大队长放下去留出来的那么一小点空间,换别人来还真是悬。
沉默——
两人紧挨在这方密闭狭小的空间里一动不动,无声地凝视着彼此。
微光从床板缝隙里漏出星点,细细碎碎投射在方衍之凌厉俊美的面庞上,一双星眸在黑暗中也能熠熠生辉,恍若流转万千灿烂星河,明媚温柔如斯。
忽然,他弯了嘴角,冲着对方极其粲然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眼眸清澈,睫毛纤长。
“……”
顾连绵瞪了他一眼,完全没带半丝的威慑力,目光收回去时,自己的嘴角却也抑制不住地上扬了。
两人的耳后都染上了淡淡的薄红。
……
“你耳朵出毛病了吧,就这么大点的地,明明什么都没有,回去回去,你把刚退房的316和221收拾一下,快去。”
“可是我刚才……好的经理。”
“咔哒”一声,门又锁了回去,胡强的骂骂咧咧声逐渐远去。
没有问题……
“咯吱——”
“呼——闷死我啦!”
方大队长成功解除封印,没被发现之余还顺带调戏了美人故而心情大好,身手敏捷地翻了出来,眨巴眨巴眼睛,冲那美人伸手过去:“来宝贝儿慢点。”
顾连绵:“……”又吃错药了?
他们两人之所以都偷偷潜入不让旁人发现,实则说来话长——首先,如果以上所有推论正确,这个凶手能顺利完成这一系列步骤的前提必须是清楚掌握当晚于薇就住在红星招待所208而不是别处,而这一信息只有仅有的几个他们自己人知道。
其次,红星招待所与市局有合作,外地来青出差的警务人员也都是被安排在这里,能如此精准地掌握提前记上日程的监控检修时间,可能有二:一是这个很有可能来自他们警方内部的凶手曾经接触过这里的人套了话出来,这点顺藤摸瓜必能摸出痕迹。二正是他们所防范的,凶手与红星招待所的某个高层有所勾结,所以他们只能暗中查访以免打草惊蛇。
最后,凶手要对红星招待所内部的路线和布置高度清楚,才能确保在208内有藏身之地,以及杀害于薇后自最快捷安全的路径逃出,而这点又绕回到了刚才的其二上,或是还有一个可能,凶手掌握了整个招待所的分布图,只是这样的话……
不管如何推论,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他们不想承认的事实——的确是他们内部之人出了问题。
“我以为按你的性格,不会愿意往这上面想。”
顾连绵低叹了口气,半阖眼睑幽幽地道。
在她的心里,这人一向是善良正直又单纯的,见过那么多丑恶后还一直坚持着遇事不把人往坏处想,跟莫提……这次已经怀疑到他身边之人的身上去了,而她之所以选择独自前来查探不叫他一起,也是怕他不认同甚至反对自己的观点,尽管……这是理性上无论怎么看都最合理的观点。
但现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方衍之一系列举动的用意——佯作情绪依旧不平闹着去于薇家探查,借由林哥之口传达出来以放松幕后之人的警惕,其实心下早有计量,暗中来此验证真相。
实在是……很妙的一步棋。
好像……她对他的认识有点偏差。
“之前你的猜测不告诉我……是觉得我会感情用事?”
对方收了那神经病一样的笑,无奈地勾了下嘴角,眸里酝酿着一些沉重而苦涩的东西:“连绵啊,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也是在清零那样的大行动卧底过两年的人,要真像你想的那么天真,估计现在坟头草都长到一人高了。”
“……”
她是真的忘了……
顾连绵一窒,随后扶额也笑起来:“是啊,我好像总是忘掉。”
其实她总是很难把现在的方衍之和那个只存在于描述和交谈中步步为营的金牌卧底联系在一起。
她想象不到那样纯澈干净的人也曾在阴沟里扮做魑魅魍魉中的一员而无人发觉,也曾被踩到泥坑里满身脏污满手鲜血,也见过最丑恶的阴谋算计,也曾在绝境中以一己筹谋逆风转盘。
人啊,总是很容易被现实表现出来的现象所误导,而她……也不能例外。
方衍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好了,别想了,无论如何在你面前,我一直不会变。”
他将她已然散乱的头发重新梳成一个整齐的马尾,淡笑了一下:“走吧,现在,我们可以去于薇家里看看了。”
……
第88章 绝地杀局六
待两人到达目的地时, 已是暮色隐约,星罗白月,大雪倾泻。
于薇家中果然如所想一般被人四处搜寻过, 所有柜门都大敞着,抽屉倒翻,瓶瓶罐罐零零碎碎的东西翻倒了一地, 连衣物饰品也被乱七八糟地扔得到处都是, 可见这里真的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翻了认认真真的一遍。
这么彻底的搜刮, 那么……还会有线索留下吗?
顾连绵往上提了一下袖子, 看着表盘上的指针微微侧头,轻声对旁边的人道:“现在你由于回避原则暂时不能参与调查,为了不引起怀疑, 我能拖的时间不益过长, 从现在开始最多还有二十分钟大部队就会到达这里,所以,我们得尽量快点。”
方衍之“嗯”了一声,转身给大门扣了锁。
“我知道, 为难你了。”
顾连绵摇摇头,低声道:“分头行动吧, 别担心, 我会帮你拖到最后一刻, 想印证什么就放心去印证, 其他有我。”
“好。”
方衍之低低应了这一个字, 长腿一跨迈进里间, 在地上一堆混杂在一起的衣物前蹲下, 动手认真翻找起来。
他没有疏离地道谢, 百般心绪却都满当当地堆进了胸腔里, 又暖又涩。
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他毫无实据的一个直觉和一句话,她便愿意毫不犹豫地信他帮他,愿意沉默而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替他扫平障碍,说出一句“放心,一切有我。”愿意聆听和认真对待他的每一个声音,愿意一声不吭地担他走本该属于他的担子,然后笑着给他一个拥抱,对他说:“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样的温柔,沉默,且强大。
有这样一个人放在心里,是何其的幸运,又是何其的温暖安心。
她是真的……很好很好……
其实说来惭愧,本来和人家在一起的时候是打定了主意要当她坚定不移的后盾一辈子的,现在反而是他想好好护着的人帮他助他良多,这让他心下委实是有点过意不去。
那人总说他是照进她黑暗生命里的太阳,其实她对于他,又何尝不是永夜中破晓的熹光。
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罢了。
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心里翻江倒海着,方衍之手下却还是丝毫没受影响地检查着这屋子里的东西,窗台……没有异常,衣柜……没有异常,床头柜……没有异常……
按理说,于薇家是不必他特地来跑一趟的,交给连绵或其他人来查能查到的或不能查到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差别,他们都心知肚明,在经历于薇背后犯罪势力的清扫过后,这里还能留存什么线索证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想要的可以帮肖煜洗脱嫌疑的证据都已在红星招待所找到,他非要来此毫无意义。
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焦灼感以及异乎寻常的直觉,让他觉得他必须来这个地方一趟,否则将会有什么绝对可怖而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这种悚然的感觉一直盘踞在心头,令他时刻难安。
方衍之向来是相信直觉这种东西的,与实证无关与逻辑无关,类似于一种天性中遗存下来兽类般敏锐的规避风险能力,这种超脱于科学之外的感知在他卧底的那两年至少不下三次地解救了他的生命,所以这次,他依然选择……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衍之,你过来看。”
顾连绵微微沉声,透净的声线里压进了些凝重。
只见她隔着手套拎着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枕头,眉头紧锁。
那枕头反面用来拆洗的口子大开,内芯外翻,拆口极新,上面断裂的线头还毛燥着,一看就是两日以内的的杰作。
“于薇来过这里,取出了藏在枕头里的某样东西。”
方衍之凑近一看,立刻就心领神会了她的意思——那道口子上的线头是被一个一个细心剪开的,如果是后来翻找的那些人取出的里面的东西,拆除手法绝不会这么细致,最有可能的就是于薇在碰到他们之前,曾经回过这里取走了什么她曾经留下的可以用来对抗那些势力或可以保她命的东西。
可是已经死亡的于薇身上,显然并没有携带这样目前只存在在他们推测中,却又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么会在……
他看向顾连绵刚要开口,就见对方点了下头,将枕头小心地放回原位:“我知道,我一会就让人严密调查于薇在逃出黎夜到身死这一段时间内她去过的地方和接触过的人,以及……怎么了衍之?”
顾连绵抬头,就见方衍之的脸色在看到地上的某样东西时一瞬间变了,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事情。
顾连绵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没有再开口说话,只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由于满地都是各种物品,他们在活动时再小心不可避免地会踢到碰到,从而打乱物品原有的顺序,也正是因此,他才阴差阳错地发现了……
时间足足静止了五秒过后,方衍之僵硬而缓慢地屈腿蹲下身去,伸手,在一堆乱七八糟中分拣出了一把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刀,然后微颤着手抽刀出鞘。
那真的太不起眼了,劣质的皮套,毫无雕琢的旧老样式,被磨至掉漆发白的刀柄,看起来就像是某宝九块九包邮的特价促销。
可那刀锋出鞘时,却是带了血腥气的凛凛寒芒,倒映出男人刀刻斧磨般的刚毅脸庞。
在雪亮的刀光中,方衍之的眼尾突然就微微发红了。
这把刀,是江以谦十八岁生日时,自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当时他买下这把刀揣在兜里时,年少囊中羞涩无厚礼相送的涩然羞愧。
甚至能记得,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
他咳嗽一声撘过他好兄弟的肩,又觉得扭捏又要佯作豪爽地嚷嚷道:“那啥对不住啊,你看你成年的生日我就送你这么个破玩意儿,主要不是你哥我现在太穷嘛,等以后赚钱了补你个好的。”
而那时的江以谦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头发眼眸都是纯粹黑亮,侧着头揶揄地笑:“不用,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等以后你赚钱了……还是留着当彩礼娶老婆吧……”
“滚你妹的江以谦!”
“哈哈哈哈哈……”
还记得一天啊,不仅仅是江以谦的生日,还是他们……收到公大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那一日,兄弟在旁,信仰在上,少年热血里全是英雄梦和希望。
他们还单纯,傻冒,不知疾苦,未临深渊 ,身体健康。
而再见此物,十年已过,世事摧折,两人都不再是当初天真无邪的少年郎。
这东西,居然……居然……还能看到啊……
可是他送给江以谦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原来!
真的是这样!
他猛然站起来,上前几步扣住顾连绵的肩膀,十分急切地道:“连绵,肖煜是不是说过于薇向他透露过她是被人救出来的?”
“是。”
顾连绵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了一下,却还是点头,语声平稳地道:“肖煜的确说过,但于薇向他透露的东西也就仅限于此了,你别急,先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我……连绵你知道吗……”
方衍之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声调里有一丝如释重负,一丝喜极而泣的呜咽,还有一丝过于激动而扭曲了的颤抖,那样过于激烈的悲伤而又狂喜的情绪,烈如焰火。
“救出于薇的那个人是江以谦,他真的是007,他不是叛徒,他没有害死罗叔,他……他……这把刀,是我曾经送给他的啊。”
三年煎熬苦楚,他终于能得来一个明白。
就连一向舌灿莲花逻辑清晰的人都不由大了舌头结巴起来。
他终于不用再……不明不白地恨着他最不想恨的人,终于不用被愧疚和恨意折磨得几乎发狂,终于可以……和他喝痛快了分别时未尽兴的那场酒,终于……
还能揽着他的肩膀道一声——“兄弟。”
真的……他真的……等这一个真相……等了好久好久啊……
于薇被害前所处的黎夜国际会所是淼水村一案里挖出的据点,也是警方卧底007传出消息的地方,于薇被救且身上带有他送给江以谦的东西,那么救他的人只会是007,而007……江以谦……
他们之前的推测都是对的,真的是他,真的是……等等,不对!
坏了!
坏了!!
在想通什么后方衍之一瞬如坠冰窟,肌骨生寒,汗毛倒竖……
于薇前脚刚被江以谦救出来,后脚那群毒贩就准确定位到了于薇的位置并启动警方里的暗桩杀害了她。
那么……那么……
顾连绵的脸上也突地褪了所有血色,比起方衍之,她更清楚007的行动动向,如果007真的是出手救了于薇的人……
江以谦他很可能已经……
暴露了!!!
第89章 绝地杀局七
皑皑青山, 大雪白头,凌冽狂风呼啸数千里,冻皮彻骨。
而此时, 离青城市区数公里之外的某一待开发矿洞口处,一身便衣的缉毒支队队长戚北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右眼皮一直突突跳个不停,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心里莫名就涌上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
跟着他来的三十来个队员沉默而肃然地各找了掩体隐蔽, 面上的皮肉因为过于紧张而崩得紧紧的。
由于抓捕需要, 这次来得都是二十出头,警校时格斗成绩极为优越的大小伙子们,一张张犹带青稚的年轻面庞上多少还未完全褪去校园气, 在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的大风雪中, 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队长即将发出行动信号的那只高举的右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下再怎么也不是搞封建迷信的时候,戚北辰的那只手终是落下了。
——行动开始。
据警方卧底007传来消息,在接连打掉多个贩毒窝点后, 终于得以逼出那个跨越整个华北平原的神秘最大毒枭露出庐山真面目,这一次, 他们除了准备交易大量冰毒以外, 还携带了少许最新研发的“零”进行第一批出售, 而此次他们这支先遣队的任务, 就是在这次交易中将其一举抓获。
此次过后, 007, 007……江以谦啊, 你就, 再也不用在地狱里与一群恶鬼们周旋了, 你守护着的人间真的很好,欢迎回来,欢迎归队。
从此,真相得以解封,你的名字不再代表死去的叛徒,而是象征着无上荣光,鲜花掌声,兄弟重逢,还有你应得的,已经缺席了三年的……尊重。
等着我们。
江以谦,江警官,等着我们。
戚北辰不再理那狂跳的眼皮,伸手拦过第一个冲到前面的愣头青,轻飘飘却又不容置疑地把他拨到了自己身后,长腿一迈,自己率先走下了黑暗而未知的矿洞,将那些年轻小伙子们无声地挡在了身后,保护再了身后。
没有一个人发觉,在戚队长大衣口袋里已被关成静音的手机,微微亮起的屏幕显示出的通话界面,直至时间过长,自动挂断……
“接电话啊戚北辰,接电话。”
不知多少次传来无人接听的冰冷女声后,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捏着手机的方衍之心情郁躁到了极点。
一脚马达踩到底,通体玄黑的吉普车在桐青高速上几乎飞驰出了残影。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顾连绵也在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给他们的赵局长打,只是同样,一直是无人接听。
她安抚地拍了拍方衍之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纤指翻飞,重新输了一个电话号码进去,就在她要按下绿色通话键时,赵局的电话终于回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方衍之,心里用零点一秒的速度迅速理了一遍全部事情的脉络,确定能用最迅速有力的方式说明白后——
“喂?”
“赵局,我现在有很重要的情况向您汇报,不管现在缉毒支队那里正在进行什么任务,请您立刻下令停止,因为我方卧底007很有可能已经暴露,请现在就让他即刻撤出……”
……
漆黑的矿洞下——
一长串黑衣黑裤的人抬着箱子往更深更暗处走去,鞋底与地面的交接声在空旷环境中显得分外明显。
“手脚都放轻些,后面的赶紧跟上,快快快哎妈的你倒是看着点路啊……哥,您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阿牧,不,应该是江以谦,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那个刚才和他同车的年轻人,冷淡地吐出了一句:“没有,原地就位等老板过来。”
说罢便把头撇到了一边,不再啃声。
他的视线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好嘞哥。”
那年轻人却没有被他的冷漠态度劝退,立刻就很狗腿地应了一声,然后便奉为金科玉律地转身就冲着一众马仔狐假虎威去了:“听见没有,牧哥吩咐了,都原地老实等着。”
其他人都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虽然他们也看不惯这小子在这吆五喝六作威作福,但是谁叫他有本事攀上了牧哥这条大腿,那可是牧哥啊,他们中没有人敢去招惹那个煞神,绝对没有,光是想想,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阴悚之气直重天灵。
当时这位煞神在道里的扬名之战他们其中的不少人都在现场,不知是该说有幸还是不幸亲眼目睹了那极为悍厉的身手和如恶鬼般残暴的手段。
能混这口饭的,哪个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那一天,硬是不知道让多少人都做了恶梦。
事情的起因……对,当时好像是道上一个不长眼的看上了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那小丫头片子干巴巴的跟竹竿一样,长得顶多也就算个清秀,谁知道居然不知道怎么让牧哥也看上了,然后两人就开始抢人。
那倒霉鬼眼瞎,觉得牧哥长得白白净净一天闷不吭声的就是个软柿子,不知死活地趁牧哥不注意把那小姑娘掳走凌辱致死了,牧哥过去堪堪见了最后一面,没救回来。
再然后……
回忆至此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血液横飞,断指成节,被用手生生抠出的眼珠,用刀活活剔出的骨头,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的不似人类发出的嚎叫,还有就是……那人直接被牧哥阉了。
他们当时都觉得这人手段毒辣一定沾过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但其实,那是江以谦第一次杀人,也是他第一次,那么想越过法律,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死一个人。
他知道就算他任务成功回归之后这件事也可能会东窗事发从而成为他最大的污点,他会从英雄变成囚徒,但他……不后悔。
说看上那孩子当然是个借口,为了遮掩他卧底身份的借口,否则,他该用什么理由救回她呢。
这个理由,是最合理的了。
那孩子才十八岁,花一样美好的年纪,该在亮堂堂的大学里为着理想和未来努力,该是穿着碎花裙,化着刚刚学习还不纯熟的妆容,挽着同行小姐妹的胳膊,腼腆又单纯地笑,眼睛会亮晶晶的,会有希望,该是有父母疼爱,朋友关心,师长教导,或许还会找一个小男朋友体会青涩又美好的爱情。
多好啊……
而不是被一群畜牲恶鬼们拖进地狱里,把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踩上脏污不堪的脚印,嘶声力竭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品尽这世界所有的污糟黑暗,最后连绝望都渗进了骨头缝里,只留下一具作践得伤痕累累残破不堪的身体。
凭什么呢,凭什么啊!
他替她恨,替她不甘心啊!
小姑娘在自己怀里咽气之前,没有对着他哭,也没有指责半句“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之类的话。
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望他,断断续续地说:“阿牧哥哥,我好疼啊,我不想……死在这里,你带我回去吧。”
他拿自己的外套裹着她,外套是黑色,遮住了底下覆盖着的年轻身体上的斑斑血迹,一点都看不见。
可来自他手上……属于血液的粘腻触感却……让他几乎彻底崩溃。
他跪在地上揽着她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你,对不起……”
那时她说什么呢?
她说了什么呢?
她啊,她啊……她轻轻凑到他的耳边,特别小声特别小声地对他说,对他说:“阿牧哥哥,我知道你的秘密哦,你其实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对吧,你其实……其实……”
少女虚弱地伸手在他的掌心里画了个五角星,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涣散,却还是努力聚焦在他的脸上,眨了眨眼睛:“只有我发现了,我是不是很厉害,你夸夸我。”
他早已泪如雨下,又哭又笑地连连应着:“是,是,你最厉害了,你再撑一下,马上,马上医生就过来了,别睡小希,别睡,听话,别睡。”
但不管怎样,少女的声音还是伴随着生命一起迅速凋零衰败了下来,而她留在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
“他们都笨死了,像阿牧哥哥这样好的人,又怎么会是……”
又怎么会是跟他们一样的大坏蛋呢,我知道你是谁,但我永远也不会说出口,这是我们之间永远的……秘密。
搭在他手腕上的纤细小手无力垂下。
再见了,阿牧哥哥,虽然,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但是没有关系,再见啦……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
祝你以后,万事顺遂,一生……平安。
真的再见了……
“小希你别吓我小希,小希,小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不该!不该啊!!!
“啊——”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人为什么可以痛到这个地步……
他亲眼看着纯洁被污染,理想被撕碎,魑魅魍魉,鬼哭狼嚎,人性丑恶的没有一点点光,现在,他是终于可以从地狱里回去了吗。
回到人间,回到那个大家都很温和善良的地方。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个十八岁的花季少女,却永远死在了脏污恶心的地缝里,她没有感觉到这世界对她的一点点善意,就再也……不见天日了……
矿洞的另一头,手电筒的灯光亮起。
江以谦背对着所有人狠狠闭上了眼,在眸光被眼皮完全隔绝的那一瞬,闪过了犹如魂灵撕裂般的疼痛悲哀。
但当那双冷凝漠然的眼睛再次睁开时,却只剩下了破釜沉舟以命相博的坚定,闪烁着一种叫做信念的光芒。
他捏紧了拳头看着远方。
小希,我会把你的墓碑和你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带到地面上去,我会亲手摧毁掉那个毁了你也毁了很多人的肮脏地狱,我会让那里再也长不出罪恶来,再也没有下一个、下下一个像你这样被害的孩子……哪怕,是用我的生命来献祭。
等着我……
等着我!
第90章 绝地杀局八
“呦?”
“速度够快的嘛小牧哥。”
低沉悱恻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 亲切和缓,像是对着自己的某位多年亲密挚友。
只见那从矿道另一边翩翩而至的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毛衫,高挺的鼻梁上挎着架金边眼镜, 凤眸含笑,端的是斯文精致非常,在一众乌压压的大小毒贩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出淤泥而不染。
——那是安停舟。
江以谦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连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迎着那十分挑衅直接怼到他脸上的手电筒强光与这位妖孽错肩而过, 抱臂靠到墙上直接闭了双眼,不屑之意十足。
剩下一众马仔们屏声静气,一个个将头埋成了鹌鹑样子, 大气都不敢出, 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可不是开玩笑,两尊煞神神仙斗法,他们这些喽啰一不小心就得被烧成炮灰,此时谁又有胆子敢引得两位注意。
江以谦自顾自阴着张八百万债主的脸不理人, 安停舟倒也笑眯眯地不生气,不依不饶地继续凑过去给人找不痛快:“小牧哥, 别不说话呀, 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都到这个点了来得还只有我一个人, 比如咱大老板现在在哪, 你就真的不好奇的?”
江以谦冷淡地“哦”了一声, 依旧是一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那为什么?”
“因为……不告诉你”
江以谦;“……”
他当然想知道是为什么, 所有的计划已经启动, 任何一个变数都是极大的风险, 该出现的人再不出现, 这次行动,可就……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别那么生气啊,看那边,大老板不是来了”
江以谦凝眉朝着安停舟下巴点的方向看去,一行隐隐约约的人影正匀速向他们这边靠近,但不知为何,江以谦心里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70米
50米
30米
20米
近了,更近了……
就在这时,矿道的另一个方向来接手这批货物的买家也渐渐向这边靠拢。
提前躲在他们头顶上矿道空间里的戚北辰再次扬手,准备等他们汇集后发出最后的行动指令……
带头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面相生得很凶,身后唯唯诺诺地跟着三个马仔,而今天交易的真正核心毒品“零”实际上便是藏在这几个人中。
这便是……他找了三年的目标吗?
心里有什么细节一闪而过,快得他没有来得及抓住。
高举的手掌放下,行动开始——
“砰——”
尘土飞扬,戚队长带领的一行人在他们谈话的这来回间早已各埋伏就位,待他们队长一声令下鱼贯而出,气势凛然,宛如天神下界。
“不许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而毒贩这边加起来的二十来个人明显大惊,慌忙拔出了枪,双方一时对峙,气氛紧张。
在几乎是一派单方面的压倒形势下,江以谦的心里一直存在的怪异感觉反而更甚了……
因为安停舟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还是一派游刃有余的浅笑盈盈,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甚至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十分放松的姿势,连去拿武器的意图都没有。
不对,这不对,再怎么样细微的肢体语言骗不了人,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紧接着江以谦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的心就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只见他们的那位“大老板”脸上露出了极度慌张的表情,甚至因为恐惧整个人抖成了一团,畏畏缩缩地佝偻在角落里,可他们那边的局势,分明还未到绝路。
传闻和行事风格表现出的“大老板”,绝不会是这样一个人。
坏了!!!!
他们……中计了!
来不及想到底他是哪里出了纰漏,他的侧腰便抵上了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异常熟悉的触感告诉他,那是一把枪的枪口。
原来……他已经暴露了吗?还是安停舟在诈自己……
思虑转瞬之间,多年磨砺的特情素养还是让他十分平静而冷淡地开口:“安停舟,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不答,只是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像刚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十分轻松愉悦,但枪却毫不留情地又往里怼了几寸:“你猜啊。”
“……”
江以谦没动,浑身的气质却已经一改方才,仿佛沉睡的恶龙觉醒,变得冷酷而狠厉,黑眸里闪烁着残忍的血色;“再找茬,我不介意在弄死他们之前先弄死你。”
他就一边顶着属于阿牧凶残暴戾的毒贩壳子演戏,一边在心里飞速计量问题所在以及解决方法,直到如毒蛇吐信般的轻语在他的耳畔缓缓响起——“江警官,看在我们三年的交情上,您看是否能绕小的一命呢?”
“!”
“……”
安停舟依旧在是在笑的,笑得如沐春风,江以谦的心却在这一瞬结上了万年冰霜,刺寒进了魂灵里。
他知道,他是真的暴露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们利用他将队长他们引过来又是想……
眸光在一张张面孔上寻梭而过……戚队看过来明显快克制不住想要动手救他的神色,年轻队员们满脸的坚定刚毅,还有这一边带过来的人……等等,居然!
是这样!!
细碎的记忆细节拼合,江以谦浑身的汗毛在一刹那间炸起来。
——这次交易毒贩这边带来的所有人,除了安停舟之外,都是知道不该知道的,一早决定就要被清理掉的弃子,安停舟是执行人,今天除了他之外,根本……就没打算让第二个人走出这里。
而他在这里,能快速一举毁灭所有人的只能是……炸药
想通所有,悚然的恐惧从骨子里弥漫到血肉里,纠缠撕扯,一点一滴地淹没了他,但实际上江以谦根本没允许自己停顿一秒就当机立断地侧肘翻腕想要撞掉安停舟手里的枪,同时他冲着戚北辰声嘶力竭地大吼:“快跑,这里装了炸药。”
“砰——”
“江以谦……撤!其他人赶紧撤——”
安停舟在被推开的瞬间扣动扳机,子弹在虽未直接打中,却在江以谦的腰侧划出了血淋淋的狰狞长口,猩红的血洒了一地,但他竟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安停舟扑倒在地扭打起来,奋力在夺着他手里的什么东西。
一听到这里埋了炸药,那些马仔们也完全慌了,一堆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涌作一团,慌乱中不知谁被踩倒发出痛苦的呻吟与哀叫。
乱了,全都乱了……
一时谁也跑不出去,被困囿在这狭小的四方空间里,人声沸腾,哭吼怒骂,几近疯狂,恍若人间地狱。
他们现在慢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代表着……死亡。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戚北辰一边为他的队员们开辟着逃生之路,一边焦急地连连回头朝二人扭打的那个方向看,见差不多了拨开拥挤的人流往过去挤,边跑边喊:“江以谦——”
“别过来!”
被喊到名字那人此时正死死地掰着安停舟的手腕,余光冷不防扫到戚北辰逆流狂奔的身影当即急火攻心,扭头大吼:“跑,听到没有,赶紧跑——”
但来者并没有听他的,依旧在奋力逆流而来。
“戚北辰,你他妈……”
过来送什么死?
“啧……”
不知被那句话或什么情景触到了神经,一直兴致勃勃与他扭打在一起的安停舟笑意骤然就冷了下来,微挑眉梢眸带嘲讽地扫了两人一眼,手指搭到了遥控器的按钮上,阴森森地开口: “住手,退开,不然咱俩连带你想保护的那些朋友们,就一起上西天好了。”
“……”
“好,你别乱动。”
江以谦忌惮他手里的引爆器不敢再有动作,举着双手向后退了几步,这时戚北辰也刚好到达他们这边,两人极短地对视一眼,当即并肩站到了一起。
“你不好好去带队过来干什么?”
年轻煞神冰着张俊脸低声训道,显然对他的行为极不赞同,但下一刻,他整个人都怔了一怔——
“来保证你的安全,在我们眼里,你的性命同样重要,你牺牲的已经够多的了。”
戚大队长面上再也没有平时一丝一毫的不正经和漫不经心,眼睛盯着安停舟,却在一字一句地对他的战友说得很认真:“老方还在等你回去,那家伙居然成功脱单了,不想见见能收服那货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吗。”
“啊?”
江以谦的眼神没有移过来,而是依旧死死盯着敌人手中那方小小的引爆器。
但他的声音里却明显带了些轻快的笑意,周身那属于阿牧的凶戾气也短暂地褪了下去,轻轻勾了勾嘴角,轻声道:“这样啊,那很好,那很好啊……”
“是吧,我就说……”
在四面炸药随时爆裂的凶险危局里,在落入算计四面楚歌的困境中,几米以外就是敌人随时可按下的引爆器,两人却轻松愉悦地和战友聊着他们另一位死党的八卦,甚至还微微带了笑容……
直到他们对面的安停舟脸色彻底黑成了锅底,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你们是不是……心态太好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