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焰[刑侦]》 1、红十字架一 暗夜 “砰——” 子弹的炸裂声在一片冷寂中突兀响起,扭曲过重重黑雾,呼啸着飞向夜色深处,却在那尖锐的子弹将要爆裂开男人的血肉之时,忽然,那白影如鬼魅一般消散开来。 魑魅横行,狞笑着撕扯着她的耳膜—— “顾连绵,你就是一个怪物,和我一样的怪物!” 不,不是…… “砰——” “你会害死你身边所有人,所有!你活该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安眠,他们都看着你呢,下地狱吧顾连绵,去陪他们吧……” 闭嘴!闭嘴!闭嘴啊—— 他们都看着你呢…… “砰砰砰——” 击中的只有空气,恶魔是否存在,还是只是她逼至绝境时的幻想…… 满手的鲜血,染红的警衬,躺在河岸上千疮百孔的尸体,以及那已经没了生气的男人面上……微微扬起的淡笑。 血水里的雏菊卷曲了柔软的花瓣,零落成泥,长风悲号。 “好、好、活、着。” “一、起、活、着。” 不,不要!不要! 额头上的血液顺着面颊滑进口腔,铺天盖地的血腥,揉杂成光怪陆离的虚影,她已然感受不到疼痛,只想不停地开枪。 杀了他! 为了他们,杀了他—— 蓝红相交的光,照亮了大半边漆黑的夜空,如同天光。 “砰——” 三年后,青城市公安局 “哎小刘,这份报表送老王那啊。” “得嘞林科。” “血迹那边怎么还没出报告,催着点!” “我马上去。” “抓紧抓紧,一天天的都什么效率!” 年轻内勤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逃命一样抱着快要垒出头高的文件拔腿跑了。 这个月出奇不太平。 痕检科林科长,本是个人至中年安贫乐道的秃子,一年到头乐呵呵的嘴里吐不出两次稀罕的“效率”来,现下却被迫转成了个凶神恶煞的陀螺,头发是愈发少了。 原就宽敞不到哪去的的走廊乱哄哄地挤了好大一堆的“兵荒马乱”。 “对了!” 林科一拍自己锃光瓦亮的头皮,扯嗓子朝小年轻的背影吼到:“你们萧副要的dna比对,赶紧给那煞神送过去,命都快催没了。” “我这就……啊啊啊——” “小心!” 眼看年轻内勤手里的文件就要脱手而出,突然从侧边伸过来的手一翻一按,灵巧地阻挡了它飞起的趋势,轻飘飘地又按回到了他手上。 内勤小伙子一抬头,脸没出息地红了:“谢……谢谢……” “不客气。” 冰泉般清冽的嗓音。 ——那是一位容貌堪称惊艳的姑娘。 她看起来还是个在校大学生,一袭白裙,一头乌发,一张清纯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蛋,符合极了东方人的审美,当之无愧的校园女神白月光标配版本,一颦一笑间皆是温婉动人,盈盈芊芊。 偏生一双寒星般漆黑透亮的眸子如藏暗芒,凛冽深沉,生生让漂亮也透出几分冷淡气来,沉淀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沉静气质,与其年轻美丽的外表显然大不相符。 但无论如何,这种程度的美人,显然是极为罕见的。 美人莞尔一笑,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踱到一扇门前,正要抬手敲门—— “乓——” 杯子重重掼到桌子上的声音。 尚未来得及落下的手一顿,就听里面一道颇为熟悉的怒喝,那叫一个中气十足气贯山河——“方衍之!拿上你的复职报告麻溜的给我滚回医院去,甭让我说第二遍!立刻!!马上!!!” “哎呀别啊赵局,赵局,我的亲赵局,您就签了吧,我这伤早好了,那医院简直不是人待得地儿,闲得我这一个月蘑菇都长出来好几朵,我跟您说……” 顾连绵默默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意,心道这赵局按说也上了岁数了,和该稍微温和那么一点才是,这脾气怎么还是跟年轻时一样暴烈。 赵大局长赵安清,青城市公安系统第一把交椅,远近闻名的铁面煞神,不知对多少子侄辈幼时的小儿夜啼有出奇之功效。 隔着厚厚门板上镶嵌的那块玻璃往里望去,可以隐约见得办公椅上坐得端如松树的一个老者,两鬓斑白,年龄大致在五十岁左右,属慈眉善目的那类长相,可若说脾气,认识的人绝对清楚是跟那四个字半点也搭不上边。 传说当年赵大局长宝刀未老的时候拎着俩啤酒瓶子抬腿就冲入一贩毒团伙,当场给三个人一砸开瓢儿直接去见了阎王,其悍勇被奉为警界传说流传多年,至今提起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而后面的一道男音,声线低哑偏沉,说话喉间微带回颤,看来是之前伤了肺未曾好全,右手在动作前无意识护住肋骨处,应是有伤,伤中仍坚持复职,不算另有目的的可能外,此人有个人英雄主义倾向,为人偏固执,认定的事很难回头,性格…… 顾连绵望着里面,微眯了那双墨黑的眼睛。 方衍之,青城市刑侦支队队长,28岁,警三代,烈士之后,公大优秀毕业生,三年前的清零大型扫毒行动中荣获个人一等功,忠良之后年少成名的天之骄子。 她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自己未来顶头上司的所有已知资料,而后微微一笑,颊边露出个清浅的酒窝来,再次抬手—— “咚咚——” “赵局,我来报道。” “小王八蛋子你……” 仿佛一捧冰雪兜头浇下去,屋子里上下属一老一少上演的一地鸡毛暂时中断,两人齐齐望向门口,一时间都像是哑了火的炮仗,一个比一个安静。 小炮仗保持着一个动作原地生生暂停了四五秒,摸着鼻子把视线移开了。 心想:这姑娘可长得太犯规了。 赵安清微微一怔,因为年岁渐长而变得有些混浊的眼睛里有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就那样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也只是抬手招呼道:“连绵来了,来来来快坐快坐。” “是” 顾连绵笑盈盈地走过去,抬手为老局长半空的杯里续上了清茶,这才温和有礼地答道:“许久不见,这次怕是要一直叨扰赵局了,还有这位便是方队长吧,久仰大名,我是新来的心理学顾问顾连绵,以后便请方队多多指教了。” 说着伸出手去…… 两人几步之遥,她这才得以近距离观察这个日后可能要配合很长一段时间的人—— 五官线条分明,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总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凌厉,但却是十足十的好样貌,就算比起电视上的明星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更重要的是除了出色的相貌之外,男人的气场很足,穿着十几块钱路边摊的短袖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领导者气质。 ……一看就是发号施令惯了的那种人。 一份更加完善的人物性格初步分析画像迅速生成,对方也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她的,一触即放,毫不逾矩。 而与其十分绅士的动作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这位上司的说话风格—— 只见眼前这人不正不经地笑着,呲一口大白牙冲着她:“抬举了抬举了,我哪来什么的大名,花名什么的倒一堆,这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来就看见这么一大美女,实乃小生之幸,幸会幸会,不知美人芳龄几何,是否单身,微信号多……嗷!” “你给我滚出去!” 话还没说完,胆敢在铁血作风赵大局长面前作死的方队长一声惨叫,干腿上是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疼得满办公室乱窜。 “我看你这个队长是当腻了是吧,天天的正事不干满嘴跑火车,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我跟你说人家可是……” 赵大局长一脑门官司地看着他手下的“歪瓜裂枣”在那戏精上身,骂了半天“可是”后面的词还没出,就被桌上的电话声给打断了。 “赵局,电话。” 顾连绵浅笑着做了个“您请”的手势,察觉到那位天之骄子打量的目光,甚至大大方方地与之对视了一眼,带着礼貌的笑点了下头。 “天之骄子”兼“歪瓜裂枣”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却也点头回了一礼,笑眯眯的心里头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一间屋子里一时只有赵安清的通话声,两个人精中的人精互相暗中观察,各有思量。 要说方衍之其人,虽然天之骄子倒也不是没有资本,只可惜这家伙人二了点,外表装得人模狗样,本质上还是个小时候看奥特曼走火入魔嚷嚷着拯救世界、少年时拿键盘一言不合和人对喷抄板砖干仗,最后到了现在成功进化成了个封印着一脑子二缺英雄主义的大龄男愤青,属实划不到什么精英阶层里去。 顾连绵愈发觉得这位队长有点有趣,保持着嘴角的弧度率先收回了目光。 大龄愤青:不是,她这么笑是几个意思…… 电话末了,赵安清狠狠瞪了方衍之一眼,扬手还是签了那份复职报告:“我去省厅开个会,你领着你的新同事去熟悉熟悉环境,还有些话等我回来说,我可警告你小王八蛋,人家刚来你别欺负人家,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 方衍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而对着顾连绵,赵安清三百六十度大变脸,立刻就和蔼了好几个八度:“连绵啊,有什么事放心找我,你先去,桐城的事我们稍后再谈。” “好的赵局。” 熟悉环境?最近出了这么大案子这老头儿一点都不着急的吗?枉他一听到案情就操碎了心地回归岗位,连家都没回,还有就是…… 他不动声色地拿余光扫了旁边的顾连绵一眼:这家伙什么来路老头对她的态度那么不一般,可是?可是什么?又是哪家上级的大小姐?记得老头前几天电话里说过这几日要来个什么李厅还是王处的侄女还是外甥女来着。 不过刚这小姑娘进来时候老头那个眼神……老头也没闺女啊,难道……呸呸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管他呢,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工资忍一时意气,反正要是真的那种大小姐对比之前的看也待不了几天。 想通后的方队热情洋溢地打保证:“那哪能呢,您这不光置疑了我作为一个光荣的人民警察的素质,还顺带置疑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素质。” “还有赵局。” 方衍之到底没忍住,十分欠揍地又嘴贱了一句:“您还喝这枸杞茶呢,其实您一天火气小点比什么都养生。” “滚,小王八蛋。” 方衍之是被赶出来的,而顾连绵是被老头和颜悦色地送出来的。 方队很是不忿,摆着一张正经脸偷偷内心唾弃了一下这个关系户:资产阶级了不起啊,有老头撑腰了不起啊,你了不起就了不起吧,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个小姑娘计较。 想着,方衍之顺手从兜里摸出一个棒棒糖来,手法娴熟地剥了包装后叼在嘴里,心里琢磨该怎么打完这场攻坚战,趁早把这些关系户们都挤兑出去,是越想心里越高兴,最后竟喜滋滋地哼起了小曲儿来。 “顾专家哪里毕业的啊。” “桐大。” 顾连绵好脾气地答。 “桐大,可以可以,高材生,我跟你说完最羡慕你们这些书读得好的人了……” “哪里哪里。” 顾连绵一派温良恭俭让的笑,十足十的好脾气。 别看这家伙笑得人模狗样说得冠冕堂皇的,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位方队长不是很待见她,把她当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了。 书读得好?难道真的不是在说她是书呆子吗。 不过…… 花瓶?这倒是挺新鲜的。 看来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至于太过乏味。 两人正愈发假模假样地客套着—— “要命了林二秃,你看看你给我送得这是个啥,禁毒口的东西怎么……哎呦卧槽!” 拐角处突然冲出个火红的一团,火箭似地把方衍之撞了个好大的踉跄。 “我去萧挽!你一把年纪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滚犊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姑奶奶年轻貌美正当二八年华,你才一把年纪了。” 那松松垮垮披个红风衣的人揉着脑门,骂骂咧咧地抬起头来,是个长相颇为可爱的年轻姑娘,尤是一双眼睛极大极亮,仿是盛了漫天星火,就算顶着个鸡窝头和一副浓重黑眼圈都掩盖不了的标致动人。 顾连绵站在一旁不做声地观察着,信息迅速匹配。 萧挽,青城市刑侦支队副队长,26岁,一次个人一等功,两个三等功,同样烈士之后,也是公大优秀毕业生,与方衍之颇为相似的身世背景。 “老方?” 萧挽惊诧地将本就大得明显的眼睛又瞪大了些:“你小子从医院溜出来了?” “什么话。” 方衍之一记大白眼毫不客气地回过去:“我来复职,在那个无趣的地方不仅体现不出我高尚的情操,令人歌颂的精神,无情地埋没了一位根正苗红的栋梁之才,最最重要的是,那里的饭不知道是不是用挖掘机炒出来的,老子闭着眼睛做的都比那好吃。” “……” 从未见过如此臭不要脸到清新脱俗之人。 “切,自恋狂,事儿精。成天跟个多动症儿童一样,都炸成个木乃伊了就不能安分两天,反正是公费住院,不住白不住的,你呀,天生的劳苦命,过不得好日子。” 方衍之被怼了半天也不在意,满不在乎地道:“那不挺好,人民的好同志,我思想觉悟高。” 顾连绵默默环视了他一圈,着实没看出这超高的觉悟到底长在了哪块细胞上。 “我……不,等等……” 萧挽正要接口,忽地发现了在一边默不作声没什么存在感的顾连绵,花容失色道:“禽兽你从哪诱拐的纯情少女?知法犯法要不得!” “……” 不得不说,青城市刑侦支队里真是人才济济,卧虎藏龙。 “你好,我是新来的心理学顾问顾连绵。” 好像……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的? 萧挽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凌乱了,错把革命战友当压寨夫人怎么办,在线等,急。 不过本地刑侦口的各位警界精英在脸皮厚这一道上向来得天独厚,所以她讪笑了没两声又立即兴奋起来,欢欣雀跃地揽过顾连绵。 “咱这儿终于又要来一个女同志了,成天清一色的糙老爷们,像我这样一朵风华正茂的祖国花骨朵儿就这样因为没有共同话题而日益憔悴了,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你好你好,我是咱刑侦支队的副队长,萧挽。” 方衍之凉凉扫了一眼那明显最近吃胖了一圈的脸,堪堪忍住没出口的嘲讽。 顾连绵莞尔:“萧副队好,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哎呀客气客气……” “行了,别贫了,说说案子。” 方衍之摆摆手,敛了面上的嬉笑神色。 要说他这么着急回来复职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上一个碎尸案还没完全结,不到一个月连环杀医案已到三起而迟迟未破案,不知道哪个缺了大德的给传了照片出去,一时闹得沸沸扬扬,都影响了医院的正常运转。 如今案子转到他们市局来,他哪里还闲躺得下去。 方衍之不仅摇摇头…… “死者男,四十五岁,职业医生,青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心内科主治医师,尸体于昨晚九点被发现在死者家中,入室杀人,死因为利器切入动脉,大量失血造成死亡,被害人死亡后还伴随着剖心行为,这个月本市第三起相同案件。” 萧挽从善如流地切换了个模式。 “现场留下什么痕迹了吗?” “目前没有。” 萧挽揉了揉熬夜熬出的黑眼圈,接着道:“凶手反侦察意识很高,指纹脚印都被刻意清理过,技侦那边现在还在勘查。” “那监控呢,不可能这三起案发的时候都坏了吧,光明正大的入室杀人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也未免太过嚣张。 “你说对了,这次还就是都坏了,人为破坏的,技侦那边说看手法是个老手,星余已经在追踪了。”萧挽顿了顿,又道:“肖煜和星余都在现场,你现在过去吗?” 最头疼的就是这些有头脑有技术的人犯罪,每次破这种案子,都少不了要掉一大把头发。 “走走走,看看现场去。”方衍之大手一挥,准备为人民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直没吭声的顾连绵默默跟上。 “咦?你跟着我干啥,让萧挽带你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方衍之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后更糟心了,这个点上这瘦得风一吹就跑的小丫头还来添什么乱。 顾连绵好似没看见他眼中的不耐烦似的,自顾自地笑得眉眼弯弯:“方队,赵局让我跟你一起,包括出外勤。” 一提到赵安清,高大威武的方队秒怂了,转过头去继续走,默认了顾连绵跟着。 2、红十字架二 两人到达现场的时候,楼道里已然堵了一圈子全副武装的警察,见了方衍之一口一个方队叫得甚是亲热。 看来这家伙人缘不错,顾连绵暗想。 她能看的出来,不管是方才见过的萧挽还是眼前的这些警员,都对这个看起来不好接近的男人是真的亲近,而绝非虚伪的客套或是奉承。 若不是八面玲珑过了头,能做到如此……着实不易。 顾连绵颇为微妙地勾了勾嘴角,却又似通过这人想起了什么,那微笑里便溢了淡淡的苦涩。 都过去了…… 她强迫性地在心中重复,转而极轻地舒了口气,将那一点外露的情绪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千锤百炼般的习惯…… 顾连绵沉默地听着走在她前面的方衍之带着爽朗笑意一一与警员们打了招呼,紧随其后走进这间凶杀案的第一现场,全程面无表情。 只一瞬间,还是大学生模样的姑娘浑身气场瞬间变了。 ——除了玄关处有血液喷溅以及地上拖行的血迹外,房间称得上整齐,东西摆放的位置井井有条,可见曾经的居住人很有生活的仪式感以及有轻微的强迫症,多为粉红色系的布偶,还有综合所有玩具适用年龄,被害人有个七到十二岁的女儿,鞋架……小女孩应在八至十岁,受害人身高,一米七二到一米七五之间,没有一双成年女式鞋,离异或分居。 一眼扫过去不用多加思考,脑中就条件反射地得出这些初步信息。 ——这是大量重复形成的内隐记忆。 “老大!” “衍之?” 玄关处正蹲着观察血迹的两个男人同时站起来,一个还未褪去学生气,圆眼卷发,另一个五官精致明艳得过分,颇有些男生女相之意,两个不同款式的帅哥见了鬼一样地望着方衍之,眼睛崩得像铜铃。 “天啦老大,你越狱了!” “滚,神他妈的越狱。” 方衍之翻了个幅度十分之大的白眼:“复职,复职你们懂吗,走了正常手续的,不是我说爸爸我又没凉,你们犯得着跟见了鬼似的吗,一天天的大惊小怪。” 顾连绵在一边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系统公网上二人的免冠照还历历在目,前者苏星余,24岁,刑院信息安全出身,两年前招入,后者肖煜,28岁,方衍之同班同学,公大刑事侦查专业毕业,三年前从玉关分居调入,清零行动中一次个人三等功。 “不是啊方队。” 苏星余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看到了医学奇迹的表情:“前两天你还是个木乃伊被裹得不能动弹,上厕所不是还腿弯不下去掉到了……” ??? “苏星余!” 方衍之一脸瘆人的和善微笑:“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 “好了好了衍之,我跟你说说情况。” 肖煜一脸一言难尽,急忙拉下他这位看起来即将恼羞成怒杀人灭口的老同学:“死者林禄民,男,四十五岁,是青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心内科的副主任,离异,带着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这个孩子便是第一目击人,邻居听到孩子的惊叫后报的案,被害人遇害后被拖到了主卧里,周老正里面做鉴定呢。” 顾连绵没什么结论正确后的意外,根据新得到的信息飞速进一步分析着。 方衍之皱了皱眉,正要提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掉过头:“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别进去了。” 顾连绵思路被骤然打断,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跟自己说话,听清后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这个“花瓶”的帽子还真是被扣得有些冤枉。 “想问好久了没敢吭声。” 苏星余缩在一边怯怯地举手:“这位仙女是谁呀,老大你也不介绍一下?” “我是给忙忘了。” 方衍之敲了下自己的头,冲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是跟以前一样被塞进来的姑奶奶,让千万把这两天应付好了,忍字头上一把刀,忍不住也得忍。 “这是新来的心理学顾问顾连绵,大家欢迎。” “你好仙女,我叫苏星余。” 长相可爱大男孩笑着伸出手来,露出白花花的一口牙齿。 另一个一副美人皮囊的男人也笑着向她致意:“肖煜,你好。” 顾连绵早将三人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并未多言,只是点头微笑:“你们好。” 她看向方衍之,语声轻柔却坚定:“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本职工作还是不能懈怠的,你放心方队,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方衍之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走了。 “三思啊姑娘,里面真的挺残暴的,我估计我今天的饭是吃不下了。”肖煜乐呵呵地看着她,话是这么说着,那双妖孽的眼睛里却带着考量。 毕竟,他们的确不需要一个花瓶。 “对呀。” 苏星余倒是很真心地点头附和:“有方队就行了,你就别进去了吧。” “谢谢。” 顾连绵浅笑着道谢,然后转身进了放着受害者尸体房间,没有一丝犹疑。 什么样的尸体她没见过呢,早都……麻木了吧。 这是一套一室两厅的户型,尸体所在的房间就在大门进来的正对面。 顾连绵边观察着地上的血迹边往里面走。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尽管窗和门都开着,那种浓烈还是几欲让人作呕。 方衍之蹲着身子正和法医交流,见她进来了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没有什么反应。 一旁摆放的尸体——心口处横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里面的皮肉狰狞地往外翻着,本应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被扔在了离死者不远的地板上,且好像让人用脚反复踩碾过而变得血肉模糊。 顾连绵细细打量着尸体,表情异常的平静,平静到……看起来甚至有些冷漠。 方衍之回头看了她一眼,愣了一下。 “死者身体上并无明显的因撕扯打斗而留下的创伤,一刀毙命,死者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凶手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年龄应该在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而且,不排除熟人作案受害人没有防备的可能性。” 顾连绵蹲下身来虚指着尸体道:“手印、脚印、凶器甚至是毛发,凶手都有意识地隐藏痕迹,加上前面两起案子,凶手心思缜密,反侦察意识强,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且在生活中比较沉默寡言,为人谨慎,学习能力强,在专业领域有一定建树。” 方衍之本以为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看见这样的血腥场面必是不出三秒就跑出去吐了,没想到她还能在这里有条有理地分析案件,而且分析得和他的想法基本一致,甚至还有更细节处,不由诧异之余更添了几分欣赏。 这哪是什么身娇肉贵的大小姐? “而且。” 顾连绵看向那个老法医:“看剖心的这种手法,绝对不是用杀人的砍刀剖出的,倒像是在做一场手术一般很精细地摘除,我对医学这方面只是略知一二,您看我说得可对?” 老法医赞赏地看了顾连绵一眼:“你说得不错,上腔静脉右心房以上4厘米处切断,下腔静脉于根部切断并由上剪出右心房……虽然心脏已经被破坏了,但可以肯定地是,凶手绝对受过医学教育,这样的心脏摘除手法,比较像心脏移植中供体心脏的摘除手法。” 外面的苏星余、肖煜听到顾连绵和周法医的对话走了进来。 肖煜挑眉看了一眼顾连绵,又看了一眼刚胡说八道说人家二世祖的方衍之,眼中意思十分明显:兄弟你这怕是误会大了。 “这种情况是熟人作案的可能的确非常大。”肖煜道:“三起案件的三个受害人社会背景也极其相似——他们都是青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心内科医生。再加上专业的手法,如果是熟人作案,最有嫌疑的就是受害人的同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去调查一下他的同事里谁跟他有过矛盾?” 苏星余一脸认同,立刻开始发表自己无比伟大的见解—— “我觉得煜哥说的对,煜哥真厉害。” “……” 方衍之微微一笑,温柔道:“刑警能做成你这样清新脱俗的样子,我作为你的老大我也很无奈。” “衍之你要知道,术业有专攻。” 肖煜懒洋洋地把手搭在苏星余的肩膀上,白了方衍之一眼:“你使唤星余追踪这儿,定位那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老大。” 虽然现在的案子很棘手,方衍之还是忍不住在内心里咆哮:世上有哪个老大会憋屈成他这样的吗? “行了。” 方衍之生无可恋地挥挥手:“这办着案子呢,严肃点儿。前两场案子的卷宗我也看了,加上这一场三场案例的相似之处:一,三个被害人的职业都是医生,而且都是青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心内科的医生。二,被害人的死因都是心脏被用专业手段剖出,而且心脏被反复踩踏过,有仇杀可能性。三,凶手只杀这几个医生,并不对女人和孩子下手。” 话毕,若有若无地看着顾连绵,似是在鼓励她说下去。 “我认为——”顾连绵倒也不推辞,踱步到窗户边站定,只给方衍之留下了一个精致的侧脸。 “三个被害人都是心内科医生,但却死于类似于心脏移植的剖心手法,凶手没有将剖出的心脏带回去收藏,可见这些心脏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凶手其实是一个正常人,而不是有什么怪癖的心理变态者,他杀这三个人只是为了宣泄他的愤怒。而他不杀女人和孩子则是说明了凶手仇恨目标很确定,并不额外迁怒他人,凶手具有正常人的同情心和道义感,有自己的一套观念,偏执,重感情。这三个被害人有可能曾经伤害过他很亲近的人,我认为可以从这里作为一个切入点。” 方衍之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一分析案子就气场大变的女孩子——凌厉、精细,冷意迫人,如名剑出鞘,势不可挡。但在那眼眸深处,却又是那样深那样令人心惊的寒凉与悲伤。 还真是误会大了。 不过,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方衍之心上的那根弦,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拨了一下。 3、红十字架三 恨意 她在这场戮杀里,嗅到了那种抑制不住的……仇恨的气息。 何其浓烈…… 顾连绵半阖了眼,微微有些悲悯地叹了口气后才转过身去,就听站在她身后的方衍之接道—— “所以,极有可能是由于医疗事故所造成的复仇?” “是的。” 她点点头表示对此话的认可:“另外,凶手在复仇的过程中将心脏用专业手法剖出,有两种可能:一,他是个职业医生,有严重的职业病或者强迫症。二,那场医疗事故就是心脏移植手术,他在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近似同态复仇来得到心理安慰。” 一连串的分析下来,一屋子的人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七分欣赏三分打量。 颇有被惊艳到了的感觉。 顾连绵此人一向淡定非常,倒是不会让人看得不自在,但被几个人盯着到底也有些许奇怪,故而她刻意扬眉道:“怎么了吗?” 其实她也非是张扬喜引人注意的性子,但毕竟初来乍到,若不露些真本事出来取信他人,后面的工作会很麻烦。 ……她不喜欢麻烦。 “没事儿。” 方衍之咧嘴笑了一下,最先把目光收了回去,吩咐道:“那我们俩先去趟医院,星余你继续从凶手破坏监控的信号入手进行追踪,肖煜你跟着周法医再观察一下现场看一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痕迹,没什么问题的话回局里整下资料我们晚上开会,萧挽手里上一个碎尸案才结,我怕她忙不过来。” “好” “没问题。” 几人纷纷应了一声。 方衍之这一通话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已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明白。 逻辑流畅,行事果决。 追求效率的行动派。 顾连绵微勾了下唇角,冷黑的眸子里光华闪动。 窗口漏进半缕清风,微微挑起女孩额前的碎发,露出一片光洁白皙的额头来,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能看见那片皮肤上被镀了金光的细微绒毛。 一道电流自毛细血管蜿蜒而上,施施然炸出了零星火花,一直往那边看的方衍之突然干咳了一声,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偏过了视线去。 “……走吧。” 黑色牧马人疾驰在柏油马路上,天空湛蓝,两边青柏苍翠,葱郁茂盛,耳边风声猎猎。 “小心。” 车身猛然颠簸了一下,在顾连绵的头要撞上车顶之际,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伸过去垫到了两者之间,使她免遭了这微末的皮肉之苦。 “多谢。” “没事儿,这路况不好,你抓着把手,我尽量开稳些。” 方衍之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刷”一下收回来,感觉手心里已然微微沁出了汗,他有些莫名这是何原由,于是有些掩饰性意味地伸到前面放的一个糖罐子里,低咳一声,把拿出的棒棒糖往旁边副驾驶递了递,问道:“吃不?” 草莓味的,包装纸粉得很少女心。 “不用了谢谢。” 顾连绵礼貌地拒绝:“我不喜甜食。” 她一向觉得甜食过腻,连幼时都没怎么碰过,更莫提现在了。 方衍之“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剥开糖纸塞进自己嘴里,鼓着个腮帮子,暗戳戳拿余光往旁边瞟:“以前干过刑侦工作啊,看你经验挺丰富的。” 两边景色飞速倒退。 顾连绵低低应了一声:“在桐城做过三年。” “三年?” 一个红灯,方衍之停车侧目望去:“那你今年的年龄是……” “二十五。” 顾连绵这个人并不多话,却有问必答,十分耐心。 “那可真看不出来。” 方衍之闻言笑了:“我以为你顶多也就二十一二刚毕业,是我眼拙了。” 这点倒真不是方大队长油嘴滑舌地哄姑娘开心,而是的确事实如此,顾连绵五官生得秀气小巧,骨相精致,又半点粉黛未施,是以本就比同龄人看着小了些,就算说她刚成年一两年也是并无不可的。 正前方的红灯闪了两闪,闪成了黄色,周围一片引擎发动声。 顾连绵笑了一下,没说话,就听她旁边的人又兴致颇高地继续道:“桐大那多难考一学校,你说像你这种985名牌大学出来的,高考考那么多分干什么不好,干嘛非选这一行,吃力不讨好,工资有跟没有没啥两样的,还经常要面对猝死危机,不怎么明智啊。” 顾连绵莞尔,没提自己其实是保送的,而且桐大只是她读研的学校。 “这么差劲啊,那方队又为什么要选择这苦差事呢?” 最后一个字微微上扬,不动声色地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反问这种句式一般总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很强的感觉,但是由眼前这个人说出来,却和风细雨的不得了,半点都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这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方衍之心里这么想着,嘎嘣一声咬裂了嘴里的糖,道:“我跟你们这群文化人不一样,打小学习不好呗,现在就是混口饭吃,哪还能挑三拣四的。” 顾连绵浅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在她得到的资料里,方衍之高考成绩总分六百六十六,数学单科满分,考公大完全是因为个人追求,算是哪门子的成绩不好。 ……至于刚才那个问题。 她的目光透过车窗,悠悠飘到了不知何处的远方,看起来宁静而温和,却隐隐含着一种摄人心魂的东西。 值不值得,只有自己才有资格说了算,不过都是因心中不必为外人道的原因做出的选择罢了,又有什么“为什么”可言呢。 ……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医院三楼。 看着周围与记忆已有出入的布局,方衍之蹙了下那双锋利的剑眉,刚准备找个护士问问…… “左转,直行二十米,右转,倒数第三间。” 清冽的声音在他身后适时响起。 顾连绵踏上最后一步台阶,从腕上取下皮筋随意扎了个低马尾。 方衍之立即抬步,同时问道:“以前来过?” “没有。” 顾连绵摇摇头。 “那你……” “一楼路过总示意图的时候看了一眼。” 一眼? 她刚才的确没有停留,速度都没变过,也就是说至多只有两三秒的时间便找到了位置……这是什么非人类的物种? 方衍之抽了抽嘴角。 越接触,越发现这人的可怕之处,等老头回来了一定要打听打听这是何方神圣,免得再误会出什么来,多尴尬不是。 半分钟后,心内科主任办公室。 “恢复得很好,药继续按时吃,忌油腻荤腥,一个月后来复查。” “谢谢大夫。” “下一位。” “孙丽娟是吧,病历……” 顾连绵一脸平淡地跟方衍之站在一边静静等待,眼睛却一直没有闲着。 说话的医生宋海峰,心内科主任,年龄目测大概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体型偏瘦,身高一米七二到一米七五之间,看眼镜厚度,近视五百度以上。 杯中有较多茶锈而未及时清除,对生活细节要求不高,椅背上的矫正枕,颈椎有问题,倾听患者病情时下意识身体前倾,前倾幅度过大,可见听力并不好…… 方衍之也不急着说话,嘴里咬的棒棒糖嘎嘣作响,却微微眯了眼睛,视线如同x光似地扫射了几个来回,锐利之色一闪而过。 “咦?你是……小方?” 待患者走后,医生将眼镜往下拿了拿,有些不确定地道。 “是我。” 方衍之拉开椅子坐下,露出一个方式招牌款的痞笑来:“您还记得我呢。” “当然了。” 这位宋医生笑起来,眼角添了几条细细的纹,看起来极为和蔼可亲,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这怎么会忘,当年那场医闹要不是你抢下刀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对了,说起来你叔叔的病最近情况好点了吗,怎么再也没见过?” 方衍之浑身僵了一下,随即瞬间恢复正常,迅速到好似错觉一般。 也就是顾连绵平时研究的就是这些细致入微的表情和动作,才发现了方衍之的不自然,不过她向来不是多事的人,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 “挺好的,谢谢您了。” 方衍之从口袋里拿出警官证例行出示之后才沉声道:“宋医生,今天我过来是想调查一下最近这几起医生被杀案,林禄民,这人您熟吗?” 宋海峰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唏嘘:“都是一个科室的,自然是熟的,禄民那个人虽与我相交不深,但人是个厚道人,他女儿还那么小,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了。” “那这两个人呢?” 方衍之又拿出两个人的照片,突然道:“他们三个做过同一次手术吗?” 宋医生的眼角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这……我也记不太清了。” 而他好似没有看到一般,轻飘飘地跳过了这突兀的一句话,转而例行公事般开口:“请问您在7月10号,7月17号,7月24号这三天的晚上七点到九点的时间段在做什么。” 宋海峰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几分迟疑,眼珠向左动了动,道:“7月10号,7月17号七点到九点的时间段我有手术,7月24号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在金阳路德顺炒菜馆吃饭,就是皮肤科主任王磊。” 方衍之顾连绵对视一眼,只见顾连绵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如果有了什么线索,请一定跟我们联系。” 方衍之笑了笑,留下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冲顾连绵招招手:“走了。” “你不去直接查记录,突然问那么一句,诈他的?” 医院走廊上,顾连绵问方衍之。 三人是否做过同一台手术,完全有书面记录,如果真的是为了得知一个答案,未免过于多此一举,何况还问得那么突兀。 “他回答的太快了,显然连回忆都没有就直接说自己不记得了。” 方衍之边说边往医院门口的小商铺走:“喝什么?” “都可以。” 顾连绵答了一句又接着道:“可他一定不是执行者,刚才的死者的伤口你也看了,手法专业宋海峰做得到,可是一个老年人用刀砍杀一个壮年人且一刀毙命最后隐匿的无影无踪,你觉得可行吗?就算是熟人作案,但宋海峰和林禄民只是泛泛之交,也不可能全无防备。” “凶手行凶的第一地点在玄关处,如果受害人认为敲门的是自己刚出门的女儿,完全没有防备的放松状态下被杀害来不及反抗也有可能。” 方衍之道:“不过这个可能很小,综合所有因素宋海峰百分之八十不是行凶者,我还是比较认同你的判断,其实先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只要验证他的不在场证明属实就行了。” “就他刚才的表现看,他交待那三天行程时的确没撒谎。” 顾连绵想了想,怕方衍之不相信她的专业水平,于是又认真地加了一句:“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回局里我可以给你看我桐城的工作档案。” “谁置疑你能力了。” 方衍之当场大言不惭地自动忽略了之前的“花瓶事件”,脸不红心不跳地拿了罐牛奶递给她:“忙活一下午,饿了吧,先喝点垫垫,别胃疼了。” 顾连绵愣了一下,接过来。 热的,无糖,还是打开的。 “……谢谢。” “不客气。” 方衍之摆摆手,关上保温柜,这才在商品柜台上给自己拿了瓶常温的可乐。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真心实意地与方衍之亲近了,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八面玲珑的社交手段,而是因为在那嬉笑浪荡的痞相下,雷厉风行的凛冽中,有着一腔埋于深处体貼入微的温柔。 4、红十字架四 方衍之拧开盖儿直接仰头咣咣灌了半瓶,一抹嘴:“你说得很对,宋海峰不是执行者,但他不排除教唆杀人或包庇罪犯再或者分工合作的可能性,你不觉得他很可疑吗?” “他是可疑。” 顾连绵刚走了个神,这一猛地给方衍之直线加速的语速绕得有点懵,双手捧着罐牛奶下意识微微歪了歪头,活像一个刚被从哪里抢来的吉祥物。 “咳咳咳……” 她好可爱……好可爱……可爱……爱…… 方大队长一口可乐没咽下去,惊天动地的呛了出来。 “没事吧?” 顾连绵忙递了张纸。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平时语速就快,说着说着就更快了,我下次注意。” 方衍之接过来手忙脚乱地抹了抹,心里暗骂自己今天这是哪出了毛病,丢人的事儿是一件接着一件。 顾连绵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方队,我习惯一下就好。” 她注意到了:方衍之说得是“我下次注意”,而不是“你习惯一下”。 这种下意识的细节往往更能反映出一个人最真实的内心。 深嵌入骨的良好修养。 顾连绵看过形形色色数不清的人,这样的……着实少见。 她半敛了眸,心中已暗自有了思量。 几只鸟雀扑棱而过,住院部与外墙的夹巷里,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发动了引擎,惊得趴在一边睡觉的老狗汪了两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挪开了。 “跟吗?” 一道沙哑的成年男人嗓音。 “不。” 另一人答道,声音沉和轻柔,温文如玉:“礼送了,人也见到了,我们……也该回了。” 静默了一下。 “近几年华北线的局势很不好,这个时候顾连绵来青城……反正我感觉不对,而且桐城那三年五六拨人都没要成她的命,这里想要动手,怕更不容易了,毕竟……” “谁告诉你,我想要她的命了?” 男人从鼻腔里轻哼出了一声,语调里染了些轻飘飘的笑意:“达子,我有一个……更有趣的玩法,等着吧,等着吧……” 目光远去—— 长街尽头,白裙款款的姑娘似有所感,半侧身悠悠回望,眸色沉沉,深不见底,瞳仁里泛着森然的冷光。 当然,这个视角,她什么异常也不会看见。 街口依旧行人匆匆。 “怎么了?” 方衍之停了脚步,回身问她。 “没什么,看着像要下雨。” 顾连绵微笑了一下,声音淡淡的:“我们走吧。” 抬头看了看。 可分明……十里艳阳天。 晚八点,市局会议室—— 小半场会议过去,赵大boss还在省厅里鞠躬尽瘁迟迟未归,留了一帮没皮没脸的老油条们在这“死而后已”。 一屋子的肚子叫得宫商角徵羽,此起彼伏。 方衍之刚把手里两个塑料袋放在桌上,饿死鬼们就跟见了亲娘一般绿着眼睛嗷嗷叫唤着扑过来。 “老方我对你的崇敬之情就如那涛涛江水绵延不绝,绕梁三日不可断绝,你市局第一警草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萧挽拆着一袋卫龙。 “老大,你就是人民的好同志,同志们的好领导,党和国家光辉灿烂的接班人,小的永远是你最忠实的狗腿。”苏星余啃着一包小浣熊干脆面。 肖煜:“……咱俩的关系我就啥话不说了,来宝贝,我给你比个心吧。” “方队我……” “打住。” 满头光环的投喂员方衍之被那声“宝贝”给恶心得不轻,一脸糟心地摆摆手:“闭嘴,吃。” 肖煜表示有吃的你就是爸爸,并拿着手里那桶老坛酸菜豪华版高贵冷艳地走开了。 方衍之笑骂一句,看见了什么,手在半空有些纠结地顿了顿,遂拿起了一旁的铁皮热水壶…… “这个给你。” 一桶泡好的方便面兀自氤氲着蒸汽,从桌上推了过去。 角落里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从厚厚的笔记本中簌然抬眸,就见方衍之冲她笑了一笑,一口牙亮晶晶的,敛去锋利和浪荡,眼底竟隐隐有些藏得极深的柔和:“先将就将就?” “……不将就,这就很好。” 顾连绵看着那笑愣了一下,记忆中枢竟闪过丝似曾相识的微妙悸动,一晃而过,再想细细探寻时,却早已销声匿迹。 多心了吗…… “谢谢方队。” 她伸手扶了扶以示礼貌,被烫红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长睫轻轻垂下,看不清神色。 方衍之绅士地退后一步,像是在组织着语言想要再说些什么。 “哎呦?” 回来拿榨菜的萧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珠子一转,嘿嘿奸笑着出声:“啧啧啧老方,以前可没见谁有这待遇,你这……动机不纯啊。” “滚,吃你的去。” 方衍之刚才的那点柔和内敛和风度翩翩霎时掉得连渣都不剩,大白眼一翻,想都不想就张嘴刻薄道:“萧副支队,您还伙食这丰富呢,敢问您这两天还敢上称吗?” 众所周知,要激怒一个姑娘,在她吃的时候跟她聊体重就足矣。 果然,萧挽森森笑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方,衍,之,你,又,想,打,架,吗?” “没问题。” 方某人施施然得像一只老孔雀:“都是同门,咱俩也好久没过招了。” 这就很有看头了。 苏星余作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熊孩子,兴高采烈地磕着瓜子凑过来拱火:“哇两位大佬你俩要打擂啊,一年一度,世纪经典,什么时候,我带着摄影机过去。” “呵” 顶着副妖艳美人皮实际上又正经又老实还老妈子的肖煜同志一整个大无语住了:“行呀,我带着赵局过去。” “……” 顾连绵咬着叉子在旁边安静看戏,斯文地喝了口面汤。 这两人的格斗在公大时的确是强项,同届里这项成绩从来都是稳坐第一,在身手上绝对没得说,像自己这种非专业后天强练的…… 她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 吃饱喝足,会议继续—— “我们去医院的情况大家都了解了,星余,你那边出结果了吗。”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他们年轻的技术流身上。 而技术流的表情有些奇妙:“出是出了……” 方衍之平时好说话,过案子的时候毫不含糊,听罢皱眉道:“直说别废话。” “经过我刚才的层层定位,发现切断监控的地址在……米国……加利福尼亚州一座小镇的……一台……游戏机里。” 苏星余怯怯地端详了一遍他们头儿的脸色,咽了口吐沫:“老大,我们应该是……被涮了。” 顾连绵指间的钢笔停了一下,余光状似不经意往前面方衍之的脸上扫去,却没见到那人在听闻被凶手耍了后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只是“嗯”了一声,抬手在白板上“具备医学专业知识”旁又添了一行“具备高超黑客技术。” “林哥那边呢,还没消息?” 肖煜边在一堆资料里翻翻找找边回道:“没呢,那一个科室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没这么快有消息。” 方衍之不怎么意外地点点头,对着刚进来的一个年轻人道:“阿展,宋海峰的不在场证明核实了吗?” 阿展是一个刚调来的小警员,全名叫李展,人有些老实木讷,执行起任务来倒是十分麻利。 “确认了方队,前两次受害人遇害时宋海峰在进行手术,最近一起宋海峰和王磊在德顺炒菜馆吃饭,从六点五十六到九点整,饭店有监控,我也找王磊核实过了。” 方衍之看向顾连绵:“你有没有感觉很奇怪,一般像那种规模的饭店很少有监控,但宋海峰吃饭的地方正好有,而且这不在场的时间和行凶时间几乎完全错开,这个不在场证明,你不觉得太刻意了吗?” “其实我刚才就想跟你说。”顾连绵道:“虽然他没有撒谎,但是他在交待自己行程的时候太详细了,就像早就知道警察会来盘问他的一样,在哪里,跟谁一起,什么原因,不用你问他便合盘托出了。” “就比如,方队你在上个星期的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 方衍之摁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两三秒后才回答道:“那时候我还没出院,这个时间应该刚吃完饭,好像是在看电视吧,和隔壁房的打牌去了也说不定,我平时对非工作的这些事不太记。” 几人明白了顾连绵的意思。 她点了下头:“这种不具有特殊意义的通常行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很难有精准记忆,需要根据像时间线索、通常行为逻辑等进行推导,而这个推导过程,至少需要两三秒的停顿。” 肖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道:“那的确挺可疑的,怎么,要不要先抓起来。” “我个人建议不要,你把人家扣在这里24小时能干什么,人家有不在场证明,宋海峰多半是个知道内情的包庇犯,现在抓了他反而打草惊蛇,把真的那个吓跑了怎么办。” 萧挽翘着二郎腿,脸色也漫不经心地没带几分正经:“我们只要作出对宋海峰没有任何怀疑的样子,然后盯紧他,到时候他戒心一放,你们猜会不会钓出条大鱼来。” 她转了两圈手里的笔,又道:“照目前看,宋海峰能出这样的纰漏想来也不是什么谨慎缜密的人,所以,要不了多久,该上钩的就会上钩了。” 萧挽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只是随便说了几句不太打紧的闲话,但隐在那年轻鲜活皮囊之下的,俨然是一派经过风霜雪雨淬炼的经验老辣。 的确,一个姑娘年纪轻轻地就能当上市刑侦支队的副队长,绝不会是单纯靠着烈士之后的背景,其各方面实力之强劲可想而知。 “真够损的你。” 方衍之笑骂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吩咐道:“那阿展你和大海轮流盯着,有什么情况及时反映。” “是” “是” 李展和吴大海站起来应道。 “找到了。” 肖煜终于从那乱七八糟一大堆的资料里翻出了他要的东西,桃花眼喜气洋洋地弯起来:“三个被害人的确在十年前做过同一场手术,正是心脏移植手术,小顾,厉害啊。” 是一张手术记录,患者是鹏程集团的董事长,手术时年龄为五十六岁,由于患者年龄过大导致手术失败,患者程鹏死亡。 “程鹏有个儿子叫程浩,当时手术前就是他签的字,现在程浩的年龄应该是在三十二岁,很符合小顾推理出的凶手形象。”肖煜道。 方衍之看了一眼顾连绵:“连绵你说呢。 警队众人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扫射过来,这才出去了多久回来就连绵连绵的叫上了,方队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一定是觊觎人家的美貌了。 萧挽用眼神示意大家伙:我觉得我也很美貌啊,怎么没见你们觊觎我。 肖煜和苏星余以及李、吴两个警员当即用眼神传达出来一个信息:我们要命,您老人家凡夫俗子着实消受不起。 萧挽:呵,庸俗的男人们,永远学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 方衍之:“……你们眼睛不舒服?要眼药水吗我有。” …… 唯一的正经人顾连绵同志装着看不见挤眉弄眼的众人,十分认真地开口:“现在我们对这个程浩的了解有多少。” 肖煜道:“程浩是刚才医院传过来资料时才注意到的人,还没来得及查。” 顾连绵转向方衍之:“资料不足我没法分析。” 方衍之挑眉,眸中有一丝不怀好意:“还有顾大侦探没法分析的,刚才看你那么厉害我以为你掐指一算就能找出真凶呢。” “我学的是心理学,不是算命,而且据我观察,方队你可能有循环性人格障碍的倾向,建议尽快治疗。” 来而不往非礼也。 顾连绵和善地微笑。 “?”方队懵了:“啥障碍?” 萧挽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笑得前俯后仰:“循环型人格障碍又称循环型病态人格或情感性病态人格。变态人格的一种。多见于女性。其特点是,人格异常的表现呈周期性,酷似躁狂抑郁症,它包括双桕的循环型、单相的情感增盛型和情感低落型……哎呦我去方队长你这么快就变态了,这总结的真到位。” 苏星余呆呆冒出了一句:“这不就是更年期嘛。” 顾连绵莞尔,没解释两者的天差地别。 肖煜笑得更欢了:“更年期的老男人啊,衍之,来过来让我看看你秃顶没有。” 方队怒:“都给我滚。” 这个队他还能不能待了,看看这群欺压领导还理直气壮的恶势力,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了。 还有,他方衍之,真的,没有秃顶。 5、红十字架五 与此同时,青城某处高楼的顶层平台,月光淡淡打在一道形销骨立的背影上,冷白的指间燃着半只劣质香烟,烟雾缭绕,散发着阵阵刺鼻的焦油味。 而吸烟的人却像是在兀自怔然出神,直到火星舔上指间伤口密布的皮肤,他才猛地松了手,烟灰簌簌落地。 赵安清一步一步走近,目光落在那道劲瘦的背影上,晦暗不明。 长风呼啸,沙沙而过。 那人穿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极大,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再加上带着口罩,在黑暗中关于这个人的相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见得他脊背上突兀支出的嶙峋骨节。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了一会,终是赵安清先开了口—— “多亏你消息及时,这几次行动非常顺利,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安全吗。” 那人佝偻着脊背歪在墙上,像是极度疲累似的,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一切都好。” 摊开手,老茧和疤痕交错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方小小的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十几克浅蓝色的晶体。 ——做过缉毒工作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什么。 那是一小袋“冰”,却又跟市面上流传的外观不太一样,不是无色,也不发黄或发绿,而是泛着莹莹的蓝光。 这是极度高纯的表现。 此物一经面世,必将在国内外引起轩然大波,后果将不堪设想。 赵安清捏着那一小块塑料眼神非常复杂,像是一滩被搅混了的湖水,藏着太多旁人难以解读的东西,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们从未放弃过对零的研究。”那人轻声道:“这是最新成果,不过是废的,不良反应会致死,但下一次是否还是残次品就不一定了,我会尽量传出最新消息。” 平淡的语调里,藏着地狱深处的血雨腥风。 赵安清眉间的皱纹久久没有松开。 十几秒过去,他递去一个黑色的金属质耳钉:“自己小心,有问题一定及时发求助信号,我们一定,第一时间,带你回来。” “……我知道。” 黑衣人利落地接过来戴在自己耳朵上,淡淡应声:“我不便久留,这就走了。” “好。” 已经上了岁数的老局长心也不比前几年那么坚硬,多少带了些老年人爱唠叨的通病,于是又拍着人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嘱咐了一遍。 “一定……小心。” “恩。” 黑衣人也耐心地又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别的,脚下的步子又轻又稳,像是一只丛林里觅食的猎豹,那是暗夜里的王者。 而在即将要走下楼梯,淡出赵安清视线的前一刻,他突然停下了,没有回头,就保持着背对的姿势轻声问道:“他怎么样,队长做得还顺利吗?” 赵安清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 对面led显示屏上的绚丽尤自五光十色,播放着一条搞笑的广告,噱头十足。 他觉得舌苔发苦,却还是从鼻子里轻哼了声:“那混账有什么不顺利的,数他天天最能折腾,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现在你的处境才是最艰难的。” “我一切都好。” 那人低低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问罢方才那句,像是骤然放了心一般,拉了拉头上的帽子,这下离开得再也没有一丝犹豫与停留。 瞬间无影无踪。 而在他停留过的原地,却赫然洇着一小滩鲜红的血。 华光璀璨依旧,血液终将干涸。 赵安清深深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打火,因为旧伤而略微发颤的手缓缓点起了一支烟。 火焰明灭,荧蓝色的晶体在反射下悠悠散发着漂亮而惊艳的光芒…… “老板——” 市局两条街外的小巷子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常,热油倒入锅中爆出呲拉一声响动,白烟漫起,食材入锅,葱姜蒜的鲜味最先飘出,喧嚣的人间烟火扑面而来。 “两碗馄饨,哎连……小顾你香菜蒜苗有啥不吃的没有。” 方衍之大马金刀地坐在街边小摊的凳子上冲老板挥手。 得,又变回小顾了。 顾连绵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摇了头。 方才市局会毕,方衍之给几人一一安排了明天的任务,继而打着要给新同事接风的旗号单独把人拐到了路边摊,美名其曰“增进友谊”以便日后合作,厚颜无耻得一派理所当然。 而至于真实原因……可能连本人都不是特别清楚。 方衍之由于刚才显得欲盖弥彰的改口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毛扎扎的头发,便开口转移话题道:“其实刚才虽然证据不足,但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不会一句都分析不出来,怎么着大顾问,还带藏着掖着的?” “不是。” 顾连绵没从那张俊脸上看出任何恶意,知道他只是单纯的调侃,于是淡淡摇了摇头,道:“任何推理和分析都是建立在实证之上的,没有实证,再严密合理的推理也只是形式|主义,这不是推理小说,凶手也不是一个设计好的行为模式,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犯罪的原因和过程也有多种可能,就算我能分析出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如果那个百分之一出现,我会误导你们,所以不确定的事我不能说出来。” 方衍之:“你……” “呀,你输了。” “王小胖,再吃我一招” …… 两个孩子打闹着过去,白裙纤然的姑娘自然无比地伸手覆上尖锐的桌角,以免他们万一不慎摔倒后会因此受伤。 而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却非常平和地看着他,温润安静,不骄不躁,她在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与这种人相处非常幸运。 被这样注视过的人,一定都会有一种被重视了感觉,胸腔里会漫上丝丝缕缕的暖意,融进四肢百骸,然后觉得整个心情都愉悦了起来,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恰到好处的舒适度,如细水长流,潺潺而过。 君子品性的灵魂。 方衍之看了一眼桌角上纤细莹白的手,目光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这种下意识的举动,这个姑娘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他以前也见过几个犯罪心理学专家,无一不是自信满满认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而在这个他见过最年轻的一个专家身上……他看到了对生命的无比敬畏。 还有关于刚开始那个误会,其实不能怪方衍之,实在是前段时间上头各位闲的发慌的领导给他这塞一堆身娇肉贵的二世祖,没什么本事一天还叽叽歪歪瞎添乱。 最后乌烟瘴气到连赵局看不下去了,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这群大爷请走的。以至于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大队长留下了心理阴影。 恰好这几日真的要来一个什么领导家的侄女外甥女,他这才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就是正主,结果…… 太打脸了。 想到下班前跟老头汇报工作的那通电话,方衍之现在都觉得自己堪比城墙厚的脸皮烧的慌,说人家是花瓶……简直梁静茹都给不了他这么大勇气。 时光回溯…… 几小时前的方衍之该说的正事说完,福至心灵,觉得十分有必要打听一下他这位新同事的底细,于是…… 话题一转 “我说赵局,今天来得这位应该不是那什么谁谁谁的外甥女吧,您也不早告诉我,害的我以为人家是花瓶,多尴尬不是。” “谁跟你说这个是李厅他侄女的?” 对面的老局长似乎被“花瓶”这个称呼给呛了一下,开始分分钟教后辈做人。 “你哪来的脸觉得人家是花瓶。” 没等方衍之答话,赵安清就接着冷飕飕地道:“连绵十六岁保送x华,化学法学双学位,犯罪心理学的研是在桐大沈丛那读的,沈教授盖棺定论的第一得意门生,桐城那几年破过多少悬案你知道吗,对人家客气点,少给我现眼。” “……” 方衍之完全被降维碾压到彻底石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了。” 在挂断电话前,赵安清压低了声音,收了毒舌正正经经地嘱咐了一句:“我给你透个底,连绵她曾经立过的功不比你小,只是由于某些特殊原因目前不便公开,你心里有数就行,你这个当队长的平时也能照顾就多照顾一点,尤其外勤时,千万保证她的安全。” “……”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方衍之心里刚才对于智商巨佬的惊叹一点一点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然滋味。 不比他小的功…… 他自己太清楚那次个人一等功拿得有多惨烈,那她呢,看起来那么温柔易碎的姑娘,又是经历过了什么…… 甚至目前连应得的荣誉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想着,他的喉口顿时有些发堵。 “方队?” “啊?” 方衍之被这一声叫回了神,抱歉一笑:“不好意思。” 顾连绵看了方衍之一眼,大概知道怕是赵局向他透了自己的底,这人尴尬了,于是贴心地调节气氛道:“方队你现在这个眼神会让我觉得你很崇拜我。” “去” 方衍之知她好意,心中泛暖的同时朗笑一声,玩笑道:“看不出你这么自恋。” 这时二人的馄饨也已上桌,氤氲在眼前的白气让方衍之看不真切顾连绵的神色。 他以前对那种俗套的一见如故嗤之以鼻,但如今不知怎么,虽然这个女孩他才认识一天,与之相处却有说不出的自在,恨不得与之再亲近一点似的。 幸好……时间还长。 方衍之暗自想着,手指捻了捻衣服上的布料。 “其实说实话,我觉得你这人……有点,恩神奇。” 顾连绵拧开一瓶果汁推过去,弯了嘴角:“怎么讲?” 方衍之:“怎么说呢,以前我见过的像你这种顾问,都是满口专业知识自信心爆棚的,你比他们都年轻,而且听说被誉为这个领域的天才,却一点年少轻狂都没有,反而老练谨慎的像个从事十几年刑侦工作的老刑警,就很不一般嘛。” 顾连绵淡淡笑了笑:“性格就是这样吧。” 其实不是—— 亲身经历了对死亡和戮杀的无能为力,才对每一条生命有着近乎胆战心惊的小心翼翼,她不想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噩梦,再次重现。 所以她尽可能地避免着每一个可以避免的失误。 因为这些……没有重来的机会。 6、红十字架六 入夜 狭窄简陋的单人床上蜷缩着单薄的一团,在黑暗里微微颤抖着。 窗外偶漏进一二路灯暗光,安静地落在那漆黑如墨的发上,冷汗大滴落下,洇湿了大片枕巾。 凉风扬起惨白的窗帘。 “顾连绵……顾连绵……” 恶魔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呢喃。 “你猜猜,下一个,会是谁?” “你猜不出来……” “废物……” 熠熠白光闪烁—— 儒雅年长的学者温和地接过她手中的论文,耐心讲解;明媚灵动的少女挽起她的手臂,撒着娇要她陪着去逛街;警服端正的男人皱着剑眉,毫不客气地挑她毛病,摆着一张臭脸,腼腆害羞的大男孩捧着鲜花,笑意温暖…… 哗—— 血!!!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定格在死亡的瞬间,爆炸,虐杀,咫尺之距的血溅三尺,骨灰里几十块的弹片,肌骨悚栗,偏体生寒。 她站在原地,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咽喉,无法发声,也被千丝万网束缚住了般无法动弹。 只能任由令人作呕的腥气四处流窜,血液漫上她的脚踝,小腿,腰际,脖颈……没顶而过,灌满整个肺,入目——全是尖锐凄厉的血红,沉入地狱,永不超生。 就这样吧…… 她放弃了挣扎。 真的太累了。 “好好活着。” 温和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些无奈的歉意。 血海散去,混沌中的光影逐渐清晰。 你……必须活着…… 撕开重重黑雾,穿过丛生荆棘,去找寻没于最深处的正义与公理。 从此罪恶深埋,英灵安息,苦难和疮痍终将远离。 生生不息…… 黑暗中,顾连绵骤然睁眼。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沾了一滴滑落的汗珠。 瞳孔深处,没有可怖梦魇过后的惊慌与畏惧,习以为常了一般,目光清醒而冰凉,浸浸生寒,甚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漠然。 两秒过后,她转了个身,任冷汗还在额上肆意流淌,她也懒得去擦,便极其冷漠地强迫自己进入下一段睡眠。 “咔——” 门锁处传来轻微的响动。 莹白小巧的耳朵微微一动,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顾连绵反手从枕下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身手敏捷地跳下床,无声的几步之间,便隐在了玄关边缘的视觉死角,连呼吸都一并屏了起来。 一秒 两秒 “咔哒——” 门……开了。 “刷——” 刀光雪亮…… 次日,早晨七点整。 方衍之边走边吧唧吧唧啃着煎饼,绕过一个提着菜篮满载而归的大妈,他四处打量环境的目光才终于意犹未尽地收了回来,有些意外地“啧”了一声。 手里两个塑料袋还在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再有几步路,就能到顾连绵家楼下。 二人今天的任务是去查昨天发现的那个程浩,方便起见,方衍之约好了今早直接开车两人一起,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而至于那一声“啧”的原因…… 他的确有些意外,眼前这个小区地处偏僻远离主干道,档次中等偏下,环境实在说不上好,大清早的甚至还能听见动静不小的施工声,稍稍待一会都闹人得紧,更何况要长久居住。 她能休息得好吗。 方衍之控制不住地想到。 虽然他本人自认绝对不是多金贵的人,也对不同水平的经济能力一视同仁充分尊重,可心里就是免不了觉得,那般一身清贵的人物……到底委屈。 十六岁保送x华的天才,不小于个人一等功的过去…… 凭着那样的智力,她想要什么生活过不上,偏偏选了条最难的路。 这人还真是…… 他摇了摇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又侧身让过一个背着大书包的高中生,嘟嘟囔囔“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的声音逐渐远去。 方衍之发着怔,嘴里的饼不知不觉已经嚼了二十几下忘了咽,莫名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记忆不由自主地复盘—— “这位便是方队长吧,久仰大名,我是新来的心理学顾问顾连绵,以后便请方队多多指教了。” 切冰断雪,一眼惊艳。 那道纤秀的身影一直在脑中久久徘徊不散。 一杯豆浆见了底。 方衍之将手里吃完早餐的塑料袋团了团,随手丢进垃圾桶里,表情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和不解。 …… “早,方队。” 他从昨天琢磨到现在的人迎面向他走来,温和浅笑一如昨日,只是面色显然有些憔悴,眼中都带了红血丝。 “早啊。” 果然没睡好。 方衍之暗想。 “你脸色不好,要紧吗?” 顾连绵十分自然地摇摇头:“没事,换了新地方还不太适应罢了,不会影响工作。” 同时不动声色地想着:出来得急疏忽了,至少应该涂点粉的。 施工的轰隆声愈加刺耳。 苍翠柏树下,微风挑起两人的衣摆,一时无话。 方衍之看着她,似乎是有什么想说,但最终却十分克制地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把手里拎了一路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早餐? 顾连绵微愣一下,眉目间笼了丝淡淡的不解,手却下意识伸出去了。 指间轻轻擦过。 “谢谢方队。” 她低低道谢。 方衍之收回手的幅度略有些大,掩饰般地连说了两遍“没事”,没提这连饼带豆浆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他虽厨艺极好,也乐意常亲自动手,但一般像这样出了案子忙时也会随便买着对付一下,但今早不知怎么,他就是鬼使神差地起了个大早认真倒腾了半小时,甚至还能算得上十分精心……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 比如现在…… “程浩的资料传过来了你看看。” 车上,方衍之递了手机过去。 顾连绵略一点头,接了过来。 纤细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翻翻划划,半侧着的脸颊染上了车窗外透出的晨光,蓦然温柔出了岁月静好的味道。 方衍之本是漫不经心瞥过去一眼,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突如其来的心跳如鼔让他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程浩这个人从资料上来看是个典型的富二代,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十足十的草包,他爸当年给他留下的产业,都败得只剩一个空壳子了。不过这只是资料上显示的,具体怎样还是要过去看看。方队你的看法呢?”顾连绵十分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并没有注意到方衍之的异样。 但半天没得到回答,顾连绵狐疑地抬起头:“方队?” “啊?” 多年刑警生涯磨砺出的敏锐让方衍之迅速扭过了头:“是的,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程浩和他爸的关系的确非常好,程浩他妈死的早,他爸程鹏对这个儿子可是宠上了天,而且为了程浩没有再娶,所以从动机上来看,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队你没事吧?”刚才方衍之转头转的太快,以至于她什么表情都没捕捉到,但可以肯定的是,方衍之有点不对劲。 “没事啊。”方衍之表面上又恢复了那痞里痞气的模样,一派坦荡之色,内心里却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大清早的这魔怔还真停不下来了,现在分析个案情都能走神,以前从来没有过,对啊,以前从来没有过,那为什么现在…… 方衍之极其怀疑他是不是因为之前爆炸受的伤,怕是连脑子也炸出了什么毛病。 不然这两天怎么这么奇怪。 要不去检查一下? 他煞有其事地思考着再去做个脑ct的可行性。 顾连绵看他现在确实也不像有什么大问题的样子,便也没怎么在意,继续平平淡淡地叙述着自己的看法,顺带在领导的再三催促下吃了早餐。 鲜香可口,毫不油腻。 连她这种一向对这些并不在意的人都吃出了不寻常的好味道,目光在上面多停留了两秒,稍稍有些意外。 方衍之看着她的反应,唇角悄悄扬了起来,胸腔里某一块地方莫名其妙就甜滋滋的,整个人的心情也变得十分之好。 鹏程集团—— 锃亮的地板清晰映出两人的身影 方衍之出示了警官证。 前台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想是电视以外从没见过热乎着的刑警,是又惊又怕,以为摊上了什么天大的事,畏畏缩缩成了个鹌鹑,结巴道:“程董他……他今天不在,警官,出……出什么事了啊……” “怕什么,又不抓你。” 方衍之摸了摸下巴,心想他有这么吓人嘛,于是端起了个自认为挺和蔼的笑脸:“说说那他在哪?” 哪知道小姑娘吓得更厉害了:“不,不知道。” “……” 方衍之净身高一米八六,跟大部分人说话视线都得居高临下,骨相冷峻,棱角凌厉,多年刀山血海里蹚出来的一身戾气不是开玩笑,就算有意收敛,正常人也能感觉到有强烈的压迫感。 顾连绵用眼神示意她来,本就沁人心脾的声音又温和了些许,语调很缓,轻易就能令人放松:“别紧张,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些情况,没什么事的,麻烦你给程董打个电话好吗?” 小姑娘果然好了许多,配合地拨打了自家老总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候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 “对不起……” 在第三次手机里传来忙音时,方支队长的脸彻底黑了。 不接……啧。 眼看着这人又要吓唬人家小姑娘,顾连绵叹了口气,拿笔刷刷写下昨日方衍之留给宋海峰的那个号码:“麻烦联系的到他的时候让他尽快配合警方工作,谢谢。” 继而转头:“方队,走吧。” 谁起个大早再扑个空还找不到人的心情都不会好,方衍之打了个哈欠,脸还是黑的。 顾连绵莞尔,从那张俊容上明晃晃地看到了大写的两个字——不爽,估摸着他可能把程浩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只好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大清早的别那么大火气,我刚才突然顿悟了一件事情。” “什么?” 顾连绵无奈地笑了笑,语调里添了些诙谐:“咱们这种无产阶级朝九晚五的日子过惯了,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问题——让一个草包二世祖大清早出现在公司里勤勤恳恳工作的这个要求实在是太高了,草包的正确打开方式是:他还在家里睡觉。” 方支队长觉得小顾同志说得十分在理,是他这个苦逼的工薪阶级想象力过于贫瘠了,于是二人准备动身去这个罪恶的资本家家里看看。 “话说刚才那个号码你也是昨天看了一眼就记住的?”方衍之奇道。 “恩。” 顾连绵一脸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十分平淡,好像就跟弯腰捡了个东西一般简单自然。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就是天生老天爷赏饭吃,羡慕也羡慕不来。 方衍之面部肌肉抽动了几下,由衷感叹出了一句:“不愧是学神啊……” 智力这东西,人比人,一定得气死个人。 顾连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余光瞟到了一个鬼鬼祟祟正要往门外溜的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刚才在方衍之手机照片里看到的程浩。 “程浩。” 眉目如画的美人压低了声音,朝着一个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 方衍之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跟上,默契的仿佛多年配合的最佳搭档。 7、红十字架七 这并不符合常理。 顾连绵加快两步赶上方衍之,眼神已经完全沉下来了。 太刻意,她和方衍之已经准备离开鹏程,在这个前置条件下程浩本人却选择在他们的眼前逃跑,明显借此引开他们的视线,而根据这个思路,下一步应该是…… “小心!” 一辆灰色的捷达从拐角处呼啸而出—— 顾连绵像提前预判到什么一般,拽住方衍之的衣服用了十成力往后一扯同时把手垫到他脑后,两人双双仰面摔在地上。 “嘶……没事吧,哎?你……” 方衍之感觉到了后脑的触感,愣了一下赶忙起来去看旁边的人。 “没事。” 顾连绵面无异色地移开手顺着对方的力站起来,手背却已被一块尖锐的石头硌出了血,在一片极白的皮肤上鲜红的刺眼,看着特别凄惨。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不是这一垫,他的脑袋今天估计得开花。 方衍之同志皮糙肉厚加上打小没救的英雄病晚期,一本画满了冲锋陷阵的字典里鲜少有被人保护的新鲜经历,尤其是被一个姑娘保护就更是罕见中的稀奇,故而一时没太反应过来:“不是你这是……” “后脑是要害。” 顾连绵截断了他后面的话,摆摆手:“小事,不用放在心上,给交警那边打电话吧,看能不能拦下来。” 那辆直取他们性命而来的捷达早已没了踪影,方衍之只好先听她的联系交警那边描述了情况,又和队里通了电话。 顾连绵边听边顺手拧开刚没喝完的一瓶矿泉水,将手背上的血迹和尘土细细地冲洗干净,拿纸巾按了按还在渗血的伤口算完事。 “哎好……嗯就这样,挂了。” 方衍之通完电话,见她已经就这么潦草地料理了自己,当即眉毛一皱,堪堪咽下到了嘴边的唠叨,虚拽住人的手腕就往刚停车的地方走:“走走走,我们去医院。” “啊?不用……不是,再走慢一点伤口都要愈合了,我们回局里吧。” 顾连绵笑得无奈又温和,虽然手腕上的力道轻轻一挣就可随意挣脱,但她只是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方队。” 方衍之看了一眼自己刚情急之下抓过去的手,自觉冒犯,刷一下又收了回来,咳嗽一声摸着自己的后颈脸微微红了。 “你说你替我挡什么,我磕磕碰碰惯了那么一下又没什么,你这细皮嫩肉的多疼啊,这让我多过意不去,不是我是想说,那个,谢谢啊。” “不客气。” 顾连绵看着某对泛红的耳朵尖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眼前这个碳基生物实在是有点过分可爱,虽然这么比喻一个被天天叫老流氓的刑侦支队支队长有点离谱,但真的,真的特别像那种一戳就自闭的含羞草,最清纯的“老流氓”,嗯,也没什么问题。 医院是免了,但某顾姓同志还是被领导抓去药店给“大惊小怪”包扎了好一通,对着自己快裹成猪蹄的手扶额笑了好久都没停下来。 领导还特别能唠叨。 好想跑。 幸亏警员李展的电话及时解救了她“饱受摧残”的耳朵,内容是……宋海峰形迹可疑与人会面。 这就很值得斟酌了。 程浩,宋海峰……他们在掩饰什么,或者说,有些人故意想让他们查到什么。 “在想什么。” 因她右手不便方衍之贴心地凑上来替她系安全带,尽量绅士地没离她太近,也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 但车内空间毕竟有限,再尽量顾连绵还是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扫过自己侧脸,她微微睁大了双眼,打了一个不太明显的激灵,鼻息之间笼罩着淡淡的洗衣粉和阳光烘晒的味道,温暖,干净,令人安心,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泛上来了。 “我在想……程浩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什么角色。” 她轻声道。 十年前做过同一场手术的三个被害人,手术失败身亡的患者的儿子,从头到尾未被查出与这件事有关联却极力隐瞒什么的医生,妄图引开他们视线的“草包”富二代,压抑已久的仇恨,并不迁怒于人的克制……这中间,究竟是遗漏了哪重要一环。 “我们去鹏程程浩避而不见,却在我们离开之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匆匆离开,然后我们跟踪差点被车撞,再然后宋海峰试图与人会面,你说这会是谁和谁的会面。” 方衍之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可能一,这孙子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急着和宋海峰在约定好的时间见面,迫不得已也顾不上别的想着我们在里面还能纠缠一段时间,不想运气忒不好被我们给抓了个正着,那么那辆车就不能在程浩这得到解释,说明还有我们没发现的角色在这其中作梗。” 顾连绵有一搭没一搭揪着手上纱布的线头,温声道:“可能二呢?” “可能二说起来就比较悬疑了。” 方衍之开始扒拉罐子里的糖,咂了下嘴:“程浩故意的,故意在这时候引过我们的视线,包括那辆想撞我们的车也是幌子,我们没事,程浩在我们眼里就特别可疑,我们被撞,市局的所有视线都会集中在这辆车上。” “用宋海峰和程浩抓住我们的视线,真正的凶手就可以趁我们反应的这个时间差再做些什么,除了那三个医生,还有谁呢?” 顾连绵接过他的话,手里已攒了一堆抽出的白丝。 “看来你比较认同可能二。” 方衍之虚虚在她的纱布上按了一下,“恐吓”道:“再揪我就给你再包两圈,都快薅秃了。” “啊?” 顾连绵马上停了手下无意识的动作,有那么一两秒有些无措,这种带着玩笑的亲切和微微教训意味的关心她没有过应对的记忆,不太知道一般人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慢吞吞“哦”了一声,把话题又扯回到了案子上。 “我觉得你也比较认同可能二。” “哎呀这么确定。” 方衍之又把硬糖当大大卷在嘴里嚼,一手把着方向盘笑着歪了歪头:“为什么?” “你这个人习惯把更认同的答案放到最后,就跟你最喜欢吃的糖是橘子味一样。” 顾连绵用左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放糖的塑料罐子,只见里面留下了两个橘色包装纸的棒棒糖,随着行驶颠簸滚来滚去,撞在一起沉闷地“咚”了一小声。 “你也喜欢把最喜欢的味道留在最后吃。” 方衍之表情有些奇妙地沉默了一会,笑起来:“我就不能是特别不爱吃才留到最后的嘛。” “不太可能。” 顾连绵也笑:“你在比较烦躁的时候会专门挑橘子味的,别告诉我你自虐倾向已经严重心情不好的时候连吃糖还专门找自己最讨厌的来给自己不痛快。” “好吧好吧你赢了。” 恰好等红灯,方衍之装作怕怕的抱紧了自己,矫揉造作得不行。 “还真是在心理学家面前没隐私啊。” 这么细微的洞察力,得是什么环境才能锻炼出来。 “好啦。” 前面年轻的母亲左右手领着一双儿女过马路,嘴里念叨着什么,孩子咯咯在笑,阳光正好,车里顾连绵的表情变得有些温柔。 “我只是觉得在十年前的那场手术里,我们可能还遗漏了什么。” “什……” 不等方衍之再问,李展已经从巷口迎着二人奔过来,他只能开门下车,向前走了几步拍拍来人的肩膀:“怎么了这是,跑什么?” “方……方队。” 李展喘了好一会才将将把一口气喘匀,忙道:“方队我刚和海哥跟到宋海峰和一个男人见面,可惜那男人太警觉,我们被发现了。” 方衍之将手里一瓶新的农夫山泉递给他:“人抓着没有?” “只扣下了宋海峰,另一个男的跑了……方队对不起。” 顾连绵从后面走上来,就见方衍之挼了一把小警员的毛扎扎的头发:“行了行了没啥事,兄弟们幸苦了,宋海峰你们弄回去没有。” “刚海哥他们带回局里了,煜哥让我在这等他他马上过来,说带我再去排查一遍宋海峰的社会关系,就剩医学院那边了。” “行,那我们走了,自己注意安全。” 方衍之挥挥手,先走到副驾驶一边替顾连绵开车门:“连绵上车。” 她神游了半天听到有人喊才回过神来。 “副队在一院吧。” 趁方衍之发动车之际她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道:“我有一个猜测。” 十分钟后 第一人民医院,病案室。 “造孽,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萧挽叉着腰在一堆堪称浩如烟海的纸质资料里走来走去,满脸“愉快”,头又被自己刨炸毛了。 “老方这个狗让我来翻当年手术到程鹏死亡这个时间段其他死亡人员的死亡证明,可没说全是手动翻啊。” “哎呦挽姐,我的好姐姐你可别晃了,我头都晕了。” 苏星余放下手中一沓的资料好脾气地将人按到椅子上:“我来找,你歇会吧,老大估计也没想到十年前的死亡证明存档不是电子档,你也知道那个年代电脑这玩意还没那么普遍适用。” “嗐,开玩笑的,哪能让你一个人找啊,这不欺负小孩呢嘛。” 萧挽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连轴转了好几天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精神,好似随时都能睡过去,她甩甩脑袋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霎时痛出了泪花。 “来吧苏星余小同志,组织需要我们。” 8、红十字架八 顾连绵猜测十年前那场手术可能还有另外的被害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案子有太多的刻意因素,当他们跟随着这些无法解释的细节深究下去时,往往会忽略本来最接近真相的东西。 比如,那场手术导致程鹏死亡并非任何医生有操作过失,据调查程浩在当年也闹了不大不小几次,然后娶妻生子该怎么过怎么过,案发现场浓重的仇恨宣泄痕迹,凶手显然压抑多年,而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恨意当年就不可能只是几场警察都没出场的医闹,要么激情犯罪,要么隐忍至一击毙命才是合理。 但程浩的表现同时又很微妙,他不是在避开他们,而是的确在吸引警方视线,因为就算着急要与宋海峰会面非冒险不可,他也不应该走正门,侧门直通他的个人停车场,如果他是凶手,没有必要做这种自找嫌疑多余的事,但他搅浑了水又是要隐瞒什么。 凶手连杀当年手术医生三人说明源头动机仍在于手术,所以她想会不会除了程鹏的死亡外这场手术还造成了什么其他的严重后果,而且这个后果必须足够惨烈,才能符合凶手心理画像下的行凶模式。 所以现在最快方法的就是,查同一时间段内死亡人员的死亡证明。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轻轻吐出一口气。 “头儿,这些是从宋海峰身上搜到的。” 市局保洁阿姨一辈子做活干净惯了,刚拖完的过道蚊子站在上面都要打两滑,吴大海小跑了几步,一个狗吃屎差点磕掉自己的门牙,就这样还倔强举手遥指着门里桌子上的一堆玩意儿硬是把话说完了。 “看着点,急什么。” 方衍之单手把人提溜起来,没忍住笑了一声:“郑姨拖过的地上你也敢这么跑,忘了上个月摔了一地鼻血的苏星余小同志了?” 想着又转头去叮嘱顾连绵:“地滑,小心点。” 苏小同志在病案室里对着一摞死亡证明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总感觉有人在cue自己。 顾连绵答“好”,从宋海峰的那一堆东西里捏出了一条被透明物证袋密封的项链,不甚明显地挑了下眉,一时没说话。 “宋海峰无妻无女,怎么会随身携带一条女式项链。” 方衍之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想了想,拨通了肖煜的电话:“查的怎么样?” “正准备打给你呢。” 电话里肖煜声音有些哑,许是这两天话说多了伤了嗓子。 “这老人家社会关系出其简单,风评极好,一辈子未婚无子女也没什么交情特别好的朋友,带过的学生现在都在医学圈里混的不错,来往近的我查了一遍,现在有两个人联系不上。” “你继续。” 方衍之开了免提,把手机扔桌子上又开始摆弄那条项链。 “一男一女,女的叫夏如锦,男的叫周羽,都是他学生,这两人都电话不通手机卡也定位不了,星余说应该是把卡直接物理破坏了。” 那边一阵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平息后,肖煜又道:“夏如锦今年28岁,之前在青城二院心内科工作,这个月3号辞的职,周羽29,毕业进了私立医院,上月27号就离职了,住处没人,也没查到离市记录,这两人是宋海峰的得意门生,学习成绩相当优异,在校包揽各种奖学金,只是毕业后周羽和宋海峰之间就很少走动了,倒是夏如锦经常去看望。” “周羽和夏如锦私交怎么样。” “非常一般,据我所查在他们周围的人眼里这二人交情仅止于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 顾连绵用食指指尖在掉漆斑驳的办公桌上缓慢敲击着,轻轻的,一下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肖煜:“信息我同步给萧挽了,她和星余已经排查过当年在一院和程鹏死亡时间相近死亡人员的家属及其他社会关系密切者,看是否有夏如锦和周羽,但暂时还没有结果。” “行,知道了。” 方衍之摁了挂断键,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句什么,萧挽的电话就又进来了。 第一句就是:“查到了,老方。” 敲击的食指一顿。 宋海峰一辈子行医救人声名清白,遵纪守法到连交通违章都没有过,被这么拷着关小黑屋属实有点为难这位岁数大了经不住一点折腾的老人家,就这么坐一会人都直发僵,形容有些狼狈。 方衍之夹着文件夹迈一双长腿率先进去,皮带三分笑,露齿道:“宋医生,您好啊。” 他长了一副凶相,这么一假笑反而看着更不大好相处。 吴大海开完录像机器坐回去准备开始记录,板张刚毅的脸,额角还带着新鲜出炉摔出的淤青,虎目瞪得锃圆。 两尊煞神一左一右好似刚从镇宅图里扣出来。 “方队长,还是因为我们科室那三个人的事情吗?” 宋海峰神态自然,语调跟过往无数次不厌其烦嘱咐过他的患者时一样,耐心,温和,慢悠悠的,像是羊村那只头上长叶子的好脾气老村长。 但顾连绵看得出来,他眼底有纠结。 方衍之也不绕弯子,摆弄了几下手机起身举到人眼前,只见屏幕里显示着一张死亡证明的照片。 “您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们不是来问他是谁的。” 宋海峰扶了下眼镜,眯着眼看了好一会,表情变了。 “时雪,这个死在十年前的姑娘,是您学生周羽的女朋友吧。” 方衍之趁热打铁,紧接着道:“急性心肌梗死,长达两小时一直在急诊未被心内科领走,而在这两小时内送进来的程鹏反而优先安排了手术,主刀医生三人现在一一毙命,心脏被精细手法摘除,有充分作案动机的周羽完全具备以上专业能力,时间也对得上,您确定还要继续袒护他,包庇罪判几年知道吗?” 这话说得又急又厉,完全没给对方喘息的时机。 顾连绵微微一笑,适时唱了红脸:“您没孩子,素来和周羽关系亲厚我们能理解,可现在您继续替他隐瞒真的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对您来说很有意义,您岁数大了,为了一个已成的定局,多少也该为自己想想。” 两人一左一右这红白脸扮得特别能唬人。 静默半晌,宋海峰终是长叹一口气,低声连连念叨着:“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我早就知道,劝他也不肯听,这是要被枪毙的啊……” 成了。 方、顾二人心下一定。 他们有推理是一回事,但因为周羽作案清理得太干净,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实质性证据,如果宋海峰这边咬死不松口他们又找不到周羽本人还真的是有点难办,幸好这老爷子性情纯良经不得诈,三两句随便一套就套出来了,倒是省了他们好多事。 突破了心理防线,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啊啊啊慢点啊挽姐救命啊杀人啦——” 萧挽飚着她的幻影150二十分钟的车程愣是十分钟就“飞”到了市局门口,后座的苏小同志一副小身板被嚯嚯得鬼哭狼嚎了一路,紧紧扒拉住萧挽活像一只聒噪的八爪章鱼。 “你消停点。” 潇洒流畅地一刹一摆,萧挽单脚支地脱了头盔,撇嘴嫌弃道:“到了到了,赶紧下去,我看刚路过那菜市场被宰的鸡都没你能嚎。” 苏小同志委屈,甚至小腿肚子还在打着颤。 “挽姐我觉得我的灵魂还跑在后面没追上来,要不我们等等它。” “赶紧滚。” 脑门儿挨了一个暴栗,满头乱毛的苏星余抱着一书包资料目光呆滞一步三晃地走了。 萧挽摇摇头在原地笑出了声,手里一个苹果被自己抛得老高。 就听有人在身后喊她。 “小挽,你又捉弄星余。” 一副温厚良善相的男人走过来,递了一袋热腾腾的包子给她。 来人名叫林浩扬,一个脾气好到不符合常理的妻奴女儿奴外加知心社会主义老大哥,好像满世界都是他永远不懂事弟弟妹妹,之前被派去排查一院科室里的工作人员才回来,和萧挽也是多年旧识。 “我哪有啊林哥,这不赶得急骑得稍微快了一点而已,这小子一路哭爹喊娘的我耳膜差点裂了。” 萧挽整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头发,心道要完犊子。 果然—— “小挽啊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要注意行车安全规范行驶,不能那么快速度,多急也没有你自己重要啊,说了多少次也不听就仗着自己车技好,忘了你十八岁摔断腿的时候了,我跟你说我刚来路上就碰到一个骑太快出事故的,那血流了半马路,你下次可不敢这样听见没……” 她这哥唠叨起来没完,能活生生把她昨天吃的饭都念出来,萧大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林哥这张嘴。 “好好好听见了听见了你饶了我吧林哥我下次不这样了。” 萧挽连忙高举双手做投降状,一脸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扭曲,腹诽嫂子到底是怎么受得了林哥的,而且十八岁摔断腿那是她刚会骑摩托又有意外情况,跟现在能一样吗,现在她骑着上山地都完全没问题的好吧。 只可惜林僧发功还没完,顺嘴接着道:“知道你不爱听,不爱听我也要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还有衍之也是,之前那场爆炸伤成那样还没好全呢这两天就这么折腾,到老了一个个的都是病根。”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萧挽垮着脸闭嘴听他唠叨没敢吭声,心道林哥明明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天天不是“你们小年轻”就是“老了都是病根”,甚至还动员全队早穿秋衣秋裤喝菊花枸杞茶清淡饮食,活像全队的爹似的,想着顿时又一下子绷不住捂着自己肋骨无奈地笑起来。 “还笑。” 林浩扬瞪她:“你看看你手上那伤又是怎么弄的,一个小姑娘家能不能仔细着点自己。” “啊这” 萧挽好像被“小姑娘家”这四个字给瘆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离奇画面摸着自己的后颈打了个寒颤:“我从小也没被当个姑娘家养过,也就是那会……” 话至此处,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猛然住口了,先前的笑意已是一扫而空。 林浩扬了然:“曦衡下个月该出狱了吧。” 萧挽肉眼可见地抖了下,表情不那样戏谑懒散时眼睛里带着股见血的凌厉劲,看着有些骇人。 顿了半晌,她突然又笑起来,声音却是又冷又恨:“像姓陆的那个乌龟王八蛋最好爱死哪死哪,我要看见他一准敲开他的狗头看看他为什么这么傻逼。” “是吗?” 林浩扬倒是一点没理她的张牙舞爪,自顾自弯了一双眼温声徐徐:“他这么讨厌那是谁一等他等七年的,留着他的东西可是一件没扔。” “我那是……” “那是什么?你就嘴硬。” 林浩扬笑着拍她肩膀,好声好气地顺毛:“上次看他那小子又气你了?和他置什么气,这家伙故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等回来了哥帮你骂他,这些年你俩都太不容易,好好的行不。” “林哥!” 萧挽像只被戳中的河豚瞬间自爆:“不说了,走了。” “好好的啊。” 林浩扬还在后面喊,萧挽不知该说什么,神色如常,眼神却是没有焦距的,只是背着身摆了摆手,提步离开。 9、红十字架九 几人彻夜不休努力之下总算弄明白了真相。 这事说来也是可叹。 周羽和时雪同是孤儿,青梅竹马,相依为命地在福利院长大,打小形影不离,感情自是相当深厚,本来两人都考上了名校互通了心意,眼看苦尽甘来,却在他们十九岁这年,厄运突生。 麻绳专挑细处断这话是一点没错,由于没钱及时支付医疗费被拖延治疗,周羽跪地苦苦哀求,眼睁睁看着后来的程鹏反而被推进了手术室,等到爱人病情急性恶化再行抢救已是不及,最终无效死亡。 那个叫时雪的娟秀姑娘,永远停留在了她的十九岁。 而同样十九岁的周羽,心里深深埋下了一颗恨的种子,直到生根,发芽…… 所以说,世事就是这么王八蛋的无常,什么道理都不讲。 但有一点顾连绵还是想不通。 ——程浩的行为太诡异了。 按理来说他没有理由去吸引警方视线洗脱周羽的嫌疑,周羽更不可能和他眼中害死自己挚爱的帮凶同谋什么,难道程浩从鹏程的离开真是巧合? ……不可能。 “叮!” 方衍之正闭目思考顺带养神,听到动静掀起一边眼皮随意往手机上一瞅,表情骤然凝住了。 “怎么?”顾连绵问他。 其他几个同事也将视线聚了过来。 “金台路56号202,程浩,危。” 方衍之“刷”地起身别枪,另一手提溜着手机在众人眼前缓缓晃过了一圈:“有人发短信给我,星余呢?” 萧挽抬手一指:“刚上厕所去了。” 真会挑时候。 “懒驴上磨屎尿多。” 方衍之骂了一句,大步往会议室门外走:“出发!” 程浩是下一个被害人? 顾连绵深深看了一眼方衍之的背影,扫到他装手机的口袋,顿了一下,垂眸跟了上去。 事情是愈发扑朔迷离了。 警笛尖锐响了一路,可怜苏小同志被老方从厕所揪出来的时候裤子都没提好,就被拎上车定位那条短信到现在。 “不行啊老大。” 苏星余叽里呱啦了一堆专业名词以表示实在确定不了这条短信的发出者。 “要你何用。” 方衍之翻了个白眼嘲讽他,猛打方向盘避过一个在警车前都不紧不慢过马路的老太太,微微眯眼不知在想什么,而坐在他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连绵已经编辑好一条短信,按下了发出键。 接收者——路白。 …… “我其实不想在这里杀你的。” 男人指间把玩着一把匕首,语声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大家不如一起去郊游。 这正是周羽。 他看脸无疑很年轻,文秀周正,只是眼底死僵僵的暮气让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沧桑,不到而立之年两鬓竟隐隐添了霜白。 窗外警笛声逐渐清晰,他听得分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轻嗤了一声,道:“看来留给我我的时间不多了。” 看起来竟完全没有想逃的意思。 “唔唔……唔唔唔……” 程浩被反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也被塞的严严实实,惊恐地边挣扎边试图发出声音。 警笛声已然非常近了。 “别他妈动!” 周羽声音陡然一厉,一脚连人带椅子踹翻了,面色狰狞:“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不是当年你看我求你们跟看条狗似的了?不是你说‘没钱还不赶紧回家等死什么东西都来挡我的路’的时候了?我让你好好看看,我是什么东西。” 他半蹲下来用匕首尖抵住程浩的胸口,一寸寸用力。 “我怕你的血脏了她的地方。” 周羽想到什么,刻毒阴狠眼神里泛上了一丝温柔,又很快闪去,就这样神色诡异地观察着程浩因疼痛扭曲在一起的五官,似是痛快至极地笑了出来:“别急,就差你一个了。” 去死吧。 他捏紧了刀柄,手指微微发颤,正待一击穿心…… 分秒之间 “哐——哗啦——” 萧挽破窗而入,动作快如闪电地从腰间抽了把匕首掷出,险险打断了他的行凶。 几乎是同时,大门被撞开,以方衍之为首围了一屋子警察。 周羽的右腕被这一下直接扎穿,一时血涌如注,他喉间迸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痛得蜷缩成一团。 “……放开我!放开!!” 周羽额上青筋暴起,鲜血染红了他的大半衣裤,浑身抽搐不断之下竟还是在笑,面上表情似狂似哀、似恨似痛,被反剪双手压在地上还不忘剧烈挣扎。 “老实点!” 萧挽单膝制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卷绷带先给人做紧急止血处理,侧头高声问道:“救护车还没到?” 方才情势所迫下手委实重了,不及时处理怕是能要命。 李展闻言两步跑到窗边一眺,赶紧回:“来了来了,已经到路口了。” “下去看看,让快着点。” 方衍之用衣服捂着程浩胸膛上的血口,人已经昏迷了,吴大海手脚利落地拆干净了他身上的绳子,两人一起把伤者平放在了地上。 “看来……看来老师也……不站在我这边了。” “什么?” 苏星余凑近了去听,几天没洗的卷毛晃得风姿摇曳,还有心情劝他:“伤那么重就不要说话了,也不要挣扎,你看看你这血流的,好吓人的!” 这货脑回路向来清奇,说了句话还带拐音。 周羽不知是实在没了力气索性摆烂还是真的听了劝,居然真的不怎么动了,抬头神色莫名地看了苏星余一眼,可能有生之年没见过这么大一朵奇葩。 "这才对嘛。" “奇葩”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接着给他包扎,嘴里还在跟唐僧似的碎碎念叨些有的没的,好不烦人。 大家知他德行,也懒得搭理,随他这么霍霍人。 窗外一片黑云连天,山雨欲来。 顾连绵打了个不甚明显的寒颤,看了一眼仿佛认命的周羽,又看了一眼毫无知觉的程浩,心里的怪异感愈发严重了,正要说话……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本尚能苟延残喘的其他玻璃瞬间齐齐碎成了渣,门板开裂,屋里的陈设被突如其来的气浪震得乾坤挪移,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所有人耳鸣了好一阵听不见任何动静。 这什么玩意儿? 这孙子往楼下安tnt了吗? 方大队长衰气当头格外倒霉催,他离窗最近又是迎面,一张俊脸被那兜头而来的玻璃渣划了好几道子,要不是及时举起胳膊挡了一下,怕是得当场毁容。 就在这异变突生电光火石之间,周羽趁着这一震压制他两人猝不及防的卸力奋力挣脱,随手从地上抄起一片碎玻璃抵在离他最近也最好掌控的苏星余脖子上,沉声说了句:“别动。” 在这等着呢。 萧挽翻身起来拔了枪,却顾忌着他手里的苏星余没上前,厉声警告道:“放下武器!” 屋内众人一时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方衍之没敢离开程浩旁边,怕这厮暴起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人弄死,又实在担心苏星余,这小子就是个文质彬彬一推就到的技术宅,骨质疏松哪哪都脆,根本经不起这么折腾,眼看细白的脖颈上已经见了血。 “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谈,别伤害他!” 周羽挟持着人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脊梁抵上墙壁,反问方衍之道:“谈?有什么可谈的,反正我左右不过一个死罢了,能捎带一个是一个。” 右腕的绷带被血完全浸透几乎是一股一股不断地往下流,他疼得龇牙咧嘴,面部肌肉都在打哆嗦,挟持苏星余的手却像铁钳一般动都不动。 周羽退得并不是门的方向。 他没想走! 顾连绵费力挪开压在脚上的柜子爬起来,有些踉跄,却一步步缓慢地走过去,眼神平静沉和:“你真的想拉他垫背吗,周羽,那为什么没有伤害三个医生的家人,是因为……她吗?她是个很善良的人吧,我是说时雪,你的爱人。” “闭嘴,别过来!” 周羽声音颤了,眼眶通红,死死盯着顾连绵手里的东西。 ——相片里的少女梨涡融融,回眸粲然一笑,指尖上还停着一只蝴蝶,俏丽生动,看起来鲜活而美好。 那是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顾连绵在他几步之外适时停了脚,真心实意地赞道:“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吗,她看起来非常美,裙子也很漂亮。” 声音带了份属于少女的雀跃,顾连绵眉眼间神态清澈灿烂,一时气质竟像了照片上的时雪七分,丝毫看不出模仿痕迹。 萧挽会意,和方衍之对视了一眼,悄悄挪到门口退了出去。 “是……高考出分的那天。” 周羽情不自禁答了她,眼底坚冰似是一瞬消融,有那么一两秒的恍惚。 人有忧怖,故有软肋 苏星余感觉喉上的力道轻了一些,好歹是把一口气喘匀了。 “我高考出分的时候也很开心,还有人送了我礼物,是一只棕色的毛绒小熊,你有送她礼物吗?” 顾连绵将时雪的神态把握得很微妙,恰好混淆在相似又绝对不会错认的界点上,她甚至能自如带着点十八岁的天真气,原来清冷锋利半分不剩,真的好似换了个人。 方衍之看着她的侧脸,心头暗惊。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精准的微表情控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放在警界,一般多见于一种角色……特情。 不小于他一等功的功勋,由于特殊原因不能公开…… 赵局说得话犹在耳边。 “你不回答,那就是有了,这次没送,之前也肯定送过。” 顾连绵自顾自地说:“你们俩之前一直在一起,真好,送我熊的那个人我也很小就认识了,就跟你们俩一样,可是后来他消失了。” 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失落。 “消失了?” 周羽下意识问出了口,俨然已经被带偏了思维。 萧挽从隔壁窗出去踩着天然气管子又重新摸到了窗外,周羽的斜后方,微微探了个脑袋出来。 “对啊,再也没出现过,不知道是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他,也真的很希望他平安,时雪她……也希望你平安。” 顾连绵知道自己在强行扯淡分散他的注意力,知道这一番话有多牵强,但她也知道,会成功的,一个对自己爱人之死有着十年执念的人,就算他明知,但还是会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对那份神态的朝思暮想。 他太想她了,只是时间太长,太想她了。 苏星余收到顾连绵的眼神暗示回眨了一下眼睛,在周羽明显走神的空当里狠捏他腕上伤口想要逃脱,哪想周羽也是个厉害角色,就这样手里的碎片也没掉脱手,眼看就要划开已经跑了一半的苏星余的喉管。 “星余!” 方衍之就要扣下扳机,萧挽又一次破窗而入…… 周羽手里的玻璃片却撤了回来,顺着力道直直刺穿了自己的颈动脉,血喷如泉。 ……他把苏星余推开了。 然后看着顾连绵勉强笑了一下,说:“警……警官,你……” 其实一点也不像她。 10、红十字架十 “不去处理一下伤口?” 方衍之正单腿支地靠车抽着烟,不知是思考人生思考到了都他妈是傻逼爱谁谁还是活着怎么一天天得就有这么多破事的玄妙境界,眉毛皱得能夹死三只苍蝇,顶了一脸新鲜出炉的姹紫嫣红来回碾脚底下的泥巴土。 ……说这是刚被逮回来的□□头目都有人信。 顾连绵凝着他,眉眼恬静。 好像被浇了一头沁凉的甘霖,方衍之感觉自己燥热的心肝肺脾一下子妥帖了。 要说这家伙冷脸其实还真不是故意的,有的人天生一副攻击性长相,只要不笑专心致志思考事情的时候都是一副死了老婆的凶煞样子,同事们刚接触他的时候心里发憷,还以为是多地狱级不好相处的人,后来熟了才知道这家伙逗比一个压根没什么脾气。 传说中的那种臭脸综合征说得就是这种。 “我车上有碘伏。” 只见那张写满了“莫挨老子”的冷脸对上某人活像生生开出了一朵喇叭花,眉舒目展,立马一秒千里地从钟馗进化成偶像剧长腿欧巴,连每一根睫毛都弯成了矜持友善的弧度,烟也随手掐了丢出去老远,露出的牙都是亮晶晶的。 周围横七竖八堵一堆警车、救护车还有消防车,刚那一下动静是一楼液化气罐炸了火才将将扑灭,方衍之刚帮着把最后一个伤者抬出来,上下八层楼跑了二十几趟驴都不带这么造的,实在是太累。 方衍之这个人烟酒都沾一点,却没什么瘾,浅尝辄止从不放纵,本质上骨子里还是个克制的人。 雨一直要下不下天就格外的闷,活像在蒸桑拿。 他咂摸了两下自己满嘴的铁腥味,觉得快要神志不清了。’ 这片居民区的楼因为计划扩建车道都准备要拆,本来老旧筒子楼年岁实在久了格外酥脆,一下子塌了半边当场死了五个人,跑出来的大人小孩一脸乌漆嘛黑满地茫然乱转,120一辆一辆拉走好几趟,哭嚎叫嚷声此起彼伏。 “那……” 顾连绵本想说“你记得处理”,想了想觉得以这人性格八成会等一会复等一会,然后忙了又会忘,叹了口气,道:“碘伏呢?” “啊?” “碘伏给我。” 方衍之“噢”了一声,就跟当机一样慢吞吞地从车里摸索出一个小瓶子递过去,眨巴眨巴眼睛,特别听话。 顾连绵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笑:“还有棉签,没有棉签我怎么给你消毒。”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某位方才酷炫狂霸的不行的方大队长耳朵尖慢慢红了,强忍着自己没笑出声。 “过来,头低下点。” “好……好的。” “别乱动。” “噢……噢。” …… “好了。” 这毒消得顺利,伤患本人被戳了半天一声没吱,眼神都快低到脚尖上去了。 顾连绵退后一步,拧着碘伏盖子打趣道:“有这么热吗方队,脖子都红了。” “都……都着火了跑那么多趟能不热吗。” 方衍之捂着自己脖子也退了一步,眼珠左右乱转,舌灿莲花的一张嘴居然结巴了:“你……你这个女同志往哪看呢。” 他是疯了吧,感觉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心内科进多了他自己也有毛病了?得去挂个号……一会得去挂个号。 “嗯,我不看。” 始作俑者还是那张无懈可击的温和微笑脸,点点头:"是挺热的。" “……” 这是在调戏他吗?是吧! “好了不逗你了,我说正事。” 顾连绵收了眼底的揶揄,微微上挑的眼尾放下来,带点沉冷:“你刚才也是在想,这个液化气罐爆炸得有点巧吧。” 方衍之眼神一凌:“车里说。” 车上开着空调,不知是物理降温还是心理上紧张起来,他脸上的红已然褪得一干二净,低声道:“不止,还有程浩。” “所见略同。” 顾连绵坐定,眼神渐渐放空:“周羽这事里有三种力量——a,程浩和b,首先a,就是安排那辆车来撞我们的人,他在引开警方视线,目的是为了保住周羽,或者说是拖延警方侦查速度直至借周羽这把刀杀掉他想要杀掉的人,不然你想,时雪身亡已是十年前的事,这么长时间他并不是不知道这几个人在哪,那么周羽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报仇,这其中必然有一个让他下定决心的关键点,是不是有人找到他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激化了他的仇恨,而那辆车出现的时间点在三个医生遇害后,那么……” “就只剩下了程浩,a想杀的人是程浩。” 方衍之接道,觉得自己刚才那二十几趟晃得脑浆都不太匀了,还没太缓过来就在这进行高强度脑力活动,太阳穴突突直跳。 “对。” 顾连绵点头:“但这件事微妙的就是程浩帮助想除掉他的a误导警方拖延时间,让杀他的刀逃脱得到机会来杀他,你觉得这会是为什么?” 方衍之道:“这里的可能就多了,一般来说程浩不至于自己找死,就算他真想不开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帮着别人大费周章拐弯抹角的杀自己太傻……不智慧了。” “你别忘了,还有你及时收到程浩确切位置的那条短信,你认为,这是程浩本人还是第三人b干的呢?” 方衍之一愣。 “可能一,程浩知道a要借刀杀人顺水推舟,但最后暗自发定位确保自己安全,我不太认同这个可能,时间太难把握了,风险也太大,我们迟来那么几秒他都必死无疑,而且我想不到他这么做的目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多此一举,我更倾向于存在这个第三人b。” 顾连绵略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就是可能二,如果说b就是给你发短信告知程浩位置的人,那他的态度最有意思,a想杀程浩,b却不想程浩死,所以告知了警方位置,但他好像也不想周羽落在警方手里,所以安排了液化气正巧的爆炸,液化气不会是周羽安排的,因为他并不想逃脱,他挟持苏星余退向的是死路而且没有提出让我们放他走的要求,他就想杀了程浩后自杀,只不过后来知道成功不了跳过了杀程浩这步。” 方衍之顺着她的思路,感觉之前卡住的东西渐渐顺畅:“程浩和a起码是认识的,他被a利用了,他并不知道周羽要杀他,应该说他已经遗忘了当年手术室前的那个穷大学生更不知道他叫周羽,他以为只是去帮a做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b不想周羽落在警方手里是因为一旦周羽落在警方手里可能会牵扯出a,b想两方制衡,b如果自己掌握住周羽就更是拿捏住了a的把柄。” 到最后他平白起了一身白毛汗,觉得有点阴谋论那意思,赶忙补了一句:“后半句是我主观臆断的哈。” 其实不算主观臆断,因为顾连绵已经隐约猜到这个a可能是谁了。 安停舟…… 后面的话她就再没说出口。 所以这个把柄不是为了暴露a于警方,a本来就是暴露的,而是因为三人同属一个利益集团,a与程浩内斗,并不能让他们的更上一级发现,这才是把柄所在。 而且b不想程浩死也不想周羽被抓按理说自己去制止周羽就可以,完全没有必要先引警方过来既画蛇添足风险又大,他这么做只能说明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周羽会去哪,他知道的是程浩的位置,程浩身上有b的定位装置,而他那时候可能来不及自己过去只能发信息给警方,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在这场内斗里b并不想暴露自己,无论是对a还是对程浩,所以选择了背后操纵。 程浩和安停舟有关系? 那就不是今天能在这里讨论的事情了。 “还有一个人忘了说,如果我猜得没错,宋海峰身上那条项链应该是夏如锦的。” 顾连绵带过了刚才那段:“夏如锦之所以会选择在周羽开始行凶之前消失也是为了拖延我们找到周羽的速度,包括项链也是在混淆我们的视线。” “夏如锦会是a吗?” 顾连绵淡淡一笑:“查查看。” 借刀杀人,如果借的刀……也借了刀呢? “还是杀了我吧。” 方衍之仰头往自己椅背上一瘫,认为自己从身体到灵魂都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这会急需当几分钟大脑空白四肢僵硬的废物来自我修复一会已经报废的cpu,结果因为长手长脚连个懒腰都被困着没伸出去,当即郁闷地抱臂靠在了车窗上,半晌都没说话。 “别着急,夏如锦会自己出来的,而且很快。” 顾连绵刚才沉下去的眼尾又似春日回暖一样微微挑起来,安抚了他一句:“毕竟她没有必要躲,她只是去‘散心’想屏蔽一切能找到她的外来信息罢了,又不犯法,只不过时间巧了点,谁知道她那个关系一般的大学同学犯什么病,你说是吧。” 方衍之侧头,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笑了出来。 “你说的是。” 11、夕颜一 愤怒、憎恨、勇敢精神、羞耻、厌恶,以及最后极端的绝望——这就是能够摧毁世界上一切东西的杠杆。——高尔基 “你只是失去了一双腿,而紫菱她,可是失去了她的爱情。” “我靠。” 方衍之接开水的手猛一哆嗦,被这惊天台词震得差点没烫成红烧猪蹄。 他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一度怀疑自己又红又专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什么三观炸裂的电视剧,我不理解我大为不解。” “奇怪,小时候看时居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萧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让我看看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说着,她罪恶的手伸向了鼠标。 距离上次的案件已经过了快三个月,谢天谢地,最近人民都很安居乐业,没什么大案子到他们手上,于是整个刑侦队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状态—— 一个上班时间看琼瑶剧的、一个跟女儿视频的、两个明目张胆翘班的……哦,还有一个趴着桌子上睡觉的。 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 …… “你们可以照顾我,照顾孩子,但是,不要再说谁是孩子的父亲这种话了。” 这下萧挽直接一口水喷了出去:“咳……咳咳咳咳6。” “您能不荼毒我的耳朵了吗?看点阳间的东西行不行。” 方衍之忍无可忍,带着痛苦面具开口:“还有,没看见人家在睡觉嘛。” 一边的桌子上,顾连绵枕着一本书睡得正香,阳光撒在她脸上,柔和温婉,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 萧挽怒:“同样上班时间不务正业,你凭什么只针对我?” 职场欺凌是吧。 “你要是安安静静正常点你爱干嘛干嘛去。” 方衍之端着杯凉水咖啡晃悠出去:“老头子叫我呢,做个人吧老萧。” “狗男人。” 萧挽正准备发挥自己的绝世怼功,杏眸一扫,扫到了顾连绵身上“来历不明”的外衣,顿时眼睛一亮,急匆匆地喊开了:“哎,林哥林哥。” “……小可真乖”林浩扬的慈父脸还没来得及切换就转了头:“怎么了小挽?” “你有没有觉得,老方的春天要到了?” 萧挽笑得贼兮兮的。 林浩扬电话也打得差不多了,索性道过别后挂了,顺着萧挽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件衣服,若有所思地道:“我也觉得,以前没见过他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 “人连绵多好啊,天仙长相还有能力的,唉,可惜要被老方祸祸了。” 萧挽想着摇了摇头:“我以为像方衍之这种棒槌是要光棍一辈子的,看他谈恋爱……啧啧,太他娘的诡异了。” 毕竟这货当年收到人家追求者的情书后还能批评人家思想不健康,不利于建立警队光荣纯洁的革命友谊。 真是好清纯而不做作的一股泥石流。 那实习女警当场脸都绿了,没过多久就自请调走。 “其实你还是挺为衍之高兴的吧。”林浩扬微微一笑。 “他挺不容易的,是该有个人和他携手一生。” 萧挽轻声道:“连绵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好接触的,老方对这种事也迟钝了点,唉,这事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呢。” 林浩扬淡淡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 “哈哈哈哈哈……”萧挽笑倒在桌子上,冲林浩扬竖起个大拇指:“林哥,精辟。” “你们又说我什么坏话了。”方衍之一进门就看到了萧挽笑到扭曲的“花容月貌”。 “没有没有。”萧挽边笑边摆手:“老头子叫你去干嘛了?” “哦,没什么,让我整顿一下队里的风气。”方衍之挑眉看着萧挽:“首当其冲的就是你,萧副队。” 萧挽:“你觉得可行吗?” “所以我放弃了。”方衍之拍拍顾连绵:“走了下班了。” 萧挽恶狠狠地瞪他:“你这个共产主义的毒瘤,你早退!” “切。” 方衍之回过去一个白眼,对着迷迷糊糊的顾连绵道:“收拾收拾我送你。” 萧挽顿时也不气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两圈,揶揄道:“哎呦方大队长,怎么没见你送过我们下班呢,啧啧,司马昭之心啊。” 方衍之面无表情地挤开她:“让让。” “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不麻烦你了。” 顾连绵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不麻烦不麻烦。” 方衍之摸着自己脑袋嘿嘿一笑,如果是条警犬尾巴恐怕都能摇成螺旋桨。 “左右我俩家离得近,顺路,不坐白不坐。”见对方还要开口拒绝,忙推着她往外走:“好了走吧走吧。” 没眼看,真没眼看。 萧挽:“啧啧啧啧啧。” 林浩扬——一脸慈祥笑。 李展和吴大海:铁树开花,也算是生平仅见了。 “我说连绵,你怎么一天到头地都在打瞌睡,有那么困吗?”方衍之看着副驾驶位上昏昏欲睡的顾连绵道。 “秋乏。” “春困秋乏夏打盹,这么说来,哪个季节是不困的吗?” “冬天。”顾连绵淡定地打掉他伸向糖罐的手:“糖尿病。” 方衍之讪讪把手收了回来,道:“我就这么点小爱好也要被剥夺。” “你吃的太多了,已经严重超出一个健康人的糖分摄入标准。” 顾连绵平静看向他。 一秒,两秒…… “好吧好吧,听顾政委的。” 方衍之耳朵尖又慢慢红了,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找补道:“我怎么就没见过你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呢,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特别不喜欢的,怎么样都行,活得一点人气都没有。” 车里播放的“最炫民族风”吵得顾连绵太阳穴突突直跳,果然,她还是受不了方大队长奇异的审美。 “你还是好好开车吧。” 顾连绵像是察觉到什么,收回目光靠了回去,重新闭上眼睛:“我一直这样。” “哪有人……哎这干什么呢。” 只见前面围了密密麻麻一圈人,连带着车也通行困难起来,嘈杂的吵闹声中,隐约能分辨出几个大一点的声音——好像是“跳啊”什么的。 顾连绵利落地打开安全带:“衍之,下去看看。” 天桥的外沿上,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反抓着栏杆,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看起来随时可能掉下去。 走近了,顾、方二人总算听得真切了,在桥下围观的路人还真的在喊着“你跳啊”“光站那不跳演给谁看呢?”…… 一张张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脸上,有着刻毒尖锐的笑意,有着事不关己的冷漠,也有着稍带怜悯却不开口的犹豫。 在这众人无形的暴力中,女孩的表情看起来更绝望了,像是一朵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花儿。 “你倒是跳……” 说话的男人被方衍之从后一脚踹倒在地。 “做个人吧,都是爹生妈养的,有你这么畜牲的?这要上面站的是你女儿你还能这么喊吗?” 方衍之一双星眸里满是怒意,眉锋带煞,从兜里掏出自己的警官证一亮:“谁要是想吃牢饭就接着喊。” “在未成年自杀时起到心理性帮助作用,确定特定人的,一样可能定故意杀人。” 顾连绵对几个领头火上浇油的人毫无好脸色,冷冷睨着他们:“都有谁,我记住了。” 二人闹了这么一出,原先不忍却犹豫着没有开口的人也高高低低地嚷开了——“就是,太没人性了,怎么能这样。”“小姑娘你千万别跳,有事我们好好说。”“是啊,别冲动啊。”…… 顾连绵冲方衍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绕了出去。 “妹妹,听我说,别激动,我是警察,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顾连绵仰头看着那个高中生打扮的女孩,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魔力:“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有希望,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你现在如果真的从这跳下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女孩哭着摇头:“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想想你在这个世上留恋的东西,再糟糕的事也总会过去的,听姐姐的话,先下来,警察会帮你的。” 消防车救护车呼啸着到位,消防员们迅速有序地往救生垫里充气,努力挽救着这条年轻的生命。 “你们帮不了我。”女孩哭喊道:“谁也帮不了我,我就是不想活了。” “不,你先等等,我知道你很痛苦,你非常痛苦是吗?” “是,只要跳下去,我就解脱了。” “你的意思是说,跳下去会让你解脱是吗?” “是。” “如果有其他方法让你解脱呢?那样你就不用跳了。”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女孩稚嫩的面庞上带着痛苦和绝望。 “不会的,你再想想,假如有的话,那个办法是什么呢……对,很好,一定有的,你再想想。”顾连绵轻声诱导着,看着充气垫慢慢准备到绪。 女孩脸上出现了一点点的迟疑。 就是现在! 刚才消失在人群里的方衍之出现在女孩的后面,飞快地扑上去抓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腕,从腋下一卡,将人从栏杆外拖了进来。 顾连绵长长松了一口气,提步往天桥上走去。 “你说你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的人生路还那么长,说放弃就放弃了,你有勇气跳下去摔得脑浆糊一地,怎么就没有勇气活着。” 小姑娘重重抖了一下。 “去,别吓唬孩子。”顾连绵瞪方衍之一眼,将他挤到一边去,转而抓住女孩的手:“其实还是有办法的是吗。” 顾连绵温柔笑着:“所以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吗?” …… 12、夕颜二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后,天色也全黑了,城市里盏盏灯火相继亮起,恍如暗夜中群星璀璨。 方衍之坐在驾驶位转硬币玩,修长有力的手指灵活翻飞,隐约露出了大大小小的纵横伤疤和厚厚的枪茧。 “世风日下啊。” 他感叹道:“那几个孙子也就是搁我现在脾气好,放到五六年前非要他们好看。” 毕竟他当年因为忍不住暴力殴打嫌疑人写过的检查能垒半个顾大专家高。 赵局就差没让他卷铺盖滚蛋。 顾大专家没听见,顾大专家出了神: 咬牙切齿的,显然刚才的气还没消,两腮微微鼓起了包。 还……怪可爱的。 顾连绵面不改色地收回偷偷打量的目光,抿了口水,优雅斯文,一派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样,仿佛刚才沉迷色相的她是被哪个外太空来的入侵物种夺了舍。 “安了方队,治安拘留是少不了他们的。” 二人方才把女孩交给赶来民警后,顺带特别叮嘱要好好“关照”一下那几个起哄的王八蛋。 至于怎么关照,那可就妙不可言了。 “我发现我们大专家冷着脸还是挺唬人的嘛。” 方衍之笑着发动了车子,打趣道,眉毛灵动地一扬一扬。 顾连绵浅淡弯了唇角,知道他是在说刚才制止那几个闹事的时,随意地拿手里的《应激与心理干预》拍了方衍之一下,面上露出了几个月前没有的轻松:“彼此彼此,方大队长。” 下一秒,两人同时笑开。 方衍之发现某人真是特别的有意思。“今天没事吧,我买了菜,本大厨准备一展身手,怎么样,一起去尝尝?我一个人吃饭也怪没劲的。” 在这三个月里,我们的方大队长经常诱拐某良家女青年回家吃饭,以至于整个警队里的人都觉得他是居心不良。 方队对此大为冤枉:他不是,他没有,他真的没有,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一个人做一桌子菜再吃委实凄惨了点,况且连绵也一个人住,不如一起吃热闹。 至于更深层次的……大队长情商暂未达到如此水准。 别看这人平时人五人六的,在感情这方面,还真是个单纯的不得了的傻白甜。 但顾连绵并不迟钝,虽然在实践上也是白纸一张,但她毕竟是搞心理学的,从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微之又微的小动作,悄悄滋生起来的情愫,她到底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但自己对他呢?真的一点都没有吗?顾连绵扪心自问。 她否认不了。 她确实有那个意思,她觉得方衍之很好,是一块热烈而炽诚的珍宝。 想要。 想据为己有,想得到,想珍藏, 在她已经度过的岁月里,很少有什么鲜明的发自内心地“想”,就算有所求也往往得不到,所以从不报期望,常年裹挟在负担和仇恨里踉跄着向前,偶尔停下脚步自我打量,发现自己沾了满身风霜。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地拥有……一种叫爱情的东西? 她能吗,她……配吗? 顾连绵低下头,神色又恢复了她大半时间的淡然,甚至冷意更甚了些:“不麻烦你了,我回家吃吧。” 她是一个从黑暗里爬上来的怪物,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跟另一个怪物同归于尽,既然如此,又何必牵累了他。而爱情这东西,太美好,不适合她……如果注定要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 ……她果然是个悲观主义者,一直都这样。 方衍之猛地把车靠边停了,黑亮的眸子定定看着顾连绵:“你到底怎么了?这两天我能感觉到你总是若有若无地躲着我,我们是不是朋友和同事,我哪不对了你直说不行吗?” “跟你没关系。”顾连绵盯着手里的书,语气说不出的冷淡:“是我的问题,方队,咱们俩走得太近了,我不想队里说闲话。” “你在乎这个?”方衍之愣了,眼睛里闪上几分气愤和委屈来:“队里就是开开玩笑谁又有恶意了,再说了,你就那么不想和我扯在一起吗?” “没人愿意被一些子虚乌有的事传来传去。”顾连绵冷道:“开车门。” 方衍之气急反笑:“是,我跟您扯一起玷污您的名声了是吧,你这么不待见我有本事永远别跟我说话啊。” “开车门。”她再次重复。 “走走走,爱哪去哪去,我招谁惹谁了真是。”看着顾连绵下车离开的背影,方衍之气急败坏地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我爱吃几个吃几个,吃到糖尿病了你也管不着。” 对不起,我能跟你做同事,至于其他的……还是一开始就扼杀掉吧,这样对谁都好。 第二日一早,大家看到的就是两人互不搭理的局面,方队长那常年不关的办公室门此时闭得严严实实的,顾专家那里也安安静静仿佛没有活人一般。 “哐——” “你要拆我门啊。”方衍之扫了一眼靠在门上的萧挽,继续低头看卷宗。 “怎么了,跟连绵吵架了?” “没有。”方衍之头也没抬。 “啧啧,还没有呢,看什么呀,都拿反了。”萧挽把他手里的卷宗调了个方向:“你说你一大小伙子跟个姑娘置气你羞不羞啊,什么事不能说清楚的?” 方衍之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以为我想?你说你们姑娘是不是总有一些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理由生气?” “哦,原来如此。”萧挽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冲方衍之眨眨眼:“你知道的嘛,女孩子一个月总有那么两天比较暴躁,理解一下,关爱女性,从你做起。” 方衍之脸色青白交加了半天,觉得萧挽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他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确实不应该为这区区小事而气恼……他的思想境界真是太高了。 但就在我们的方队还没感叹完,他那可怜的门又传来“哐”一声。 “不是你们怎么老跟我的门过不去?” “有案子了。”肖煜没理他,急匆匆地走过来:“刚接到下面派出所的消息,短短两天内,已经消失了三个孩子。” “三个?”方衍之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多大?什么身份?在哪失踪的?” “都是青城二中高二三班的学生,年龄在十六到十七岁,失踪地据说从学校离开后就没回家。” “没有勒索电话?”萧挽问道。 肖煜摇摇头:“没有,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方衍之:“会不会是几个小鬼学习压力太大组团出走了?” “不是”肖煜的表情凝重起来:“更可怕的是,我们在一处发现了其中一个被害人的血迹,看出血量,生存的可能性不大了。” “走,去发现血迹的地方看看。”方衍之路过一扇门时,脚步顿了一下:“连……” “连绵已经去现场了。”肖煜接道。 “她一文职就自己一个人跑过去了出什么事怎么办。” 字里行间的急切让脱口而出的方衍之自己都感觉出几分微妙了。 肖煜脸色奇异地瞟他一眼:“跟阿展一起去的。”方大队长您是生怕我们看不出来您对人家姑娘的肖想吗?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谁啊。 方衍之尴尬地摸摸鼻子:“哦。” “路面血泊呈堆积状,将路面材质、温度、风速、湿度考虑在内,可初步推断出作案时间在两个小时左右,墙壁上的血迹呈中速喷溅状。” 周法医虚虚指了指墙壁上的血迹最高处:“人体受伤后不断的出血会导致血压降低,喷溅血迹的形态、大小、分布的距离都会随之发生变化。受伤后最初所停留部位上的喷溅血迹分布最多,喷射距离最远,其中最远处的喷溅血迹往往能代表最初创口出血的方向。” 肖煜拿着个本子在上面写写算算,最后一拍腿:“以这个出血量和高度来看,被害人应该是被人正面割喉,倒地后在地面上停留至少有八分钟才被拖行离开。” 在狭窄的小巷子里,空气的不流通让浓浓的腥气熏得没吃早饭的几个人胃里翻江倒海。 周法医点点头,显然十分赞同,他一直觉得,肖煜如果做法医的话倒是比做刑警的天分高很多,不行,这案子完了他还是要去努力努力把这小子挖过来。 地面上还留下了一堆染着血的凌乱脚印。 顾连绵半蹲着,秀气的眉蹙在了一起,像是要从那串脚印上分辨出什么。 “鞋的尺寸按比例算应该是个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零的男性。”方衍之同样发现了这边的蹊跷,蹲在了顾连绵的旁边:“但这压痕不对,明显鞋印中间的压痕重于边缘处的,这鞋不是他本人的。压痕脚印中前掌比较重,后跟压痕比较轻,前尖挖痕大,一般见于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或少年。而步子间距较小,再加上刻意穿男性的鞋子和过轻的体重,应该是个女性。” “还有方队。”顾连绵指了指一处:“左右压痕深浅不一,凶手腿部有残疾或是受了伤。” 方衍之凑过去仔细地看了看,乱成一团的脚印信息本来就很难提取,而这微之又微的小细节,只有像连绵这样心细如发的人才能这么快注意得到吧。 “焦虑、恐惧、矛盾,最后……毁灭吗?”顾连绵喃喃自语着。 方衍之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顾连绵猛地站起来:“抛尸地在附近的下水道。” 13、夕颜三 十分钟后,所有人的努力下他们果然在离血迹现场四百米左右的下水井里发现了尸体。 或者说……尸块 如此恶劣的环境里,顾连绵那张雅致的脸上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好像她天生就见惯了这种事情。 搜寻的一个警探哆哆嗦嗦从下水道口爬出来,扶着墙就开始狂吐不止。 方衍之皱了皱眉,走过去递了一瓶水:“没事吧?” 小警探道了谢,有几分受宠若惊。原以为自己见到尸体就吐肯定会被这位看起来凶巴巴的领导骂两句的,再怎么也会讽刺地来一句“你这才哪到哪。” 但是他没有,而是拍拍他的肩膀:“新来的吧,没事,刚开始都这样。” 好像……领导也不都是板着驴脸脸骂人的活阎王。 方衍之看着正在套黑色防护服的顾连绵,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过凑去搭话:“你有洁癖吧,别下去了,我来就行。” 顾连绵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摇摇头:“只是有一点,不严重,我现在就是做这个工作的,没那么娇气。” 顿了顿,又道:“我不下去看,没法分析情况。” 这个人,长了长清秀无害的柔弱脸,性子却和那两个字没半点关系,锋刃暗藏,肩背常年绷紧,好似一根拉到极处的弦。 方衍之内心os了一会,有点小尴尬,只好身先士卒地往通道口处走:“那我先下去了,你跟在我后面自己当心。” 顾连绵应了一声,跟着下去后,却见方衍之直挺挺杵在那一动不动。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皮“突”地一跳,小指也小幅度颤抖起来—— 曾经年轻鲜活的身体化作了一堆堆大小不一的肉块,散落在污秽的下水道中,老鼠和苍蝇覆于其上,啃食撕咬,腐败腥臭像是活劈开人的天灵盖,直接钻进大脑。 “呕——” 随后下来的李展受不了了,蹲在一边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 萧挽脸上也有几分扭曲,不过她还是拍了拍李展的背,挥挥手,道:“这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先上去吧。”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对了,上去后让林二秃来一趟。” “尸体有三具,死后用锯子分的尸。”周法医神色如常地拿着尸钳在一地尸块里翻翻找找,一根根往出挑骨头。 红红白白的组织块黏连在一起,已经生了蛆虫。 来回蠕动。 方衍之揉着眉心,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骂了一句:“他妈的。” 胃里翻腾。 他这一个月都不想吃荤的了。 周法医抬起头,淡淡扫了三个年轻人一眼:“做的就是这一行,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三个好端端的孩子,杀了不算,给弄成这样扔在下水道里,拼都拼不出个人样来,造得这个孽。” 萧挽脸色十分不好看:“习惯了是一回事,看着该不好受还是不好受。” 顾连绵默然了半晌,开口道:“方队,挽姐,你们有没有感觉出什么很违和的地方?” “你是说这些尸块的堆放方式?”萧挽神色已恢复正常,蹲低了仔细打量着地上的那一堆堆血肉。 方衍之也在一边蹲下:“确实不太合理,尸块堆大致可以分为三堆。第一堆摆放得非常整齐,看得出来凶手想尽力把这些尸块拼成一个完整的尸体,中间这一堆则十分散乱毫无章法,最后一堆好像是拼了一半后又放弃了,这的确不太符合人的行为逻辑。” “凌乱的脚印显示出凶手行凶后在一段距离内来回走动,她在杀人后有极度的焦躁。连续杀害三人采取了割喉的杀人手法,这一点体现出凶手的果断和冷酷,但在被害人遇害八分钟后才将尸体运走,这样一个冒了很大被发现风险的举动显然跟她杀人时的冷血有着极大的矛盾,她在犹豫,甚至恐惧。” 顾连绵把目光移到三堆尸块上,又道:“将人分尸后又努力地拼回去,连尸体的头发也井井有条的打理好,这样细致的对待,我甚至能感受到一种愧疚感,但剩下的两堆尸块显然又能体现出完全不一样的行为模式来。” “你是怀疑凶手患有某种精神疾病。”方衍之回身看她。:“比如精神分裂?” “最起码凶手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和焦虑症,她身上集合着极端的矛盾,这样的状态足以渐渐摧毁掉一个人的意志,凶手现在的心理状态必处于崩溃的边缘。” “行,那我俩先去二中看看。”方衍之看向萧挽:“老萧辛苦你跟林哥跑一趟,去排查一遍受害者的关系群,尤其是询问一下他们的家人看平时行为有什么异常或是得罪过什么人没有,最好能找出尽可能多的共同点,阿展去血迹现场找一下肖煜进行协助,大海留在这里处理下后续工作。” 萧挽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正要上车,就听方衍之在后面喊她:“哎等下,你摩托车借我一用,林哥一会就开车过来了,我车没油了。” “哦,随便用。”萧挽扬手一抛,随意把钥匙扔了过去:“路上小心。” “谢了。” 没了旁人在,二人昨天不愉快导致的尴尬又浮现了上来,一时间安静得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方衍之向来是个不会冷战的人,着实受不了这么静默的气氛,于是开始没话找话:“这场案子你怎么看的?” “我刚刚不是分析过了吗。”顾连绵整理了下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语气平淡。 这时方衍之转了个弯,坐在后座的顾连绵一个不稳差点掉下去,于是方队扯着个嗓子就喊开了:“不是你倒是抓着我啊,要掉下去了。” 顾连绵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虚虚扯住了方衍之的外衣。 “你这么抓除了把我衣服扯破外有什么用吗?”方衍之有点无奈:“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多讲究,你就当我是快木头行不行。” 顾连绵没说什么,依言把手搭上了方衍之的腰。 滚烫的温度。 他的腰非常劲瘦,肌肉密布,隔着布料都能隐约透出属于肉食动物的野性和爆发力,凑近几乎能被雄性荷尔蒙整个笼罩。 昨天她把话说得那么过分,这人的脾气怎么还能这么好呢。 他不会记仇的吗? 顾连绵轻轻笑了笑。 其实方衍之这人的气性向来来得快去的也快,脾气上来的时候逮着人就往上刚,活像炸了毛一样,但过了也就过了,一般从来不往心里去,心大的里面能放下整个太平洋。 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人生那么多不如意,件件都往心里搁岂不是不用活了,缺心少肺挺好。 两人联系过学校后,首先去见了高二三班的班主任,那是一个看起来就猥琐的中年男人,细眯眼,蒜头鼻,说话的时候俩眼珠子四处乱转……总之,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好人相来。 方衍之有些纳闷:现在人民灵魂的建筑师队伍都堕落成这样了吗? 关键这老师还挺神奇,自己三个学生死了,一点动容都没有不说,对待来调查的警察还一副很不耐的样,怎么看怎么欠揍。 真没人性,方衍之心里暗戳戳竖了个中指。 但面上还得端个任劳任怨态度良好的人民公仆样儿,方衍之微笑道:“张老师,可以说说这三个学生在学校里的表现以及你对他们的看法吗?” “哦”张平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十分不耐地道:“孙兴华,十足十的刺儿头,平时抽烟喝酒打架什么都干,几次差点被开出去,不过他有个好爹,每次都不了了之了。金思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天穿的不三不四不人不鬼地跟孙兴华鬼混,出事了也活该。这个卫涛我印象不太深刻,总之跟前两人走得也挺近的。”想了想,还加上了一句十分恶意的“一丘之貉。” 张平语速极快,说完后厌恶和不耐烦已经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赶时间。” 这要在方队还是个小年轻的时候,这副嘴脸他早一鞋底子给拍脸上了。而现在的方队……心里默默背了一遍八荣八耻后挤出俩字儿来:“请便。” 待人走了后,方衍之磨着牙气道:“你看看现在这群人渣,朝夕相处的学生死了,还说人家死得好,摆出这么副嘴脸来我也真是够了,人民教师,我呸。” “左右也是一些不相干的旁人,死了又有什么紧要的。”顾连绵道:“同情心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不用那么愤世嫉俗,没必要。” “你说得也是。”方衍之笑了一下:“跟你呆在一起,莫名其妙都变幼稚了。” “你本来就挺幼稚的。” 方衍之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地乐起来,好像那双之前耷拉下来的隐形耳朵又“刷”一下立起来了:“我这叫品性纯良,你懂什么,行了行了不跟你耍嘴皮子了,咱去找些学生了解下情况。”说着还顺手揽住了顾连绵的肩膀。 顾连绵抿了抿嘴,终是没有挣开。 她有矛盾之处。 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二人之前的样子。 但又有什么……悄悄变了。 14、夕颜四 “哇——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着坐在对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胖子,方衍之捏着鼻梁,绝望得都快以头抢地了,他也没怎么,怎么这孩子泪腺就这么发达呢。 而且他一体积庞大的胖子,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凄凄惨惨戚戚,爷们不爷们暂且不提了吧,光恶寒就把人给恶寒死了。 这家孩子怎么养的。 方衍之可怜巴巴地瞅顾连绵,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明确:我扛不住了,你来。 ”……” 顾大专家到底是个十分有良心的人,叹了口气,坐在小胖子对面,将某方姓受害人从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了。 “不用害怕,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听说你跟孙兴华的关系不错,就想问一下他平时得罪过什么人以及十月一号他有什么异常没有。” 小胖子水龙头似的眼泪止住了些,抽抽搭搭地道:“其实关系也说不上很好,就是平时一起出去吃个饭玩一下什么的,每次都是我买单,所以……” “哦”方衍之看了看他一身的肥肉,了然道:“怎么小子,你家里有矿啊。” 小胖子低下头笑得娇羞:“也没有,就是父母做了点生意。” 方衍之生生打了个寒颤,发现这孩子简直没眼看了。 “异常我没注意,不过要说他得罪的人啊,那可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他那个人平时就特别的讨厌啊,什么霸凌同学、欺凌弱小、抢别人女朋友、调戏女孩子,总之什么坏事都干尽了的呀。” 这下连顾连绵也被他最后带着颤音的那个“呀”给恶心到了,淡定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裂痕,两秒内变得有些茫然。 “那金思琦呢?” 小胖子说得激动,挂在脸上的眼泪还在闪闪发光,就十分热情地向两位警官比划开来了:“金姐啊,长得特别好看,就是凶了点,和孙兴华现在在谈恋爱,你不知道,可可怕了呢,上次就因为一女孩跟孙哥多说了一句话,把人衣服都扒了。” “等等”“等等”两人同时出声,看了对方一眼后,方衍之做了个“你说”的手势。 “这个被扒衣服的女孩是谁?” “郁夕颜。”小胖子道:“我们的全班第一,其实那事根本不是她的错,是孙兴华先凑上去的,金姐的确太过分了。” 年龄十八岁左右,女性,与死者有过节。 “成,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要是有什么想起来的线索了记得及时跟警方联系。” “知……知道了。” 转眼小胖子又恢复了眼泪汪汪的状态,巴巴望着两人:“我不会有什么事吧,现在三个人都失踪了下一个会不会到我啊,我好害怕呜呜呜……” 顾连绵:“……放心吧警方会保证你们的安全的。” 方衍之表示不想跟这货说话。 现在那个糟心的张平是指不上了,于是二人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 “郁夕颜?这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啊,次次都拿奖学金,人也文文静静的。” 校长扶了扶眼镜,接着道:“不过这孩子身世挺可怜,父母双亡,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哦,她昨天在我这请了几天假,说是奶奶病了要照顾,所以她现在不在学校。” “麻烦您提供下她们家的住址。”方衍之道。 校长点点头,查了下电脑,拿笔写了个地址递给方衍之:“就是这里了。”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 “等等”校长忽然叫住了要走的两人,表情十分诚恳地道:“麻烦你们一定要抓到杀害孩子们的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 方衍之表情也凝重下来:“放心,我们会的。” 破败拥挤的棚户区里,房子和房子摇摇欲坠地挤在一起,只留下一个堪堪能落脚的通道,空气污浊得还能闻到几分下水道的味道,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叫骂和孩子的哭闹声。 二人依着地址来到了一扇门前。 在方衍之敲到第三遍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开了门,混浊的眼勉强聚了焦:“你们找谁?” 她实在太老了,皮肤像干皱的核桃皮,残忍的岁月和连年的困苦压弯了她的脊梁。 “郁夕颜”顾连绵笑笑:“我们找她有点事,她在家吗?” 老人慢吞吞地反应了一会。 “囡囡啊,囡囡不是在学校吗?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警察。” 方衍之:“您确定她没回来?她前天就跟学校请了假说您病了。” “没有,没有,你们是警察,那囡囡她去哪了啊,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很乖的,一直很乖的,她不会乱跑,小伙子,小伙子你告诉我她怎么了。” 老人急出了眼泪,拉住方衍之的手不住哆嗦。 她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如今留在身边就孙女这么一个念想了。 方衍之默了一下,拿出警官证和搜查令递到她眼前:“请允许我们对这间屋子进行勘查,我们一定尽可能地帮您找到她。” 屋子不大,且连个多的房间都没有,就这么一目了然的一片,只是在东南角用帘子围了个书桌。 书桌旧得一眼就能看出是捡了别人不要的,还少了一边的桌腿,拿几块砖勉强垫平了。但被清洗得非常干净,上面整整齐齐地码了几摞书和试卷。 方衍之随手抽出一张看了看,道:“数学,满分啊。” 顾连绵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郁夕颜的的确确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桌上都是学习用品,连个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平时用的玩的什么小玩意儿都没有,字体工工整整,卷子上成绩也是一张比一张高。 实在是找不到一点异常之处。 方衍之随手翻着一本练习册,翻着翻着,猛然停住了。 「杀」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都该死」 「杀杀杀」 「孙兴华,金思琦,卫,涛」 血红而狂乱的大字在白纸上绽开,带着说不出的狰狞和疯狂,蕴含其中的杀意凝聚成毒蛇般的阴毒,顺着二人的脊骨缠绕而上。 厨房里的小桌上,还有用豁了口的碗盖着一块老人小心翼翼留给她的,已经发了霉的蛋糕。 不知不觉,世界已被一片雨幕笼罩,这雨来得有些急,也有些大,雨点砸在屋顶和地面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十分清晰。 在夜色中的能见度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方衍之的脸色有点难看。 二人告过别,走出门外,方衍之立马拨通了萧挽的电话:“喂萧挽,全市搜捕郁夕颜,郁金香的郁,夕颜花的夕颜,她也是高二三班的学生,与三个死者有过节,刚我和连绵去她家的时候发现了可疑的东西,一会我拍照给你发过来。还有嘶——” “知道了”萧挽了然道:“下雨了老伤又犯了吧,现在晚了也没你什么事了,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吧。” 方衍之正要说个“没事”手机就被顾连绵抢了:“他怎么了?” “他以前腕骨受过很严重的伤,因为当时延误了治疗落下了病根,所以一到阴雨天就疼,连绵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就送一下他吧。” 老方啊,革命战友我就帮你到这了,你个木头桩子可长点心吧。 方衍之还没来得及抗议,两位女同志就愉快地达成一致后挂了电话。 “连绵我真没事,你别那么苦大仇深地看着我。”方衍之疼得呲牙咧嘴还不忘挤出个扭曲的笑来。 “没事?” 顾连绵看着他的就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有几分冷硬:“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这地球没了你还能转,疼得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这叫没事?” “我……” “行了别说话了我送你回去。”顾连绵难得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 一贯能说会道得快成精了的方大队长,此时竟像个被训斥了的孩子般,只能讷讷的吐出个“哦”字来。就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揭了那八面玲珑的面具,只剩下内里最单纯柔软的不知所措来。 顾连绵这时也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了,于是脱下自己的外衣把方衍之戴着护腕的那只手缠成了个粽子,缓和了声音道:“别逞强了,这里车不好打,你先护着点。” 方衍之有些哭笑不得:“一般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男人给女人披外衣的吗,怎么到你这还反过来了?” “你是病人。” 顾连绵不容拒绝地给他整理好。 所幸他们今天的运气不错,没等多长时间就碰上了一辆空车。 把他扶进家门的时候,方衍之已经浑身微微抽搐起来,也没力气耍嘴皮子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随顾连绵折腾。 “你这……怎么这么严重,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顾连绵把他放在沙发上,担忧地望着他。 “别担心,没事。”方衍之摆了摆他那只好着的左手:“我自己的毛病我自己清楚,明天就好了,今天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顾连绵拿起一边的毛毯搭在他身上:“你先忍忍,我去烧点热水,热敷一下应该会好点。对了,你家有红花油没有。” “没。”方衍之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姑娘,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你别折腾了,过了就好了,没什么要紧的。” 顾连绵没接他的话,拧开火后随便披了件衣架子上的外衣,边往门外走边道:“我一会回来。” 15、夕颜五 “哎外面下着雨呢你去哪,不是,伞,伞,连绵——” 可惜人早都没影了。 方衍之回想了一遍方才二人的对话,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她该不会是给我买药去了? 急到连伞都不拿。 对普通同事来说这么关心则乱……应该有点过了吧。 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普通同事,那就是…… 是我想得那个意思吗。 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方衍之把脑袋埋进抱枕里拱来拱去,好好的头发都蹭成了鸟窝,这会疼也顾不上了。 脑子里的小人开始打架: 你这是普信方衍之,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人家就是热心不行吗,真是自己心里有鬼看什么都不对。 胡扯,她明明就对我很特别的,她对我就跟对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都不愿意和你扯上关系,才吵完的架你忘了,怎么可能对你有…… 可是我有! 我有那个意思—— 小人消散。 胸中仿佛山石骤然摧裂,噼里啪啦砸得人措手不及,却又有着本该如此的痛快。 方衍之慢慢坐起来,愣了两秒,倏尔长长吐了口气,终于承认道: “我就是想靠近她,想保护她,想照顾她,就是……喜欢她。” 我喜欢她。 光是在心头碾过这四个字,他都觉得满心发甜。 “轰隆——” 电闪雷鸣。 对了,连绵刚才出去没打伞。 方衍之一拍自己的脑袋,把什么手不手伤不伤的抛到了九霄云外,从玄关随便翻了把伞出来就往楼下跑。 结果到了小区门口,将将迎面碰上淋成落汤鸡的顾连绵。 她浑身都湿透了,单薄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体上。 方衍之忙用自己风衣将她兜头裹了,顿了顿,把伞塞给她后,直接用左手抄起她的膝弯将人抱起来了。 “你干什么?” 顾连绵显然被吓了一跳,惊讶之余还不忘他的伤:“你的手……” 她不明白自己就是出去一会这人又是怎么了。 “你胳膊挂住我脖子,我就可以不用右手。” 方衍之这一出完全是身体比脑子快,到家将人放下后,反而是自己先脸红了。 “咳咳……今天天气不错。“ “轰隆——” 顾连绵:“……“ 啊他在说什么东西,他是失了智吗,丢脸死了。 方衍之捂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安分点吧,衍之。” 顾连绵将人按回沙发上,又气又好笑:“乱跑什么,嗯?” “你这不是没拿伞吗,我哪忍心让你淋着啊。” 方衍之可怜兮兮地凑过去:“不过别说,我这伤好久没有这样疼过了,幸亏有你,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 有的时候吧,装可怜撒娇也是一项不得不会的技能。 比如我们顾大专家就特别吃这套,无奈地敲了下他的额头,转身倒热水去了。 “连绵你要不先洗个澡换个衣服?别感冒了,我拿一套没穿过的给你,先凑合一下?” 顾连绵端着个盆走过来,示意他伸手:“你怎么还有心情管我,一会再说吧,现在首要是先处理下你的伤。” 方衍之拧不过她,只好取下了护腕。 ! 牙印。 方衍之的手腕处,除了一道骇人的刀疤,还隐约嵌着一排小小的、不属于成年人的牙印。 这个位置,她太熟悉了。 顾连绵仿佛突然被定住了,过了一会,她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这个牙印是哪来的?” “啊?你说这个啊。” 方衍之又疼自己心里又装着事,整个人还乱着呢,没察觉有什么异常。 他想了想,道:“好像是十二三岁时跟着我妈去福利院送东西一个小姑娘咬的。” “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老爱自残,我一拦她她就咬我。” “那你还拦?不是傻吗。” 顾连绵笑笑,往他的手腕上敷上了热毛巾:“现在都能看出怎么明显的疤,当时是咬了多用力啊。” “那小姑娘还真挺狠的,当时我以为我手都断了。”方衍之也笑:“不过拦还是要拦的,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纯粹就是看不下去,那么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搁哪家不宝贝着啊,非孤苦伶仃地到了福利院。说起这个,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方衍之看向她:“我这阵好多了,你赶紧去洗洗吧,要真生病了我罪过就大了,我说的那套衣服就在门后的手提袋里。” 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夹带私货道:“还有今天都这个点了,你要不住一晚?次卧床单我是新换的。” 顾连绵看看外面的天色,知道自己就算要回去方衍之也一定是不让,费那个口舌还不如索性就听了他的。 何况他那个情况,还是留下来照看一下比较好。 想着她点点头,道:“好,你先去休息,我你不用管。” 方衍之见目的得逞,心情大好,嘿嘿地傻笑:“好好好,你自便啊,别客气。” “快去睡觉吧。” …… “你住手。” 少年死死拉住了女孩的手,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吗,你这是干什么,快住手,哎呀,我说不许再动了。” 女孩没有理她,只是剧烈地挣扎,苍白干瘦的手臂上条条遍布用指甲抓出来的血口,新旧交错。 “你冷静一下好不好。” 少年也任她拳打脚踢的就是不放手,好脾气地哄道:“我给你讲故事行吗,唱歌也行,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还有还有,我最喜欢的糖也统统给你,你看你看。” “你头发乱了,我给你扎头发吧,麻花辫可以吗……嘿嘿,好像不太对称哈。” “这有一只小蝴蝶哦,送给你,你们一样漂亮。” “和我说句话呗……好吧,你不说我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绝世大帅哥,大帅哥住的房子旁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然后有一天……” “今天有没有开心一点呢,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少年的眼睛亮的仿佛藏了太阳,他举起一个一人高的布偶熊,笑道:“我攒了好久钱给你买的,怎么样,喜欢不,喜欢的话笑一个嘛。” …… 也许他不知道,当年的一个无心之举,是如何给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活下去的希望。 “咚咚咚……咚咚咚……连绵,醒了没啊,吃饭了……咚咚咚……” “马上出来。” 顾连绵揉着眼睛应了一声,她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是因为昨天那个梦吗? “原来……你就是他。” 顾连绵喃喃道。 “来来来快尝尝我做的鸡蛋羹。”见顾连绵出来了,方衍之笑着搓搓手:“昨天睡得好吗。” “挺好的。”顾连绵微微一笑:“怎么样,手没事了吧。” “好了,全好了。” 方衍之伸出右手在她眼前迅速晃了几下,道:“这不还得感谢我们顾大专家的赠药之情呢嘛,万分感谢,小的无以为报。” “大清早的又开始贫嘴了。” 顾连绵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笑道:“你这看来是真不疼了,那我就放心了。” “嘿嘿。” 方衍之贴心地为她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要凉了。” “那郁夕颜找到了吗?” “找到了。” 说到这方衍之神色正经下来:“我正要跟你说呢,刚接到肖煜的电话,说郁夕颜是自己回家的,而且她右腿的确骨裂还没好,这跟昨天我们在脚印上提取的信息完全一致,还有,她好像精神方面不太正常,一会吃完了咱去局里看看。” 顾连绵点头:“好” …… “方队连绵早上好啊。” 一进局里,就见苏星余一脸喜气地冲他们打招呼。 看着像有什么好事。 “哎呦傻小子。”方衍之在空中点了三下手指,笑道:“这么乐呵,捡钱了?” “哪呀,我刚得知了一个惊天好消息。” 苏星余把手搭在刚过来的肖煜身上,东倒西歪,笑得像一只呆萌的松鼠。 可爱的让我们的方队……都父爱泛滥了,其实并不,只是看他这么高兴就忍不住想扣他工资,让他知道社会的险恶。 “哦。” 方衍之点点头,扯着顾连绵就走。 “方队你不好奇一下吗?”苏星余急了。 怎么还有这么不给面子的。 “不好奇” “赵局说这案子过了要给咱放三天假。” “哎?”方衍之这下奇道:“稀罕,老头子没事吧,他能给我们放假,别是准备卸磨杀驴宰了吃吧。” “要宰也是宰你,在坐的是驴的只有你一个。”肖煜轻笑。 “滚” 有哪个领导的社会地位低成他这样的?没有吧。方衍之暗想:不过他们局里欺压领导一直是个传承至今的优良传统,想想老被他气得跳脚的赵大局长,老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安慰。 “所以方队,党和国家需要你,快去奋斗吧,奋斗完了我们就是自由人了。”苏星余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肖煜意味不明地瞅瞅苏星余,冲方衍之露出个风情万种的笑来恶心他:“加油哦方队长,人家的幸福就看你的了。” 方衍之:我是现在吐还是等会吐,太他娘的恶心了。 于是他比了个中指:“死人妖。” 然后同情地扫了苏星余一样,痛心疾首地飘走了:“人间不直啊人间不直。” 顾连绵: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没事你们开心就好。 16、夕颜六 “是你?”进了审讯室,方衍之和顾连绵愣了,这不是那天他们救下的要自杀的小姑娘?第二次见,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景下。 “你是郁夕颜?” 小姑娘像个鹌鹑一样缩成了一团,佝偻个脊背浑身发抖,她看了顾连绵一眼,似是认出她是谁了,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那天他们虽是把人救了下来,但后来无论怎么问,小姑娘就是不肯透露自己要自杀的原因,再后来负责这片区域的民警来了,他们自然也就离开了,哪想到…… “孙兴华、金思琦、卫涛这三个人是你的同班同学吧,听说他们之前跟你发生过矛盾。”方衍之拿出在郁夕颜家里找出的那张纸,道:“还有这个,能解释一下吗?” 那白纸上的血红大字好像一把利剑,生生剐了她一片血肉似的。郁夕颜剧烈地抽搐起来,疯狂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人不是我杀的,不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人死了。”方衍之眸中厉色逼人,冷声道:“为什么要杀人。” “啊——不是我不是我……是她,对,是她……”郁夕颜突然开始用头使劲往桌子上撞去,没几下便鲜血淋漓,像是一头发狂的小兽,疯狂而又绝望。 方衍之一愣,忙上前桎梏住少女,将她拖离桌子附近,以制止她自残的行为。 “衍之,不能再审了。”顾连绵抓住方衍之的手腕:“先缓缓,交给我。” “好” …… 黑暗和混沌中—— “你为什么要害怕他们,你没有错不是吗。”尖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不,错的是你,你杀人了,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懦弱,你是不是忘了一次次被打断腿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忘了洗衣粉灌进胃里是什么感觉,还是你忘了……”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少女瑟缩着、呐喊着、疯狂着、绝望着,她想要一束拯救她的光,只要一点点就好,但是没有,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呵,卫涛那个畜牲对你做过什么你不会也忘了吧,你只会哭,哭有什么用,你看,有人来救你吗?” “别说了,啊——” …… 萧挽脸色铁青地进了办公室,抓起桌子上的杯子猛地灌了一口,看起来阴沉得有几分可怕。 “挽姐,怎么了。”顾连绵问道。 “妈的。” 萧挽骂了一声,怒道:“刚她们检查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身上大大小小什么样的伤都有,什么烟头烫的,玻璃片划的,还有腿,不知道让人打断了多少次,最重要的是那小姑娘让人性侵过。” 一屋子的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苏星余闻言手一抖,手里的文件散了一地:“到底谁这么残忍啊。” 离的最近的顾连绵蹲下身来,边帮他捡便道:“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就是那三个死者。” “刚开始看到他们的死状的时候,我还挺同情他们的,但现在我……” “萧挽”方衍之打断了她,神色难得的严肃:“慎言,这案子还没定呢。” 萧挽没有再说话,心里明白方衍之也是为了自己好。这里是市局,人多耳杂,除了他们自己人外,要是让哪个多事的人听了一耳朵,那她可就麻烦大了。 “行了,别想太多。” 方衍之拍拍萧挽的肩,道:“星余留守,其他人兵分几路,从郁夕颜周围的人入手,一定要查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等等衍之。” 肖煜叫住了正要走的:“那小姑娘这个样子也不是个办法,我们要不要打报告请个精神方面的专家过来给看一下。” 苏星余:“咱不是有连绵呢吗?” “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不是同一回事好吧。”萧挽鄙视道。 “暂时不要”方衍之道:“等我们调查清楚了再说吧,现在有连绵就足够了。” “这有啥不一样的,哎,你们别走啊……” “咱们去找谁?还找钱多宝?”上了车,顾连绵问。 钱多宝就是那清新脱俗的小胖子。 “对,虽然我也挺不乐意的,那小子我实在不是很受得了,但没办法,跟三个被害人走的最近的就是他。” 今天方大队长的品味变了,不是最炫民族风了,换了一首……好汉歌,很好。 算了,能忍。 顾连绵拿手按着太阳穴,道:“按挽姐描述的情况看,郁夕颜在遭遇各种凌虐和折磨后,对施暴者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她父母双亡,自小与奶奶一起生活,品学兼优却性格懦弱,但在压力达到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时,她就开始衍生出另一种人格来保护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现场有那么多不合理和矛盾的原因。” “人格分裂?” 顾连绵点点头:“我只是推测。” “反正现在这案子棘手的程度不是一般。” 方衍之拿出嘴里吃完的棒棒糖扔进烟灰缸里,道:“嫌疑人倒是抓住了,但现在也没法审,再怎么有嫌疑,毕竟我们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要是再找不出个突破点,我们就只能原地转圈子了。” “那也不尽然。”顾连绵道:“她一个小姑娘频繁作案,总要有固定的作案工具,只是我们不知道她藏哪了罢了。人的活动地是有规律的,左右就在她家、学校、三个被害人的家附近,下功夫找找,总能找到的。” “你说的是。”方衍之认同道:“我已经向老头打报告从别处多调了人手,扩大搜索范围,林哥和肖煜也去找了,一定可以找到。” “你这不是都胸有成竹了嘛方队。” 顾连绵笑眯眯地望着他,漆黑的眸子澄澈明亮,像是刚从泉水里捞出的黑宝石,美得令人心头发颤。 某人手一顿,差点把车开到墙上去。 他不是什么满腹经纶的大才子,没什么高远意境也说不出什么文艺的话,要真要让他形容一下现在的感受—— 那大概就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但最初最纯粹的喜欢,不正是如此吗。 不行,这案子结了他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把自己憋屈死。 方衍之暗想。 不明真相被人暗暗肖想的顾专家:“你看着点开,想什么呢。” “哦哦哦……” 这次两人去了小胖子家。 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 金碧辉煌。 而且目前还有更棘手的…… “警官,我家宝宝的学校出了这么多事,现在我都不敢让他去上学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他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也活不下去了,警官你们可一定要确保我们的安全啊……” 方衍之那张脸依旧够招蜂引蝶,中年富婆也不例外。 衣着华丽的女人拉着他的胳膊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说着说着竟还抹起了眼泪。 好吧,他们总算知道那小胖子发达的泪腺是家族遗传了,还真不能怪人家孩子。 方衍之暗暗抽着自己的胳膊,又向顾连绵投去求救的眼神。 顾大专家没良心地摊摊手,表示你自求多福。 讨厌! 方衍之瞪她一眼。 “话说警官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先吃个饭啊,王姐……” “哎哎哎,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方衍之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把胳膊抽出来,退出这位女士的“攻击”范围之外,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公务在身,就想找你儿子了解点情况,请理解。” “好吧”女人被扫了兴,语气冷淡下来,柳眉一挑,道:“王姐,带他们去找多宝。” 顾连绵眼神奇妙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抽搐,一看就是在憋笑。 方大队长:“……”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警察叔叔、漂亮姐姐。”小胖子欢脱地迎了上来。 方衍之:“……”我抑郁了。 他这暴脾气实在是没忍住,笑容狰狞道:“老子就比你这个漂亮姐姐大三岁,你再叫我个叔叔试试。” 小胖子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圆圆的眼睛里又浮上了水花。 方衍之:“我……” “行了你幼不幼稚。”顾连绵拿胳膊肘撞他一下:“说正事吧。” 方衍之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嬉笑神色一扫而空,一队之长的不怒自威取而代之:“我们来跟你问一下郁夕颜的事,孙兴华他们是不是经常殴打欺凌她。” “这……” “你不说就是包庇犯。”方衍之恐吓道。 “我说我说别抓我。” 钱多宝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其实主要是金思琦带头的,她是学校里的大姐大,她看不惯的人当然也就是人人欺负的对象,孙兴华和卫涛都追过她但被拒绝了,于是转而开始殴打虐待她。” “只是殴打虐待?”方衍之微微眯起眼睛,看起来十分危险:“没有别的了?” “我…我…我……”小胖子被方衍之逼人的气息吓得哆哆嗦嗦,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卫涛强.奸过她,我是不小心才看到的,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17、夕颜七 “什么时候?” 顾连绵微微眯起了眼,整个人显得凌厉了许多。 “就上周一放学后,本来孙兴华叫我们出去玩的,然后找不到卫涛就叫我去找……我就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很少有人的小巷子里看见……” “我想报警的。” 小胖子抹着眼泪:“可是我害怕,他们狠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 尊严、清白,通通让人如垃圾一般踩在了脚下…… 原本她可以凭着优越的成绩,考上一个好大学,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而现在,这一切都因为一个群体所施加的暴力,走向了灭亡。 她的奶奶,还在家里等着她。 “喂,萧挽。”方衍之拿起手机:“重点查一下卫涛。” “知道了。” 方衍之挂了电话,就见顾连绵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奇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干嘛这么看着我。” 顾连绵没理他的不正经,认真地道:“你又在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正确了。” 方衍之苦笑一下,面上伪装起来的痞气消失了:“你们这些心理学家有时候真的挺讨厌的,每次都被你这么轻易地看穿,我还要不要面子的啊。” 顾连绵其实想说,这次她还真的不是靠心理学知识洞察的,仅仅是凭了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才感受到了他此时心情的低落。 “我有一句话你听了别生气。” “哦?”方衍之好奇道:“你还能说得出来让人生气的话?” “衍之,你其实是一个不适合做警察但同时又做的十分出色的人。” 方衍之震惊了,他自警校起就是出类拔萃的尖子,而后进入工作后每个任务都完成的漂亮完美,更是在他这么年轻的年龄就破格被提为队长……而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居然告诉他说:他不适合做警察。 见到方衍之惊诧的眼神,顾连绵笑了笑,没有等他接话,而是接着说道:“你的心太软,心里总是充满着同情,哪怕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凶手,就像周羽、郁夕颜,他们都有足够的理由去犯罪,所以你开始怀疑你所坚守的正义是不是正确的,这样的犹豫对于一个刑警队伍的领导者来说,是一个缺点。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警察。” “为什么?” “因为心怀温暖者,所向披靡。” 顾连绵清秀的脸上闪烁着惊艳的光芒:“人之所以为人,不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感情吗?你不完美,也并不是最适合做队长的人,你会犹豫,你也会害怕,但你依然会带着这些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真正的勇者从来都不是无畏,而是知畏而迎难而上。” 方衍之表面上雷厉风行,实际上是个极端心软的人,有些时候他自己都嫌弃自己过于多愁善感了,但他从来不敢表现出来,也从来没有人发现,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永远是那个不会犹豫果断决绝的方队长。 但现在有一个人,她总能一眼穿过他的层层伪装,捕捉到那些他内心深处从未吐露的真情实意。 所谓知己,便是如此吧。 “你……”方衍之眸中神色几变,正要开口—— “两只老虎……” “喂?肖煜。” “衍之,我们在瑞林路发现了作案工具,提取到的指纹已经确定了是郁夕颜的,咱们差不多可以结案了。” 方衍之看了一眼天色,道:“那行,我就不过来了你们也早点回家。” 想了想,换了个轻松点的语调:“兄弟们啊,咱终于不用加班了,还有老头说的三天假,想想就很美好。” “是啊,这两天我白头发都快长出来了。” 肖煜也似松了口气一般:“行了我挂了,手头上这点事还没处理完呢。” “儿子再见”方衍之笑道。 “滚吧孙子。”电话那头传来肖煜狰狞的咆哮声。 顾连绵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你们关系真好。” “那家伙跟我是一个警校的同班同学,哦,他还是我下铺来着,关系能不铁吗。” 方衍之眼里闪过一丝怀念:“算算也跟他认识了快十年了,这时间过得真快。” 不等顾连绵接话,他又接着道:“你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俩其实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还经常互殴,常常是两人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哦对了,悄悄告诉你,那小子其实有一颗牙是假的,就是我当年给打下来的。” 顾连绵露齿一笑:“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啊。” “哈哈。” 方衍之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兴奋地指了指热闹非凡的前方道:“小吃一条街?我大青城的美食圣地,走连绵,这你可一定要去尝尝。” “那个……其实我也是青城人来着。” “啊?是吗?这样啊。”方某人挠着头尬笑道:“我以前还真没问过呵呵呵呵……” 顾连绵看着这个现在真的谜之像某种大型犬类动物的方衍之,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但我没来过这。” 顾连绵真的是一个特好养活的人,她对吃的的要求仅仅是能维持生命就行,穿的干净得体就行,至于别的,更是随缘了……所以她对美食从来也没什么执念,但看见满脸笑容的某人,她又怎么也不愿意扫了他的兴致,只好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方衍之停好了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抓着顾连绵的手就大步流星地往小吃街走。 顾连绵轻轻挣了挣,没挣开,心里乱七八糟地纠结:让她像上次那样冷言相对,看着眼前像孩子般欢喜都快溢出眼底的男人,她是怎么也做不出来,但是…… 所幸方衍之没让她纠结很久,他很快就放开了——“老板,两份章鱼小丸子、二十串鱿鱼、四串烤年糕、四串奥尔良烤翅。” 顾连绵:“……冒昧问一下,你是猪吗?” “去”方衍之摆摆手,将她往一边赶了赶,自己在几个摊子之间来回穿梭。“老板两份烤冷面。”“两串糖葫芦。”“一串棉花糖”…… “你差不多够了吧。”顾连绵扶额。 “都是给你买的,我其实也没来过几次,刚看这几样买的小姑娘比较多,问你你肯定又说随便,所以我就都买一点了。”方衍之笑着道:“没事,尝尝看,挑你喜欢的吃,不喜欢的给我我吃就行了。” 这时他们身边路过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女孩推了推她旁边的男生,抱怨道:“你看看人家男朋友当的,再看看你,一点都不浪漫,行了你自己逛吧我回家了。” “哎宝贝你听我解释啊……”男生追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抛给方衍之一个愤恨的眼神。 方衍之摊摊手,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心想:你自己直男癌怪得了谁?不过……男朋友嘿嘿开心,连绵没否认,天哪她是默认了吗,看来他希望很大嘛嘿嘿嘿嘿…… “我……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顾连绵少有地结巴了起来。 “麻烦什么?”方衍之把烤好的鸡翅塞到她手里,顺带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快吃,好好小姑娘一天过得都是什么鬼日子,年纪轻轻就跟出了家一样。在工作上咱俩是战友,你的缜密和强悍我很欣赏,也很佩服,但咱下了战场,别人家姑娘是什么待遇,你也就是什么待遇,别把自己当一台只会工作的机器,活的有点人气好不好仙女。” 顾连绵竟突地微微红了一圈眼眶,她在过去的少年、青年时期皆是在与黑暗和苦难苦苦斗争,见过这世上最阴暗的恶意,也品过这世上最绝望的痛苦,她与恶龙缠斗而逐渐刀枪不入,有人欣赏她、佩服她、忌惮她,却独独没有人把她当做一个和别人一样的平凡的女孩子看待。 她其实……也是渴望温暖的啊,她其实看到别人的亲情、爱情、友情也是会羡慕的啊,只是她从来什么都留不住,最后只剩下孑然一身,然后她失望了,也不奢求了。 “好吃吧。”方衍之又递过来一串糖葫芦:“开个胃,多吃点,难得有时间咱两出来逛逛。” 方衍之要的一堆吃食这会也前前后后的做好了,七七八八地挂了方大队长一身,就差叼在嘴里了,让某人看起来十分的滑稽。 而顾连绵手里却只有两串她正在吃的东西,她想伸手为方衍之分担一点,却被他拦下了—— “你吃就行,哪有逛街让女孩子拿东西的道理,我看着你就挺高兴的。” 这时连方衍之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一贯痞里痞气的脸上,到底挂上了多么深刻而认真的温柔…… 18、夕颜八 这条街上人很多,也很嘈杂,她其实极不喜闹的,或者说……很惧怕这种热闹。 红尘三千丈,旁人烟火于她而言——不过孤独者更添孤独罢了。 但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心情很好。 “谢谢你。” 方衍之笑:“不客气。” 两人走到小吃街的尽头,有一座挂满了红带的情侣桥,情侣桥边还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古树,上面的牌子上,写满了无数爱侣最诚挚的期翼。 微风一过,满目红带飘扬。 这便是青城这座古老城市最特别的景色之一。 方衍之黑亮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好吧,他刚才突然把车绕到这条路上其实是有“预谋”的,幸好顾大专家是个路盲,才让他“奸计得逞”。 “那个我……我……连绵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方衍之刚才路上规划的挺好,但真正实行起来,还是不由自主地怂,还是怂得说不出话来的那种怂。 “你……” 方衍之心一横,索性闭着眼一股脑地说了:“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的那种。我也不是很会说话,反正就是怎么看你这么好,怎么看心里怎么高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余生的喜怒哀乐我都想参与其中,你看……行吗?” 说完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连绵的表情。二了大半辈子,也没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突然碰上个惊艳到他心里的人儿,就恨不得十八般武艺都使上了。 方衍之发现自己有一个挺严重的毛病——别人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简直情人眼里出仙女,怎么看怎么那人天上没有地下无双,好的他都愿意把星星摘给她了。 但管这是不是毛病呢,反正他是不想改。 ! 顾连绵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无措,理智上告诉她不能答应,但在感情上……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来了—— “连……绵……”被生生扼死的女人扭曲的面庞,空洞的双眼不甘而怨恨,就那样直直盯着她,如附骨之蛆时时缠绕…… “姐姐,我好疼。”锋利的刀穿过了孩子尚且稚嫩的胸膛,殷红的鲜血、尖锐入耳的惨叫…… “顾连绵,你赢不了我的,相信我,我还会回来的,你千万不要忘了啊,你就是一个怪物,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的怪物哈哈哈哈……” …… 鲜血、杀戮、仇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眼前……她无法伸手去触碰的光。 顾连绵眼中闪出耀眼的光芒,随即迅速暗淡,归于死寂,最终只剩下深深的悲切。 “对不起。” 方衍之被她眼里那种深重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悲哀所震撼。 他这才蓦然发现,他虽与眼前之人仅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一道天堑——实际上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她待人时温文有礼、处处周全,破案时凌厉缜密、冷静沉着,但一直像一个长满了刺的刺猬,总是那么疏离,谁也无法靠得太近,更莫提……他现在想要走进她的心里了。 “连绵,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方衍之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但你可以试着让我慢慢走进你吗?不管你的以前、现在、未来面临过什么或者即将面临什么,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顾连绵知道,方衍之向来是个极重诺言和道德感极强的人,他说出来的诺言,就一定会做到,哪怕假如有一天他不喜欢了,也会因为自己的承诺和道义感一直忠于她一人……这样的伴侣,的确是非常难得的,而且,她也的确…… 但是…… 不行,顾连绵,这不行。 她狠狠掐住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按回那狂跳的心。 方衍之慢慢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拉起她的手,但顾连绵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对不起。”她重复道:“方队,我对你没有那方面感情,我很抱歉。” 最重要的是……安停舟不会放过她的,她绝对不能拖累方衍之。 “连绵我……” “不早了,回去吧。”顾连绵转过身去,不忍看他眸中的失落。 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 “咔哒—咔哒—咔哒……他要在圣天使和羔羊面前,在火与硫磺之中受痛苦。他受痛苦的烟往上冒,直到永永远远。那些拜兽和兽像,受它名之印记的,昼夜不得宁……” …… “沉睡吧,我的孩子,你将会去到一个——没有杀戮、没有痛苦的地方,那里平静、祥和、安宁还有快乐。睡吧,孩子……” 没有杀戮、痛苦的地方?平静、祥和、安宁吗? 在一片美丽的夕颜花田中,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被她的父亲高高举了起来,在阳光下转着圈。另一旁,她的母亲和奶奶的脸上,挂着欣慰和慈祥的微笑。 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很远很远…… “你解脱了。” 修长瘦削的手将女孩的碎发轻轻别到了耳后,动作轻柔无比,看着女孩苍白面庞上释然的微笑,男人轻笑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残忍和兴奋的光彩。 “我的好师妹,还真是无比期待你我的再次相遇呢,希望这次,你可不要像上次那么无能……” . 半夜的时候,顾连绵被一阵手机振动给惊醒。 其实由于她一直有点精神衰弱,也睡得没多熟,所以铃响的第一声就接了电话。 “喂?挽姐。”顾连绵揉着眉心,以缓解浓浓的疲惫感。 “连绵,出事了,郁夕颜死了。” “什么?” 顾连绵手一顿,眼睛里将醒未醒的几分迷糊消失了,她掀开被子边穿鞋边道:“怎么死的,自杀?” 但她也明白,如果是自杀萧挽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他杀,在看守所里杀人…… “不是,经鉴定是窒息死亡的,但奇怪就奇怪在她身上没有任何外力施加的痕迹,你们心理学上有没有什么手段能做到。” 催眠…… “好,我马上过来。” 安停舟,你终于忍不住,又要动手了吗…… 二十分钟后 “连绵,怎么样?”方衍之问道,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猜测有可能是催眠暗示。” “催眠暗示?” “是的。”顾连绵点点头:“就比如说我举个大家应该都听过的例子,曾经有一个人把犯人的眼睛蒙上,然后轻轻在他的手腕处划一下,告诉他他被割腕了,在他耳边放出水的嘀嗒声,最后犯人真的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真的有这么神奇?” 苏星余奇道:“我一直以为这就是一个故事呢。” “很难,但的确可以。” 顾连绵低声道:“在催眠犯罪上最有名的还是海德堡事件。” 方衍之摸着下巴:“这个我好像听说过一点。” 顾连绵点头:“其实暗示和催眠是密不可分的,暗示是人类最简单、最典型的条件反射,从心理机制上讲,它是一种被主观意愿肯定的假设。而催眠催眠则是心理暗示的一种具体的方法。” 她看了一眼床上已没了生气的女孩,神色有几分悲伤,但语调还是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好似一台装备精良的仪器。 “催眠使人的意识进入一种相对削弱的状态,将潜意识暴露出来,郁夕颜的潜意识里本来就没有了求生欲,暗示将这种痛苦无限扩大,最后通过催眠的手法让她相信自己正在窒息,只要催眠者的技术足够高超,是可以做到的。” “那连绵你可以吗?”苏星余问道。 顾连绵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郁夕颜的心理因素很复杂,如果她只是没有求生欲或是别的一个意志薄弱的普通人的话也许可以,但是她已经人格分裂,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没有多少把握。” “连你都没把握做到的事……” 方衍之皱了眉头:“有这样本事的人没几个吧。” “我知道的并且是本省内这样的人只有两个。”顾连绵垂了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谁?” “一个是沈丛,桐大犯罪心理学教授,三年前已经过世,另一个……安停舟,桐大犯罪心理学研究生,师从沈教授,桐大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至今仍在潜逃。”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三年前举国震惊、消息压都压不住的桐大连环杀人案,他们自然都是听说过的,如今这个仍未受到法律制裁的高智商杀人犯,终于又要出现了吗…… 方衍之点头:“那就只能先这么办了,毕竟如果真的是催眠杀人的话,这事还真不好办,明天我要跟赵局商量一下看他有什么安排。凶手应该是昨天混在医务人员里进来的,肖煜星余你们俩明天去查一下,至于连绵的怀疑,也确实有道理,我们做两手准备,林哥去桐城那边调下卷宗,好了暂时就这样吧。” 众人纷纷应了一声后各自走了。 顾连绵的脸色煞白煞白,方衍之一惊,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顾连绵轻轻摇了摇头。 她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而已。 安停舟…… 19、玛门一 与其在天堂里做奴隶,不若在地狱里称王。——弥尔顿。 凌晨一点 夜,如同一块淡青色的幕布笼罩下来,只余了些隐隐约约的月光,静谧、空旷,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但有那么一处总是个另类,那里不分昼夜,灯红酒绿。迷醉的男男女女,醉生梦死,颠倒昼夜,狂呼,劲舞,大笑,豪饮……在昏暗的一隅之处,人们纵情而又癫狂地释放自己,想要通过麻痹来救赎灵魂,没有禁忌,没有束缚,只有无限的……放纵。 伊甸园——青城地界数一数二的夜店。 “来杯16的拉加维林,要纯的。” 方衍之随手往柜台上拍了几张钞票,挂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来:“你的了。” 今日的方衍之从头到脚地换了一身行头,不再是那路边摊上十几块钱的破t恤了——一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定制黑衬衫,笔挺的西裤,亮的能照出人影儿来的皮鞋,再加上他今天的头发打了发胶,做了个新潮的发型,俨然一派有钱人家贵公子的模样。 女酒保含羞带媚扫了他一眼,目光从他名贵的腕表上溜过,然后扭着腰肢笑盈盈地走了。 “我说棒槌,你学坏了啊,现在还学会勾三搭四了啧啧啧。”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端了个酒杯,不紧不慢地向他这边走过来,明明挺正的相貌,却笑得比狐狸都老奸巨猾。 “呵。”方衍之冷笑一声,吊起眼角睨着他:“你还有脸说哦姓戚的。” “别别别,老弟。”戚北辰笑嘻嘻地凑上去,一把揽住了方衍之的肩,在他耳边道:“哥们儿我是已婚人士,我可不想回家被打死,这种冲锋陷阵的活儿还是得你来,加油哦,小老弟,哥哥我相信你。” ……妈的智障。 方衍之有种想捏死眼前这个人的冲动……话说这么臭不要脸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缉毒支队的队长的? “靠”方衍之骂道:“我也是……濒临已婚人士好不好,你们这么对我合适吗?” 戚北辰满眼的嘲笑:“是,你濒临已婚,追个姑娘还在百度上查方法的那种。” 方衍之:“我……”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冷静,等任务结束了他一定要让这家伙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两天前,方衍之接到命令在伊甸园有频繁的毒品交易活动,而他要扮作买家配合缉毒支队拿到证据,查出他们的供货源和销售渠道。 于是方大队长就被包装的得人模狗样地给送这儿来了,其实本来这浪荡公子哥是要缉毒队队长戚北辰扮的,奈何他老人家是个妻管严,实在没这个胆子,于是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就交给我们方队了。 方队很绝望,他这才刚给人家表完白啊,就跑这种地方来,虽然是有任务吧,但还是怎么看怎么作风不良好。 女酒保调好了酒,递给方衍之时,柔若无骨的小手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手背,冲他轻轻眨了眨眼。 方衍之勾了勾一侧的嘴角,浪荡不羁之气浑然天成:“美女,生意挺忙啊。” “还可以吧。”女酒保娇笑了一下:“怎么,两位帅哥没带伴儿呀?” 方衍之挑挑眉,压低了声音,显得低沉而有磁性:“这要是带了伴儿,不就玩不痛快了吗……” 戚北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方。 方衍之表示: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几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不秀秀演技能行吗?连绵,这可真的是工作需要,我绝对是一个无比纯洁的好男人。 两人在这里不正不经地胡扯着,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地胡瞟,实际上是穿过满场的群魔乱舞找着他们要等的人。 方衍之本就是个英挺俊逸的美男子,只是平时不怎么讲究外表,如今这么镶金镶玉地一包装,更是那种带着贵气的帅,再加上那眼底的一点小坏,当真是称得上风流倜傥的。 眼看着女酒保就要凑过来了,方衍之表面上似笑非笑如情场老手,心里一千头草泥马飞奔而过……干什么玩意儿干什么玩意儿他是正经人要命了…… “老板,我们不是还有事吗?”戚北辰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俩的中间。 所幸戚队长还是有一点残存的良知的,方衍之心里抹了把汗,恰到好处地露出个意犹未尽的表情来:“真不巧,有着生意呢,一会来找你。” 临了还不忘留下个风情万种的笑。 戚北辰:老方你节操呢? 方衍之呲瞪他一眼:再说一遍,不是老子想的,是你们非要让我演的。 这时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挤了过来,与方衍之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的交接。 “是你那深情的眼神,让我想起天山的湖水。”戚北辰轻声唱了一句,自顾自地乐起来。 “啥?”方衍之偏头问他。 由于满场都是像要把房顶掀了的音乐,方衍之并没有听清他到底低声说了句什么。 “没事。” 这能让你知道吗?戚北辰暗想。 麻子想了想,脸憋得通红,冲这边大声吼了句:“罗老板,来点当归吗?” 方衍之:“……”这糟糕的暗号。 “不要,要防风。”方衍之说完后奇妙地看了戚北辰一眼,脸上的意思明确无比——你有病吗。 戚北辰耸耸肩膀,一副你这种肤浅的人类没法理解我的样子。 麻子领着方衍之往一边走,戚北辰则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显然是切换好了小弟的角色,但那眼睛里的一抹笑意,怎么看怎么欠揍。 麻子趴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要牙签还是钻石?” 方衍之轻飘飘地扫他一眼,淡淡道:“你觉得呢?” 麻子品不出他这话里的深意,只好道:“我也不懂你们里面的这些弯弯绕儿,可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你们进去后看我眼色,不行就撤,不然出事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能行吗?” 方衍之拍了拍他的肩:“能行。” 麻子脸上纠结了半天,转过身去接着往里走。 拐过弯去有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后上了二楼,然后又七拐八拐了半天,下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几乎已经完全隔绝了。 方衍之蓦然停下了脚步,只见一个包间口处站了俩小弟,一个染了一头火鸡似的红毛,正拿打火机点着烟,另一个还要时尚,直接五彩缤纷地来了一个大杂烩。 大杂烩看了方衍之一眼,又看了火鸡头一眼,恶声恶气地吆喝道:“你哪个呀?” 火鸡头烟也不抽了,附和着大杂烩凶神恶煞地吼道:“就是,你哪个?” 方衍之看着这两个毛都没长齐全的半大孩子哭笑不得,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飞过去:“老子就是罗逸,和你们老板约好的,麻溜儿的。” 那拽的跟别人欠了他十几个亿一样。 戚北辰心里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这演技,不做演员拿奥斯卡可惜了了。 麻子则暗暗拉着方衍之的胳膊:“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欧呦?哥,看来这来头不小啊,咱赶紧放进去?”火鸡头挠了挠他那个鲜艳的脑袋,对着大杂烩嚷嚷道。 “你傻逼啊。”大杂烩踢了火鸡头一脚,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他说约好了就约好了啊,万一他是什么不三不四不人不鬼不正不经的什么玩意儿,你付得起责任吗,啊?” “哦,我知道了哥。”火鸡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对着方衍之道:“那你自己证明一下吧。” 方衍之:“……你就不能进去跟你们老板核实一下吗?这你让老子怎么证明。” 火鸡头想了想,转过头对他哥道:“哥,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啊。” “妈的。”大杂烩暴跳如雷:“老子当然知道,用得着你说?” 方衍之:“……”怎么严肃的场合能不能别让我笑。 “阿文阿武外面吵什么呢?” “哦,没事啊老板。”火鸡头阿武扯着个嗓子撕心裂肺地往里面喊:“就有个叫罗逸的说跟老板您约好了。” “闭嘴蠢货。”里面传来一声暴喝:“那么大声音要死呢吗,老子他妈还没聋呢。” “哦。”阿武委委屈屈地把刚才伸长的脖子缩回了原位。 方衍之突然有点同情这个老板,有这么傻缺的小弟,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走了规矩,放进来。” “收到,老板。”红毛又大吼了一嗓子,搓着手向方衍之走过来,笑得十分猥琐:“对不住了大兄弟。” 方衍之:这又是要干什么玩意儿? “别那么二逼。”阿文拍了一巴掌阿武的头,对方衍之道:“搜个身,你一个新来的,这是规矩。” 方衍之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了一下,忽然猛地踹了一脚红毛,大声嚷嚷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就敢搜老子的身,我告诉你,这青城有货的不止你们一家,早就看你俩不顺眼了,老子还不奉陪了呢,什么东西。” 20、玛门二 麻子一愣,吓得脸色都白了,拉着方衍之道:“不是说了好好说话吗,你这是要干嘛啊。” 两个小弟也反应过来了,爆了句粗口就冲上来想要动手。 戚北辰很有默契地挡在了方衍之面前,截下了二人的拳脚,冷声道:“敢对我们老板动手,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那叫一个杀意满满……转过头的刹那却冲方衍之勾出了个神经兮兮的笑。 这个二货。 三、二、一…… “住手” 包厢的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圆润富态的男人,挂个大金链子,还纹了个左右花臂,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品味的暴发户。 方衍之心里“啧”了一声,鄙视了一下这位毒贩头子的俗不可耐。 “别拉我,都起开。”方衍之一手推开拉他的麻子,一手扯走挡在他前面的戚北辰,鼻孔朝天地嚷道:“严哥,我现在还叫你一声严哥,我跟你来是做买卖的,你一上来就搜我的身,这不合适吧。” 端的是十足十的嚣张。 严哥看麻子一眼:“这就是你介绍过来的人?” 麻子冷汗“刷”就下来了,他结巴着道:“不是,不是严哥,罗老板是罗家刚留学回来的小少爷,没在中国呆几天,可能不太懂这里的人情世故。可是罗少有钱啊,要的量也多,这生意要成了,严哥您也不亏啊。” 方衍之心里略松,这麻子还挺会说话的,正中要点。 而他闹这么一出也不是因为身上藏了什么东西,而是只有这样才能塑造出一个有钱无脑的浪荡败家子儿来,照他们一进门就有人盯着看,这个姓严的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只有表现的越幼稚,才能让这些狐狸们放松警惕。 严哥果然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摆摆手挥退了一旁虎视眈眈的阿文阿武两人,语气几乎算得上和蔼了:“罗少,您看我们第一次合作,在下有点不放心也是难免的,这样,我们各拿出一份诚意来,您就让阿文阿武随便看一看,我让您一分利如何。” 差不多了……戚北辰悄悄捅了捅方衍之,却也没太避着严哥,半真半假,看起来就像沉稳的手下在提醒不成器的少主。 方衍之面上露出不情不愿的神色来,但还是松了口:“那成吧,快点儿的。” 阿文阿武搜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悻悻退了下去。 “现在可以了吧,严哥。”方衍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当然,里面请。”严哥笑了一下,让开门让方衍之他们进去。 方衍之大摇大摆地走进包间,在沙发上随意一瘫,懒散地望着严哥:“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谈了?” “阿文阿武,去给罗老板开个酒满上。”严哥吩咐了一声,随即笑眯眯地看着方衍之道:“不知道罗老板是想要几手。” 方衍之伸出个手指头在他眼前晃悠了一下:“我要一条。” “您这胃口可不小啊。”严哥抖了抖眉毛。 方衍之从容不迫地笑笑,双手枕在脑后往沙发背上一躺,懒懒开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严哥,兄弟我也想走这条路子,就看严哥肯不肯赏脸合作了。” “罗老板,您这一来就这么大阵仗,我也实在是不敢应您啊。” “理解理解。”方衍之点点头,冲站在后面的戚北辰一挥手:“小戚啊,东西拿上来。” 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使唤戚大队长了,太他娘的爽了怎么办。 戚北辰应了句是,表面上恭顺无比,内心里已经把方衍之祖宗八代骂了个遍,有必要把那两个“小戚”压得那么抑扬顿挫吗。 放在桌子上的保险箱里,全是一摞摞红色的钞票。 “严哥不再考虑一下?” “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实在是现在我也拿不出那么多来。”严哥看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这样吧,你先拿几手回去试试货,这样我放心,你也放心,要是咱们合作愉快,还怕以后没钱赚吗?” 见局势正一步步往他希望的地方发展,方衍之正准备乘胜追击…… “砰——”门开了,红毛火急火燎地冲过来:“老板,有一个女人找这个罗老板,在底下又哭又闹的,动静可大了,这再不管管把条子引来了……” 严哥头疼地道:“这种事你们处理了不就行了吗,有必要来烦我?你们总不能拿个女人没办法吧。” “不是。”红毛扫了一眼方衍之:“她说是罗老板的女朋友,您这……我们也不好得罪啊。” 方衍之:“?” 戚北辰:“??”你小子哪惹的风流债? “我下去看看。” 严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请便。” 方衍之冲戚北辰使了个眼色——把钱拿好,丢了把咱两卖了都赔不起。 刚下了楼,方衍之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还有一个女人隐隐约约的谩骂声,恩?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罗逸,你给我滚出来,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一天到晚的到处沾花惹草,你对得起我吗,我知道你在这,你给我出来,别跟我装缩头乌龟,罗逸……” 方衍之刚露出个脸,还没看清是谁呢,就让人劈头盖脸的一巴掌。 放大队长懵逼了,这什么情况? “我们的卧底可能叛变了,计划停止,迅速撤离。” 耳边传来了极轻的一句话。 方衍之抬眼一看扯着他领子的人,腿一抖,差点给眼前的人跪了。 我去,连绵……等等,这是真人吗? 黑色的收腰坎肩裙,妖艳精致的妆容,尤是一抹如朱砂般殷红的唇色,显得入艳三分,风华绝代。 平时看惯了顾连绵白衣素面的方衍之惊呆了,还能有这种操作? “罗逸,你今天必须给我在这说清楚了。”顾连绵遥遥一指女酒保,踉跄了几步,口齿不清地道:“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你别否认,我刚才都看到了。” 说着那眼泪不要钱似地往下淌,梨花带雨,一副凄楚之色,任谁见了都要心生不忍。但在她的眸底深处,却尽是掀不起一丝波澜的淡然,甚至有些刀枪不入的冷硬。 戚北辰心下转了几个弯,他是认得顾连绵的,如今看来……多半是出事了。要不是情况不允许的话,他还是想最后感叹一下,这两人简直是绝配啊,这又是什么出尘脱俗的神演技? 方衍之反应过来了她的用意,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足以以假乱真的不耐烦浮在脸上,他甩开顾连绵的手,大声道:“老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轮得到你一个女人来指手画脚的?赶紧滚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满身酒气的顾连绵不依不饶地扯住他的袖子,哭闹道:“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走,我就呆这不走了,我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你罗逸就是个王八蛋。” 戚北辰:……amazing,,不愧是老方看上的姑娘,这演技……神了,还有这战斗力,不敢惹不敢惹…… 方衍之状似非常头疼,看了一眼在一旁看戏的严哥,道:“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里的这个让大家见笑了,要不咱改天吧,我先把这个女人打发了,要不然她要是撒起泼来,那可真是能把人屋顶掀了。” “年轻人嘛,能理解的。”严哥意味不明地拍拍他的肩:“不然把弟妹带进去咱们坐下来谈?” “还是不了老哥,你知道的,女人嘛,坏事。” 顾连绵很配合地装作醉酒不支倒在方衍之的身上,眼神里将喝醉的人的迷离表现得入木三分。 我靠,连绵倒我怀里了…… 方衍之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把自己在哪都忘了。 这怀里的可是连绵啊连绵啊天呐天呐天呐…… 方衍之面上飞快划过了一丝傻里傻气。 戚北辰:……你这个恋爱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啥地方啊,你咋还有这心情呢,现在的小年轻啊,搞不懂喽。 顾连绵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满心的恨铁不成钢。 “那老哥我就先走了,咱们再约啊。”方衍之回了个神,冲严哥挥挥手:“哥,那咱回见?” 严哥勾勾嘴角:“成,咱回见。” 方衍之知道,他这么痛快放自己离开,也是因为他一来就狮子大开口,严哥他们需要一个查他底细的时间,不然今天这戏,还真唱不下去。 方衍之扶着顾连绵往外走,发现她虽然看起来已经醉的浑身无力了,实则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放在她肩头的手上传来冰凉细腻的触感。 方大队长的脸……“刷”得一下红了。 他们走出了伊甸园,顾连绵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两个队长的眼神变了。 “有人跟上来了。” 戚北辰眯起了双眼,漫不经心的神态消失的干干净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带着小顾先上车,我一会就到。” 方衍之拦住他:“我来吧。” “你啰不啰嗦,我好久没活动拳脚了,都快生疏了。”戚北辰扭了扭脖子:“走” 20-30 第21章 玛门三 方衍之当下也不废话了, 拉起顾连绵丢了句:“自己当心,我去开车。”然后干脆利落地拔腿就跑,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顾连绵:……你俩真的是好兄弟?跑得这么利索方队你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妥”戚北辰比了个OK的手势, 也不怎么在意方衍之如此“没良心”的举动,就好像被坑习惯了一样,接着扭扭脖子活动活动手腕, 还非常有打架仪式感地扔了外衣。 “戚队一个人真的可以吗?”顾连绵跟着方衍之边跑边问。 “放心吧, 那家伙手黑着呢, 好不容易打人不掏医药费, 让他耍耍。” 怎么总觉得,这两个货都那么不靠谱呢? 绕到伊甸园左侧的停车位,就见那里也围了五六个拿着铁棍的打手, 皆是人高马大一身横肉, 此时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逼近。 方衍之歪头轻笑一下:“得,看来我也得耍耍了。” 两根钢管劈头而下,方衍之不慌不忙地一个跨步,将顾连绵护得严严实实, 两手同时抓住打下来的钢管,借力来了个飞踹, 而后旋身, 漂亮的三连横扫加后旋带倒了一片人。 身手之流畅利落, 比动作片还要精彩几分, 就连顾连绵都忍不住要叫一声“好”了。 方大队长向来是个街头斗殴的好手, 一拳头下去能砸死一头牛, 更不用说这些半吊子小流氓了。 可再英雄的人也毕竟是个人, 体力有限, 也架不住人多了折腾。眼看着乌压压的一片打手成群结队地从侧门里涌出来, 方衍之当机立断地踹开顾连绵身边的一个人,正准备撤,手臂却被刚才踹开那人的刀给划拉了一下,可能是划到动脉了,那血疯了似地往外飙。 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痛觉神经坏死,被砍了一刀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动作还是丝毫不慢,抬手踢脚没一点拖泥带水,顺带大喝了一声:“上车。” ……多么彪悍的方队啊,如此为党为国为人民的好同志,赵局怎么就不多给他开点工资呢。 顾连绵没来得及说什么,打开车门头一矮钻了进去,方衍之又是一记过肩摔,把一堆人砸远了些后也迅速钻进驾驶仓里,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我靠!” 不知道哪个手黑的扔的是砖头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来势汹汹地地砸向前玻璃,刺耳的“哗啦”一声—— 方衍之想都没想,条件反射地伸出右胳膊,尽量把自己半个个身子挡在了顾连绵身前。 人在电光火石间的本能是不会骗人的……若非至亲至爱之人,又怎么会连本能都拿自己护着她。 幸好方衍之这车的质量不错,玻璃没碎,只是成了雪花状摇摇欲坠地粘在一起,这要是让那砖头和着玻璃渣拍进来,方大队长那金贵的脑袋不给扎成马蜂窝也基本上没法看了。 在如此紧张危险的境地里,顾连绵对此也生不出多的感想,只是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三份——第一份计算着外援还有多久到达,第二份担心着方衍之手臂上的刀伤,最后所剩无几的几分意识,才隐隐约约为这反射性的的举动掀起了一波一波的感动,激荡在内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方衍之把车速飙到最高,扬起了一阵飞沙走石,生生撞开挡上来的几辆小破车,一个漂亮的漂移,移到了正在浴血奋战的戚大队长身边 。 “老戚——” “哎—”戚北辰扬起在打手手里抢来的钢管,轮圆了抽倒眼前的几人,然后滑溜得跟个泥鳅一样蹿进了车里。 “痛快,好久没这么打过架了。”戚北辰大笑一声,还不忘在后车窗上冲后面的人比了个中指。 方衍之抽空瞟了一眼车内后视镜,道:“伤哪了,要紧不?看你这满身血迹叽呼啦的。” 怎么听,都没听出几分同情,倒是品出了嫌弃的味道来。 “背上砍了一刀,死不了。”戚北辰脸色因为失血有点苍白,却还是没几分正形,他欠揍地笑:“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瞅瞅你这血流成河的。” 顾连绵:原来这年头当队长的第一标准是得脑子有病,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怎么还能心大地凑在一起耍宝? “得了吧。”方衍之嗤之以鼻道:“上次跟你一起出的那个任务,回来你老妈老婆妹子就围着你病床哭啊,导致你临床的我老人家出院以后脑子都嗡嗡作响。” 戚北辰凉凉盯着他的后脑勺,边嘶嘶地吸着凉气边道:“怎么你酸我有老婆啊,不服你自己找一个不就得了,哦,小顾,要不然你给他哭一嗓子,让他平衡一下?” “呵”方衍之简洁明了地吐出三个字:“滚犊子。” 顾连绵:……你们是真的看不见后面跟着的车吗?为什么两个挂了彩后面还有追兵的人能这么没心没肺。 正所谓乐极生悲乃人间常理,两人很快都笑不出来了,因为—— “砰——”“砰砰砰——” “卧槽。”方衍之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从后车窗到前车窗洞穿而过的子弹痕迹:“这帮孙子疯了?大马路上的动枪?” 本以为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追上来已经够藐视人民民主专政的和谐社会了,果然还是他们想象力过于贫瘠……虽然装了消音器,这种嚣张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了。 他们出来可没带配枪啊! 戚北辰“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像条□□似地趴了下去,丝毫帅哥包袱都没有。他语气中也有几分惊奇:“这枪的配置居然比我们的都好?amazing!” “还拽你那洋文……” 这么一闪二避之下,车速自然就慢下来了,一不留神,两侧的摩托加速包抄而上,骑手手里的铁棍狠狠地砸向了侧面的车窗。 方衍之看着坐在旁边的顾连绵心里一惊,猛地打了方向盘,将车头向自己那一侧的摩托横去,车尾一扫,将左面的也扫飞了。 顾大专家倒是毫发未损,可趴在后面的戚北辰就倒霉了,带着刀伤的后背在狭小的空间里撞来撞去,疼得他呲牙咧嘴地嚷嚷:“你这个见色忘义的狗东西,你的连绵是你的心肝宝贝儿,你好歹也把我当个人看一下好不好,我告诉你,我要是死了,我做鬼回来偷光你那些甜不拉唧的玩意儿……嗷——你这是想弄死我啊。” 零距离体会方队长大型双标现场,戚北辰表示:噢,这可歌可泣的塑料兄弟情,amazing 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情况的话,顾连绵着实十分想把这位戚队长的嘴给缝上。 “砰砰砰——” 次数多了,再烂的枪法也总能蒙上那么两枪,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倒霉……他们的车胎让打爆了,而且方衍之因为护着顾连绵,肩膀让还流弹擦出了一道血口子。 “这下玩球子蛋了。”这下戚队长是彻底没心情满嘴跑火车了,沉痛地开口:“今天咱三是要凉的节奏。” 方衍之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连绵,外援怎么还没到?” “快了,再撑撑。” 方衍之抿了抿嘴,果断道:“你俩车里呆着,我出去拖一下时间。” “老方!” “衍之!” 二人同时出声,他们如何不明白,对方人多势众还持有枪械,方衍之这么手无寸铁地下去,又怎么能活着回来。 方衍之掰掉顾连绵抓住他手腕的手,状似轻松地笑了一下:“放心,等我回来。”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已经像个血人的戚北辰,沉声道:“别跟我争,现在这是最好的选择,连绵……帮我护好。” 顾连绵再次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脑子飞速运转着 想找出一条逃生的办法,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汇成了一个强烈的念头:……绝对不能放他下去。 就在这时,尖锐的警笛声划破令人绝望的安静,红蓝交加的灯光星星点点出现在暗夜里,如同曙光。 三人吊了一路的的心“咚”的一声,总算是落回了原位。 他们这最惨不忍睹的伤员——戚北辰勾了勾唇角,头一歪晕了过去。 车外传来了叮零哐啷的一阵混乱声,剩下两个意识尚且完好的人透过报销得差不多了的车窗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挽 外援总算到了。 几分钟后,果然萧副队就是靠谱,短短的一会时间就控制住了场面,该扭断胳膊的扭断胳膊,该来几个窟窿的来几个窟窿,最后逮住的通通免费体验警局豪华版高贵银“手镯”。 “都没事吧。”刚解决完,萧挽就火急火燎地跑过去,一手撑着车门,另一手的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方衍之推开车门跳下去,边拉后车门边嚷道:“我俩没事,快快快,老戚后背中刀了。” 幸好萧挽想的周到,还不忘调了辆救护车来。 当下一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戚北辰抬上了担架。 方衍之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手臂和肩膀处火辣辣的疼痛——他那刚才随便缠了两圈的胳膊还在往外呲着血,肩膀更甚,刚才几乎冒了一路的血,他能撑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了。 失血过多的眩晕感让他眼前一黑,半跪了下来。 “衍之!” “老方!” “方队!” 起起伏伏的呼声从各个方向传过来,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只听见了离得最近的一声“衍之”,那样熟悉。 方衍之的视线已经模糊了,看不真切眼前人的身影,但他还是勉强笑了笑,执拗地没有立刻晕过去,而是缓缓吐出了句话出来—— “和你一起活着,真好……” 第22章 玛门四 三天后, 青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方衍之翘着二郎腿躺在病床上,嘴里的棒棒糖咬得嘎嘣作响,满眼的生无可恋。 他现在很不爽, 超级超级的不爽,想升天了的那种不爽,原因是在他的邻床—— “辰辰啊, 妈给你炖了排骨汤, 你赶紧喝点, 里面还放了红枣枸杞桂圆, 都是补血的,来来来,都喝掉, 一滴也不许剩。” “北辰你手不方便, 我来喂你吧。” “哥你喝这个腻不腻啊,我给你削个苹果?” …… 方衍之: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真是造了八辈子孽了, 有必要这么对我吗? 再看他这边,与一旁戚北辰的花团锦簇相比, 他委实过于凄凄惨惨戚戚了。 ……有种走失儿童的既视感。 爹不疼, 娘不爱, 方队是个没人要的老白菜……多么令人痛心疾首。 戚北辰的妈妈似是想起来旁边还有这么一大活人, 扭过头来和颜悦色地道:“小方啊, 阿姨也给你炖了一份, 来, 尝尝吧。” 方衍之赶紧规规矩矩地把腿放下来了, 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连声道谢:“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麻烦您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不爽或是眼馋他那些吃的,这些日子来看望他的同事朋友们大包小包的没少送,他只是……有点羡慕,好想体会一下有家人关怀的感觉啊。 正准备推门进去的顾连绵顿了步子,透过玻璃,她正巧看到了方衍之眼神里的艳羡和期翼,黑亮黑亮的眸子眼巴巴的看着人家,就像一只被人抛弃了的小狼。 突然……有点心疼。 她叹了口气,推开门:“衍之。” “连绵?”方衍之眼睛“刷”的一下亮了,一个鲤鱼打滚,激动得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哎,你别乱动。”顾连绵忙过去扶住他,语气是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带着亲昵的责备:“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躺好。” “是是是。”方衍之傻笑着乖乖躺回去了。 顾连绵瞪他一眼,这才跟戚北辰和他的家人们一一打了招呼。 温婉大方,恰到好处的亲切却又不让人觉得唐突,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来。 “连绵来了。”戚北辰的妈妈笑着应道,慈爱地拉住顾连绵的手,是越看越喜欢:“小方啊,你真有福气,跟我们家辰辰一样,都找了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女朋友,这不,他俩都已经结婚了,你俩也抓点紧。” “不是不是,我们是同事,同事。”方衍之赶紧摆摆手,偷偷瞄着他的连绵有没有生气。 他可没忘了,连绵还没答应他呢,他喜欢连绵是他的事,在连绵没有同意之前,他不会让别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给她造成困扰,这是方大队长一贯秉持的基本原则。 戚母露出个“我懂的”的笑,道:“好好好,是同事,那你们先聊着。” 戚北辰吃着东西嘴还一刻都消停不下来,含糊地揭露道:“啥同事啊,你这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还……” “吃你的。”方衍之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句,把头转向顾连绵时又秒变可怜兮兮小奶狗,委屈巴巴地道:“你怎么才来看我啊,我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众人:…… 不等顾连绵答话,一个长相十分甜美清纯的女孩子站了起来,正是戚北辰那又漂亮又温柔的妻子许青棠。 她笑着说道:“这你可冤枉人家了,北辰这我守了两天夜,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呢,连绵在你昏迷的这两天晚上可都是在医院过夜的。” “是啊小方,这连绵可对你真是没话说。”戚母附和道:“你受伤的这两天她几乎是不眠不休的,早上走了还是因为给你做吃的去了,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方衍之失血过多加上长期疲劳,一昏迷昏迷了两天,此间顾连绵一直守在他的床前没有合眼,直到今天她想起来方衍之如果醒的话一定会饿,这才回家给他炖汤去了。 方衍之不可置信地问道:“嫂子和阿姨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顾连绵把自己手里的保温桶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地打开摆好:“别想那有的没的,快吃饭。” “不嘛不嘛,你就告诉我嘛。” …… “咳咳咳”戚北辰像见了鬼一样,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喃喃道:“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这阎王这么……”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想了一个最接近的词语——“乖巧的样子,amazing……” “别胡说”许青棠轻轻推他一下,接过他手里的碗勺,笑道:“你当年追我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吧。” “是是是,我媳妇儿说的都对。” 戚母:……呵,恋爱的酸臭味,谁还没年轻过啊,待不下去了——“走月月,咱去买点菜,准备一下晚饭,好晚上来换你嫂子的班。” 一旁的方衍之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怎么,就你有媳妇儿呀,有就有呗,干嘛要在我眼前秀恩爱,欺负表白未遂的单身人士小心遭雷劈。 低头瞅着保温桶的顾连绵:这汤……应该毒不死人吧。 “以前没炖过这种补汤,我是照着百度做的,你将就喝吧。”看着那色彩清奇的汤,顾连绵难得地有些尴尬:“算了,要不你别喝了吧,喝阿姨给你的那碗好了。” “别呀。”方衍之迅速把整个保温桶都抢了过来,动作太大扯到自己伤口又是一阵面部扭曲:“你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就算毒死我我也认,何况你顾大专家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差嘛?” 顾连绵:……你真的太相信我了,关于做饭这方面,我以前就差点把自己毒死,祝你好运。 方衍之眼珠子转了两转,不知又打了什么鬼主意,捂着胳膊就开始哎呦哎呦地叫唤开了。 “你这又作什么妖?”顾连绵惆怅地看他 ,想起自己初见他那时,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别看有些人表面上是匹孤狼,暗地里其实就是个二哈。 “不是啊连绵,我这疼啊,真疼,哎呦—哎呦——”方衍之嗷嗷地叫唤,可怜兮兮地道:“没事,你不用管我的,我可以一会再吃……哎呦啊,要命了——” 戚北辰:呵,忒不要脸。 您的好友“方.臭不要脸.衍.戏精.之”已上线,请注意查收。 顾连绵心中暗暗好笑,却没有拆穿他,认命地拿起碗勺:“好了,我喂你可以了吧,能不能安分一会。” “嗯嗯嗯。”方衍之笑眯眯地凑过去:“啊——” 顾连绵摇摇头,舀起一勺吹了吹:“给。” 瞅了又瞅,没毒死,还活着,这汤应该……还可以吧。 “怎么样?”她试探着开口问道。 “啊?”某位怀春少女版方队愣了一下,赶紧道:“好吃,你做的怎么能不好吃。” “那多吃点?” “好滴好滴~” 顾连绵:…… 吃到一半,方衍之忽然似想起了什么,神色严肃了些:“对了连绵,那天之后的事是怎么处理的?还有那个叛变的卧底,怎么回事?” “你这才刚醒,别想那么多。”顾连绵递了张纸巾给他:“现在赵局可是明令你俩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不用你们管,他老人家自有安排。” “别呀连绵,我俩又不能现在冲过去接着打架斗殴去,就是听你说两嗓子都不行嘛。” “不行”顾连绵干脆利落地拒绝。 就以方衍之这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性子,要是给他透露了案情,他现在就能给你蹦擦下去查案去。 方衍之不死心地拉着她的衣角,语调拐了个九曲十八弯:“不要这个样子嘛,人家可是会伤心的~” 顾连绵and戚北辰:完了,这伤是治好了,脑子给治不合适了。 “哎哎哎”刚进来的萧挽倚着门一脸一言难尽:“恶不恶心,老男人一个了还学人家小鲜肉卖什么萌。” “喂萧挽,我一个伤号你少损我两句能死是吧。” “姐?”许青棠见到萧挽,开心地跑过来拉住她的胳膊:“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哟,棠棠也在呢。”萧挽对着许青棠立刻露出有点温柔的神色来:“这不最近忙嘛。” 眼神一扫扫到了在病床上挺尸的戚北辰,脸色冷下来,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还活着呢老男人。” 戚北辰贱贱地笑了:“让您失望了,鄙人的确还喘着气。” 眼看一场大战爆发在即,许青棠连忙递给萧挽一个苹果:“姐吃苹果吃苹果,我知道你打小就看他不顺眼,但你看我好歹也嫁给他了嘛,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跟他计较了呗。” 萧挽又哼了一声,算是勉强答应了。 顾连绵:“?”这又是什么剧情走向? 方衍之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在耳边悄悄地道:“传说老戚和老萧互相看不过眼都十多年了,偏生跟萧挽一起长大被她当亲妹妹一样的许青棠又嫁给了老戚,啧啧,你说这老萧得多憋屈啊。” ……萧副的经历果然够神神化化的。 第23章 玛门五 “你又叽叽歪歪啥呢。”萧挽把大包小包的水果补品放到床头柜上, 道:“赵局现在走不开,就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看连绵在你这我就放心了, 告诉你啊,你伤没好之前这案子跟你没关系,才睁眼就可了劲的造作, 嫌自己命长是怎么。” 方衍之:“谢了……但是容我冒昧问一句, 这脑白金也是赵局让给的?” “哦, 这个呀。”萧挽笑得十分奸诈:“这是我特意给我们的工作先锋的慰问品——脑白金精装版, 看看,多么适合你。” 方衍之:……呵呵,你这种女人能嫁出去才见了鬼呢, 话说你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真是可歌可泣, 为民除害而作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兄弟,有机会我一定要敬你一杯。 萧挽冷着脸转身往许青棠的怀里也塞了个果篮,没好气地道:“这是送你的, 多吃点水果,该多补补维生素了你。”语罢也不等许青棠反应, 就径自拉着顾连绵走了:“连绵我有点事跟你说。” 方衍之:哎大兄弟你有话好说把我连绵放下……尔康手。 许青棠:姐果然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戚北辰:这果篮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算了, 暂时休战吧。 出了病房, 萧挽靠在墙上, 姣好的容貌因为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变得有些憔悴, 一看就不知道熬了几夜, 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很“萧挽”的精神饱满, 就好像永远不知道“累”字怎么写似的。 “连绵, 这件事你怎么看。” 三天前,方衍之和戚北辰出任务后,他们收到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匿名信,大概意思就是揭露他们卧底在贩毒组织里的警察出卖了他们,而且已经和毒贩达成一致,向他们透露了警方的计划。 虽然没什么确凿的证据,但事关方衍之、戚北辰两个队长的性命,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才让顾连绵进去唱了那么一出戏,好混淆视线让两人安全撤离,就算那匿名信是无稽之谈,也好留有余地可以开展后续计划。 且信中虽说得含糊其辞,里面所透露的信息却绝对是局内人才能掌握的。 但就在他们被追杀的同一天,当警方再次赶到伊甸园时,那里发生了一次大爆炸,连卧底带那里的毒贩,通通葬身火海,无从查证。 “衍之和戚队那天行动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也不是绝对能说就是高明砚出卖的,毕竟现在伊甸园已经爆炸了,人也死了,就留给我们一些那天抓到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弟,无所对证。” 萧挽拿手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我跟高明砚以前也一起出过两次任务,虽不说关系有多好,但也算是熟人,我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这样的污点,可不是说背就背的。” “挽姐。”顾连绵拍拍她的肩膀:“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人是会变的,有时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什么都有可能。” 一边是危险重重却还收入微薄,另一边是数不清的利益和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奢靡生活,享受过了金钱带来的快感,真的还能心甘情愿过回以前的穷日子吗? 更何况,因为经济条件没有答应他求婚的女朋友,缠绕病榻需要昂贵的进口药来支撑生命的高堂,他又真的还能保持着刚考入警校时的那一腔热血吗? “我知道。”萧挽看起来很疲惫,一双眼睛里却写满了坚定,那么耀眼、那么明亮。 “但就算他有再大的嫌疑,毕竟不是证据确凿,连绵啊……”萧挽看着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笑了一下:“就算有一丝的可能,我们都不该让一个原本的英雄,连死了都蒙着冤屈,别的先不多说,反正我看不过眼。” “就算这件事查起来会极其的麻烦?” “没错。” 其实这件事完全是在缉毒大队的范畴里,赵局也没有给他们下命令,萧挽完全可以不用揽下这个烂摊子,更不用鞠躬尽瘁到几夜未眠的地步。 但这世界上除了本分和“我该干”的事情之外,有些人天生就“爱管闲事”,只要事有不平,只要身临其中,便可以不计得失地去做,仅仅为了一个“看不过眼”。虽然看起来有点傻,这样的人却有着这世上大半人都被生活苦痛消磨掉的赤诚初心。 这样的人就像萧挽、方衍之,他们都是值得人敬佩的人。 “好”顾连绵微笑着看她:“挽姐,我跟你一起,尽我所能,就算是大海捞针,也总能捞到些蛛丝马迹,我们一起,给他们一个应有的交待。” 萧挽弯了唇角,伸出一只手:“不愧是我们的大专家,思想觉悟就是高,从今天起,你这个朋友我萧挽认了。” “荣幸之至。”顾连绵与她击了掌,紧紧握住。 两个女孩子的友谊,也是可以因为有着相同的信仰和追求,纯粹而诚挚,丝毫不输男人的兄弟之义。 此时在病房里—— “哎哎哎,你趴门口猥琐兮兮地听啥呢?”戚北辰咬着刚才他死对头送来果篮里的苹果,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完全没有一点心里负担。 “别吵吵,烦死了。”方衍之挥挥手:“边儿去边儿去,这到底说什么呢怎么也听不清楚啊。” 此刻的方衍之造型的确有够猥琐——炸了毛跟雷达一样竖起来的头发,包得跟个猪蹄似的胳膊,关键他偷偷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蹲在角落里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还要尽量矮身不高于门上的玻璃窗,以免被发现。 跟个偷窥狂似的……戚北辰暗笑。 “我说老方,人家不让你听就不让你听呗,这刑警队是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咋的,学一下我,对自己好点。” 戚大队长有时候挺不理解方衍之的,因为这家伙只要还能喘气儿,就满脑子的案子案子,活像地球没他就转不了了一样,这世界上的事这么多,他有九个头也管不过来啊,这英雄病加圣父病是大病,得治。 “你不管别打扰我……嘶——” “扯到伤口了吧,跟你说了刚醒来别瞎作。”戚北辰无奈道:“媳妇儿,扶一下那傻缺,你说说他,早点把伤养好了大家不都放心了嘛,到时候爱怎么查怎么查,还怕用不到你,现在一个伤残人士,再把自己作出个好歹来别人不还得顾着你,你会不会算账啊。” “我又不是商人,算什么账,何况我真没打算干啥,就听听。”方衍之跟许青棠道了谢,接着对着戚北辰道:“话说你就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方大队长,您就不玩手机的吗?”戚北辰在手机上鼓捣了半天,翻出一个界面扔过去:“自己看,我们那天逃出来后,伊甸园就爆炸了,这可是新闻头条。” “炸了?”方衍之皱眉:“什么原因?” “早上我们队里的人来看我,据说是从那个卧底身上引爆的,都炸成渣了。” “那身份是怎么确定的?” “从中心引爆处发现了一枚钻戒,他哥们说是他这次任务完要跟他女朋友求婚用的。”戚北辰顿了顿,也有几分感叹:“谁知道……唉,还有就是,有监控拍到他在爆炸前进了伊甸园,直到爆炸前都没出来过,就算那钻戒有可能是他意外或故意扔那里的,后来的那场大火,他也不可能逃出来了。” “你觉得……我们这次的行动,是他卖出去的吗?” “这不好说,你我现在在这躺着,掌握的信息有限,一场爆炸,把什么都炸没了,谁知道呢。”戚北辰怔怔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同归于尽式决绝的方式呢?”方衍之问道。 可等了半天戚北辰也没答话,他只好自己开始推测:“如果毒贩是拿他的家人威胁他,他不得已之下才投靠了他们,但又良心过不去,于是与毒贩同归于尽,这样说来的话就合理了。” 这种基本上已经“毁尸灭迹”了的事情,除了当事人,谁又能知道他们本人是怎么想的呢。 “或是……金蝉脱壳?” 挂在前面的电视还播着你侬我侬的狗血言情剧,这病房里的气氛却已然凝重下来了。 戚北辰没答他的话,而是认真地啃着那个苹果,末了扬手精准无比地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意犹未尽地抹抹嘴,道:“你还是别想了,现在我俩什么都不知道,猜来猜去的有意思吗,功过是非,如非证据确凿,我不予评判,睡觉。” ……这个死狐狸,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骗鬼去吧。 其实说是方衍之圆滑,跟戚北辰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家伙永远能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错处来,交给他的事他会尽职尽责地做好,但除此之外绝不给自己找事……这也就是为啥人家快要升职加薪了,可怜的方大队长还在原地踏步的原因。 方衍之知道说不通了,气结地拿被子蒙过了脑袋:“睡觉。” 不行,他还是得想办法套点消息出来,什么都不知道都快憋屈死了。 第24章 玛门六 是夜 “对不起砚子, 你要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放心,以后你妈就是我妈,我一定给你照顾好了, 对不起, 对不起……” 一阵狂风刮过, 掀起了漫天的飞沙, 像是在诉说谁的愤恨与不甘……乌鸦凄厉地鸣了几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阴森可怖。 男人腿一软,跪了下来, 双手合十不停地拜下去, 哭喊道:“别来找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是你,如果不是你非要……” “我真的是迫不得已的啊。” 痛苦、恐惧、忏悔、罪恶…… 我采了你的花, 呵,世界! 我把它压在胸前, 花刺伤了我。日光渐暗, 我发现花儿凋谢了, 痛苦却存留着。(注) 久久不散, 化作恶鬼, 日夜折磨…… “哎老公, 你看那人干什么呢, 大晚上的怪吓人的。”女人害怕地拉住了自己丈夫的胳膊。 “可能是神经病吧, 别怕老婆, 咱们绕远点。” 此时已是深夜了,此地又地处偏僻没什么人,突然路过一对小夫妻,把双方都吓了一跳。 一直嘴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的男人如惊弓之鸟般蹿了出去,只留下了个依稀的背影。 突然,女人看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弯腰捡起来冲那个背影大喊道:“喂,你钱包掉了。” 可是前面的男人依旧没有回头,就好像后面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追赶着他一样。 “正是个奇怪的人啊,哎?他还挺有钱的。”女人打开了钱包,看着里面鼓鼓的一沓钞票奇道:“老公,你说这个人不会是个抢劫犯吧。” 钱包里还夹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背景是青城的旅游圣地雪岭,一片茫茫白雪中,两个互相勾着肩膀的小伙子呲着牙笑得无比灿烂。 “谁知道呢。”女人的丈夫把妻子手里的钱包合上了:“这么晚了,你还病着呢,我们还是早点回家吧,至于这个钱包,明天我去派出所一趟,这莫名其妙的钱咱可不能要。” “好好好,知道你是个老好人,听你的就是了。” …… “来,老萧连绵,给你俩泡的方便面,一桶香菇炖鸡,一桶老坛酸菜,加肉又加蛋,给你贵族般的体验。” 肖煜揉着眼睛把两个方便面放在桌子上,看着这两个化身工作狂魔的女同志,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敬仰——这两家伙是充电五分钟,使用几十个小时的吗,怎么就没有一点人类该有的疲惫感,女人真是个可怕的生物。 “谢谢” “谢谢” 两人连头也没抬。 “哎哎哎。”肖煜忍无可忍,伸手抽掉了二人手里的资料:“你俩白天跑出去奔东跑西,回来连口气都没歇就一直忙活到了十二点,我说,老方不在,你俩这是准备升仙儿了?” 萧挽撇了撇嘴,先是问了顾连绵一句:“你不吃辣的是吧?”见她点了头,将那碗香菇炖鸡面推过去,然后才道:“说得好像以前清闲过一样,他搁医院里一躺,总不能那么不人道主义地去使唤一个病号,没办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得了吧。”肖煜拧开一瓶果汁递过去:“你这就纯粹给自己找事儿,他们队里的人是死绝了咋的,用得着你在这里兢兢业业的。再说了,好多东西我们这根本就没资料,我们也没权限调,你这么折腾能折腾出个啥来。” “不帮忙死一边去,别碍事。”萧挽咬着一口老坛酸菜面把人往一边扒拉。 肖煜在萧挽那讨不到好,只好又去找看起来攻击性低一点的顾连绵,放在她手边一瓶橙汁,道:“她也就算了,那人一直就那样,想到啥做啥,你怎么也跟着她疯,这事本就不归我们管,还是我们内部卧底出事的这种麻烦事,贸然揽上来,引祸上身也说不定,再说了,这事儿你就让他们自己查去呗,再怎么样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也定不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罪吧。” 顾连绵道了声谢,开口道:“其实挽姐和我都是有一些怀疑的,照方队和戚队那天在伊甸园的情况看,那个毒贩头子一开始应该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的,直到我们已经快出了伊甸园,他们才派人拦截,如果毒贩一早收到消息设圈套等我们往进钻,那样不觉得太迟了一点吗?” 她看了看萧挽,又道:“何况高明砚一直都在伊甸园里,他在那里的身份不低,随时都能见到严哥,如果他叛变的话又怎么会让我们把那出戏唱完。” 肖煜皱了眉头,显然是在认真思考。 萧挽咽了一口汤,接着顾连绵的话说了下去:“还有就是,你想想,他们三从伊甸园逃出后,毒贩不惜明目张胆地在大马路上动枪也要截住他们,这又是为了什么,他们身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最后……”萧挽沉吟了一下,接着道:“别忘了那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如果说高明砚有嫌疑的话,那么这位提前洞悉一切的信的主人岂不是更有嫌疑?” “你们的怀疑有道理。”肖煜倚在办公桌上揉着眉心:“我也不是不让你们查,只是……” “放心吧。”萧挽站起来大力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会小心的。” 何况肖煜嘴上损他们,抱怨这顾虑那,如果他真的不想多管,又怎么会这个点还在这里忙活呢? “不管怎么样……”一旁的林浩扬站了起来,微笑着看着眼前三个人:“咱们刑警队都是一家人,同进同退。” “林哥说得对,要做什么,大家一起。”肖煜笑了,本就张扬明媚的眉眼更加神采飞扬起来。 萧挽也笑了起来,没有说什么,却更加用力地拍了拍肖煜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顾连绵深深望了每个人一眼,像要把每个人印刻在心底里。独行了这么多年,忽然似归了根,回了家,有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这感觉……真好。 在坐的每一个人都只是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喜有悲、会哭会笑的普通人,但是他们勇敢、真挚、正义,就像是黑暗和罪恶中照亮一切的曙光,默默守护着这座他们生活着的城市,和他们心中相同的信仰。 平凡,却伟大。 睡着了好一会的苏星余也诈了尸一样地从桌子上弹起来,迷糊地重复了一遍:“同进同退。”嚷完后又跌了回去,睡得人事不省。 “哈哈哈这小子。” 众人一顿爆笑…… 次日 “连绵,连绵,醒醒。” “啊?挽姐。”顾连绵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让她头昏脑胀。 “出案子了,当地派出所报过来,清早体育公园发现了一具焦尸。” 顾连绵朦胧的睡眼一瞬间清明起来:“焦尸?” “对。”萧挽边敲还睡着的苏星余的脑袋边道:“今早一个跳广场舞的大妈发现的,现在人已经给吓得躺医院去了。像体育公园这样人流量大的公共场所,处理不好就会引起恐慌,刚老头可是给我下死命令了,四十八小时必须破案。” “挽姐,干啥呀……”苏星余揉着他那一头柔软的棕发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哈欠。 萧挽瞅着他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敲了他一记爆栗:“醒神了,一天就知道睡觉,出案子了。” “哎哎哎——”见萧挽还要接着敲,肖煜忙伸手拦下:“说案子说案子。” “你就可了劲地护着他吧。”萧挽糟心地扫了两人一眼:“工资就比你们高那么一点,老方不在就尽我倒霉了,老头刚给我下命令的时候喷我那一脸吐沫星子啊,现在连脸都还没洗呢,还是人连绵靠谱,你们都学着点。” “挽姐,那我们现在去现场看看?”顾连绵赶紧道,感觉这两天连轴转的萧挽随时都在准备炸毛。 萧挽从椅背上拎起她的红风衣,在空中一抖:“好了,连绵、林哥还有肖煜跟我出现场,剩下的人留着,尤其是你星余,一会我们有什么需要的资料会联系你,你给我精神点。” “放心吧萧副。”苏星余冲萧挽敬了个礼:“我保证随叫随查。” “妥” …… “萧副,体育公园这人流量太大了,脚印没法提取。” “知道了。”萧挽挥挥手让那个痕检员下去,感觉自己一脑门子的官司——原因是警戒线外围了熙熙攘攘的一堆瞧热闹的人,还有不少举起手机拍照的录视频的。 萧挽无奈地喝道:“别拍了,案件正在调查,不方便向外透露,麻烦配合一下。” ……基本上没啥人理她。 “我靠了。”萧挽火了:“听不见是不是……” “哎挽姐。”顾连绵忙拉住了她,轻声劝道:“别冲动。” 她要是不拉着,萧挽能直接站在这破口大骂,这事儿有混世魔王之称的萧副队长还真干的出来。 “啊——”萧挽崩溃地嚎了一声,道:“行了行了,那边的兄弟们疏散群众,看谁拍了照一定要删掉。还有现场拍照的那哥们儿,好了没有,好了赶紧让把尸体给我抬回去。” 再让场面发展下去,要是没看住让哪个拍了照传到网上,就有够他们头疼的了。 啊,这糟糕的吃瓜群众…… 萧副队感觉自己最近的发际线在飞速上移。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自泰戈尔《园丁集》 第25章 玛门七 “死者尸斑鲜红、头部及肘关节出现严重假创裂, 心外膜有瘀点性出血现象,存在创口出血、水肿、血管内血栓形成、血浆渗出、水泡内含蛋白和白细胞、创面痂皮形成、创底组织有炎症反应等现象,排除死后焚尸, 初步断定为自焚,血液中含有高量酒精和不明化学合成剂,待进一步提取。” “好嘞知道了周老, 就麻烦您接着辛苦一下了, 最好能尽快验出这化学试剂的合成成分。” 送走了周法医, 萧挽把手中的报告单递给顾连绵, 道:“看看,你怎么看的?” 顾连绵仔仔细细地读完了每一个字,抿了抿嘴, 才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来:“毒品。” “毒品。” 与此同时, 一道大家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炸得众人一个激灵。 众人往门口一看,得,这不是他们这会子应该挺尸在医院里的方大队长嘛, 医院到底是没把这个祸害给看住,让他溜出来了。 “衍之?你怎么来了。”顾连绵看着这个都“残花败柳”了还不忘出来瞎折腾的作精, 心中的感觉……怎么说呢, 大概就是你有个很皮的儿子, 你想管又管不住, 又不能下手去掐死, 其中之心酸苦楚, 不足为外人道也。 幸好方衍之不知道她此时的心理想法, 这要是知道了, 得多糟心啊——我想追你当媳妇, 你却把我当儿子……人间不值得啊。 见众人都卯足了火力准备对他开骂了,方衍之忙道:“这不是医院跟体育公园离得近嘛,我大早上吃完早餐在那遛弯呢,就不小心强行围观了。” ……您这弯溜得可真寸。 “不愧是方队啊,溜个弯都能溜到犯罪现场去。”顾连绵冷哼一声,道出了大家心中共同的感叹。 方衍之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顾连绵在旁人面前一直是都温和有礼、进退有度,话都不曾说重过半句,像这样尖酸地讽刺人……还真是头一遭。而这所有的不一样,都是因他方衍之而生的,这是不是说明,在连绵心里,他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 只可惜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多想,只好把这份快漫出心头的甜蜜强行压下去,將心思转到正事上来。 “嘿嘿”方衍之讪笑了两声,道:“你们别忘了,伊甸园之后,可是还有一部分新型毒品下落不明呢,对了,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我已经让肖煜阿展去查了。”萧挽打量了他一眼,因为少的可怜的睡眠,脑壳疼得已经懒得跟他计较了,便道:“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别来瞎添乱。” “真没事儿了,何况这次由您萧大队长指挥,我就打打下手。”方衍之笑了一下,偷瞄着顾连绵:“放心吧连绵。” 顾连绵没再搭理他,脸色却冷下来了,公事公办地开口道:“如果真的是毒品致幻导致死者自焚的话,我建议申请并案。” “我也是这么想的。”萧挽翻来覆去地翻着她自己手里的那份报告,语气里透着无法掩盖的疲惫:“不过要等周老爷子验出来再说,还有老方,你执意要参与我不拦你,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悠着点。还有关于伊甸园那天的事情我和连绵做了个初步调查和整理,你想了解的话桌子上自己拿,细节问连绵。” “知道了。” “铃——”一旁的电话响了。 “喂……什么……成,知道了,马上过去。”萧挽放下电话,整张脸都垮下来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青东路那边又出事了。” 方衍之皱了皱眉:“怎么了?” “青东路那边有个男的忽然发狂,拿菜刀把自己老婆孩子砍死了,分局那边从他血液里提取到了□□,于是也报到我们这来了。” 几人心头一凛。 □□——原来是一种拟肾上腺激素药,后来研制出了提取技术后……也是□□最主要的成分。 自焚、发狂砍人……这样的毒品,到底在市面上流出去了多少,若是落到有心人的手里加以仿制,那么后果将不可想象。 “这样老方,我和连绵去青东路,你呆在局里……” “别呀老萧。”方衍之打断了她:“我现在还是未复职人员,何况这案子一开始就是你指挥的,还是你在局里吧,其中伊甸园那边的信息我也不知道,呆在局里没多大用处,你留着,我和连绵去。” “可是……” “别可是了挽姐。”顾连绵把萧挽按回到椅子里:“衍之说得对,短短一天之内已经接连爆出两起案子了,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你还是留下为好,我会看好他的,不让他瞎折腾。” “小挽,听他们的吧,你要是放心不下我跟他们一起。”林浩扬附和道。 “好吧。”萧挽妥协了:“不过你俩现在这个战斗力太低了,我怕出什么意外,让林哥和大海跟你们一起去吧。” “木得问题。”方衍之笑了:“连绵,走了。” …… “哎方衍之,我说你看资料归看资料,你老往过来靠什么。” 顾大专家在无数次推开某个毛茸茸的脑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炸毛了,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毛病。 “不是连绵,你看我一个伤残人士,虚弱无力嘛你理解一下。”方衍之接着锲而不舍地往过凑,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嗓子。 ……话说你不是外伤吗? “啊?”坐在前座的吴大海一脸惊奇地转过来,特别实诚地道:“方队你不是上次被炸开花了还能活蹦乱跳的吗?这不至于吧,方队你是不是没以前小伙子的时候身体好了?” 看看这孩子……多么欠扣工资啊。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方衍之怒道,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他这里都呆了一群什么乌七八糟的牛鬼蛇神啊,还能不能让他活了。 以前小伙子的时候?他现在就是老男人了吗?还有,什么叫炸开花了,当他方衍之是炮仗啊,这么能你倒是炸一个给我看看啊。 “完咯大海。”林浩扬边开车边和和善善地笑:“大海呀,你方队以后怕是要给你穿小鞋喽。” “啊?为啥呀,我没迟到没早退坚决贯彻领导们的每个指示,我也没得罪方队呀。”吴大海摸着他的寸头,壮得跟牛一样的汉子一脸委屈。 林浩扬莫测高深地笑笑不说话了。 “为啥呀为啥呀……” “闭嘴。” “方衍之我警告你,你再靠过来我就给你头拧掉。” “哇连绵,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大的手劲呢?” “方队为啥啊……” “闭嘴。”…… 林浩扬微笑着,那双不怎么特别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显得温润无比。 青东路 几排半新不旧的家属楼一排排摆开,横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家属院里……算不上富丽堂皇,也称不上有多穷酸,总之,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住宅区。 大妈们领着自家的小孩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满眼找到八卦的好奇和兴奋——她们充其量也就与几个来开锁和给她们断官司的几个片警打过个照面,哪里见过如今这配上真枪实弹的大场面,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哎知道不,就二单元三楼的那两口子,那女人一看就不安分,跟人偷情让人丈夫当场拿菜刀给剁了,连孩子都没放过。”大妈甲磕着一把瓜子。 “那杀千刀的啊,有什么事干什么冲孩子使啊。”大妈乙边打毛衣便声讨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妈甲扔掉自己手里的瓜子皮,眉飞色舞地道:”那孩子铁定就不是他的呀,你也不看看,他俩长的那像吗?” “不是不是,她说得不对,我就住他家楼上,我知道得可一清二楚的,这事还得从他那势利的丈母娘说起……” 顾连绵:…… 方衍之:……这曲折离奇的情节,大娘们好想象力啊。 “哟,这不方队和林哥吗。”一个穿着警服的小伙子热络地迎上来:“听说方队你受伤住院了,这怎么没好利索就过来了。” “东子,真是好久都不见了,上次说了跟老哥一起喝酒,不讲信用啊。” 方衍之挂上了他一贯应付外人的痞笑,看起来热情亲切,实则眼底疏离无比。 “哟,给忙忘了,弟弟的错,等方哥你伤好,我一定补上。” 这个叫东子的小警察看起来挺精神,长得也有几分憨气,但一双油滑无比的双眼闪着精光,就很难让人生出什么好感。 顾连绵心里轻笑了一下,这样的人,衍之应该挺看不过眼的吧,难为他还要在这里演什么兄友弟恭的场面,真不知道他自己嫌不嫌憋屈。 方衍之那种人,本是应该是心直口快无所顾忌的,却非要让这世故给包上了一层圆滑的外衣,说着违心的话,做着不情愿的事……但这世道,谁又不是如此呢。 都是在自己的本心和世道的规则之间摸索出一个平衡点来,好各自相安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方队:她讽刺我欸,她超爱! 第26章 玛门八 由东子带路, 引着他们进到了死者的家中,尸体已经被分局的人移走了,只剩下满屋的狼藉和到处都是的鲜血。 ——沙发背上几个用刀砍出来的豁口格外显眼, 被点点鲜血染成了暗红色,玻璃茶几碎了一地,带着桌子上的杂物杂七杂八的堆在地上。 这一派惨烈, 与客厅正中全家福里的温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令人唏嘘不已…… “方队, 我们已经做了一个初步调查, 凶手赵凯,三十八岁,青城市本地人, 职业是长途车司机, 由于长期不在家与妻子关系冷淡,平时有酗酒习惯。”东子说道,明明是陈述严肃的案情,语气里却有几分讨好的味道, 令人十分不适。 “死者徐丽三十五岁,也是本地人, 经营一家小卖部;死者赵晓风八岁, 市一小二年级, 两人都是因为利器切入颈动脉大出血而亡。” 说着还十分谄媚地捧上了几张照片:“方哥你看, 这就是我们当时照下来的照片。” 方衍之被他这种语气弄得有些别扭, 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快速地翻看了一下, 便将手里的几张照片递给了顾连绵。 ——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 身上脸上被砍了好几刀, 血肉模糊地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暂时看不出什么异常。”顾连绵淡声道:“主要还是赵凯体内的麻簧碱,他以前有过吸毒史吗?” 后半句话是冲东子问的,东子见顾连绵年轻貌美,以为是新来的什么小警花,过来见识见识场面,于是便不甚重视地道:“没有过。” 对这略显轻慢的语气,顾连绵倒是没生出任何的不快,完全不在意,甚至连语速和语调都没变一下地开口:“麻烦你详细说一下赵凯的社会关系,有无仇家,以及出事前一周的行程,有没有反常举动。” 东子笑了一下,玩笑道:“方哥,这位美女同志是新来的吧,真敬业。” 方衍之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之前和善爽朗的样子荡然无存,像是被触了逆鳞。 只听他冷冷地开口道:“这是我们局里请来的顾问,犯罪心理学专家,现在我还没复职,她才是这场案子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让你说情况就说情况,别扯那有的没的。” 那声音冷的,都仿佛结出了冰碴子。 顾连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其实对于大多数人说什么,她都是选择性屏蔽的,无论说好说坏,从来也不放在心上。 衍之他……是在替自己不忿? 再说这东子,本名张东,家境不好,天天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狗腿子拍马屁是一把好手,方衍之就正是他献媚的对象之一,殷勤的一看就是一副小人嘴脸。 而老方也不是那会十几二十岁的愣头青了,本着圆滑世故的处事态度,只要不涉及底线,都是面子上能过得去就成,纵然心中讨厌,也并不多说。 所以像如今这般疾言令色的模样,着实让张东心头一凛,暗想自己可能开罪了尊大佛,于是他忙赔笑道:“是是是,我刚就是开个玩笑,顾专家别介意。” 顾连绵一心在案子上,压根连注意都没注意。 这下张东不敢造次了,老老实实地解说道:“赵凯是跑长途的,平时有些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他在单亲家庭长大,如今老母也过世了,所以除了老婆孩子,基本上连个走的近的人都没有,而且除了出车就是回家睡觉,再有就是自己喝点酒,社会关系十分简单。”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方衍之的脸色,看已经和缓了不少,才松了一口气,接着道:“没查出有什么仇家,出事前一周张东跑了趟车。” “现在赵凯人审得了吗?”方衍之问道。 “暂时不行,从昨晚抓回去就一直是精神错乱的,说话颠三倒四,时而发狂,只能打镇定剂勉强让他安静。” “像跑长途的这种大车司机,副驾驶一定是要有个人的吧。”顾连绵想了想,道:“那个人问过了吗?” 张东哑然了一下,面露尴尬:“这……还没有,时间太紧了。” 方衍之不可置否,这么显而易见的线索居然都能漏了,要是能把他平时溜须拍马的弯弯绕儿放到正事上来,也不至于如今还在这里给别人献殷勤。 “我……”方衍之正要开口。 “我去吧。”一直没说话的林浩扬打断了他:“你伤还没好,不宜过多奔波,我查出线索了跟你们联系。” “我……” “你别说话。”顾连绵剜他一眼,眼神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可怜的方大队长再一次被打断,一副吃瘪的样子,心想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了,连说个话都不让。 林浩扬和顾连绵商量了几句后快速达成一致,带着吴大海走了,给方同志留下一个现在看起来十分残暴的顾大专家。 天要亡他…… 方衍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就是受了点外伤,又不是脑残了,你们用不着把我当国家珍稀保护动物吧?” 顾连绵没接他的话,脸色极其的不好,忽然伸手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拽下了他的一边外套。 方衍之:“?!?!”这大庭广众这么多人还看着呢这是要干啥?虽然我也不是很介意你扒我衣服但你也不能给我当众扒呀,那影响什么的……多不好啊。 顾连绵可不理会他五彩缤纷的小剧场,口气不善地怒道:“绷带已经渗血了,胳膊刀伤,动脉持续出血,肩部子弹炸裂伤,方衍之,你是嫌两条胳膊太多想截肢掉一个吗,你就不能在医院里好好躺着,让我省点心行不行,啊?” 这样程度的情感爆发,出现在顾连绵那种快羽化而登仙了的人身上,简直就是个奇迹了,可见方大队长是多么的有本事,能让一个向来情绪管控的很好的人几近暴跳如雷。 方衍之忙举起左手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作了,我就去局里旁听一下,然后立马滚回我的医院去。” 顾连绵:“少废话,你现在就给我滚过去……”感觉认识这家伙她得少活十年,没有最糟心,只有更糟心。 …… 晚十一点,多少人家准备熄灯就寝之时,青城市局依旧灯火通明。 坐在会议室里的一众人几乎都是青黑个眼,惨白个脸,濒临猝死之态。这要谁往这里踏一脚,铁定以为进了盘丝洞了。 “哎哎哎,都精神点精神点。”萧挽敲敲桌子,瞅了坐在角落里的方大队长一眼,打趣道:“看看我们的方队,身残志坚还不忘莅临指导,堪称我辈之楷模,都学着点。” 方衍之心中暗道不好,这连绵已经冲他冷了一天脸了,萧挽这家伙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果然,顾连绵那张秀气的小脸从厚厚的几沓资料里抬起头来,破天荒地在大家玩笑的时候接了句话:“为人民死而后已,方队情操之高超,真是可歌可泣。” 众人:……老方你完了。 这还讽刺上我了,怎么总觉得凉飕飕的?方衍之暗想。 老方一土生土长的糙汉子,个人还有点二逼的英雄主义,在他的字典里,只要脑袋没掉还能动弹,那跑个马拉松都没什么问题,让他安安分分地躺在医院里,他不憋死也得闷死。 顾连绵表示:哪有那么多的理由,你就是作。 “哦呵呵,还行吧,还行吧。”方衍之开始毫无节操地装傻充愣。 还能怎么办,认怂呗。 顾连绵彻底不想搭理他了,边翻手里的资料边道:“在袁成伟和赵凯的体内都提取出了麻簧碱,但其他成分又不尽相同,这种毒品以前从未在市面上流通过,我认为有可能是伊甸园爆炸之前流落出去的新型毒品,甚至这种毒品还在研发状态,这些只是试验品,所以成分不同。” 袁成伟就是在体育公园自焚的那个人,今年二十三岁,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 “我同意连绵的看法,新型毒品来源缉毒队那边已经在查了。”萧挽把三张照片贴在前面的小黑板上,道:“首先第一个这自焚的小伙子,袁成伟,二十三岁,大学刚毕业,肖煜也跟他的亲朋好友们了解过了,平时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没有吸毒史。而赵凯,长途车司机,除了跑车就是在家,顶多自己喝点酒,你们说,这看起来没什么交集的人会去一个什么地方得到这种毒品?” 苏星余挠了挠头:“酒吧?” “赵凯那种人社会交际能力差,在人多的地方会出现焦虑的情况,那种地方他不会去。”顾连绵轻声道。 “这样范围太广了,不能照着这个思路想。”方衍之道:“如果是个人作案的话流动性之灵活,这么推理根本没有意义。” “我也知道啊。”萧挽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现在不是实在没办法吗,老头给的四十八小时的期限已经过了四分之一了。” 第27章 玛门九 一众人在会议室里纠结了大半个晚上, 也没纠结出个好歹来,都快给几个人整抑郁了,讨论到后半晚实在是没撑住, 大家索性就横七竖八地睡了一会议室。 由以方衍之同志为首,睡姿极其地不雅——四脚朝天地瘫在小沙发上,微张个嘴, 跟个濒死的金鱼似的。 顾连绵是第一个醒的, 睁眼就看到了方队长如此狂放的睡相, 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 替他把身上披的外套往上拉了点。 一个生面孔的小警员推门进来,张口刚要道:“方……” “嘘”顾连绵摆摆手,指了指外面。 小警员会意地点点头, 退了出去。 “有什么紧急情况或是线索吗, 不太要紧的话让他们再睡会吧,他们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 “就是缉毒支队那边派过来一个人协助调查,现在人已经到了,您看……” “那边终于舍得派个人了。”方衍之伸着懒腰走过来, 边打哈欠边道:“行了知道了,我过去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 方衍之:“?”这什么玩意儿叫唤呢? 只见那小警员的手里提着一个被黑布蒙着的什么东西, 那奇怪的叫声就是从这里面发出的。 小警员一惊, 手忙脚乱地低声念叨着:“小祖宗, 你别叫了。” 方衍之摸着下巴一脸探究之色:“什么东西这是?” “额……”小警员面露尴尬之色, 慢吞吞地将黑布揭开——里面居然是一只十分漂亮的黄化鹦鹉, 两个如黑豆般的小眼睛就那么贼兮兮地盯着方衍之看。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方衍之挑眉, 指着那只还喋喋不休的鹦鹉:“为什么这玩意儿能出现在这?” “方队你听我解释。”小警员紧张的满头大汗:“我上班的路上碰到了我爸, 然后他把这个……” “行了行了。”方衍之挥挥手道:“没空听你瞎掰扯, 现在我市局已经变花鸟市场了是吗, 啥也甭说了,扣工资。” “啊不要啊方队——” 方衍之长腿一迈,哼着小曲儿走了。 “王八蛋——王八蛋——” 方衍之一个跙咧——这年头长着毛的畜牲也能骂他了?什么仇什么怨这是。 小警员忙抱着鸟笼子光速退远,结巴着道:“方……方队,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是它,它不是故意的。” “很好,你,工资全扣掉。” 听着身后的哀嚎声,方大队长觉得自己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您是方队长吧。”一个瘦削斯文的年轻人迎上来,局促地笑了一下:“我是缉毒支队的徐飞,队里派我过来协助调查,这两天就麻烦你们多多指教了。” 中等身高,体型偏瘦,其貌不扬,眼底一片青黑,脚步虚浮,精神状态恍惚,还有就是…… 顾连绵扫了一眼他的手,微微眯了下眼,心下有几分疑惑,但她并未显露半分,只是在一边恰到好处地笑。 “徐兄弟是吧,哎呦不用那么客气,谈什么指教不指教的,来了都是兄弟。”方衍之很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都是自己人,就不客气了,能把案子破了才是要紧。” “方队说得是。” “别那么拘谨嘛。”方衍之哈哈一笑,揽过徐飞的肩膀:“走,咱去会议室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 奈何这两天方大队长着实有些多灾多难,还没走两步,拐角处就“嗖”一下蹿出个人来,差点把他直接怼到墙上。 “嘶——又谁呀这是,赶着投胎去啊。” “对不起对不起方队,你没事吧。” 居然是刚才那提着鹦鹉的小警员,见方衍之表情狰狞,吓得一个哆嗦,手都不知道该往那里放好。 顾连绵忙上前两步,问道:“伤口没事吧。” “没事没事。”方衍之立马笑得那叫一个春光明媚。 小警员更愧疚了,方队都伤成这样了还坚持奋斗在一线,他怎么能这么不小心还让他伤上加伤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想着他猛然冲方衍之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大声道:“方队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再看这小警员,长得的确十分讨喜,如邻家弟弟般乖巧阳光,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完了,苏星余这市局第一吉祥物的宝座可能要不保。 方衍之给他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道:“这孩子你是不是傻,行了行了没事儿,哎,你新来的吧。” “是的方队,我刚前天调回来的,我叫魏远。”小警员腼腆地笑着,笑了一半,忽然笑一顿,迅速切换了个大惊失色的表情:“哎呦!我怎么给忘了,方队,不好了,又出事儿了。” 方衍之头痛无比地开口:“又是怎么了?” “外高今早早自习时,忽然一学生发狂,打伤了好几个学生,几个男老师都险些没按住,同样的,体内也提取出了麻簧碱。” “又来?”肖煜一脸生无可恋地从后面走过来:“老萧这两天都快被整精分了,也不知道哪个龟儿子流出去的毒品,流出去个残次品,谋财也就算了,还他妈的害命,你看看现在这事整的。” “兄弟。”方衍之看向徐飞,道:“你们那边搜索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发现?” “这……” 方衍之了然,如果真的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又怎么会不报到他们这来。 “方队,我倒是有点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说。”徐飞忽然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直直地望着方衍之的眼睛。 “你说。”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参与伊甸园爆炸的调查,得知卧底高明砚在那次事件的前一天,曾去过一趟北街的蓝雨网吧,然后那些新型毒品便不翼而飞了,而后再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 方衍之的眼神里有几分复杂,神色不明地打量着徐飞:“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徐飞连连摆手:“方队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是高明砚的接头人,有些消息的确知道的比别人细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会派我来的原因。” 顾连绵挑了挑眉。 “小兄弟年纪轻轻不错啊。”方衍之笑了笑,收了自己X光似的目光,又和善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不早说?” 徐飞犹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因为……因为我那天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背影,我不敢确定……” 熟悉的背影? “谁?” 徐飞为难地看着方衍之:“这我也不能乱说啊,万一是我看错了,这不就是诬陷了吗,方队,我就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跑腿的,真的得罪不起啊,还请您理解一下。” “你……” “衍之。”顾连绵把方衍之往后拉了拉,看了他一眼,才冲徐飞道:“这位兄弟说得也是,没证据的事说出来也的确太为难人家了,我们去蓝雨网吧一探究竟不就行了吗?” 方衍之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肖煜扫了两人一眼,道:“你俩要去蓝雨的话那外高那边交给我了。” “好。”方衍之和顾连绵同时应道。 “还有。”肖煜转过身来:“不行了别犯轴,赶紧滚回医院去,刑警队的人还没死绝呢听到没。” 方衍之锤他一拳:“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现在跟个老妈子似的,快跪安吧爱卿。” “滚你妹的。”肖煜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魏。”方衍之冲魏远招招手:“去,把许飞送会议室找萧副队长去。” “是。”魏远应了一声,又有些支支吾吾地道:“……方队” “有话就说,别磨蹭,我还忙着呢。” “方队你和顾专家都是我偶像,一会我送完他了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魏小同志的卡姿兰大眼睛里好像冒着星星,纯良的有点让人不忍心拒绝。 顾连绵弯了弯嘴角:这大眼萌是从哪招来的?他们队里的新晋吉祥物? “你干嘛去。”方衍之毫不留情地拒绝:“搁这儿老实呆着。” 大眼萌忙道:“我……我可以帮你们开车,还能给你们打下手,还能……总之我能得可多了。”说着还把目光转向了顾连绵,可怜巴巴地道:“连绵姐……你们就让我去观摩学习一下吧。” 顾连绵突然被那眼神晃了一下神—— “姐姐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都听你的话。” “姐姐看我给你留了什么好吃的。” “姐姐……” 阳光洒在小男孩白嫩嫩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那么纯粹,那么无邪,像是天山最纯洁的湖水…… “连绵。” 顾连绵被这一声拉回了现实,笑着冲方衍之道:“带他去吧,不然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是了,他们两一个手残一个开车废,还真得带一个开车的,不过连绵刚才看那小子都发呆了,哼,不爽,那小崽子有他好看吗? 小子,我记住你了,卖萌可耻,套近乎可耻,还“连绵姐……”呵,你等着吧,这小鞋我是给你穿定了。 于是方衍之同志第一千零一次,再次抑郁了…… 第28章 玛门十 蓝雨网吧 “十多年没来过, 这地方怎么还是老样子啊。”方衍之用手扇着空中漂浮着的灰色烟雾,生怕熏着了顾连绵。 劣质的香烟味混杂着各式各样方便面的味道,桌台上满是油渍、烟灰、零食碎屑, 电脑上还闪动着游戏的画面,有的人已经姿势怪异地睡着了,甚至还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磨牙声, 再一看, 大半都是一看就未成年的小崽子。 “你以前来过?”顾连绵奇道。 方衍之虽大大咧咧不修边幅, 可也是一个算得上整洁的人, 去过他家的人就知道了,这种地方,他待得下去? “十几年前的事了, 我像这些小崽子那么大的时候也曾迷过这玩意儿一阵, 那时候的电脑没现在这么普遍,还是个稀罕东西,可不就得来这吗。”方衍之摸着下巴,一脸不可置信:“不过过了这么多年, 没想到现在还在着,而且没什么变化。”末了还酸不拉几地来了一句:“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顾连绵小小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地道:“你还学会吟诗作赋了, 方队真是博学多才。” “那可不是嘛, 我老有文化了。” 顾连绵:“……” 随着这些年社会日新月异的变革, 各行各业都要来个大翻新, 所以那种环境优美的休闲网咖实则已经占据了主流, 像这样的老式网吧, 整个青城也找不出几家了吧。 “小魏, 去, 找老板去。”方衍之使唤道。 魏远应了一声,忙屁颠屁颠地走了,活像奉了太上皇的旨意。 “哎”顾连绵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方衍之,道:“我怎么总觉得你对小魏不太友好呢,你都欺负人一路了。” “没有吧,我哪有?”方衍之拿出嘴里叼的棒棒糖呲着口大白牙笑:“像我这么和蔼可亲的好领导怎么会欺负人呢是吧。” 顾连绵又翻了个白眼,将他手里的糖塞回到他的嘴里:“你还是闭嘴吧。” 方衍之:“嘿嘿嘿嘿嘿……” 顾连绵:……您不觉得您笑的有些猥琐吗? 也许这件事过后,她应该给方衍之一个答案,至于安停舟……她若拼死一搏,也不至于必败无疑。 “方队,连绵姐。”魏远一溜小跑过来:“监控已经调好了,可以过来看了。” 哇,不愧是他的两个偶像啊,站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都像是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气质不凡、临危不惧,虽然他的偶像之一好像不怎么待见他…… 啊方队,你忘了下水井边你递过来一瓶农夫山泉的小警察了吗……咦,人呢? “哎方队连绵姐等等我啊——” 三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上灰白的画面,由于他们只是看过周明砚的照片,如今要在不怎么清晰的画面中通过身形辨认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失策了,刚应该让徐飞那小子一起过来的。” “方队方队,需要我现在打电话让他过来吗?”魏远狗腿地凑上去。 方衍之沉吟了一下,道:“打吧,让赶紧过来。”说完后阴恻恻地盯着网吧老板:“我说,最近咱国家提倡身份证实名上网了吧,你这?黑网吧是吧。” 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有点略微驼背,听闻此话忙陪着笑塞过去一包中华:“哥您抽烟,您看我们都是小本买卖,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行不行。” “行了。”方衍之把烟扔回他怀里,道:“逗你的,我们是刑警,这些不归我们管。” “衍之。”顾连绵蓦然拉住了他的胳膊,道:“你过来看。” 画面暂停住了,只见一个英俊的脸庞微微抬起,冷冷注视着监控的方向,而那张脸熟悉无比,却也陌生无比。 “咚——”方衍之手里的矿泉水掉到了地上,表情凝固住了。 “怎么会……” ——那张俊的出色的脸,不是戚北辰戚队长又是谁? 难道徐飞所说的那个不敢得罪的人……正是他们缉毒支队的队长戚北辰? “别着急。”顾连绵轻轻捏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放缓了声音道:“我们接着看看再说。” 方衍之无声地点了点头。 画面开始闪动,戚北辰看了监控一眼后,便抬脚往里走去,走到一台机器前坐了下来,嘴轻轻开合了一下,冲他旁边坐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呲”地一声,满屏只剩下了雪花点子。 “怎么回事?”方衍之皱眉问道。 “这……我们这监控用的久了,线路不太好,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网吧老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方衍之比锅底还黑的脸色。 “小魏”方衍之唤了一声,脸色十分的不好:“让星余一起过来看看,等等,还有萧挽,让她也一起过来吧。” “是” 监控显示的时间是在星期一早上八点,正是伊甸园行动的两小时之前,绕了半个城的距离跑到这偏僻的小网吧里……戚北辰究竟想干什么?如果他旁边坐的那个年轻人是高明砚的话,那么…… “老板。”方衍之拿出来一张照片,沉声道:“看看,这人来过这吗?” “好像有点印象……” 方衍之把画面倒回去,指着戚北辰身边穿着连帽衫的年轻人道:“是他吗?” “我想起来了。”老板一拍大腿:“就是他,我当时还对他的印象挺深刻的,大热的天,穿个兜头连帽衫,遮了大半张脸,要多非主流有多非主流,也不嫌热的慌。” 完了…… 方衍之脑子里“嗡”地一声,心里只剩下了这么个念头。他与戚北辰虽相识时间不长,也就是个几年光景,但每次合作都是一起在生死之间徘徊、刀光血影里搏杀,那是过了命的兄弟。 小风扇还在不眠不休地转着,那冷风仿佛直吹进了方衍之的心里,凉飕飕的,怎么暖都暖不回来。 如果这一次,作恶的人又是他亲近的兄弟……他该怎么办?像上次一样吗? …… “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的,我就是一普通人,没有你那么崇高的理想,你伟大,你光荣,我就一小人,我只为我自己而活……” “衍之!” “嘭——” 猩红的血,他怎么洗也洗不掉……午夜梦回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一张张表情各异他曾经最亲近的人的脸庞,子弹近距离穿透皮肉的炸裂声,漫天漫地的鲜血啊…… “衍之!”“方队!” 顾连绵扶住踉跄了一步的方衍之,急道:“怎么了,跟你说了别逞强,来,先坐下。” 方衍之没答话,沉默地任她摆弄自己,再怎么有意回避,那血淋淋的现实依旧清楚地存在着,清楚到痛到麻木,麻木到清清楚楚。 “伤口又渗血了,你这次本就伤到了动脉上,还不肯好好休息,伤口一再扯裂,你现在必须给我回医院去。”顾连绵从口袋里神奇地摸出来一小卷绷带:“来,我先给你随便包一下。” “连绵姐……方队他,他怎么成这样了,真的不需要叫救护车吗?” ——只见那黑夹克下的白T恤上,从肩头起的右半边晕染出了点点血迹,而原本的绷带,基本上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方衍之这次其实伤得真不轻,右臂的砍伤深可见骨,且之前因为逃亡长时间未止血而对身体的损伤极大,更不用说肩膀上还有个子弹炸裂伤了。刚抬回医院的时候,整个右半身一片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而如今他昏迷初醒,就跟着跑东跑西地瞎折腾,伤口不知道崩裂了多少次,忽然心绪大起大浮,身体自然是受不住了。 顾连绵抬头看了眼前这个双目失神的男人一眼,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一直是像一个太阳一般的,什么时候总是那样的痞里痞气不正经,好像没有一丝阴霾,但如今,他眼睛里的光芒……怎么就暗淡下来了呢,他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了吗? “小魏,你在这里等着萧副和星余,他们过来的话说明一下情况,我带方队去趟医院。” 医院吗?正好,他有些事,也是要问问戚北辰的。 只可惜顾连绵没让他如愿——他们去的是离蓝雨最近的二院,而非他们住院的一院。 “连……” “不行。”顾连绵把人按回到椅子上,口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我知道你现在想干什么,但是我再说一遍,不行,方衍之,你这么大人了不要那么幼稚,现在什么是最重要的你不知道?你自己看看你伤口恶化成什么样子了,你要管那么多你也要先活着再说。” 说着心里蓦然升起来了一股气愤,气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可是,“气愤”这个东西,到底有多久没在她的情绪里出现过了呢?方衍之于她,竟重要到如此地步了吗?重要到她向来波澜不惊的心境,会因他一举一动而起伏…… “连绵。”方衍之顺着她的力道没有挣扎,只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我不是非要作的让你们担心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很抱歉,只是我这个人从小轴惯了,有些事情我不弄清楚查明白,我睡不着觉,你明白吗?” 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二人的鼻息之间,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方衍之那双漆黑的眸子就那样认真地看着她,与她记忆中为她带来光明的小男孩,渐渐重合…… 是啊,他从小,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有时做出一些看起来无比愚蠢的事情,却执拗得不行,不为其他,唯心而已。 顾连绵叹了口气,慢慢把手放到他插着针头的手背上。 哪只手很温暖,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像有着与一切黑暗对抗的力量。 她想……她可能开始动摇了。 第29章 玛门十一 “你先听我说, 衍之。”顾连绵的声音温柔下来,神色也收了那咄咄逼人的强硬:“再怎么样,咱们不差这一会不是吗?而且你自己想想, 你现在跑过去质问戚队一顿,如果他真的是幕后黑手的话,你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你明显带了情绪进去, 其中还有些疑点根本没捋通, 你现在去, 绝非最好时机。” 方衍之没有说话, 但显然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他只是有时候冲动了点,却并非是个傻子。 这一连串的有意诱导,缉毒支队那边态度的含糊不清、徐飞的种种蹊跷……他的确得一件一件想清楚。 顾连绵拍了拍他的手背, 接着道:“挽姐刚给我来过电话了, 说星余正在修复那段监控视频,让你稍安勿躁,我们必须有了十足的把握后,谋定而后动。衍之, 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有时候就是太意气用事了。” 方衍之浑身渐渐放松下来, 瘫坐在椅子上, 揉着眉心道:“你说的对……抱歉, 是我冲动了。”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个爱冲动的毛病, 据说这毛病还是遗传了他那已经躺进烈士陵园的老爹的, 祖传毛病, 所以到现在也没改掉。 顾连绵轻轻一笑, 将方衍之刚才脱下来的黑夹克披到了他的身上, 道:“先别想这么多了, 你一个病号,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现在打着的点滴有安眠成分,睡会吧,有什么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二人此时坐在输液区的长凳上,周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静谧无比,顾连绵往他的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睡吧。” “好”方衍之应了一声,听话地闭上了双眼,悠扬空灵的歌声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鼻尖传来的清冽冽的香气,使他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回归平静…… For wishes I behold my night The truth at the end of time Losing faith makes a crime I wish for this night-time to last for a lifetime The darkness around me …… “你知道吗,过去的将近三十年,我一直觉得一辈子就一个人这样过了,我从没奢望过长久,因为那玩意儿从来就没靠谱过,但是啊连绵……” 方衍之忽然睁开眼望着她,眼睛亮得惊人:“遇到你之后,我再一次信这东西了,我想跟你长长久久,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多少辈子也不够。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我不会逼迫你答应我什么,但我到底也不是个圣人,有时候,我也是会贪心的呀……想和你一起有一个家,想每天一睁眼就看见你,想每天给你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把你喂胖一点,你太瘦了,还有还有……” 方衍之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个个朴素而温馨的画面仿佛已近在眼前,他讲得太入神,所以并没有发现—— 一边的顾连绵……已经微微湿润了眼角。 算了吧,顾连绵在心里对自己说,放过自己一次不好吗?管什么未来的种种麻烦,管什么混账的安停舟,管什么无尽的深渊,通通见鬼去吧。 她从地心深处的地狱里爬上来,表面光鲜亮丽与常人无异,内底里却早已千疮百孔面目全非,像一个怪物一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时却有一双手拉住了她,用最温厚的声音道:“我想与你长长久久。”勾画出一个那么美好、仿佛触手可及的未来,多年心如腐木,一瞬如燎原般复苏。 “也许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你也愿意吗?” 方衍之抓住她的手,见她没有挣开,才大胆地握紧了些:“我从来就没想象过,喜欢人用的是这颗心,不是计算出对方一大堆的优点或是有多适合,我的心告诉我我喜欢你,那么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认定你了。” 还能怎么样呢…… “好吧。”顾连绵淡淡笑了一下,似是为这颗炽热的真心妥协了:“我答应你,等这场案子结束后,我会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没有后悔的话……那么,如你所愿。” “真的?” “我从来不骗人。”顾连绵拍拍自己的肩膀:“快睡会吧,借你个肩膀。” 其实到现在顾连绵也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不过她也懒得去细究了,反正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她真的可以尝试去相信,相信一个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未来……不管怎么样,她总是能爬的起来的,这次不过是想要交出去一颗真心,也没什么的吧。 坐在这里正巧能看见窗外的一棵参天的古树,已至深秋,秋风一刮,树叶便簌簌地落下来,随着风在地上打着旋儿。 ……大概是枫树吧,她几乎能想象出那赤焰一般的颜色了。 “跟你呆在一起久了,我好像也学会冲动了呢。”顾连绵轻轻笑了一下。 她望着已经睡熟了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突然有点怀念那些可以看见色彩的日子了,好像有点久,久的我都有点记不清了,不过就算这样也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她其实是个色盲,还是个由于PTSD导致的心因性色盲,她分析了那么多人的心理和行为模式,也治疗过不少的心理疾病,却独独治不了自己……说起来也挺可笑的。 …… “哎姐姐姐,你悠着点悠着点——” 萧挽气势汹汹地往医院二楼冲,一脸凶煞相,把手里提着的一瓶水硬生生提出了大刀的风范来,着实是阎王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可怜苏星余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男同志,连拖带拽的硬是没拽住,让他们的萧副队推的一个跟头摔出去三米远,满心都是凄凄惨惨戚戚。 “姐……不是,哥,挽哥,你要去也换个和平点的方式去行吗,您可千万别打人,省的我们又要帮你写检查。” 他可真是有了天大的委屈了。 “少啰嗦,一边呆着去。”萧挽不耐烦地把小苏同志的爪子从自己的风衣上扒下来,无奈道:“我保证我不打人行了吧,就姓戚的那个死球样子,我动他两指头他就得嗝屁儿,我还不想坐牢呢,行了,别挡道。” 苏星余百感交集地望着那个红色的身影,心中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挽姐除了她那爹生妈养的皮囊是个女的外,真的连根毛都跟女人沾不上半点的边儿,堪比男人中的战斗机,战斗机中还是个VIP。 “哐——” “姐?”许青棠惊讶地站起来,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错愕。 萧挽这次对着许青棠也没什么温柔神色了,糟心地挥了挥手道:“青棠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他有点公事要谈。” 许青棠似是有点不放心,欲言又止地道:“姐……” “我不喜欢胜之不武,所以不跟躺进医院里的人动手。” 萧挽一口吐沫一个钉,说了不动手就绝对不动手。 许青棠这才乖乖地推门出去了。 戚北辰有恃无恐地搭着二郎腿,蹄子抖呀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呦,萧副队长,你这是干什么呀,戚某记得最近并未得罪你吧,火气这么大的,来,喝瓶凉茶降降火。” 这火还真不是凉茶解决的了的。 萧挽冷冷扫他一眼,从手机里调出段视频扔了过去:“这个你最好能解释的出来,不然……” “啪”的一声,一副手铐落到了床头柜上,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戚北辰没有一丝的不自在,好似已经预料到了一般,看着视频上自己的身影还有心情笑个几声出来:“怎么,把我也一起逮牢里去陪你的陆曦衡啊,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家曦衡已经给放出来了。” “戚北辰” 萧挽的那双大眼睛里泛上令人胆寒的杀意来,她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森然道:“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熟悉萧挽的人都知道……她这是真的怒了。 “行了行了,你厉害,我惹不起。”戚北辰识时务地没继续挑衅,转而道:“至于你这段监控嘛……我就是跟高明砚一起打了把游戏,怎么,打游戏犯法啊。” 这个混账玩意儿。 “……我他妈现在特想大嘴巴子抡你你知道吗?” 天知道萧挽现在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没驱使着它让戚队的那张小白脸当场来个姹紫嫣红。 “别废话,说说,是不是跟‘那边’的情况有关。” 戚北辰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她:“你居然相信这事儿不是我干的,难得啊。”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萧挽冷笑:“我是跟你有私冤没错,可我萧挽活这么大一直坦坦荡荡的,没公报私仇的习惯,一码归一码。” 其中明晃晃的那么多漏洞,她一没脑残二没瞎,不会无脑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认定是戚北辰干的。 “好吧。”戚北辰摊摊手:“看在你也就这么一点还让我有点佩服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您的好友方撩撩上线。(?ò ? ó?)感谢小伙伴们的评论,比心。 第30章 玛门十二 夜半 今日的夜空黑得很阴沉, 连星星点点的微光也未透露些许,像是浓墨重泼,涂抹了整个世界。 这样的夜, 总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经过一次爆炸的伊甸园早已不复往日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只剩下些许勉强能挡风的残砖败瓦, 倒显得有几分阴气森森, 令人唏嘘不已。 但在那摇摇欲坠的一堆破烂深处, 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李哥……新货……” 来了…… 顾连绵轻轻皱了皱眉, 精光在寒潭般眼睛里一闪而过,像是有些兴奋——她已经在这里守了两晚了,终于等来了她要找的猎物, 这也就证明……她的一切推理都没有错。 两天前, 他们阴差阳错地从基层派出所得到了一个钱包,里面放着的一张照片加重了她的怀疑——那是高明砚和徐飞的合照,再经过他们向高明砚身边的人了解情况,他们原来是发小 , 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考入警校, 关系匪浅, 但照徐飞的表现来看, 他似乎有意把这层关系翻篇, 并且诱导着他们把怀疑的视线转向戚北辰。 顾连绵蓦然想起了那个高明砚曾经的未婚妻…… “警官, 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已经怀了孕的女人哭得很伤心, 抽抽搭搭地道:“就算我当初因为钱的原因跟他分手, 他也从来没松口干过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 松口?向谁松口? 三问四问, 还得知了高明砚曾和徐飞有过多次争执,于是,她心中的怀疑愈加浓烈。 再加上从一开始徐飞说话时无意识颤抖的手指、虚虚实实诱导性的透露,以及他们离开时那不太明显松的一口气,于是,一个假设和随之衍生的计划在脑中渐渐成型…… 她收回了飘出去的思绪,将脚步放得更轻,浑身的肌肉都绷的紧紧的,悄无声息的就像一只在黑夜里游走的猫,微踮着脚向声源处小心翼翼地靠去。 这里的光线很暗,又有一地的杂物,她必须小心再小心,才能不发出一点声息。 一般人在这样的黑暗里总会或多或少地有些不安,因为黑暗代表着未知,代表着潜在的危险,但其实人们畏惧的往往不是黑暗,而是黑暗中看不见的无限可能。 但对于顾连绵来说,黑暗则是她最好的保护伞…… 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连绵心中一惊,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反应速度,迅速旋身,将手里的枪对准了身后人的脑袋,动作之敏捷令人咋舌。她在这次行动前,已经向局里申请了配枪。 “是我……”方衍之举起双手,极轻声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免出师未捷先被友军误伤,同时被顾连绵的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给惊艳到了。 衍之?他是属狗的吗?怎么走到哪他都能寻摸过来。 顾连绵放下了手里的枪,满心的无奈。但若说意外,倒是没有多少的,方衍之再怎么说也是年纪轻轻就做到一队之长的人,她能想得到的,方衍之不至于那么迟钝。 一队之长有些幽怨地看她,眸中的意思十分明确——你怎么又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行动?每次都这样,还能不能在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不过专业素养十分之高的顾大专家现在可没心情跟他掰扯这个,里面听不真切的对话疑点重重,她有预感:某些他们追寻了很久的真相,即将水落石出,她必须再离的近一点。 于是她伸手指了指里面。 方衍之了然,抓住她的手腕,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你跟在我后面。 顾连绵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方衍之身手极好,他在前面开路,会方便许多。 ……至于为什么她不把计划告诉方衍之,还能是为什么,放心不下他的伤呗,怕他打斗起来又撕裂了他刚长好一点的伤口,不过既然他已经跟来了,顾连绵也不是个矫情的人,自然是按他跟来的办法来。 “武哥,我真的手里没有货了,您就放过我吧,我保证,和您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徐飞的声音…… “少他妈废话徐飞,你当我们不知道,姓严的他们最近搞出来了个最新品,那玩意儿现在肯定在你手上。”说话的人好像掏出了把枪,抵在徐飞的脑袋上,凶狠道:“老子告诉你,以前那堆破烂的事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钱没赚多少,倒把条子全引来了,再不把新货拿出来,你就底下找那个高明砚去吧。” 藏在角落里的顾连绵和方衍之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徐飞心中暗自叫苦,他们说的那什么新货,他真的是连根毛都没见着,但他很清楚,如今他说破天去,面前的人也不会相信的。 “武哥,我真的没骗你,当时我从高明砚手里拿到货的时候,就只有这些啊……” “妈的”武哥果然一个字也没信,抬腿就往徐飞小腹上重重的一脚,一声听着就令人肉痛的闷响,人飞出去几米远。 武哥看起来是个练家子,脚力极大,踹的徐飞半跪在地上深吸着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武哥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上前两步狠狠地揪住徐飞的头发,骂道:“你这狗娘养的嘴里就没一句实话,你连你一起长大的兄弟都能说出卖就出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你不说是吧,好,我先剁你一根手指,等你指头都剁光了,我看你就想的起来了。” 徐飞惊恐地往后爬,边吐着血沫子边哆哆嗦嗦地道:“武哥……武哥……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咳咳咳……真的不知道啊……” 方衍之把目光转向顾连绵:要不要拦? 顾连绵轻轻地摇了摇头,徐飞这种人,就算胡编乱造,也断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折在武哥手里的。 武哥按住徐飞的手,扬起了手中的匕首:“我数三个数,你想清楚。” “武哥!” “三” “我说得都是真的啊。” “二” “你先听我解释。” “一” “等等”徐飞撕心裂肺地大喊:“我知道我知道……我说,我说……” “敬酒不吃吃罚酒。”武哥冷哼一声,将已经瘫成死狗一般的徐飞丢到一边,两个胳膊抱起来不屑地睨着他:“说吧,最好别再耍什么花样。” “东西我有,不过我藏到了个隐蔽的地方,武哥,给我一点时间,一天,就一天,后天早上八点之前我一定让您见到东西。” “当老子傻是吧,给你一天让你跑得连影子都没了。” “怎么会呢。”徐飞苦笑:“我妈不是还在你们手里呢吗,我怎么敢。” 顾连绵看着那边的动静,想说一句什么,但如今他们离的距离太近,怕自己的说话声惊动了他们,于是只能将方衍之的脖子拉了下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给队里发个消息。” 那个武哥带着枪械,一会动起手来近距离战,她怕伤到方衍之。 方衍之一个激灵,自她靠过来的一霎那浑身就僵直了,又没出息地差点忘了自己姓啥,想起这会子好像实在不是这个时机,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他这是什么毛病,太他妈丢人了,活了快三十的人了还跟个初中的小屁孩似的,这样不好,太不好了。 “放心,刚我发过了,他们一会就到。” 幸好这里光线不好,连绵啥也看不见。 而且方衍之这人虽然就是个行走的小剧场,但那演技却是十分之好,任心中过尽千帆,脸皮上自屹然不动,这一道堪称是修的炉火纯青。 顾连绵点点头,一腔的心思都扑到眼前的局势上了,完全没注意到方大队长那九曲十八弯的的小心思。 那徐飞还挺皮实,刚才武哥的那一脚最起码踹断了他一根肋骨,他居然还能摇摇欲坠地爬起来跟武哥扯皮。不过不得不说,这小子的确精的跟猴一样,三扯四扯,居然把武哥给唬住了。 “明天我跟着你去取。”武哥稍缓了点脸色,道:“这样还差不多,小子,识相点,跟了老板,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你看以前,不也没亏待过你吗,但你如果吃里扒外又投靠别人的话,就别怪我对你和你的老母亲不客气了。” “不敢、不敢……”徐飞点头哈腰地附和着,眼睛里却闪上了一股阴毒的恨意。 “别、别动,举起手来。” 方衍之:??? 顾连绵看着某位队长:我让你打电话你就给我叫来了这? 方衍之连连摆手:这可真跟我没半毛钱的关系,是他自己蹦擦出来的。 只见他们队里的那个新晋吉祥物魏远小同志颤巍巍地凑过来,举起来的枪连保险栓都没拉开,就半迷着眼胡乱瞄准着,并且还煞有其事地威胁:“警察,举、举起手来听到没有,不然、不然我就开枪了。” “吧嗒”一声——吉祥物由于太过紧张,手一抖,直接把枪抖到地上了,这下好,都省的敌人亲自来缴械了。 顾连绵:…… 方衍之闹心地捂住了眼,着实是看不下去了,他想他刑警队的脸,今天可算是尽数葬送到这儿了。 到底谁从哪调过来的什么倒霉孩子,这好端端的,他是过来搞笑负责把罪犯给笑死的吗?啊? 方衍之心态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久等了哈,这周日更咩。 30-40 第31章 玛门十三 武哥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似是活了这么久也没见到过这么清新脱俗的“条子”,今日着实是大开了回眼界,感叹声: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其实就这点而论, 方衍之也挺无奈的,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就好像全世界的奇葩之最, 都被老头漫天遍地地搜罗搜罗, 最后通通给塞进这青城刑警队里了。 “别动, 再动我崩了你。” 刚要俯身捡枪的魏远顿住了动作, 抬头一看,当场惊呆了:妈呀,为什么敌方真的有枪? 魏远同志就一刚毕业没多久的小伙子, 没见过什么大阵仗, 再加上平时胆子又差不多就指甲盖大点,哪能经得住这么吓,于是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是方队和连绵姐他们会怎么办?啊, 爸对不起,今天您的宝贝鹦鹉我还没喂呢, 以后可能要您老人家自己喂了, 不行魏远, 你不能害怕, 党和人民会记住你的…… 魏同志这厢自顾自地做着自我心里建设, 完全没意识到他已经严重提高了他们队里的……沙雕程度。 武哥发出极怪异的一声嗤笑:“像你这种娘胎里出来时脑子和胎盘一起剪掉傻子……啧啧, 本来我是懒得要你的命的, 不过谁叫你犯贱自己找上门来呢, 那就怪不得我了, 只好麻烦我送你归下天了。” 听听,人民的敌对分子骂人骂的多么有水平。 某傻子一脸敢怒不敢言…… 而顾、方二人好好的考量和计划尽数被这愣头愣脑冲出来的倒霉孩子打乱。顾连绵脾气好,倒是没什么想法,而属炮仗的方大队长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发誓回去一定要把这小崽子嵌进他们市局办公楼的水泥墙里,抠都抠不出来的那种。 不过现在的第一要义首先还是是保证魏远崽子的安全,至于其他的,只要人没事,都可以慢慢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形成了一个新计划,甚至连眼神都不用交换,双方就极默契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方衍之拉开枪的保险栓,迅速闪到一个对他最有利的位置,将枪口对准了武哥的脑袋,沉声道:“把枪放下。” 武哥愣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这周围还有人,但他到底也是刀山火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江湖,又怎么可能让人一唬就丢了胆子,所以他只是微微晃了晃神,继而把枪握得更紧:“你要是不想让这个傻子的脑袋开花,尽可以开枪,看看谁更快一点。” 方衍之抿了抿嘴,知道他说的没错,按如今他们三人站的距离来看,一旦开枪,先死的绝对是魏远。 谁都有所顾忌,所以一时间三人就这么一个指着一个的脑袋僵持住了。 武哥心知如今局面拖下去对他不利,要是拖到他们的大部队来了,他就是插上翅膀也决计飞不出去,于是他便把心思打到了在一旁正准备偷溜的徐飞身上。 如果那小子加入,这局面可就大不相同了。 魏远的枪掉在地上,只要徐飞捡起来,便能打破现在的这个平衡,至于徐飞有可能会反水……呵,只要他牵制住了他后面的这个人,他有把握先爆了徐飞的脑袋。 “飞子啊,该怎么做你明白的吧,放心,今天你只要站在哥这边,哥保准你不会后悔。” 徐飞捂着自己的腹部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那么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见利诱不成,武哥转而开始威逼:“你可别忘了,你妈还在我手上呢,你他妈最好想清楚一点。” 徐飞冷冷一笑,目光变得怨毒起来:“你是被警察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这个武哥死了,他就可以趁乱把他妈救出来,然后带着她一起去国外。 “好,你小子有种。”武哥见他不上套,又起一计,于是阴阳怪气地道:“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徐飞警官,你当初凭着与高明砚联系员的身份,利用他获取新型毒品卖给我们这群毒贩子,最后被他发现没说动他,就给他身上装了微型炸弹的是你吧,啧啧,看看,多不是东西,为了钱自己的兄弟说杀就杀,这罪捅出去了,该怎么判来着,哦,可能是个死刑吧。” 徐飞:……坏了,他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这话是是说给方衍之和魏远听的,这意味着一但徐飞今天活着让两人走出这里,他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将会公之于众,而他,也会受到法律严厉的制裁。 当一个人不愿意跟你上一条船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往往不是威逼利诱,而是悄无声息地斩断他的一切后路,让他别无他法地自己找上门来。 这样不但能达成所愿,还能拥有绝对的主导权。 武哥到底是个老江湖,手段之毒辣又怎么会是徐飞一个小年轻玩的过的。 这一句话正中要害,徐飞明显动摇了。 眼看着徐飞渐渐向方衍之逼近,魏远急眼了,一时间也顾不得害怕不害怕,双眼紧紧闭上,自以为很舍生取义、大义凛然地大喊:“方队你别管我,你开枪吧。” 这小崽子,该怂的时候倒像是吃了豹子胆。 方衍之心力憔悴,黑着脸冲这活宝低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活宝被吼的一哆嗦,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嘴捂上了,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而角落里的顾连绵,暗自握紧了手里的枪。 “没想到啊小子,找来找去,居然是我们自己人干的。”方衍之看着徐飞冷笑:“就为了几个破钱,真是什么畜牲事都干的出来,我之前还是太小瞧你了啊。” “破钱?”徐飞喃喃念了一遍,随即也笑起来:“对,就是几个破钱,您方大队长高高在上,哪里理解的了我们这些小人物的苦处。” 钱这东西对于有些人或者大多数人来说,它就是命,就是一切,因为它能买的来尊严、幸福、享受、甚至是阖家欢乐——“贫贱夫妻百事哀”不是没有道理;但同样的,在某些时候,它也能让人丢掉廉耻、良心、人性,恍若禽兽。 人有时候因为种种原因或许会觉得,为了前者,丢掉后者也无不可,毕竟前者的诱惑是如此之大,带来的利益是如此之直观。但是,丢掉了良心和人性的人……真的还算的上是人吗? 选择了丑恶的人,终身入目所见,入心所感,必是丑恶。 “放你娘的狗屁。”某些不好的回忆被徐飞的这句话突然勾了出来,方衍之心里的火“蹭”一下就冒上来了—— 他高高在上?都是干警察的,他一开始就是刑警队队长是怎么的,这王八羔子脑子有病是吧。 “别给自己的没人性找借口,动辄就搞得自己天下最可怜、全世界都欠了你的一样,论惨,人高明砚比你惨吧,他母亲在重症监护室里靠进口药吊着,他未婚妻因为他没钱跟别人跑了,可他有做过亏心事吗,啊?他有吗?” 方衍之越想越气,他生平最看不惯这种出卖亲友的王八蛋,今个儿还碰上个畜牲都畜牲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人和禽兽有异的区别,是因为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是不是还是要有一颗最起码的良心呢? 毕竟……人是一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活生生热乎乎的东西啊。 “徐飞,你自己因为一己私欲灭绝人性害死跟你一起长大的兄弟,身为一个警察违背职业道德贩卖毒品导致多人死亡,你现在还能臭不要脸到为这些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就想问问你咋想的?” 武哥心头一喜,这两人掰扯起来了,只要方衍之一分心,他就可以找准机会解决了这两人,当然,等问出新货的下落后,这个徐飞也一样不能留。 顾连绵皱了皱眉,衍之有时候是有点感情用事,但绝对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除非……他在诈那个武哥? 那么,她应该怎么配合他呢…… 方衍之越说越激动,自然是分了点视线给徐飞。武哥找准时机,一只脚向后扫去扫飞了那把地上的枪,同时闪到方衍之侧面想要伸手下他的枪,只可惜…… 方衍之早在他动的那一霎那迅速回身,然后自下而上用了巧劲反卸了他的枪。 “你当我傻是吧?”方衍之笑眯眯地一手一只枪,一个指着武哥,一个指着徐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下套的人总是以为自己是黄雀,实则只是只螳螂而不自知,傻傻自己入了套。 “没招儿了吧。”方衍之瞅了一眼呆成了个雕塑的魏远,嫌弃道:“杵那干啥呢,当电线杆子呢,过来给拷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 男人的下巴微微扬起,本就英俊的脸庞因为渡上了一层自信的神色,而变得愈加出彩。 这一出漂亮,不愧是她顾连绵……恩,喜欢的人。 顾连绵在心中默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现在看来,她刚才计划的配合他的几套方案都没用了,衍之完全可以一个人解决的。 他真的是个很优秀的刑警啊,当然,还是个更优秀的男人。 等魏远把两个人都拷好后,顾连绵环视了一圈四周 ,再三确定了的确没有别的什么异常,她便准备出去给某位爱被人夸奖的方同志一个鼓励的笑—— 忽然……她在方衍之身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狙击枪! “衍之!”她想也没想,本能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方衍之扑了过去。 “嘭——” 真的挺疼的。 顾连绵用所剩无几的意识迷迷糊糊地想:不过还好,她总算是能护的住一个她身边之人了,多少不是那么糟糕。就是有点可惜,衍之说过的那种美好的生活,她注定是无缘了,果然,她不该奢求…… 鲜血溅进了方衍之的眼睛里,一时间他的视线只剩下了一片模糊,感受着怀里纤瘦的人儿缓缓地滑下去,血液混着眼泪源源不断地从那双曾经灿亮的双眼里涌出来,惨烈无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连绵——”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第32章 旧忆一 手术室进进出出的医生和那三个亮的刺眼的“手术台”, 都像是一把锋利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方衍之的心,让他痛的几欲喘不上气来, 他倒吸着凉气妄图稍稍缓和,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他的连绵啊,怎么就那么傻呢…… “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顾连绵。” 第一次见她, 他其实就想着, 这个姑娘怎么能这么好看, 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方队,你怕是有循环性人格障碍。” 她可能不知道她玩笑时的笑颜,有多么的美好, 不知不觉间, 入了他的心,从此再也出不去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这地球没了你还能转,疼得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这叫没事?” 她难得地生起了气, 却是为了自己。 “因为心怀温暖者,所向披靡。” 他也愿一生为她所向披靡。 “好了, 我喂你可以了吧, 能不能安分一点。” 那时觉得, 就算是死了, 为了这些温情, 也都值了。 “我答应你, 等这场案子结束后, 我会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事情, 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没有后悔的话……那么, 如你所愿。” …… 连绵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答应过我这个案子结束后要跟我在一起的,你从来不食言,所以这次也不能例外的,顾大专家一言九鼎,你可千万不能骗我啊。 “老方” “衍之” 萧挽和肖煜赶来的时候,就看见方衍之双目失焦地靠墙瘫坐在地上,满身满脸的鲜血,像是刚从地狱里爬上来,十分骇人。 而一直不敢说话的魏远像是看到了救星,忙迎上去带着哭腔道:“萧副,煜哥,你们可算来了,这怎么办啊这,连绵姐……连绵姐她会没事的吧。” 会的吧……一定会没事的。 萧挽用力地捏了下他的肩膀:“一定会没事的。” 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好奇地往这边打量,看到了“手术中”这三个字后又发出了了然的喟叹,神色各异地走了。 “衍之、衍之。”肖煜蹲下身去使劲晃方衍之,冲他低吼道:“你冷静点行吗,连绵一定会没事的,你先别这么吓自己。” 看到一直开朗乐观的兄弟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肖煜怎么能不心痛,他太明白顾连绵对于方衍之意味着什么了,如果里面的那个姑娘有个好歹,衍之恐怕得疯。 都是苦了这么久的人,老天为何就不能给他留下些甜的呢。 “肖煜。”方衍之把他的手掰下来,声音乍似平静,细一听,却掺杂着几分颤抖:“我知道,我知道她会没事的,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 肖煜:“……放心吧,没事的。” 方衍之是何等人,警队阎王,上刀山下油锅,毒贩窝里只身敢闹个底朝天都不带眨一下眼的铜皮铁骨,现在,他害怕了…… 一朝动心,满腔热血,都扑到了一人身上,若那人不在了,这腔血,也就凉了。 又怎么能不害怕呢? …… 半个月后 清晨,阳光悄悄地从窗帘的缝隙里溜了进去,像一个调皮却善意的孩子,拥抱着每一个还未醒来的人,和煦而温柔。 病床上苍白虚弱却难掩美丽的女孩子缓缓睁开了眼,眨了眨,似是不太适应太强的光线,又闭上了几秒,才再次睁开。 微微侧头,一个熟悉的大脑袋就映入了眼帘。 顾连绵轻轻笑起来,甚至微微笑出了声,就好像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笑着笑着,眼角就那么泛上了点点泪花。 终于有一次醒来时,身边是有一个人守着的,真好,别人有的,她也有了。 男人被她的这几声笑惊醒了,抬眼一看,眸中掀起狂喜来:“连绵你醒了!” 顾连绵还没来得及应一句“恩”,就被结结实实地扑了个满怀,压的她伤口有些疼,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碍,所以她也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晕晕了半个月,医生说你失血过多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知道吗……”说到后面,男人的声音微微有点哽咽,又似是为了她劫后余生的欣喜。 顾连绵心头一惊,有点不可置信,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脖子上落下的几滴滚烫的液体,炽热的似是要灼伤她的皮肤。 他这是……哭了?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顾连绵忙安抚性地摸了一把她的方大队长乱炸的头发,柔声哄道:“好了,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没有履行呢,怎么可能一命呜呼呢。” 其实恍惚中要不是牢牢记得有这么一个傻子在等着她,说不定是真没有那么强的求生欲支撑着她活过来。 “别胡说。”方衍之退开了些,拿亮晶晶的眼睛看她,眼眶微红:“什么一命呜呼,有我在,我要你长命百岁。” 说完后才发觉此话着实大言不惭,就是因为他,连绵才变成这样的,他真是有够没用的。 “好好好,我胡说。”顾连绵装着没发现方衍之的那兔子一样的红眼眶,漂亮的眸子里有几分迁就和包容,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能容纳世间万物。 她觉的她可能败了,败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温情款款里,从前她不怕死,如今却贪起了生,可能是因为……有了希望吧。 “哎呀。”方衍之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手忙脚乱地闪出去一米远,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我……我有没有压到你伤口?那个……那个对不起啊,我就是看见你醒来太高兴了,我……我,反正……” 一向英明神武的方大队长此时的样子,真是要多蠢有多蠢,恋爱中的男人果然智商为负。顾连绵心中很不厚道的嘲笑着。 “行了。”她失笑道:“没事,你蹿出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 方衍之这才讪讪地坐到床边的小板凳上,活像个受气小媳妇地低头问她:“喝点水吗?” “恩。”顾连绵点点头,又把他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皱眉道:“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这是多久没睡觉了?” 难看的脸色,乱炸的头发,连胡子都长出来了一大圈没刮,还有明显是瘦了一大圈……又像个山顶洞人了。 ……啧,有点嫌弃。 “没多久,还好啦嘿嘿嘿……”方衍之搓着手笑,试了试杯子里的水温,感觉合适了才把床摇起来,柔声道:“来,慢点喝,你刚醒,少喝一点。” 连方衍之自己以前也想不到他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吧。 “我现在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顾连绵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便开始下起了逐客令。 这家伙最近到底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啊,还是赶回去比较好。 “我不。”方同志邪魅一笑,捏起嗓子娘里娘气地造作开了:“绵绵,人家不要的了~” 顾连绵:……这是鬼上身了? 绵绵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并且想一个大耳刮子给他驱个邪。 “连绵。”方衍之忽然握住她的手,瞬息之间敛去了所有的不正经:“以后别这样了,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想你受到半点伤害,你明白吗?” 顾连绵一点一点地收了笑,淡淡看他:“我问你,如果当时的情况我们俩对调,你会怎么做?” “我……” “所以我也是一样,没什么可说的,就这么简单。” 你不愿意我受到伤害,我又何尝不是不愿你伤一丝一毫。 “衍之。”顾连绵黑漆漆的眸定定凝视着他,神色无比的认真:“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我从来不是站在男人身后的小姑娘,如果我们未来是伴侣关系,我们要做的是互相扶持,并肩战斗,而不是因为我是个女性就理所应当地被你单方面保护,那你就把我看的太弱了。你能为我做的,我一样可以为你做。” “我没有那个意思。”方衍之忙解释了一句,同时心中百感交集。 不过更多的,却是对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孩深深的敬意:“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以后我不会这么说,抱歉。” 她永远都是那么的强大,无关性别、体魄,内心强悍的连男人都自愧不如,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是他独一无二为之倾心的顾连绵,无可替代。 顾连绵微微一笑:“以后你不必跟我说这两个字。” “好。”方衍之也笑起来:“你也是一样。” “哎呦,你俩这干什么呢。”肖煜警官在门口吹了声口哨,笑得十分骚包:“老方你身为我青城市刑警队队长居然耍流氓,啧啧啧。” “滚。”方衍之怒骂道:“老子牵个手都能叫耍流氓是吧,那像你这样的是不早该给扫黄大队给扫走了,少给我在这里胡说八道。” “切。”肖煜呲瞪他一眼以示内心鄙视之情,转而迅速变了个脸,笑眯眯地冲顾连绵道:“别介意啊连绵,我就是开个玩笑,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顾连绵浅笑着摇头:“没事,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肖煜把花放在床头柜上,挤眉弄眼地道:“你可算醒了,你不知道,从那天手术的时候,老方就……唔唔唔。” 方衍之一个跨步捂住了某人的大嘴巴,边将人往外拖边衣冠楚楚地笑:“连绵这家伙没睡好脑子不太清醒,我带他出去冷静冷静,你好好休息哦,我一会就回来。” 顾连绵憋着笑配合地点头,十分给某人面子。 “唔唔唔……姓方的你这个老王八蛋,你前两天小媳妇样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嗷,你谋杀啊。” “你给我把嘴闭上……” 一片笑意在顾连绵的眸子里荡漾开来,驱逐了那几分自带的冷淡,笑起来的她,是那样温柔而纯粹的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使人快乐,老方在拿错女主的剧本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连绵女神:当我男朋友吗,我宠着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啊……不过超过三块钱的就算了,我不喜欢太物质的男人(微笑脸。) 求评论,求霸王,求灌溉,支持一下我这个可怜的新人吧,不支持,不支持的话我就,就……我也不能怎么办啊(笑哭),好了开玩笑,大家随缘,啾咪。 第33章 旧忆二 某周末清晨 风光无限好, 顾连绵懒洋洋地躺在病床上晒着太阳,活像一只酒足饭饱的猫,懒洋洋的优雅。 这些日子顾同志的日子过得甚是舒愜, 基本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套全地把八百年没享受过的大小姐的待遇补了个十足十。 外有队里众人流水一样的水果补品往里送,内还有个贤妻良母的方大队长无微不至的照顾……何况这位“贤妻良母”直接是把人快当祖宗供了。 着实是……想瘦也瘦不下来, 反而比起以前略微有些病态的瘦削, 看起来圆润了些许, 一点也不像是受了场重伤的人。 “衍之。”顾连绵扶额深深地叹气:“你每隔一小时就要让我吃点什么, 一天二十四小时你恨不得给我吃三十六顿,你把我当猪喂啊。” 某投喂机完全无视她的抗议,自顾自地摆弄着他那些花红柳绿的汤汤水水, 并且百忙之中还不忘进行说服教育—— “你现在是病人你知道吗, 跟你说了,这时候的营养绝对不能落下,否则以后全是后遗症,快快快, 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玉米红枣排骨汤,特别补血, 还有巴拉巴拉巴拉……” 顾连绵:狗子你变了, 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好了好了我喝就是了。”您可消停会吧。 某话唠闻此还不死心, 再接再厉地拿出另一个保温桶, 一脸慈祥:“连绵啊, 还有这个, 这……” “我说我的方大队长啊。”顾连绵哭笑不得地按住了他的手:“坐月子也没你这么补的啊。” “啊?”方衍之一愣, 很顺其自然地思考这个问题之后, 最后得出了个无比伟大的结论——“坐月子怎么照顾的我还真不太知道, 不过连绵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保准周周到到没一点后遗症。” “方衍之你够了。” 顾连绵脑门上刷刷冒出三根黑线,这货的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本来就不怎么正常,现在还有越长越歪的趋势?这可真是不得了了。 “实话嘛,我又没说错什么。”方衍之看着她嘿嘿地傻笑,眼睛里尽是不怀好意。 这人都是什么毛病? “不喝了。”顾连绵气结,连勺子带某人伸过来的手一起推开,闷闷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这是……闹脾气了? 方衍之笑得更高兴了,他的连绵总算是有点人气儿了,这也说明,他是真的,走进她心里了。 “好好好,不想喝就不喝了吧。”方衍之从善如流地把东西收拾妥当,然后在后面暗戳戳地戳了戳她。 还没个完了,顾连绵忍无可忍:“手嫌不。” “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方衍之笑得十分宠溺:“看你这两天太闷了,我刚去整来了个轮椅,出去透透风吗?” 顾连绵往角落里一看,果然是有,刚才都没怎么注意,她笑了笑:“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又来了。”方衍之就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每次都习惯性地不愿意给别人添一点麻烦而委屈自己,怎么看怎么心疼。 “你跟我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以后有什么了就跟我说。”方衍之摸了把她的头,笑道:“咱也是有人惯的人,以后有我在,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把天捅下来了我也给你担着。” 顾连绵怔了一怔,好看的眉眼渐渐弯了起来:“我可是要提醒你,人的性格是会受到环境影响而改变的,换句话说,你这样有可能会引起我的日益嚣张。” 方衍之把轮椅推过来,极为小心地将顾连绵打横抱起,缓缓地放下去,像是在对着一触即碎的瓷器,细致,而珍重。 “那能叫什么嚣张,女孩子任性一点不是应该,我倒乐意你那样,好了坐好了我们走咯——” 衍之若是用尽所有对一个人好的话,那个人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这么想着,突然又有点舍不得连累他了。 已至深秋,落花飘叶铺洒了整个大地,二人穿行其中,谁都没有说话,岁月静好,大致不过如此吧。 枫叶簌簌落下,正巧落了一片在顾连绵的身上,她伸手接住,低垂着眸看不清神色,许久她才轻声道:“我说过要告诉你一些我以前的事的,现在,你愿意听吗?” 正在推着轮椅的方衍之顿了脚步,绕到她前面办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笑了一下。 “恩,你说,我听着呢。” 方大队长闲的住什么也闲不住嘴,之所以安静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连绵有话要对他说,才不敢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 顾连绵极为少见地犹豫了一下,眼睛里闪现出几分压抑不住的痛苦,她狠狠闭了闭眼,才再次睁开来,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没关系,慢慢来,我一直都在的。”方衍之抓住她的双手,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她力量:“如果实在不想的话就不说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不,我没事。”顾连绵反握住那双修长的手,眸子里有着近乎执拗的坚定。 她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过懦弱和退缩。 “其实在十岁之前,我的童年应该还算的上幸福的,我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和坚强的女性,她教会了我很多,尽管我那个时候还很小,理解不了多少。” 女孩的目光似是飘了很远很远,越过了荏苒岁月,回到了那段温馨的陈旧时光。 “我还有个弟弟,他叫顾连白,小白比我小一岁,说是他是我弟弟,其实他照顾我反而多一些,那时候家里也没什么钱,有什么好吃的他自己舍不得吃,都是让给我的。” “对了,你看。”顾连绵从脖子里摘下一个老式怀表打开,里面有一张已经不太清晰了的照片—— 穿着朴素却气质典雅的女人一边揽着一个孩子,右面一看就是连绵小的时候,尖尖的下巴,秀气的小脸,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另一边的就是连绵的弟弟了吧,小男孩也长的极为出色,不难看出以后一定也是副好容貌,可是…… 方衍之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又怎么会这么久以来连绵都是独身一人。 “他们死了,我的妈妈、弟弟,在我十岁那年,都死了。” 顾连绵“啪”的一声将怀表合上,紧紧地攥在手里,把手攥的微微发白。 方衍之刚想出言安慰,却被她的下一句话惊的呆住了—— “你能想象吗,我就那么亲眼看着我的亲生父亲把我的母亲活活掐死,一点一点的窒息,脸色变的灰白,眼珠子会爆出来,我用尽一切办法也阻止不了。” 女孩的眼神冷冷的,泛着厉色,看似平静,实则包含着锥骨剜心般的痛苦。 “还有小白,他替我挡下了那个人发狂时丢过来的菜刀,他还那么小,他才九岁啊,几乎半个身子都被豁开了,那么多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他撕心裂肺地跟我说‘姐姐,我疼啊。’” 顾连绵浑身抽搐般地剧烈颤抖起来。 方衍之半蹲着拥住她,一下一下地顺她黑亮的长发,像是在给受伤的小动物顺毛:“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究竟人能灭绝天良到什么地步,才能犯下如此杀妻灭子的罪行?连绵那时候才十岁啊,就算是成年人经历了这样的事,也不一定能挺过来吧,这么些年,她到底是遭了多少罪啊。 “后来,当时还是刑警队队长的赵局救了我,那个人判了死刑,但是小白和妈妈,再也没能醒过来。”顾连绵任由方衍之抱着她,像是个木头桩子般一动不动。 “别怕,我在呢,想哭就哭一场吧。”方衍之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轻声哄着,眸中一半沉痛一半心疼,都快溢出了眼底。 “早就哭不出来了。”顾连绵淡淡地推开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冽:“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想让你同情我,只是为了让你明白,我的身上有着变态杀人狂的基因,在犯罪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叫做犯罪基因遗传,所以,我有很大的几率也是个变态。还有就是,我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说不定哪天受了刺激就会变成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怪物,甚至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我绝非危言耸听。” 方衍之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她接着道—— “我不知道你喜欢了我什么,但你认识的,可能只是我伪装出来的表象,真正的我,你不会想知道的。你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温柔善良可爱的女孩子与你共度一生,而不是我这样一个心理病态的人。” 顾连绵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冷漠地就好像她口中那个不堪的“怪物”和“变态”说的只是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她只是在给他机会,后悔的机会。 “好了,今天我说的话很多了,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都对我那么好,我们以后还是战友,方队。” 纵然不太甘心,但也够了,何况她身上的麻烦,根本远远不止这些。 顾连绵转动轮椅想要离开,却又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温暖,却不容挣脱。 “胡说什么呢,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一次一次地把我往外推,我方衍之说出去的话就那么不作数吗?那好,我再说一遍,我,方衍之,喜欢顾连绵,我不要什么更好的,你就是最好的。” 男人身上干净而清冽的洗衣液香味,就那么直直钻进了她的鼻子里,久久不散。 她给了他后悔的机会,他却没有、也一点都不想后悔。 第34章 旧忆三 静默了许久之后—— 顾连绵叹了口气, 幽幽的,似是不知名的喟叹,她终是伸手环住了男人的后背, 轻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如果以后你再后悔, 那就只有两种结局——你死, 或者我亡。”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也相当地煞有其事。 女孩白皙瘦削的脸庞上闪现过复杂的神色, 说出来的话透着阴气森森的可怖,让人由衷的相信:如果她的东西不再属于她了,她是真的会下手毁掉的。 但她依然看起来像个不染纤尘的天使, 圣洁而美丽。 方衍之愣了一愣, “噗嗤”一声笑出来:“能耐的你。” 就算是冷漠的她、凌厉的她、放狠话的她,哪怕是逼至绝路举起屠刀的她,方衍之也相信,她一定会在最后一刻选择放下, 他其实愿意做她刀前的第一抹亡魂,但是他知道, 她不会。 看人看骨不看皮, 他始终信她。 方衍之笑着摸她的脑袋:“行行行, 反正我是被你吃定了, 就算你想要我的命, 我也乐意双手奉上, 那你说得我都答应了……” 尾音颇为微妙地一沉, 方衍之忽地凑近过去, 痞笑道:“现在总能跟我在一起了吧, 恩,宝贝儿?” 顾连绵:“……” 吓唬人吓唬了一半,被这一声“宝贝儿”搅的什么心思也没有了 ,气氛又一次往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跑偏,拉都拉不回来。 所以说,有些时候胡搅蛮缠也是种好习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根本就不是一个频道上的,最后还能拐带着让秀才调个频,堪称年度第一机智。 顾连绵突然发觉——她跟这么个脑子有坑的二百五到底在废什么话? “陆曦衡,你他妈的到底折腾够了没?” 一声熟悉的暴喝声从远方遥遥传来,也打断了顾连绵正在思考的要不要现在就让这货滚蛋的思绪。 “哎?” 方衍之松开手,有点疑惑地边张望边道:“我应该没听错吧,这声音是老萧的?” 这么洪亮的嗓门儿,除了他们队里的那架战斗机还能有谁。 “我也觉得是。”顾连绵看他一眼:“过去看看。” “妥” 二人往前拐了个弯,果然在一排枫树后看见了某炸毛咆哮的萧副队长,再一看,旁边还有一熟人,那不是林哥吗? 只是萧挽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处于暴走的边缘,浑身散发着“老子要锤爆你的狗头”的萧挽式愤怒,宛如刚从地下爬上来的夜叉。 “说话。”她面目颇为狰狞地拽着一个男人的领子,像是抱了把此人捏死的决心。 细看,那个男人样貌极其出色,一个极其毁人板寸头也丝毫不减他半分颜值,五官犹如璞玉琢磨,眉目温柔,端的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温润出尘。 “小挽你冷静,千万冷静,你别忘了曦衡的身体。”林浩扬一脸惊恐地去掰萧挽的手,生怕她控制不住给人揍出个好歹来。 “还有曦衡你也是。”知心老大哥继续当着和事佬,两边各打一头:“她的脾气你是最了解的,怎么还敢这么不知死活地招惹她?” 什么情况这是? 方衍之咬着跟棒棒糖,还不忘给顾连绵嘴里也塞了个,二人在一边默默当起了吃瓜群众。 听到“身体”两字,萧挽有些顾忌地松了手 ,被气到咬牙切齿:“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乖乖给我滚进去治病去,再要么,我用手铐拷你走,你看着办吧!” 被喊作陆曦衡的男人被这么吼了半天也不恼,只是边安安静静地整自己的领子边微微笑着。 男人相貌长的温润,气质却很冷。 最后,他才淡淡来了句:“我现在又不是犯人,一没作奸二没犯科,劳烦萧警官手铐都用上了,这样好像不太合适吧,况且……你不觉得你有点多管闲事了吗?” 这句话一出,萧挽的脸色蓦然变了,难看的让一旁的顾、方二人都是一惊。 还没待萧挽说什么,就见一贯好脾气的林浩扬也沉了脸色,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小挽不是为了你好?陆曦衡,你到底怎么想的,过去放在心尖子上拿命爱的人现在你舍得这么伤她?” “算了林哥。”萧挽拉住林浩扬,像是被这句话瞬间熄灭了火气,她向顾连绵这边的方向看过来,笑了一下:“你们俩不够意思啊,过来也不打声招呼,在一边围观的挺爽啊?” “哪呀老萧,我们这不是,呃……不好插嘴嘛。”方衍之摸头笑道,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萧挽传说中神神化化的男朋友。 恩……看来不是盏省油的灯。 萧挽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打量了一下顾连绵,笑着道:“气色还不错嘛,看来老方靠谱了一回,把你照顾的挺好,感觉恢复的怎么样?” “我很好。”顾连绵浅浅一笑,抓住了萧挽的手:“挽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萧挽也摸了把她的头发,神色轻松了不少。 方衍之:有话好说,把你的狗爪子从我连绵的头上取下来。 顾连绵: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哦,她好像已经不长了。 “就是……”萧挽凉凉地瞪了默不作声的陆曦衡一眼:“家门不幸。” 顾连绵看了方衍之一眼。 方衍之会意,笑着凑过去伸出手:“你好,我是青城市刑警队队长方衍之,萧挽的同事,兄弟怎么称呼?” 老萧可是他们的战友和家人,再怎么样也是有他们这些后盾的,这小子挺狂啊,连老萧都敢惹。 男人很有礼貌地握了握:“陆曦衡。” 声音清清冷冷,不卑不亢,不亲不疏。 顾连绵把轮椅往前转了点,微笑道:“我叫顾连绵,也是挽姐的同事,挽姐平时对我诸多照付,如果她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不仅是我,我们整个队里都是看不过去的。” 连绵威武 方衍之在心中暗赞:我媳妇儿整起软刀子来也这么帅。 “那是,萧挽同志可是人民的好同志,堪称我辈之楷模,就连我们赵局都事事偏心她,弄的我这个正队长倒像个后娘养的。” 两人的言下之意就是,敢让我们的萧副队长不痛快,你小子就完蛋了,我们整个刑警队包括赵大局长都不会放过你。 陆曦衡勾了勾唇角,也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萧挽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一股暖流涌入心底,她想她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做了警察,认识了这些人。 “行了,你不乐意我跟你一起拉到。”萧挽冲他翻了个白眼,转头对林浩扬道:“林哥那麻烦你陪他去一下可以吗。” “好。”林浩扬应了一声。 萧挽点点头,又道:“方便的话老方我和你一起送连绵回去吧,有点事还要跟你们商量。” 自顾连绵重伤住院以来,方衍之的精神状态极为堪忧,所以案子的后续部分萧挽也没敢打扰他,基本上是自己处理的……现在人醒了,有些事情自然是要大家一起商量的。 “有什么不方便的,走吧老萧。” 萧挽没有再看陆曦衡,只是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顿了脚步,极为心平气和地说了一段话:“我知道你只是怕拖累了我,不过陆曦衡你听着,当年我既然不会因为你功成名就而仰望你,现在自然也不会因为你跌落云端而俯视你,跌倒了,就给我爬起来,你是个男人,用不着我伸手拉你,但我一直都会陪着你。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自己想想吧。” …… “老方、连绵,谢了啊。” “客气。”方衍之拍了把她的肩:“咱们这一大家子人,那么见外做什么。” “对。”顾连绵望着她笑:“家人之间,不说这个。” “那行,你们都这么说了 ,我再说就矫情了。”萧挽眸中闪过感动,复又稍稍正了色道:“说正经的,星余查那天开枪的人的时候,发现他的信息我们的数据库里有保留,你们猜是谁?” “你这人。”方衍之笑骂一声:“卖什么关子,到底谁啊。” 说完后又黑了脸:“这王八蛋别让我抓住。” “杨达。” 顾连绵的瞳孔蓦然缩小,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里。 “杨达?”方衍之一脸懵逼:“他谁呀。” “前几年那案子你忘了,桐大连环杀人案,杨达就是那个变态安停舟的重要同谋。”萧挽递给他一份资料:“喏,自己看吧。” 其实在出了郁夕颜一案后,他们便已经把目光聚焦在了这个至今仍未落网的杀人犯身上,连带着对桐大的那场旧案也有过一点了解,只可惜还未深入,便接到了要去跟毒贩接头的任务。再后来种种事情一个接一个地发生,众人实在是焦头烂额无力分心,这事儿自然就这么耽搁了。 “我就不明白了,这怎么哪哪都要跟这个姓安的有点关系。” “因为这些本就是他故意为之的。” 方衍之转头看去,只见顾连绵的眼神一片冰冷,像是结了万年的玄冰进去。 一段记忆忽而莫名其妙地钻了出来…… “等等连绵,我记得你好像也是桐大毕业的吧,而且从你的岁数来看……” 三年前,正好是她在桐大就读的时间。 第35章 地狱重现一 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磨砺, 才能练就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响。——泰戈尔 顾连绵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沉,许久, 她才缓缓开口:“没错,那时我的确是在桐大,安停舟……他是我的师兄。” 方衍之:“!” 萧挽:“!” “那……传说出当年那场案子的时候, 沈丛教授的另一个学生曾协助警方破了案……” “是我。”顾连绵看着方衍之点了点头, 随即神色黯淡下来:“那能算是什么破案, 还不是等安停舟把人杀完没可杀的了, 我什么都没能阻止,是我无能。” 三年前桐大的那场连环杀人案,受害者众多, 手段极其残忍, 其中就包括全国顶尖犯罪心理学学者之一的沈丛教授,以及桐城刑警队队长薛城。 且杀人手法千奇百怪,皆是模仿世界上上有名的作案手法,与其说是杀人, 到不如说是一场规划精密表演和挑衅。 当时的方衍之听闻此事时还感叹了许久,道是这些个专家研究着研究着倒把自己给搞变态了。 原来……这场杀人游戏的参与者, 竟是连绵吗。也就是说, 她的噩梦和深渊, 从来就不止一次…… 这么瘦瘦弱弱的人儿, 一次次被血腥和黑暗剐去一层血肉, 摁进泥地里, 又一次次自己咬着牙义无反顾地爬起来, 孤身继续往前走, 面上还能如此的温和淡然, 心中还能始终正义不变,她的骨头到底是有多硬啊。 可那么强悍的灵魂,又为什么可以温柔至此呢? “别什么都揽自己身上,你已经很厉害了。”萧挽见她神色低落,忙安慰道:“我听人说起过,都是夸当年的那个学生天纵奇才,没想到就是连绵你啊,咱队还真是捡到宝了。” “奇才?”顾连绵轻笑了一声,有些自嘲的意味:“在犯罪心理学的天赋上,我从来都比不过他,这点我很清楚,也没想过要跟他争个什么,他又何苦要用那种方法向所有人证明一遍呢……” 杀她亲近的人,给她线索,耍的她团团转,最后每次都让她落后一步,只能看见一具具了无生气被残忍对待过的的尸体,直至生生把她逼疯。 猫抓老鼠的快感吗? 三年前 桐城大学 “当当当……” “请进。” 女孩穿着一袭雪白的连衣裙,披散着长发,年轻美丽的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浅笑,青春而有活力。 “连绵来了。”在一堆资料里奋笔疾书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了个长者看待得意门生的标准笑容:“毕业论文写好了?” “恩”顾连绵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看到了案上的玻璃杯,顿时眉头一皱:“老师,您怎么又喝凉水啊,说了胃不好的人得多喝温水,您也不注意着点。” “你呀”沈丛闻言弯了眼角,笑道:“年轻轻的小姑娘,跟你师母快一样唠叨了,哦对了,你师母还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家里吃个饭。” “会不会有点麻烦师母了……” “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你从大学到研究生我带了这么些年,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这孩子学习好人品好,我们早把你看成自己孩子了。而且念念也想你了,总跟我耳边天天念叨她的连绵姐姐怎么还不去找她玩,烦都快烦死我了。” 顾连绵笑笑:“念念要高考了吧。” “是啊。” 沈丛翻开顾连绵递过去的论文,看清上面的字后挑了挑眉,抬眼打量她:“自我认同感与补偿式犯罪?” “是的教授。” 沈丛凝视了她几秒,已经有了细纹的眼角微微弯了弯,晕染出欣慰的笑意来:“连绵,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不错,孩子。” 顾连绵不疾不徐地往那玻璃杯中倒上了一杯热水,转身放在桌子上。 她盯着桌面浅浅笑起来,眸光中带着释然,像是放下了压了她许久的重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如果重返人间的人还始终满心黑暗,那其实他一直身处地狱,从未走出。老师,我非常感谢您这些年来对我的帮助。” “你终于是想明白了。”沈丛赞许地点点头,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学生啊,天赋极高,人也正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不骄不躁,而今又摆脱了一直缠绕着的阴影,当真是前途无量,是可以为社会做大贡献的。 “不过连绵啊,作为你的老师,在你毕业之前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送给你。” “老师您说。”顾连绵正了神色,恭恭敬敬地站直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 “我曾经说过,咱们干这一行的,究其根本就是一个“心”字,窥探的是别人的心,修的也是自己的心。” 沈丛站起来,不怎么出众的容貌却在一瞬间有了些古人说得仙风道骨的意思。 “劣者照本宣科地去研究,往往只修得其表,愈强求愈适得其反;中者设身处地地去感受,却也不免自诩为上位者,略知一二,难成大器;而优者,探知别人的内心,首先是要抛却自我,真正地做到“他就是你,你就是他”,这很难,不过我相信你可以。但是要谨记——面具带的太多,当心失去本来的样貌,与黑暗缠斗过久,极易与黑暗融为一体,所以不管怎么样……” 沈丛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这儿,一定要清明,你要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守护着什么,信奉着什么,心里清明了,就什么也迷不了你眼前的路,哪怕一路上都是荆棘和迷雾,你也终能达到自己心中的目的地。” 顾连绵的笑容已敛的一干二净,末了,她端端正正地冲沈丛鞠了个躬:“学生受教。” 沈教授于她,不仅仅是教授她专业知识的老师,更是她人生路上的一盏指路明灯,让她愈发地清晰了脚下的路。 沈丛满意地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你去吧。” “老师再见。” 心中清明,便脚下有路吗? 合了门,顾连绵正要转身,就感觉后背撞上了什么人。 “对不起……安停舟?” 来者身形瘦削修长,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意思,只见他身穿略大的一件白衬衫,扣子随意开着前两个,露出了个造型奇异的十字架锁骨链。 男人戴着副金丝框眼镜,容貌长得很是斯文精致,却莫名透出点妖里妖气来。 “呦,师妹现在这么没礼貌啊,都开始直呼其名了。” 顾连绵扫他一眼,皱了皱眉:“你就这样进去找老师?” “是啊。”安停舟有些无辜地眨眨眼:“没什么问题吧,我又哪里惹我的师妹不开心了呢?” 顾连绵对此人着实没什么好感,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只是一贯来的好修养又不允许她不搭理人就走掉,只好冷冷淡淡地道:“我还有事,师兄请便。” “连绵连绵”安停舟伸出一只手,细长的手指上挂了个小盒子,他笑眯眯地道:“请你吃蛋糕,我特意买的,草莓味的哦。” “不必了,谢谢。”顾连绵转身就走。 安停舟倒也不拦,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背影,用有些抱怨的口气叹了一声,叹出了几分委屈:“你总是拒绝我,这真是件极其不愉快的事情呢。” 狭长的凤眼微微眯了眯,闪现着异样的光芒。 此时正是中午,刚下课的学生们鱼贯而出,纷纷向食堂涌去,广播里传来女广播员抑扬顿挫的朗读声,顾连绵抱着书在人群里穿行着,沐浴着阳光,心情就像今日的天气一样的晴朗。 她的世界,终于是有色彩的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哎连绵,上哪去啊?” 顾连绵闻言回头,待看清来人后笑起来:“是婷婷啊,我去图书馆查些资料。” 眼前这个如邻家妹妹般甜美漂亮的女孩子是法硕二年级的学生,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开始其实不怎么会和同龄的女孩子相处,性格也有些孤僻,多亏了这个叫路婷的小太阳一直对她那么热情,才让她渐渐明白了友情为何物。 真的是……已经很好了啊。 “什么呀,这都中午了不吃饭啊,我说大学霸,您给我们留点活路行不行,天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怪不得沈教授那么看好你。”路婷挽过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反方向走:“跟我吃饭去吧,后门那新开一家冒菜,传说那味道杠杠的,走嘛走嘛。” 顾连绵早上吃的迟,本是不怎么饿的,但架不住好友这么邀请,便只好欣然答应了。 “好了,别晃了,咱们走吧。” “欧耶,连绵万岁。”路婷在她脸上“吧唧”一口:“连绵连绵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别闹了”顾连绵哭笑不得地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怎么今天不找你男朋友去?” “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当然是我的连绵宝贝最重要了,有什么比跟你一起吃饭还重要的事呢?” 顾连绵凉凉抬眸扫她一眼:“刘思齐开会去了吧。” “哇连绵你怎么知道。” 顾连绵拿两根手指头煞有其事地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高深莫测地撇下三个字:“读心术。” 好吧,其实明明是这傻子自己说了不记得的。 “真的吗,我怎么觉得这个好像不太可能呢,哎你倒是等等我呀……” 如果那时的她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的话,她宁可不去学犯罪心理学,也绝对不要遇上安停舟。 不是因为畏惧,只是想要后来那些逝去的人好好活着而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活着,从无相交她始终孤生一人毫无成就,但……只要他们,活着。 第36章 地狱重现二 “哐哐哐……哐哐哐……” 日头还半挂不挂, 顾连绵便被一阵可以称得上猛烈的砸门声给惊醒了。 她昨日看书看的入迷,睡时已是凌晨时分,故今日起迟了些。 这个点来敲她的门的, 十有八九是婷婷吧。 许是要拉自己陪她逛街吧,记得她前两日说过的。 顾连绵轻轻笑了笑,边往门口走边随手抓了把头发, 确保自己形象不是那么糟糕后赶忙开了门。 “婷婷?这么早, 怎么了。” 但在打开门的一瞬间, 她立刻就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在她的心房中渐渐缠绕萌发。 “连绵”路婷一张小脸惨白的似一张白纸,她抓住顾连绵的袖子颤抖着道:“莫清清……莫清清她……” 顾连绵的右眼皮“突”的一跳。 “她怎么了?” 莫清清是她的舍友, 因为快要结婚, 三个月前就搬出去和男友同住了。 “她被人杀了。” “什么!”顾连绵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她怎么了?” “她被人杀了。”路婷抹着泪前言不搭后语:“我……我今早本来打算去跑步的,路过小树林的时候, 我就隐约看见……看见……我不敢走太近,就看了个大概, 总之你先跟我来吧。” 顾连绵任她拉着自己走, 脑子里一片空白, 莫清清与她的关系虽不如她与路婷亲厚, 可到底也是一起生活过的, 如今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她自然一时间是无法接受。 小树林离她这栋宿舍楼很近, 拐个弯, 几步的路程就能到。 天色灰蒙蒙的, 有晨露微微浸湿了二人的头发,这个时间已经快放假了,此时又是大清早,基本上放眼望去就一两个人。 听着枯枝在脚下踩出的咯吱声,一丝阴森森的寒意逐渐升上来,顾连绵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 待穿过重重绿影后,两人的脚步蓦然顿住了—— 躺在泥土地上的莫清清,下腹被血淋淋地剖开,内脏和大量的鲜血从那血洞中流出,将泥土染成了血红。 少女的脸庞很白皙,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胳膊,白与红形成强烈的对比,甚至有一种凌虐的美感,她的左手小指上,用丝线绑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翻江倒海的恶心在胃里涌上来,幼时血腥的记忆被再度勾起。 顾连绵踉跄一下,扶住旁边的树:“报……报警了吗?” 路婷早已吐的不成样子。 “报了……呕——” 前几日还一起吃过饭的活生生的人啊……她还说过,下个月就要结婚的,要请她们去吃喜酒……怎么会这样? 尖锐的警笛声响起—— 顾连绵脑中钝钝地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搅,难受得什么也不想去想,只剩下血腥的画面在眼前的不断重复。 她呆呆地站在那,保持着这样一个状态直到被带离了现场,临走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莫清清头部左上方的空地里,有一个染了血的酸奶瓶,里面还盛着小半瓶鲜血。 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姓名” “顾连绵” “专业” “犯罪心理学研究生二年级。”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去向。” “……” “哎哎哎,回神,想什么呢”约莫三十多岁的警察有些不满地提高了声音。 男人理着板寸头,蓄了一圈胡须,有一种成熟男人历经沧桑的气质。 “这是一场发泄性犯罪,剖腹,摘取内脏,染血的酸奶瓶有饮血可能……” “打住。”男人伸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没好气地开口:“这是我们警察的工作,你这小姑娘看了几本侦探小说看魔怔了吧,你还是快点交待一下去向。” “……昨晚八点半到今早路婷来敲我的门前我一直在宿舍。” 男人挑了挑眉:“有证明吗?” “你们可以调监控……薛队是吗?我是沈丛教授的学生,死者是我的室友,请相信我有能力帮助你们。” “谢谢您嘞。”薛城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带着一份警察独有的冷漠,没有嘲笑,却也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薛城绕开她,平平板板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我们警察的事情。” “……” 顾连绵没有再说话,依她方才简略的判断,此人偏执、固执己见、大男子主义,她再说下去,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她也许可以自己行动试试。 她身边活生生的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死者”,毫无征兆、突如其来,最后被烧成一堆灰白色的粉,装进一个陶瓷罐里,再也不见天日,她不太甘心,她想她学过的这些东西,能有一些实际的用处。 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动。 桐大是桐城占地面积最大的大学,东西南北开了四个门,一个门到一个门之间能有十几分钟的脚程。 天已经全黑了,蒙蒙飘着些小雨,略微寒凉,男人靠在墙上抽着烟,有些焦躁。 “出来吧,跟我一晚了,最近这么危险,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吃了豹子胆是怎么。” 顾连绵踌躇了一下,从学术楼与一片小竹林里的夹角里走了出来,安安静静地低头站在那也不说话。 她知道这样不太合规矩,可她就是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直觉,她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薛城的脾气不好,搁以往这种情况早破口大骂了,但看这么个小姑娘又实在不忍心,只好烦躁地挠了把自己的头发。 “我说妹子,你这已经叫妨碍公务了你知道吗,我知道你也是好心,可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我保证把凶手揪出来行不行,别偷偷跟着我了,回吧。” “我很抱歉,薛队。”顾连绵平静地看他,带着几分强装出来的镇定:“我就说一句话,说完我就走,而且绝对不会再妨碍你了。” 薛城沉默了一下,吐出一个烟圈:“……讲” “凶手性格孤僻、暴力、自卑,患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可能有一个不完整的家庭,他对美好的事物充满着嫉妒和憎恨,以饮血获得成就感来克服心中的自卑,凶手因为他叛逆的性格必定无法融入集体,可能过早辍学,受教育程度不高,男性,体格不会太强壮……我目前所知信息就只能推断出这么多,希望你们可以参考一下。” 昏黄的灯光打在女孩年轻却沉静的脸上,给人一种魔力般的安心。 薛城抿着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顾连绵顿了一下,又补上了一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已经把重点侦查方向锁定在了学校工作人员的身上。” 说罢之后,她向男人点了下头,示意自己说完了,继而转身离开。 “等一下。”薛城叫住她,掐了手中的烟,眼睛里的神色很复杂:“我送你回去。” …… 前半夜顾连绵睡的极其不好,莫清清凄厉的死相在她的眼前闪现,连带着多年前的那场噩梦不断的重复、纠葛,打破了她重塑多年的平静,将她再次拖入深不见底地漩涡。 铺天盖地的血红,呼啸着即将吞噬一切。 她大汗淋漓地惊醒,却也没什么大的动静,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细细地喘着气,等待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旁边是因为害怕来找她一起睡的路婷,少女皱着眉头,有些不安地蜷缩起了身体。 毕竟是直面死亡,谁又能无动于衷呢? 顾连绵深深看了熟睡的少女一眼,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婷婷要拉着她去一趟犯罪现场呢,正常人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不会再跑过去重温一遍吧,她说自己没看全,可她如果不是离得很近,又怎么能确定那个人就是莫清清……不,一定是她多想了,婷婷怎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应该只是太害怕了吧。 她轻嗤了自己一声,最近莫不是真的魔障了。 看来她明天真的该去找一趟教授了。 窗外正下着一场瓢泼的大雨,像是要洗净这个城市所有的罪恶。 顾连绵踱步到床前,怔怔地通过被雨水模糊了的窗看外面,想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等等,不对,那是什么? 顾连绵猛然拉开窗,穿着黑色雨披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里,宛若幽灵。 两栋宿舍楼之间的空地上,就那么突兀地多出了一个渗着血的麻袋。 殷红融入进透明的雨水里,晕染出大片大片妖冶的花纹,终被稀释至浅淡,消失不见,而新的血液,又源源不断地紧接着涌出…… 顾连绵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怎么靠近的那个血红的麻袋。 单薄的衣物被雨水瞬间打湿,寒意从身体直直渗入了心底,冰凉刺骨,挥之不去。 顾连绵颤颤巍巍地解开袋口处捆绑的绳索,解放出了里面的“人”——如果还能算是人的话。 看清里面东西的一霎那,顾连绵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她拿手撑着地,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像是连胃都快吐出来了。 ——无头尸体被竖着直直劈开,脏器已被掏空,四肢被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拿绳索绑住,就像一头被解剖了的鹿。 血腥、恶心、变态至极。 “轰——” 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仿佛来自地狱的哀鸣。 雨,下的愈发大了。 第37章 地狱重现三 “查清楚了薛队, 死者乔小雨,经济法研究生一年级,据她舍友说, 这姑娘晚上经常出入一些酒吧夜店之类的场所,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所以就算她不回去也没人在意。” “行, 知道了。”薛城面无表情地点头, 盯着空地中那被捆绑成奇特造型的尸体和泡的发胀的残缺的头颅, 一动不动, 仿佛已经入了定。 ……死者的左手小指上,又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绳结。 他猛吸了一口烟,沉声道:“接着调查死者的社会背景, 能多详细就多详细, 去吧。” 来报告的警员应了一声后走了,法医和其他工作人员还在勤勤恳恳地忙碌着,人不少,可都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地声。 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今夜的雨愈下愈大, 来势汹汹的有几分可怖……桐城许久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夜那样黑, 没有一丝光亮。 顾连绵披着宽大的警用雨披窝在墙角处, 房檐上不时落下一连串的水珠砸在她的帽子上, 噼里啪啦的, 可她没有动, 跟个雕塑快没什么两样一般。 帽子很大, 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只露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来。 瘦削得有点可怜。 薛城怔然看了那团黑影一眼, 蓦然生出了一种错觉——这个女孩快要跟黑夜融入一体了。 还是这么年轻的孩子啊……的确太过残忍了,薛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于是他吐完最后一个烟圈,便矮身在女孩身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继而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他保持着一个表情太久了,几乎都忘记该怎么笑了。 “我第一次跟着去办一个杀人案的时候,大概十年前吧,那王八蛋杀人后怕被人发现,就把尸体剁成了一块一块的,到处抛尸,于是我们就跟着漫天遍地的找啊,今天找到一条胳膊,明天翻出来一条大腿,后天又捞出来一颗头……” 顾连绵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开始的时候我也恶心,吐的昏天黑地的,我那时候就想,怎么有人能那么变态,都是人,他这手是怎么下的去的,就不害怕吗。真的,那时候挺不可置信的,不过后来日子一久,我就不恶心,也不害怕了。” “是因为习惯了吗?”顾连绵轻声问他。 薛城笑了一声,显得亲切了许多:“可以这么说,但最重要的是,我们是警察,所以我们没有资格害怕,站在一个位置上,如果不愿退缩,就不得不逼着自己成长,最后把自己变成该有的样子,都是一样的。” 顾连绵沉默了一下,道:“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薛城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来:“沈教授的学生,可没一个是这个的,加油吧小师妹,你还年轻,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师妹?难道…… “对了,沈教授以前也是我的老师。”薛城冲她挥了下手:“上去吧,挺冷的。” 被沈教授看做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这个师妹绝非是池中之物,就是年轻了点,有点激进和冲动,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一块璞玉,只有经过打磨,才能变得价值连城。 而这打磨的过程,虽然痛苦,却不是任何人可以代替的。 ……未来可期啊。 “变态扭曲的欲望,内向、胆小、不善交际……不对,可是不对啊。” 顾连绵在她房间里的小黑板上写写画画,最后又无比焦躁地打了个大大的叉。 她闭上眼,意图将自己代入到凶手身上……可是她失败了,尽管她以前在做犯罪心理画像时模拟过无数次,但模拟终归是模拟,并不是现实。 而当现实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时,以往的什么天赋经验好似都通通喂了狗,越着急,心里越是一团乱麻。 就像明明一直习惯了边看各种血腥变态的现场照片边毫不影响的吃饭,可当真真切切地看见尸体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不寒而栗。 ……毕竟是,不一样的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的流逝,又怎么能和照片比呢。 冷静,要冷静,太多的个人感情会影响判断。 顾连绵这样对自己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黑板上乱成一团的字迹一点一点地擦掉。 第一起死者莫清清,死因是被剖腹流血过多而亡,饮血,留下了饮血容器,上面却没有提取到指纹,刀口粗糙,有宣泄成分;第二起死者乔小雨,尸体被捆绑成奇怪的造型,头被砍下,刀工精细,一丝不差,具有杀人的艺术感享受。 对,第一此杀人表现出来的是一场泄愤,而第二次,是一种享受……可是这不对啊,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的行为模式,难道这两场案件是不同的人做的?但两个死者的左手小指上,分明都用同样的手法系了同样材质的红色绳结,若说栽赃…… 到底是为什么呢……等等 忽而顾连绵的脑中灵光一现,她冲到桌子前打开电脑,迅速点开了一个界面。 原来是这样…… 桐城市公安局 “乔小雨,桐城市本地人,桐大经济法研究生一年级,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生活,她的母亲是高中老师,从小对她家教甚严,不过这乔小雨自从上了大学、脱离她母亲的掌控后就逐渐堕落了,经常出入……” “报告。” 薛城头也没抬:“进。” “薛队,门口昨天那个女学生找你,说她有重大发现。” “……让进来。”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案件到现在全无突破,那场大雨,把一切的痕迹都冲刷掉了。 希望他这个师妹的出现,是案件的一个转折点吧,毕竟沈教授的眼光,他还是很信任的。 顾连绵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快步走进来,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薛队,都错了。” 薛城皱眉:“什么错了。” “由现场和被害人尸体上所推断出来的凶手的行为模式和信息,都是错的。”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年纪轻轻就在这大放厥词的姑娘是什么来头。 可有一部分的人仿佛认出了什么,略微有些兴奋地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 薛城的眉头锁得更深了:“顾连绵,我们办案子不比你在学校,每一个判断和决定关系的都是人命,所以说什么话都要有证据,这不是推理小说,没有实证的推理就是臆想,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顾连绵把笔记本电脑摊开放在他眼前:“这是一场模仿型犯罪,我相信你们在侦查案件的过程中肯定发现了两场件明明有证据指向是一人所为,可是偏偏又有不符合同一个人行为模式的别扭之处,这点我说的没错吧。”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片刻过后,低低的讨论声密密麻麻。 “薛队,她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你刚不还说了吗,两个死者的创口显示的手法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的。” 薛城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画面,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一个小年轻道:“小李,把她的电脑连到大屏幕上。” “是” 众人面前的屏幕很快就投放上了一个画面—— 一张灰白模糊的旧照,女人的肚子被剖开,内脏从刀口处流出来,洒了一地,一边……染血的酸奶瓶。 “美国吸血鬼杀手查德·乔斯,于1978年杀人剖腹,并用酸奶瓶为容器饮血。乔斯出生中产阶级家庭,父母亲常年不和,在乔斯10岁时离婚。母亲患有偏执狂妄想症,易受到刺激,具高度攻击性,乔斯在高中时期开始堕落,吸食毒品,虐杀动物取血生饮,认为认为他的血迟早会变成粉末状,必须补充新鲜血液。” 薛城看着她道:“所以跟你那天画像出来的凶手是一致的?” “是。”顾连绵点头:“在第二个死者出现的时候,凶手的形象却无论如何都一致不了,那是因为现场所表现出来的,是凶手想让我们看到的。” 顾连绵点击了几下电脑,又切换到另一个画面上。 ……又是惊人的熟悉感 “在此之前薛队,你们是不是找到了一个用头骨或者其他的身体什么部位制成的工艺品。” “我……” “没错!” 一个年岁和薛城差不多的男人猛地站起来一拍掌,奇道:“我去你这小姑娘挺厉害啊,连这都知道。” 说话的人满脸没来得及刮的胡子拉碴,看起来颇有山顶洞人的意思,一双眼睛倒是亮晶晶的,不是中国人的纯正的黑或棕,反而泛着点碧蓝,想来应是混血。 只见薛城凉凉扫过去一眼,后者便蔫蔫地闭了嘴,小声嘟囔着:“又瞪我,话都不让说了。” “……” “高副队,你废话少点。” 薛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罢,便转过头来正了神色:“我们是找到了一个头骨做成的碗,经检验,确实是乔小雨的,头骨还在法医那做鉴定,先给你看下照片,小李。” “这就对上了。”顾连绵看着那递过来的手机屏幕道:“平原镇屠夫爱德华.盖恩,从小跟着母亲长大,母亲在他的心里占有崇高的地位,而他的母亲因癌症去世后,他为了宣泄自己变态的欲望,开始在墓园盗取女尸,肢解她们身上的部分做成工艺品用以收藏,剥人皮缝制成女性人品装,而在他51岁作的那场案,切掉头颅,身体竖直剖开,取出脏器,最后绑成一头鹿的形状,跟乔小雨的死法一模一样。” 顾连绵把目光聚集在薛城的脸上,面色很不好地道:“这种类型的模仿性犯罪通常是为了体现自我价值,通过将侦查的人耍的团团转来获取高位者的快感,犯罪会一直升级,所以马上就会有下一个受害者,薛队,我们得快点了。” 众人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女孩子在这里分析的,恐怕都是对的。 这也说明这个凶手人性之沦丧,手段之高明,少不得要费一番大功夫与之斗智斗勇……而在此之前,整个桐城大学,都笼罩在一片血的阴影之下。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没有人知道…… 第38章 地狱重现四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 不明真相的学生们还在无忧无虑地嬉闹着,喧哗和打闹的声音从窗缝里钻进来,使得顾连绵愈发的焦躁。 其实就算知道了, 又能怎么样呢,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除了亲属好友痛不欲生, 留给别人的, 只剩下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那块被她涂鸦得不成样子的小黑板可怜兮兮地仰面倒在地上, 被摔得有些散架,笔记本电脑也被掀翻在角落里。 ……顾连绵活了这么久,一直冷静自持到了极致,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她知道, 不能慢下来,可是……真的毫无头绪啊。 模仿性杀人,连体现出来的特征都不是真实的,她又能靠什么去判断呢。 “我应该怎么做……” “连绵”路婷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来, 担忧地望着她:“你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吃不下, 谢谢你婷婷。” 顾连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她知道, 自己是在恐惧, 也是深深的挫败, 本以为自己已经有能力让多年以前的噩梦不再发生了, 到头来, 什么犯罪心理学天才, 什么沈教授的得意门生, 她根本就当不起……太无能了。 路婷走进来,把饭放在桌子上,默默整理起一屋子的狼藉来。 “你……别太难过了,毕竟我们也不是警察,这些责任,本就不该由你来背。” “恩” 顾连绵极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想到什么而改变了主意,拿过桌子上的那份盒饭开始机械地吃起来,良久之后—— 她缓缓开口:“这场杀戮的号角刚刚吹响,下一个面目全非地躺在法医刀下的解剖台的,是你,是我,或是我们身边的某个人,犹未可知,铡刀已经悬于我们的脖颈之上,我不会束手待毙。” 路婷那清澈到有些无辜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犹疑,似是在做着什么挣扎。 “连绵,如果我有不得已的缘由要瞒着你一些事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顾连绵眸光锐利如刀地直直刺过去:“婷婷,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我……我是说如果。” 顾连绵一把抓住路婷颤抖着缩回去的手,沉声道:“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了,更何况婷婷,你的演技一点都不高明,那天发现莫清清尸体的时候,以你的性格,第一个去找的绝对是力量上更有优势的刘思齐,而不是我这个没什么武力的女性,而且,他的宿舍楼离现场才是最近的。” 路婷退后一步,颤声道:“他……他不在。” 顾连绵轻笑一声,冷冷的:“我查过了,他那天在宿舍的。就算退一步讲,你认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比你的男朋友更可靠而让你舍近求远地来找我的话,为什么又要拉我去一遍犯罪现场,婷婷,你胆子有那么大吗?” 她其实早都察觉出了不妥当之处,但她,始终是不愿相信的啊。 她顾连绵就这么一个交了心的朋友,又如何能轻易怀疑。 路婷灰白着脸色瘫坐在床上:“你……你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你。” “我知道。”顾连绵放柔和了浑身的气场,低声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什么人我会不清楚吗,告诉我,是谁唆使你的,下一个是谁你知道吗?” “我……” “铃——” 顾连绵皱眉看了一眼手机,是念念,这个时间……她果断接起了电话。 “连绵姐姐……爸爸……爸爸……” 手机里少女甜软的声线呜咽着。 顾连绵蓦然捏紧了椅子的靠背,颤抖着问道:“教授……教授他怎么了?” 不能有人再出事了…… “爸爸被查出来铊中毒,现在在手术室抢救,连绵姐姐,爸爸……爸爸他会不会有事啊……” “不会的,念念你别害怕,好好陪着你妈妈,连绵姐姐马上就过来,等着我。” 挂了电话,顾连绵踉跄了一下,她的眼睛里浮上暴涨的怒气,她一脚踹倒旁边的椅子,向路婷逼近几步,死死地捏住她的肩膀,红着眼吼道:“你知道沈教授会出事是不是,路婷,你就不能对我说句实话吗?” 路婷认识的顾连绵一直都是个温柔到说话都不曾大声的女孩子,何时见过她如今这般的可怕神色,一时间被吼得愣住了。 顾连绵恨恨看她一眼,松了手,飞快地冲了出去,融入到黑夜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在她身后的路婷一瞬间泪如泉涌:“……对不起,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 教授,老师,您不会有事的对不对,都怪我太慢了,我没有揪出凶手,我明知道路婷有问题可是我没有去深究,我没法做到真正的一视同仁,我感情用事了,对不起,对不起…… 顾连绵一路狂奔进医院,不知撞了多少个人,可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了。 突然,她感觉到有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她,她本能地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可那双手如同铁钳一般,怎么挣也挣不开,长时间没怎么进食导致的低血糖让她膝盖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连绵。”薛城扶住她:“你别这么激动,沈教授他摄入的毒素不算太多,他会没事的,小高在那边看着呢,顾连绵,你听见没有,给我冷静点!” “薛队你听我说。”顾连绵反抓住他的衣襟,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起来有些瘆人:“这次模仿的是茶杯投毒者格雷厄姆·杨,他……” “等等。”薛城打断了她:“你现在情绪不对,这个等会再说,而且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过于依赖这个了,光凭知道每次凶手模仿的对象是谁,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抓不住幕后黑手,永远都有下一个受害者。” 他说的没错。 医院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看着这两个脸色极其凝重的人,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因为两人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故此打量的人不少,但没有人敢靠近。 “……我在努力寻找他的犯罪模式,我很快就能画像出来了。” 很快是多快?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分秒之间,皆是生命的流逝,他们根本就等不起,这点她又如何能不知道呢。 “行了,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要不然我们是干什么吃的。” 薛城慢慢把她扶到一个长椅处坐下:“沈教授出事之前已经把你派到我们局实习了,现在我是你上司,听我的吧。” 女孩还是那样的年轻,本应是象牙塔里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女学生,就跟千千万万她的同龄人一样,上学,工作,偶尔八卦一下娱乐圈的是非,追追星,追追剧,每天只用担心的是会不会挂科,能不能找到工作这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而不是……这样跟着一群糙老爷们在地狱里与魑魅魍魉缠斗,一次次地挑战心理的极限。 天赋,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折磨。 薛城深深吸了一口烟,也把那些许浮出来的不忍心了摁下去。 他更知道,能力和责任,是应该成正比的。他曾经读过顾连绵一举在学术界成名的那篇论文,那般惊才绝艳,就连一向有些自以为是的他也不得不叹服。 薛城可以不忍心,薛队没这个资格。 “但是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背后的操纵者控制欲极强,他不会允许自己的猎物存活下来,如果一击不中,他务必会再次出手,所以一定要保护好沈教授和他的家人。”顾连绵嘶哑着声音道,一阵阵的眩晕席卷而来,她的视野已经有些模糊了。 “放心吧,这个我知道” 薛城拿起一边响个不停的手机“喂,沈教授没事了?那就好,你继续在那盯着,有什么情况了随时汇报……哎连绵,连绵,丫头,醒醒啊。” 她的身体本就不好,淋了场大雨还精神高度紧张了几天,再加上贫血和低血糖,她的身体终是先于意识崩溃了。 待到她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顾连绵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愣了几秒,随即有些粗暴地掀开被子,一把拔下手上的输液针头就往外跑。 “哎小顾你刚醒来跑哪去啊。” 是那个高副队。 顾连绵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沈教授他怎么样了?” 该死,她这个身体怎么能如此地不争气,怎么就昏过去了呢。 “没事了,你快乖乖躺回去吧。” 顾连绵长长舒了一口气,幸好……不对,她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人,用笃定的口气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有告诉我?” 高均叹了口气,知道是瞒不过去了,这人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只是……但愿她能承受的住。 “沈教授中的毒不深,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你的那个小姐妹路婷,还有他的男友刘思齐……都被杀了。” 顾连绵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的意识被这一句话打的土崩瓦解。 少女清纯甜美的笑脸仿佛还近在眼前……怎么会,怎么会,她昨天晚上为什么就不能听她解释清楚,她为什么要那么自信,为什么那么的不冷静。 下一个……根本不是沈教授,是婷婷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风格完全逗比不起来,有点暗黑暴力啊,小伙伴们谨慎食用,这是一个连绵从一个象牙塔里的学生成长为一名真正的警察的过程,沈教授和薛队都是她的指路明灯。 (老方暂且消失几天谈恋爱打扰连绵搞事业) 写着写着莫名觉得自己怎么辣么变态~( ̄▽ ̄~)~ 第39章 地狱重现五 整栋学术楼里充斥着压抑的气息, 大部分学生已经考完试回家了,而剩下的三三两两几乎全堵到了三楼的楼道里——都是来看热闹的。 听说这里死了人,还是死了一对情侣。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八卦的基因, 只要事不关己,总能兴致勃勃地探听一二。 嘈杂的学生吵闹声和警察的驱赶声交织在一起,犹如热油烧开, 沸腾不止。 不要!不要啊! 顾连绵踉踉跄跄地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出一条道来, 引来了不少人不满的抱怨声, 高高低低地叫开了。 但是现在, 她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让我进去。” 堵在警戒线外的警察得了命令,死死地拦住想要往里冲的顾连绵,任凭怎么都不松手。 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她, 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是何方神圣, 又与里面的死者是什么关系。 “哎那不是顾连绵吗。” “顾连绵?就那个传说中的犯罪心理学天才,上次全校表彰的那个?” “切,要我说,这种书呆子一实战全得玩完。”一个小平头努了努嘴, 一脸的不屑,不过这种不屑维持到了他看到女孩的正脸后就凝固住了:“传言她比校花还漂亮是真没错啊, 这脸蛋……” “嘴下留德。”一个高高瘦瘦却其貌不扬的年轻人面色不好地打断:“在议论她, 别怪我不客气。” “呦呦呦李川, 你女神啊, 说两句还不行了,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就您这副尊容, 又丑又穷,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让我进去。”顾连绵丝毫没有注意到那边的闹剧, 她的眼睛里带着血丝,有几分可怖,她又重复了一遍,发了狠地想要挣脱开拦住她的这几个人。 “哎你不能进……” 几人一急,下手没收住力,再加上顾连绵本就病着,一推搡之下直接倒在了地上,手臂也擦破了一大块,印在地上一个血红的印子。 周围的人又吵吵嚷嚷起来。 瘦瘦小小的女孩,就那么狼狈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么锐利,那么凛冽,像是藏了世上最快的刀,能顷刻之间将人一刀毙命。 “你们这叫暴力执法。”那个叫李川的年轻人吼了一声,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来:“学姐,你没事吧。” 但是顾连绵没有回答,推开他就要继续往里冲。 “干啥呢,没个轻重的。” 薛城急匆匆地扒拉开几个警察,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轻声道:“这里有我们就行了,回去吧。” 男人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嘴角向下,眼睑也敛了大半,表情沉重无比。 “你……咳咳咳……”顾连绵毫不退让地逼视着他,眸子里带了几分请求,那样浓烈的悲怆。 “让我进去。” 薛城被那眼神惊的愣了一愣,就这么一瞬间,顾连绵当机立断地推开他,从警戒线下钻了过去。 她飞快地冲进教室里—— 只见第一排座位的正中央,两团鲜血淋漓的血肉被摆放在了座椅上,空洞的眼眶,眼珠已经被挖去了,就那么狰狞着朝着前方,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血顺着凳腿流下来,蜿蜒了大片大片的殷红。 两具尸体喉管处皆有一个十字架型的创口,从前到后,整个贯穿开来,而尸体的表面像是被什么啃食过了,血肉向外翻着,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分辨不出来本来的样貌。 正后方雪白的墙壁上,用血大大地画了两个狰狞的大字——废物。 刺眼又嘲讽,渐渐扭曲成一张张带着狞笑的脸,讥笑着她的无能。 顾连绵的瞳孔忽而放大。 世界的五彩斑斓在她原本明亮的眸子里如潮水一般迅速褪去,最后只剩下深深的灰白,死寂的灰白,绝望的灰白…… “婷婷——” 她扑到尸体跟前,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已面目全非的昔日好友。 求求你,别死好不好。 我应该听你解释的,我应该相信你的,对不起,我昨天为什么要丢下你…… 鲜血、混沌不清的画面,近在眼前血肉翻飞的尸体…… “呕——” 她退后了几步,扶着桌子在一旁剧烈地呕吐起来,可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胃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只能吐出带着血丝的胆汁,到了最后,她连胆汁都吐不出来了,便在那撕心裂肺地干呕。 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缓缓流下…… 到底是谁啊? 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够啊? 是谁!是谁!是谁! 教室里留下的几个勘查人员静默地看着那个情绪几欲崩溃的女孩子,不由自主地都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悲悯。 薛城一下一下地拍着顾连绵的后背,不疾不徐,节奏从始至终都没有变一下,就那样等她的情绪逐渐地平静下来。 “吐完了,难过完了,就给我站起来。”薛城的声音淡淡的,递给她一张纸巾,神色显得有些冷漠。 “看清楚,人已经死了,你说什么她也活不过来了,如果不想看见下一场惨案的发生以及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的话,就给我振作起来,靠你自己的力量,我们一起,抓住他。” “薛队!” 众人带着点谴责地看向薛城,有人已经忍不住低喝出声,都是觉得他这么跟一个刚刚遭受了重大打击女孩子说话,着实是太过于残忍了。 顾连绵低着头缩在角落里,没有接薛城手里的纸巾,她连嘴唇的颜色都褪得一干二净,牙齿打着颤,不住地颤抖着:“我……我……” “你什么你。”薛城拉着她的胳膊硬把人提起来,指着路婷和刘思齐的尸体大声道:“要不然,离开这个岗位,剩下的事跟你再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如果不想就这么认怂的话,就给我站起来,你是沈教授的学生,别让我瞧不起你。” 骨髓中埋于深处的傲气被这一句话生生给激荡起来,与快要爆发的情绪在身体里缠斗,那被巨大冲击所撕碎的理智也终是在逐渐拼合…… 她不是废物,她不是,不能再有下一个了,不能。 她接过那块雪白的纸巾,淡淡的清香从鼻尖处传来,冲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婷婷,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信我。 顾连绵狠狠地抹去脸上残存的泪水,连带着所有的软弱和畏惧也一并抹去了。 不是所有人的成长,都可以是有点钝痛的细水流长,有一种人,可能天生霉运连连,也是天赋异禀,总要从熊熊烈火里挣扎着爬出来,化了一身的血肉,才得以浴火重生——所谓天才。 薛城看了一眼女孩面无表情的脸,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几句话无异于伤口上撒盐,但他必须要下一剂猛药,他太明白了,如果这口气让她松懈下去,这个长时间被心理折磨着的女孩可能会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薛队……我总感觉,这次的所有凶杀案……都是冲着我来的。”顾连绵捏了捏鼻梁,声音嘶哑得厉害。 薛城看了一眼墙上的大字,没有说话。 顾连绵的眼神直勾勾地粘着在后面的那方墙上,冷笑了一下:“你肯定也发现了吧,每场都是模仿性杀人,却又特意留下了一模一样的红丝带来表明是同一人所为,这种冒着一定风险留下线索的行为除了挑衅毫无意义,还有这两个字‘废物’他是在说谁呢?” “你的意思是……”薛城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 “我一直在找被害者之间的联系,可是迄今为止,我只发现了一个——他们都或多或少地跟我有点关系。” 莫清清、路婷、刘思齐、沈教授,甚至是乔小雨,也至少她是认识的。 “给沈教授下毒,又把量把握的极好,根本不至于致人死亡,让我误以为下一个受害者是沈教授后方寸大乱,实际上却是杀害了路婷和刘思齐……这种行为想证明的,只不过是我的无能而已。” 从窗户里刮来一阵带着尘土的风,扬起了少女乌黑的长发,她微微眯着眼,掩去了眸中大半的情绪——看起来平静得有点可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藏在袖筒里的小手指,正在不住地颤抖着。 “最让我笃定的一点是。”顾连绵看向他,沉声道:“如果不是针对我的话,明明一直跟着警方破案的我才是最该死的吧,我……是最后一个,他留着我的意义,只是为了折磨。” 薛城不知低头在想着些什么,许久,他才缓缓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我会排查你身边的人的,我先让小高送你回去,有情况了再叫你。” “我……”顾连绵刚想开口拒绝,这个时候她又怎么能休息。 “听我的吧。”薛城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做不到公平公正去怀疑和审视你身边的人,还是让不相干的人来吧。而且你是学心理学的,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现在的这种状态之下有多影响你的判断。回去好好整一整自己的思路,还有,写一份你比较熟的人的名单给我,以及……沈教授这几届带过的学生。” 第40章 地狱重现六 “连绵。” 回忆被打断了—— 顾连绵极轻微地倒吸了一口气, 飘荡在阴诡地狱里的灵魂兜兜转转,忽而被这温柔到令人忍不住沉迷的一声轻唤给拽了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和风细雨的人世红尘之中, 让人一时间有些恍然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就笑了出来,也不知是在笑着什么。 窗外的阳光正好, 泄露进来几许散落在男人修剪得体的头发上, 亮晶晶的。 她挑挑拣拣地描述着三年前的案情, 极有技巧地挑了有用的重点出来, 能省则省,客观而冷静,至于其他不必要的, 譬如她自己个人的感受, 却是半个字也未流露。 她本是不打算将这件事说出来的,奈何杨达的出现,让她清晰地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及以前的种种猜测一一落实, 为了保证衍之他们的安全,让她不得不改变了计划。 “安停舟这个人极其危险, 他善于心理暗示和蛊惑人心, 而且根本没有正常人道德感和负罪感, 他……很有犯罪的天赋, 并且这种天赋在经过实践后让他愈发的得心应手, 所以……” “很难过吧。” “啊?”顾连绵一愣, 堪堪咽下了她还未吐出口的种种嘱托, 在肚子里打个转儿, 销声匿迹地遁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方衍之覆住她袖筒下微微颤抖的手, 叹了一口气:“你情绪一紧张的时候小指会抖。” 顾连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把手抽了回来,触电般的,动作之猛烈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她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长期在暗处窥探着别人,犹如鬼魅,忽而自己暴露了些蛛丝马迹让人捕捉到,这种不确定性让她本能地升出一种危机感来。 “我知道。”方衍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别多想,你要知道,对于喜欢的人,自然是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错过的,注意的细了一点,也无可厚非吧。” 原来还可以这样……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个亲近之人的逝去可以难过到痛彻心扉,但她过往的生命里所面临的,只有不停的失去和接连的死别,情绪超过负荷之后,可能只剩下了麻木不仁的冷静吧……甚至,隐于深处区别于正常人的异化。 虽然衍之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但要让自己的情绪暴露在他人的眼前……她根本做不到啊。 于是她佯作无事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凝重地接着道:“以前证据不足我没法确定,但是现在……从我来起和你办的第一场案件,你还记得吗,我们去追程浩时撞我们的那辆捷达,出现的时间如此之巧以至于干扰了我们的侦查方向,我当时就有所怀疑,但是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所以只能就此作罢,但是后来,我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周羽她女朋友出事的时间是十年前,为什么他要搁这么长的时间他才要报此仇,这中间一定是要有一个催化剂来促进他的行为,还有,以我们后来获取的周羽的资料看,他的数学不算突出,也并未掌握那么高的计算机技术,那其中的这个空档,又是谁补上的?” 这些点点滴滴东西他们不是没有发现,但按照现在上下心照不宣的规矩,只要凶手落了网,至于后来查到的琐碎他们基本上不会重点关注。 毕竟人力有限,上级也不怎么重视,新发生的案子又层出不穷,如果没事找事地去多此一举,纯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谁也不是圣人不是。 “所以后面是有一个幕后黑手一直操纵着一切,怂恿着周羽进行了犯罪并且一直在帮助着他?”方衍之眉头一皱,以往没来得及整合的细节慢慢都浮现出来,在脑子缓缓拼凑出一个链条来。 “还有郁夕颜的那次,人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原本的医务人员被打晕在厕所里,监控同样也被破坏了,按说星余那小子在捣鼓电脑这块也挺厉害的,连着两次却都碰到了更为巧合的计算机高手,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以及……当时没有人思考过,郁夕颜一个沉默自卑的小姑娘,就算是人格分裂了,这么精密的杀人手法,如果没有人教给她,她真的可以无师自通面面俱到吗? “杨达,当年他在桐大的时候,就是计算机专业的,而且是他们专业的第一人。” “等等”方衍之有些疑惑地看她,眼神有些奇怪:“这个杨达跟安停舟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你刚才也没有提到过啊。” 这二货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顾连绵的心情又一度被搅的一言难尽。 “这我哪知道,我跟他们又不熟。”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才又正色了回去:“不过后来我去桐城工作的那段时间倒是查过,安停舟和杨达小时候一起被拐卖过,消失了两年的时间,但至于这两年的时间他们去了哪,干了什么,我就不是很清楚了,而且据说安停舟他父亲也是个警察,当年因为先救了别人而错失了救他的机会,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方衍之“啧”了一声,给出了一个中心总结:“所以这是一个被自己老爹坑了怀疑人生后联合基友报复社会的故事。” 顾连绵:“……” 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好像是有点不对劲,但不得不承认……总结的完全正确。 “从三年前到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挑衅你。”方衍之挠挠头,想说些什么又不太敢开口,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点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啊,他……” “没有。” 顾连绵一眼便看出他在想着什么,开口解释道:“他对我不是那种感情,他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感情,至于为什么要挑衅我……呵。” 她冷冷地笑起来,眼底一片阴霾。 “论学术能力,我确实不如他,但沈教授却一直把我当做他的得意门生,对安停舟则始终比较冷淡,他只是为了证明我的无能,找回他丢失的荣誉感而已。” 还有这么小心眼的?方衍之的认知被再一次刷新。 “沈教授慧眼如炬,又怎么会看不出他是哪路货色,那种人渣王八蛋怎么配跟你比,再有天赋怎么样,连人性都没有。” 方衍之嘴里愤愤地骂着,手里的水果刀在他修长而灵巧的手指上翻了个漂亮的刀花,继而落在那又大又圆的苹果上,他削苹果的技术极好,旋下来的苹果皮宽窄适宜,薄厚均匀,且从头到位都没有断过。 顾连绵就那么怔怔看着他削苹果的手出神。 这人怎么自己说什么就信什么?如果以后他得知了她…… 安停舟的确跟她没什么关系,但三年前的那场案子的原因,也绝非如此简单。 男人有些气鼓鼓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嘴角一弯,笑了出来,阴冷之色一扫而空,又回归了平时的温和模样:“哪有你这样哄人的。” “我哪有,我说的是实话。”方衍之温柔地把刚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旁边的输液袋……恩,还有小半袋,还得一会呢。 “不管是你们的犯罪心理学或是其他各行各业的技术和知识,终归只是一种工具罢了,用它的人心是红的,它就是造福社会的利器,用它的人心要是黑了,它便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了。人心不正,能力再杰出,也不过是阴险狡诈之辈,我想沈教授也一定是看出了这一点。” 安停舟……安停舟……这个人欠连绵的,欠那些无辜惨死的人的,他都会陪着连绵,一一替他们讨回来。 而她藏在心口处那些深深的创伤,他也一定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抹平。 他有信心。 “别难过。”方衍之伸手轻轻顺了顺她乌黑的长发,带了无限宠溺缠眷的意味来,柔声道:“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别想了,明天再说吧,现在你不是孤军奋战,万事还有我呢。” 顾连绵怔怔看着他,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嚅嗫了半天,只吐出了一个“好”字来。 他们都是被生活苛待了已久的孩子,面对种种恶意总能游刃有余,却独独已经不太习惯于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了。 就好似…… 最初觉得寒冷的人给他一个火盆他会觉得暖的舒服,而已经冻久了冻僵了的人仅是把他泡进温泉里,他只会觉得彻皮彻骨的疼,真的太疼了。 由麻木到复苏,哪有那么容易呢。 方衍之明亮的眸里忽而浮上一层深深的懊悔,颇有些难过:“就是这枪伤太严重了,一定会留疤的,我……” 这个傻子,怎么还在纠结这档子事…… 顾连绵压下满心的翻江倒海,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凑上去轻轻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瞬间就打断了男人接下去的所有自我唾弃。 “你值得。” 她微笑着,眼神却是无比的认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要把人刻入灵魂。 “你值得。”她又无比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值得她全部的倾心以待,值得她所有的以命相护。 ! 人民之楷模高风亮节的方大队长瞬间当机,满脑子的信号都接触不良了,被雷劈了似的呆在那。 顾连绵看着眼前这人的傻样笑得更开心了,拿手轻轻戳了他一下:“傻站着做什么,赵局不还让你一会去趟局里,还不快去?” “哦……哦,这就去,这就去。” “砰——” 某队长一头撞到了门上,继而抱着老脸都丢光了的崩溃心态落荒而逃。 “噗”顾连绵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人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学生了,总有一种早恋的奇妙错觉呢。 天空澈蓝。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思绪又飘了很远很远…… 40-50 第41章 地狱重现七 “就是这了, 走,咱上去?” 地处学校附近的一排商业用房五花八门,做什么的都有, 门面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 在不怎么起眼的一隅之处——扁舟一叶心理咨询。 二楼 顾连绵应了一声,收回把那八个字来来回回地扫视了好几遍的目光, 低头跟上走在前面的薛城。 安停舟……此人虽是她的师兄, 她却接触的并不多, 每每见到这人时他总是妖里妖气地不肯好好说话, 令她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最重要的是,这人给她的感觉十分的危险,让她本能地有一种排斥的情绪, 那种人在隐藏自己的造诣上几乎是出了神, 入了化——通过行为表现出的细枝末节,她接触过的人的心理和行为方式,多多少少她都能得出一个判断,但是唯独此人……她从未真正看透。 “这位警官, 请进。”安停舟拉开门,十分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笑容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破绽。 里面空间不是非常大, 但布局的很巧妙, 精致而不张扬。厚重的窗帘挡去了大半的光线, 墙上挂着的壁画也都是唯美悠远的风景画, 有一种令人放松和平静下来的魔力。 他今日还是那天碰到时的装扮, 除了没戴他那副金丝框眼镜, 其余一分未变。 安停舟生了一双十分传神的双凤眼, 细而狭长, 内勾上翘,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人时,仿佛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万千世界来,说不出的温情款款。 “小师妹,你也来了。” 他冲跟在薛城后面的顾连绵笑了一下,妖孽非常,眉目上也染上了足以以假乱真的见到心上之人的欣喜,要是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别的姑娘,而并非是对微表情敏锐至极的顾连绵,恐怕也就真信了。 薛城警惕地扫了一眼安停舟:“你知道我是警察?” 安停舟颇为无辜地摊摊手,将他们引到一处坐下,才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地抱怨道:“这位警官,你警惕性会不会太强了一点啊,作为你旁边这位天才的师兄,怎么能这点本事都没有呢,这样太丢我小师妹的人了,你说是吧,连绵。” 最后两个字故意缓和了下来,乍一听,似蕴含了无限温柔似的,又透露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小暧昧。 顾连绵:“……” “警方调查,你给我严肃点。”薛城一向是铁血干部的作风,最是听不惯这种花言巧语,当即眉毛倒立地就训斥开了。 “哦,好吧。”安停舟从善如流地收了他那副油腔滑调,往椅背上一靠,懒懒地开口:“不算很难的事吧,你一进来两眼珠子就跟X光似的把这屋子连带着我本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遍,那么具有审视和侵略性的眼神,可不像是来找我做什么心理咨询的。”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又精神起来了,他伸手叩了叩薛城眼前的原木桌子,笑道:“友情提示一下,长期失眠会大大损害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和心理健康状况,以及可能导致提前的老年痴呆症,这样吧,看在你是根正苗红的人民警察的分上,来我这体验一个疗程,这边给您打七折呢亲。” 薛城:“……”这人莫不是个傻逼?老师为什么能教出这种玩意儿? “桐城市刑警队队长薛城。”铁血干部忍无可忍地拍了证件在桌子上:“少废话,说说,前天晚上凌晨2点到5点的时间在干什么。” 安停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当然是在家睡觉啊薛队长。” 好像……有点不对? 顾连绵掩在桌下不住磨拭着的手指顿了一下。 火冒三丈的薛队长语气极为不善:“有什么证明?” “我一个人住,在自己家睡个觉我还能有点证明出来,您不觉得这才比较奇怪吗。” 对了,他虽是以前也这么说话,但是今日……他是故意在用这种不正经的语言潜移默化地打消薛队的戒心。 “师兄。”她赶在薛城之前开口道:“学校最近出了些事,不知道你听说了吗。” 薛城有些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么明目张胆着实有点莽撞。 顾连绵浅浅一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听说过。”安停舟也学着她的样子笑起来:“好像是死了几个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也是你们来找我的目的吧。” 说着安停舟颇为微妙地看了薛城一眼,将手臂垫到了脑后,笑着说道:“您别那么看着我啊,我是良民,这么凶残我可是会害怕的。” 还真没看出他哪里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我个人比较喜欢看侦探小说,侦探每次都能抽丝剥茧,穿过层层迷雾最后代表正义将凶手缉拿归案。”安停舟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语声轻柔悦耳:“但是……为什么就没有人怀疑过呢,明明熟知一切天赋异禀的侦探才是最有嫌疑的不是吗?” 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一只墨色的钢笔,有种懒懒的漫不经心。 此话一出,薛城的眉毛骤然拧成了一个死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连绵又迅速收了回去。 但顾连绵却霎时看懂了那目光里一瞬间的怀疑和打量。 ……的确,专业精密的杀人手法、面面俱到的作案手段,被害人都是与她有关系的人她本人却毫发无损……从别人的角度看来,她自己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啊。 不过现在解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越描越黑,反而给了安停舟更进一步的机会,她只得闭口不言。 他是在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在询问作案时间的去向时不刻意急于证明,她出言试探的时候也不撇清关系,看似破绽百出实则以进为退,轻飘飘的把矛头引到了她的身上,如果安停舟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他是不是太过多此一举了一点。 但如果真的是他,能心思缜密到多次作案而不留破绽,这么明显的暴露又是何意? 何况这毕竟是她个人的猜测,目前为止是没有实证证明的,她当然自己心里清楚凶手不是自己,但别人没有读心术,经过安停舟刚才的那句话,她要是现在急于确定安停舟的嫌疑,倒显得她做贼心虚了。 看来只有自己暗中调查了。 后来的讯问相比来说就变得平常起来,薛城和安停舟二人都隐隐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薛城是因为刚才那句话,安停舟则纯粹是因为失了兴趣,于是二人公事公办地来往了几句就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薛城虽未表现出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但顾连绵又如何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只待着时间的长久而逐渐发芽。 无论是多小的瑕疵,只要是出现在了心底里,便会不断地愈裂愈大,所有的线索都会在潜意识的催动下浮上来为怀疑作论证,这是一种心理暗示的作用。 “薛队,我到了,先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了她的宿舍楼下,顾连绵装作什么也没有发觉的样子,一切如常地向薛城告了别。 “自己小心。”薛城低声嘱咐了一句。 顾连绵点点头,转身离开,但在她即将进去的时候,薛城忽然喊住了她—— “等等。” 顾连绵转头看他:“薛队还有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刚才安停舟所说的……” 男人不算特别细微的表情体现出他现在是有多么的纠结。 顾连绵心里小小诧异了一下,她以为以她观察到的薛队的性格,这句话他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 “你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的确有嫌疑而且现在我确实没办法证明我不是凶手。”顾连绵淡淡地道。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有没有做过?” 薛城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似是像要从里面得出个什么答案。 “没有。”顾连绵微微勾了勾唇,神色十分的平静,她慢悠悠地开口道:“但是我这么说了你就能完全相信了吗,不能,你是一个实证主义者,没有证据,你不会打消对我的怀疑,却也不会随意给我定罪,所以我说有或者没有,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如果是在这场杀戮前,她的确无法用这么冷静的态度面对身边之人的怀疑,她可能会不忿,会委屈,但是现在,跟一条条生命的流逝相比,一切都微不足道起来了。 ……可能是麻木了,也可能是成长了吧,但她宁愿不要这种血淋淋的成长。 “我、安停舟还有别的某些人,都在你的怀疑对象里吧。” “……” 薛城的面部表情逐渐回归了以往他一队之长的冷硬,他带了几分歉意,却显然很坚决:“我是桐城刑警队队长,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我明白。”顾连绵笑了一下,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们,显得有些疲惫。 “你这样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公正,应该的。” 第42章 地狱重现八 “叮咚——” 随意扔在床头的手机清脆地叫唤了一声, 是短信提示音。 顾连绵仰面倒在床上,双目放空神游着天外,在安静了许久的空间里乍一听到如此明显的响动, 冷不防地打了个激灵。 短信?除了10086和广告推送,已经很久没人给她发过短信了,一是她通讯录里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二是这些人若是找她, 大多都是直接通电话的, 所以这铃声响起时着实是有点陌生。 难道是薛队有了新线索? 想到此处,她伸手把手机摸索过来,却显示的是一个没有标注的陌生号码。 ——学姐, 我是大四计算机二班的李川, 你可能没有注意过我,毕竟你那么优秀,我只是一个没什么特点的普通人罢了,但是为了不让以后的我后悔,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出来,我怕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喜欢你, 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喜欢, 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今晚八点, 我在八角亭等你。 李川?顾连绵微微眯了眯眼, 在自己的记忆里迅速搜索了一遍。 她对于此人的印象, 仅仅停留在一个不怎么合群的青年人身上, 走路时总是不太自信地低着头, 是个左撇子, 喜欢穿纯色的衣服。 这个人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扎在人堆里就不见了的哪一种,甚至也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所以她并没有那么详细地观察过。 他喜欢自己? 这么看来,以前总是能很巧地“偶遇”原来是这样的原因?顾连绵对着手机屏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整个人焦头烂额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无法疏解,几乎是用尽全力地逼迫自己运转着大脑,分析凶手的下一步举动,甚至都有点神经质了,又怎么能生出涉足这种风花雪月的心情来呢。 顾连绵手指微动,刚想礼貌地婉拒又不伤人自尊,也省的让人白等一场,屏幕上便又弹了一条信息出来——学姐,我知道这两天事情的线索,就算你不肯接受我,也务必请来一趟。 线索?什么线索? 顾连绵的眉毛锁得死紧,心想这小子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添乱啊。 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十分。 她盯着手机足足有了半分钟,终是把打字栏里已经输入的一行字全部清空,锁屏,把手机又扔到了一边。 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错过点什么有用的线索,那可就真的是追悔莫及了。 七点五十八 顾连绵依言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八角亭,地处小树林的靠南侧外围,颇为仿古的汉式长亭,是校园景观里极为独特的一道风景线。 在还没放假的时候此地也是不少小情侣的约会圣地,但是现在大多数学生已经期末考试完回家了,在加上前不久这里死了人,所以基本上这一片之内都是荒无人烟。 实在是有点太偏僻了,顾连绵捏紧了藏在包里的伸缩电棍,她在武力上毫无优势,单独赴约,又怎么会毫无戒心地就空手去了。 手机里也编辑了定时短信,如果时间超过半小时,求救短信就会自动发送给薛城,而薛城对她有所怀疑,一定也留了人在这附近。 她已然最大可能地把风险降到最低了,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这些准备也都用不上。 “学姐——” 已候在亭里许久的李川看到了顾连绵,有些激动地一溜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大把精心包装过的玫瑰。 红玫瑰娇艳欲滴地绽放着,花瓣上还有着星星点点的露珠,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不怎么出众的面庞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略带着几分羞涩的纯净笑容,他挠了挠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把花捧到脸前,遮住了他局促的表情,只传出了一句结结巴巴的声音来。 “学姐你来了,这个,这个送给你。” 那样纯粹而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看得出来,此人不是坏人。 顾连绵暗自松开了抓着自己挎包的手,却没放松全部的警惕,也并不接过他手里的花。 在这么不太平的时候,把自己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上,她也不得不提防。 “我很抱歉,你的感情我无法接受,还有你所说的‘事情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前半句话一出,李川脸上欣喜的笑容潮水一般褪了个干干净净,呆呆地看着面前暗恋了许久的人,看起来失落的有点可伶,但听在到“线索”二字后,他的眼神又立即躲躲闪闪起来。 顾连绵了然,皱着眉看他:“你骗我?” “不……不是,你听我说。”李川急得上前一步,见到顾连绵凛然的目光后又赶忙缩了回去,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我不这么说你就不会来了,对不起。”李川只得低着头不住地道歉。 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他……就是想让自己有一个机会而已啊。 “你拿这个跟我开玩笑?”顾连绵气急反笑,压抑多日的情绪犹如烧沸了的滚水,在血液里叫嚣着向心脏处奔涌而去,像是要把她炸裂开来,。 抓不到凶手的挫败,身边之人惨死的悲痛,以及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谁的恐惧……一桩桩一件件,都像钝刀般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她的血肉,漫长的快要把人逼疯的折磨。 她现在根本连闭上眼睛睡觉都做不到了,她怕醒来所面对的,又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何时才是尽头呢? “你……” 顾连绵看了一眼神色悲伤的李川,后面伤人的话到底是没能出口。 冷静点,跟他没关系,不能把所有火都迁怒到他的身上,人在愤怒的时候是会口不择言的,她很清楚有时候语言会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段久远的记忆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轻飘飘地拂过了她的一腔怒火—— “连绵啊,很生气很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要太急于说话,因为那时候的我们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往往说出来的话会让别人很难过。” “会有多难过呢妈妈” “恩——”女人沉吟了一下继而浅浅地微笑起来:“就是那种比你摔跤流血还要难过许多倍的难过,所以连绵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 记忆中妈妈的手总是很柔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直到她渐渐入眠。 当时妈妈因为什么事说了这句话她已经记不清了,能记得的,只有那双很柔软很柔软的手…… 算了…… “这种玩笑不要出现第二次。”顾连绵身心疲惫地摆了摆手:“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可以用来玩笑的,最起码不要丧失对生命应有的尊重,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学姐……” 顾连绵没有理会他的挽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在她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忽而隐约听到了身后的打斗声。 李川不会出事了吧?坏了。 顾连绵忙又调头折了回去,还不忘从包里拿出了她一早准备好的伸缩电棍。 待走近了,她总算是在夜色里模模糊糊地看到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滚在地上不住地扭打着。 顾连绵心下一惊,快速地将电棍的开关按下,火星子“嘶啦”一声冒出来,在黑暗中爆裂泯灭,看起来威力十足。 但她第一棍并未直接落在人的身上,而是随手往地上一撞,撞出了更大的火花——如今不明此人身份和他们打架的缘由,还是先行威慑,以免下手过重。 但与李川扭打的黑衣人非但没有退避,反而拔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来,扬手就要刺向处于劣势的李川。 顾连绵见他拔了刀,当机立断地将电棍抽向黑衣人的后背,半点也没手下留情。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短促的冷笑,阴桀桀的,说不出是什么意味,但她还未来得及细想那笑的含义,就觉手腕剧痛,待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电棍已然脱手。 黑衣人用犹如鬼魅的速度出现在她的眼前,身手不知比方才与李川缠斗时提高了多少个档次。 顾连绵心下觉得不对时却已是晚了,带着黑手套的男人将匕首强行塞入她的手中,一脚踹翻李川,几乎同时回腿一勾,将顾连绵绊得失了重心,直直倒下。 手腕被死死地控制住,无论怎样都反抗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不!不要啊! 匕首还是势不可挡地嵌进了李川的喉管里,深深没入,将人牢牢地钉到了长亭走廊上木制的大红漆柱上。 滚烫的血液从大动脉里喷涌而出,将顾连绵从头淋到了脚,甚至有一部分溅落进了她由于太过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里,那样滚烫的鲜血,几乎是像要把她全部融化了。 血……原来是这个味道的。 腥甜、粘腻、生命流逝的味道啊…… 第43章 地狱重现九 这是……在哪? 眼睛被蒙上了黑布, 手脚也被绑住了,后颈还在隐隐地发痛。 对了,刚才……刚才那个黑衣人抓着她的手刺死李川后, 她就被人打晕了。 这里的地方空间不会很大,还有些颠簸,应该是在车里。 不能被发现她已经醒了。 顾连绵有意识地把呼吸调至缓慢, 清浅得如同睡着之人一般。 “醒了就别装着了。” 奈何总有人敏锐的过头, 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发觉了她的苏醒。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缓慢地响起, 虽然并非是她以前听过的任何一种声线, 却隐隐有些熟悉。 “安停舟?” 周围小小地静默了一下,随即一声有些张扬的过分的笑声兀自在安静的空气里炸裂开来……是他,没错了。 “虽然知道多半你是诈我的, 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夸你一句, 师妹,好耳力,好记性。” 眼前骤然一亮—— 长久的黑暗让她一瞬间不太能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她拼命地眨了好几下眼, 才渐渐地能看清眼前的情形。 她此时正坐在一辆轿车的后座上,旁边就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安停舟, 驾驶位开车的……正是刚才的那个黑衣人。 顾连绵闭了闭眼, 刹那之间所有的疑点和线索都串联起来了……原来是这样。 暗夜中的光线很差, 车窗里两边的树影飞速后移, 看久了会令人有些眼花缭乱。 她对方向和路况的认知能力天生不太好, 再加上又是夜晚, 所以只能看出他们是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公路上。 不知道晕了多久, 也没法从时间上进行推算。 “感觉怎么样?” 安停舟笑眯眯地看着她, 精致的眉眼弯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挽了一腔温柔似的柔情无限。 怎么样? 滚烫的血液已然冷却,凝固在衣裤以及被喷溅到的皮肤上,干涸成了血痂,触目惊心地附着着,清清楚楚地提醒着她又一条生命的陨落。 她似乎还能听得到利刃入体时血管的爆裂和肌肤撕开的钝响声,细细密密地一遍又一遍回响,那么近的距离,却无法挽回的死亡。 这个人居然还在问自己怎么样? “我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是有什么理由?”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问道,几乎快要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 “理由?”安停舟似是被问住了,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般地回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啊,我就是太无聊了而已。” 无聊? 原来杀人的理由,居然是可以是因为无聊的吗?无聊啊……就可以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抹杀吗? 这种人究竟有没有对生命和人性最起码的敬畏啊。 “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压抑了多日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地彻底爆发,气得顾连绵浑身发抖起来,她卯足了全力狠狠地用肩膀撞向安停舟,同时暴怒地大吼道。 奈何她在骂人的天分上着实不高,搜肠刮肚地就憋了这么一句出来,剩下的大半怒火都生生梗到了半中央,不上不下地沸腾着,在撑爆的边缘徘徊之间最终全都汇于了这凶猛的一击之上。 可惜安停舟似是一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有此反应,不慌不忙地往一边轻巧避开,然后顺着她的冲劲反手将人摁到了靠他那边的车窗上。 极响的“嘭”的一声,顾连绵的头重重撞上了车窗,血顺着她莹白的面颊滴落下来,点点落在米黄色的坐垫上,触目惊心的冶艳。 车窗是钢化玻璃的,却被这肉体凡胎活生生撞出了裂痕来,可见这一下究竟是有多狠了。 这一撞着实是过于严重了,她顿时眼冒金星,觉得自己的脑袋快是要裂开,一阵一阵地嗡嗡作响,颠三倒四地含糊着发疼。视野也犹如被搅皱了的湖水,一波一波地散开,就是久久无法回归平静,反而愈发地混乱。 恍惚中男人的手轻柔地落在她的头顶上,颇有些怜惜意味地抚摸了一下,像是年长之人对着不懂事的孩童的无奈低语:“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这个王八蛋。 顾连绵顾不得还在持续的眩晕和痛意,用力地一摆头,恶狠狠地将那只手甩了下去。 “手……咳咳,拿开,我……我嫌赃。” 安停舟低低笑了一声,面上的温柔半丝未变,却忽而伸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咙,力道之大像是要直接把那纤细白皙的脖颈捏断。 他微笑着看她,想在那双眸子里找寻到一丝的慌乱和恐惧,但是没有,哪怕分毫都没有,只有冰寒刺骨的一片凛冽。 窒息的感觉如此清晰地冲击着顾连绵还未恢复的大脑,刚才的巨创和缺氧让她的眼睛一时无法聚焦,涣散的看起来有些茫然。 但她的神色始终冷冷的,让人不敢逼近的厉色化为钢刀,往对面人的脸皮上一层一层剐着,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那么安停舟怕是早死了千百回了。 “你……有……本事……就……就掐死我……啊……” 死亡的气息逐渐逼近,而顾连绵只是不以为意地挤了个冷笑出来,未见分毫退缩和惧意,就那么讥诮地看着他,甚至还溢出了极短促的一声笑声。 安停舟挑了挑眉,在她被掐的快要翻白眼的时候堪堪住了手,笑着问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了你呢?” “咳咳……咳咳……” 新鲜地空气重新涌进呼吸道,顾连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被呛得咳嗽连连,长久的窒息让她的肺也火辣辣地疼起来,真的是浑身上下好的地方也没剩下几处了。 而安停舟也不急,就那么耐心地等待着她把这口气喘匀,端的是好一派君子的谦和有礼,看得在一旁的顾连绵都不知该作何评价。 片刻之后,她的呼吸总算能勉强顺畅起来了,只听她冷笑一声,道:“你费尽心机地让那把杀害李川的匕首沾了我的指纹,不就是想要诬陷给我吗,你把我掐死了,谁陪着你把这出戏唱下去?” “哈哈哈哈,真的师妹,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安停舟笑不可遏地弯下了腰,实打实地笑了半天,看起来竟是半分假也没掺,就像真的被什么极好玩的事逗笑了一般。 “我说连绵,你还是乖一点吧,你想想,现在杀了李川的那把匕首上有你的指纹,如果你现在在那,洗脱嫌疑倒也不难,可惜的是,你现在‘畏罪潜逃’了啊,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你也是个嫌疑犯了,啧啧,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吗。” 额头上的鲜血蜿蜒下来,顺着光滑的皮肤流进她的眼睛里,模糊了她一半的视线,但剩下的另一只眼睛里,写满了倔强、冷静、无畏,像耀眼的黑宝石,清冽冽地散发着光芒。 “所以你想我怎么样呢?”她不疾不徐地问道。 安停舟自动忽略了那眸子里的嘲讽意味,盯着她的眼睛温温柔柔地开口:“加入我们这一边吧,像咱们这种人,本就不该沦为警方的鹰犬,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人生匆匆数十载,像他们一样朝九晚五过那些平凡到恶心的日子有什么意义?从此以后,只要是我们想干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愚蠢了,怎么样,这样的感觉难道不畅快吗?” 肆意和疯狂隐隐从那温润而蛊惑人心的声线里渗透出来,弥漫在着狭小的一隅空间里。 前面开车的人看了后视镜一眼,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说不出是何种意味。 顾连绵静默了一下,用一种看疯子的怜悯眼神打量了他片刻,才淡淡吐出几个字来:“你该吃药了。” “……” 安停舟面上迸发出来的张扬和自信刚刚冒了个头,就被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给生生给凝固住了,然后七零八落地掉到了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咱们这种人?”顾连绵抬眸,拿沾了血的一双眼睛平静地看他:“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法理解你说的‘这种人’到底是哪种人,在我的认知里,你,我,都跟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都不过是人罢了,有血有肉有鼻子有眼,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呢,若非要说有个什么区别,那大概就是……你脑子有病。” 安停舟被这左一句“你脑子有病”右一句“你该吃药了”给噎的说不出话来,面色上也染上了一层阴郁。 “虽然杀了你会没意思很多,但你再招惹我,我也不是很介意换个玩法。” 顾连绵闭上眼,从容地靠到另一边的车窗上:“巧了,恰好我这人也是个亡命之徒,所以你觉得我会怕死?还是你非要跟我比比,谁骨头更硬?” 安停舟微挑眉梢,像是想到了什么,愉悦地将阴郁之色一点一点地给收了回去,又挂上了他安停舟牌衣冠楚楚的和蔼微笑:“当然,我知道你不怕,但你怕不怕我对咱们的老师,沈丛沈教授做些什么呢?” “你敢!” 顾连绵刚闭上的眼睛蓦然睁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没更新了,主要是这两天出了荨麻疹十分糟心,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回忆篇快结束了,老方也要出来了,有点小兴奋。(づ ●─● )づ 第44章 地狱重现十 低低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才堪堪停了下来。 安停舟对她目眦欲裂的警告恍若未睹, 只是慢斯条理地整理着他身上那件微皱的衬衫:“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是不敢的吗?” 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配合着,动作十分之舒愜优雅。 他轻轻敲了敲前座的靠背, 低声抱怨了一声:“达子,开慢点……我要吐了。” “……我们是在跑路,不是在郊游……你还记得吧。”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 像机器人一样干巴巴地挤出了这么一串没带任何感情的文字。 虽是如此, 却隐约透露出点无奈的意味, 车速也还是依言慢了下来。 不对—— 自从沈教授中毒之后, 她已然告诉过薛队要严加保护了,在这件事上薛队不可能不尽心,难道安停舟又是再诈自己? 顾连绵暗想:保持冷静, 万不可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在想什么?” 安停舟没往她那边看, 自顾自露出了个洞悉一切的笑来:“觉得派了几个人看着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顾连绵冷哼了一声没说话,把刚刚睁开的双眼紧紧闭上,往旁边一靠,一派冷淡之色。 对方果然被她这不屑的态度给激了一激, 如她的愿继续说了下去—— “就薛城手下的那些歪瓜裂枣,我要想做些什么, 他们拦得住吗?” 这话说得极为狂妄, 安停舟此人也确有资本。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神色古怪地笑了一笑, 接着倏然凑近顾连绵, 在她的耳边轻言慢语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在沈念的书包里装了炸弹, 再过五分钟, 嘭!她, 咱们的好老师, 还有那些个歪瓜裂枣……都将会化为灰烬。”!!! “安——停——舟——” “生那么大气做什么?”男人浅笑着把暴怒的她摁了回去,和颜悦色地道:“运气不好一点的话,那位薛队长说不定也得一起升天呢,你看,我告诉你了又如何,反正你也阻止不了不是吗。” 冷静,得想办法阻止。 五分钟…… 顾连绵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用的力不小,顿时血腥味就弥漫了整个口腔,尖锐的疼痛却也让她的思路逐渐清明了起来。 当情感与理智逐渐分离,一边叫嚣着撕心裂肺,另一边却能井井有条地考虑着解决之道,此等境界,便在这数日血雨腥风里給生生修炼了出来。 她没有再挣扎,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少顷,她冷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神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是吧……百密而一疏,你未免太自视过高了。” “你说你的手机?” 安停舟从口袋里摸出个银色的金属块来,在手上转了几下,幸灾乐祸地扔给她:“真不巧,里面的定时短信已经被达子删了,你现在可是……” “看后面。” 顾连绵忽而轻飘飘地吐出了三个字,打断了他另类的炫耀。 那是…… 安停舟嘴角的笑意瞬间凝滞,因为在视线所极的尽头,他隐约看见了—— 蓝红交加的闪光灯。 “你……” “忘了告诉你,从带我出桐大校门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被跟上了。” 顾连绵微微一笑:“你能诈我,我就不能诈你?” 她虽不能确定,却早早准备了最后一手,她身上带的这部手机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发出行动信号的,留在她的宿舍里。 几个小时前—— “你真的想好了?” “恩,如果不这么做,我们永远都只能在凶手的身后追逐,我不想再看见下一个了。” 她笑的很坚定:“我如果没有及时回去,留在宿舍的手机会向你发出信号,薛队,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放心。” 薛城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将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汇于了短短的两个字上——“保重” 她其实早就料到李川约她绝对不简单,但只是以为最多他们是串通在一起冲着她来的,哪想到……还是耽误了一条人命。 是她的错…… 车速瞬间飙升,巨大的冲击力让顾连绵整个人重重撞上了前面的椅背。 原本已然凝固了的伤口被这一撞又撞得血流成河,几近已经染红了顾连绵的半边脸庞,看起来像是从地狱深处刚爬出的烈鬼,可怖异常。 剧烈的痛意袭来,明晃晃地冲击着脑髓深处,但她也不甚在意,反而有些兴奋地笑了出来。 好机会! 称着安停舟愣住的这短短一瞬间,她猛然撞向前面全神贯注提车速的杨达。 时机顾连绵把握的非常之好,这一撞她用了全力,杨达又没有防备,手下的方向盘猛然一歪,车便转了个急转弯。 如果不是只剩下五分钟的话,她在这里这么做实属不明智,毕竟现在刚好是在桥上,她被绑着,掉下河的生存可能会大大降低,在加上薛队还离的那么远。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要想阻止那场爆炸,必须抓住这个时机,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愿,她还有命能说出来。 大桥的栏杆轰然而塌,黑色的轿车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连带着里面的三个人一齐冲向了汹涌的河流。 巨大的水花在河面上炸裂开来,湍急的洪流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跌进来的外来物一口吞没,最终向河流的最深处逐渐沉去…… 冷,好冷。 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发现双手还是动弹不得,但她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血液在水中的流失速度很快,大量的失血和窒息让她保留一丝残存的意识都是勉强。 不!不行! 她还要把安停舟安了炸弹的事告诉薛队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啊。 顾连绵又在舌尖的伤处上咬了一下,凭借着疼痛勉强找回了几分清醒,最起码眼睛可以挣扎着睁开了。 安停舟他们已经不在了,但车门是紧闭着的。 她一下一下撞着封闭的车门,最后连意识都即将消散,却还是机械地撞着。 不能放弃!绝不放弃! 恍然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一阵水流剧烈的扭曲和翻涌,一只手牢牢拽住了她的胳膊。 薛队? 她的意识已撑到了极限,心中一喜,残存的一分清醒也终于彻彻底底地消散了。 还来得及是吗? 不能就这么睡过去,老师和念念还有危险。 因为心中有着强烈的执念,她这次的昏迷极其短暂,几乎是上了岸没多久,她便被一口水呛醒了。 “没事吧?”薛城担忧地望着她。 顾连绵连连摆手,也来不及将喉咙里残存的水吐干净,就急切地道:“咳咳咳……快,安停舟……咳咳在念念书包里放了炸弹,医院……” 薛城瞳孔一缩,急忙拨通了电话:“快……喂?” 手机那头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 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的坍塌,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应为二人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是晚了…… 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得两人喘不过气。 “安停舟——”薛城红着眼暴怒地大吼了一声,一脚扬起了大半沙土。 顾连绵坐一动不动地在地上,出奇地默然,片刻之后,她狠狠往地上打了一拳,河岸上的沙石瞬间把那细白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她慢慢缩成一团,将脑袋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隐忍着的抽泣声隐隐约约地泄露了几许出来。 今夜的星星很亮,明澈的一点都不像是……死过人的夜晚。 那么美丽的星光,却照不进……这样深的黑暗。 忽然—— “小心!” 她听到了来自薛城的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扑倒在地,宽厚的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嘭——” 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巨大声响响起,一股热浪瞬间扭曲了空气,时空像是皆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成碎末。 ……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顾连绵睁开眼,看着薛城惨白惨白的脸,巨大的恐惧感蓦然涌上心头。 “薛队,薛队你醒醒。” 她大声喊着已经陷入昏迷的男人,却因为刚才巨响对耳膜的损伤,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喊出的声音。 顾连绵挣扎着坐起来,然后去扶已经人事不省了的薛城,却无意识看到了自己的手——全是鲜血。 可她这只手上,是没有受伤的啊。 薛队! 顾连绵颤颤巍巍地看向男人的后背……!!! 只见薛城的整个后背上,不知被扎了多少块弹片,血淋淋的,千疮百孔,殷红的血液疯狂地从那些创口中涌出来,无论怎么样都止不住。 那只手触电一般颤抖地缩了回来。 “薛队!薛城!你醒醒。” 顾连绵连连拍着薛城的脸颊,但是薛城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有安静,令人发疯的安静。 泪水蜿蜒而下。 “我求求你,你醒醒,你别死啊,啊——救命啊——” “你……” 在她即将崩溃之际,一只手虚虚地搭上了她的手腕…… 顾连绵欣喜地看过去,泪眼朦胧地对上了男人略微有些涣散地眸子。 “别哭。”他说:“你都把命交到我手上了,我总不能……对不起你的这份信任。” 薛城的一句“放心”从来都不是玩笑,那是无论生死都必履之的承诺。 但是她依旧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吼着道:“你说什么?” 这下薛城似乎也发现了二人的耳膜被震伤,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笑了一下,除去了所有的冷硬,像是卸下了重重的盔甲,清澈的竟透出些少年阳光的意味来。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话,语速极快,显然也没想让对方听清。 “我听不见,算我求你了,你活着好不好,你答应我啊——” 薛城只能凭借着她的嘴型猜个大概,他摇了摇头,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痛苦到有些扭曲,但一瞬之后……又是那单纯阳光的微笑,还夹杂着几分隐隐的歉意。 他放慢了速度,盯着顾连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好,好,活,着。” “一,起,活,着。” 顾连绵看懂了他的口型,也一字一顿地回了他四个字,泪水源源不断地落在薛城的靠心口处衣服上。 那么靠近心脏的距离,那么滚烫到灼痛的温度。 薛城笑起来,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放大…… 一起……可能是不行了…… 好好活着,连绵。 “薛队——” 回忆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写薛队番外,这么下去老方不用出来了,哀怨的男主和老是头破血流的女主,我也不造我想干嘛。(一脸任性) 第45章 缄默者一 医院 暴雨拍打着窗扉, 噼里啪啦的水声已经持续响了大半个晚上,伴随着深不见底的暗夜,混沌着整个世界。 现实和噩梦互相撕咬, 却谁也无法彻底吞噬对方,最终恶狠狠地混作一团,再也难以渭泾分明。 冷, 真的很冷, 一如三年前那深不见底的汹涌河水。 噩梦中的血腥惨烈一帧一帧地播放、重复、无限放大…… “为什么不信我?” …… “为什么要杀了我?” …… “为什么你这么无能?” …… 曾经熟悉的一张张脸上绽开怨毒的表情, 声声泣血地质问着她。 而她只能沉默, 哑口无声的沉默…… “怪物——” 安停舟的脸近在眼前,轻笑着凝望着她,眼睛里盛满了残忍的笑意。 我不是!不是! “连绵, 连绵……” 不! “连绵……” 看不见底的黑暗里, 忽然出现了……一束持之以恒的微光。 熟悉的声音微弱却执着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企图唤醒她那已沉入无尽深渊的微薄意识。 “不要!” 她迅速从枕头下抽出了个什么东西, 狠狠往前方一划,仿佛这样, 就能撕开那令人窒息的噩梦, 从而得到短暂的救赎。 “嘶——是我啊, 醒醒……连绵, 连绵……” 这声音? 重重黑雾退潮一般地散去, 终于吝啬地多露了那么一丝光进来, 但是……足够了, 她如同溺水已久的人一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每一寸毛孔都在绝望地渴望着光明, 终于,她战胜了一切,将自己从那黑暗里一点点剥离了出来。 ……衍之? 顾连绵的眼睛渐渐聚焦,也看清了近在咫尺之人熟悉的俊脸。 是那个一直把她当作正常女孩看待的方衍之,是那个细心呵护着她包容着她的方衍之,是那个和她并肩作战共与黑暗斗争到底的方衍之……是他啊,是重新让她入了红尘的方衍之啊,不是安停舟,不是那些阴沟里的恶蛇毒虫。 她被方衍之紧紧握住了手腕,而她的手上……有一把尖端已经沾染了血迹的水果刀。 ——自从三年前起,她每每睡觉总是要在枕头下压着一把匕首,否则断然无法入睡,这么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可是……她到底干了什么? 顾连绵不顾他的抗拒,眼疾手快地拉过方衍之正要背到身后去的右手,果不其然,在他的手心里寻到了一道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真的伤到他了…… “呃……没啥的,你别那个表情,看得我心慌。” 顾连绵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七分愧疚两分呆愣,而剩下的一分……方衍之也看不懂。 “我……” 她无意识之下捏着男人手腕的力道很大,再加上今天是个方队长手腕要出点故障的倒霉阴雨天,这么一下了死劲的一捏,方衍之一声将要出口的哀嚎堪堪咽进了嗓子里,冷汗也刷地冒了出来。 虽不比上次严重,但也够他喝一壶了。 当然,方衍之如果愿意,完全可以轻易挣开,毕竟两人的力气完全不在一个级别里,但他愣是一动也没动,就那么任由着那只来自他心爱之人的手施虐,越来越用力地折磨着他本就处于剧痛之中的可怜手腕,脸色瞬间白了个色调,却依旧半声没吭。 今天的连绵太反常了,反常的他心慌不已,而那些乍似唬人的痛意和这种心慌一比,瞬间就微不足道了。 他知道,从幼时家庭的阴影到三年前的噩梦,又岂是她三言两语描述时的那般轻描淡写……那是心头的腐肉,身体里的毒瘤,就算再怎么努力掩盖,也会在看不见的地方腐烂、溃脓,直至化为一摊血水。 他真的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当一个能与她稍作分担的听众,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她孤独地疗伤。 可是……她不愿。 像连绵那样心防极重口风严密的人,无论多痛,也是断然不愿将那些伤口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的。 那我呢?我也不行吗…… 想着想着,方衍之忽然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了些许的委屈来——我已经很努力了,就连我也配不上你全身心的信任吗? 但这份委屈持续的时间连一秒都没超过。 原因是他一转念,又想起了连绵过往那些听之都觉毛骨悚然的经历,就立马丢盔弃甲临阵倒戈地心疼起来,哪还能有别的什么心思。 方衍之就着这个姿势担忧地望她:“做噩梦了吧,没事了啊,我在呢。” 他本是被赶了回家的,奈何半夜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就跑来医院看他的心上人,哪想到一来便是这么个局面。 手心里的皮肉吓人地往外翻着,血液从裂口处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被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向来淡定从容到仿佛万事都不能搅乱她的理智的心理学专家此时却慌了神,手一抖,那把匕首便掉落下去,与地面相撞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叮咚”一声,两人的心头同时一颤。 “我知道的。” 许是她的面色着实太过难看,方衍之忙反抓了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一道小口子而已,别害怕,恩?” 顾连绵心知肚明,那绝对不是他说的那么轻松的一道小口子,今天还是阴雨天,睡前还发了短信嘱咐他要好好休息的,哪想到自己却……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喊护士。”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她可以控制住自己,难道……难道她真的如安停舟所说,就是一个会给别人不断带去厄运的怪物? “……面具带的太多,当心失去本来的样貌,与黑暗缠斗过久,极易与黑暗融为一体……” 老师,我……能做到吗? 她狠狠闭了闭眼。 “不用。”方衍之按住她的肩膀,状似轻松地笑了一下:“我口袋里有纱布,自己包一下就行了,这大半夜的别麻烦人家。” 顾连绵沉默下来,从他那接过纱布,一圈一圈地往他的手上缠着。 寂静在暗夜里无限放大,带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沉重,若有若无,却隐隐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 “你……不害怕吗?” 许久之后,顾连绵才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方衍之瞬间就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还是在明知故问。 “你看到了,我说得都是真的,我就是这么一个心理有疾病的怪物,连晚上睡着觉,都甚至会跳起来砍你一刀,而这些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方衍之,你真的不害怕吗?” 她垂着眼睑淡声说道,微颤的小指却违背了主人的意愿出卖了此时她平静表象下掀起的滔天巨浪。 “不会。”他说。 方衍之盯着她的眸子缓缓凑近过去,近乎虔诚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吻,一触即离,带着满满的安抚意味。 “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是怪物,那你就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美的怪物,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有病治病,我给你治,用一辈子治。” 他知道要撬开她曾被伤害到面目全非从而严丝合闭的内心是难上加难,但毕竟……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和耐心,可以慢慢来,他有这个信心。 一辈子吗…… 顾连绵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在眼睑下投出一片冷淡而又锋利的阴影,着实与她平日里的温和模样大相径庭。 她默然着于纱布末端系了个漂亮的结,完美结束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愈把一人放在心上,就愈害怕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那人的眼前,人一旦渴望了长久,就等同有了软肋,从此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半点。 人性如此,她到底还没超脱于六界之外,这一点上,终是无法免俗。 “今天我走之后,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 顾连绵半天没动,内心里正在左右为难地纠结着,她本没打算要说出来的,但看着对方明显已然心中有数的表情,怕是自己过多隐瞒会引得那人失落,现在的她终是看不得那人难过,末了,她妥协了。 正要开口,方衍之却抢先一步截住了话头…… “你为难的话不说就是,我随口一提的,不用放在心上。” 对方都这么体贴着她了,她也不忍让这人委屈太多,不然他表面上不在乎,背地里怕又要胡思乱想了。 算了…… “没有不能说。”她回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个小纸片出来,伸手递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揉着手腕,想要替他舒缓一些痛苦。 那东西明显就是随花附赠用来上面写祝福语的小卡片,非常常见。 方衍之冲她感激地笑了一笑,克制着腕骨上残留的疼痛,强迫自己凝神去看卡片上写着的那串龙飞凤舞的草字。 ——别来无恙,新一轮游戏即将开局,祝,早日康复。 没有署名 “护士说是别人托她送过来的,安停舟的笔迹。”顾连绵补充了一句。 过去的三年内,她发了疯一般地搜集着她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安停舟的资料,那人残留下来的书面文件不知道反反复复翻了多少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安停舟的字迹了…… 而这句话的寓意——又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掀起。 顾连绵的眼睛里暴发出摄人的冷意,而这如利刃般的目光落到眼前正专心致志研究着的男人身上之时,又立即款款温柔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她决不会输。 安停舟,你以为,现在的我,还能像三年前那样逆来顺受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写案子的,想着老方好久没戏份发点糖(这是糖吧也许嘿嘿嘿)安同志要给连绵搞事情了,老方要锤爆那个打连绵的人渣的脑核了…… 第46章 缄默者二 “For wishes I behold my night……”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 顾连绵就被一声振聋发聩的手机铃声给惊了个激灵,直愣愣地坐了起来。 神游天外的三魂七魄仓促归位,也不知安没安回位置。 “噗……” 望着自家爱人难得一见的迷糊劲儿, 方衍之忍不住笑出了声,目光死死粘着在那白皙秀丽的脸庞上,一手去拿放在病床边上的手机。 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 故而顾连绵直至现在整个人都还不太清醒, 听到有手机在响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却阴差阳错地摸到了某人也在够手机的手背上。 方衍之:?? 顾连绵:…… 怎么忘了, 这屋子里还有这么个大活人来着,音乐没问题,还是她常听的那一首, 只是这分贝……就实属超出她那普通手机的业务范围了。 两人大眼瞪大眼地对瞪了半秒钟, 都是有点蒙圈。 方衍之:大清早的连绵摸我手干啥,哥的魅力已经挡都挡不住了吗? 顾连绵:我脑子呢? 继而…… 某顾姓女子有些心酸的发现——每每一个姓方名衍之的家伙在她身边之时,她的智商总好似被狗啃了一块去似的,往日英明神武如涛涛江水奔涌而去, 再也一去不复返。 ……这怕是,真的是栽了吧。 还栽的心甘情愿, 她想。 所幸过往练就了一副高超的表情管控技能, 任心中五花八门百味杂陈, 面皮上却自屹然不动, 她慢吞吞地把手收回了自己的被窝里, 眼睛一闭, 接着梦周公去了。 方大队长憋着笑接了电话, 强强被压下去的嘴角很有灵性地一抽一抽的, 看起来十分滑稽。 “喂?” …… “我知道了, 马上过去。” 顾连绵翻身坐起来,看着方衍之已肃了神色的刚毅脸庞了然道:“又有案子了?” “是”方衍之点头,边雷厉风行地套外衣边道:“出了个绑架案,我得过去一趟,你自己好好待着。” “我……” “不行。”方衍之心知她要说什么,想也没想地就拒绝,顺便还逮着机会搬出了她前几天对付自己的那一套长篇大论来“打击报复。”—— “你前些日子怎么教训我的忘了,伤残人士就要乖乖在医院里养伤,不然你以后说我的话可没什么说服力了,要以身作则哦顾大专家。” 说完还冲她做了个挤眉弄眼的搞怪表情。 这人怎么尽揭人短? 顾连绵有些无奈地暗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这人逗笑了:“你就不能别堵我话,我后面要说什么你又知道了?” 方衍之老奸巨猾地笑:“原来你没打算去啊,那不正好,我走了啊。” 顾连绵:……这人真是愈发的不好对付了。 “医生说我过两天就能出院,所以……” “出院那也是卧床静养,让你天南地北跟着胡折腾去了?” “我……” “听话。”男人走过去摸了把她的黑发,被缠了厚厚绷带的手掌触感有些奇异,他握过她的手温声说道:“别让我担心行吗?” 光彩逼人的大眼睛还一眨一眨的,眨得顾大专家瞬息之间就意志不坚,极没出息地向敌方积极投诚,默认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没办法,顾同志现在对这人好声好气的糖衣炮弹完全没脾气,就这么被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给堵的闭了嘴。 “……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她闷声道。 “得嘞宝贝儿。” 中国好队长方衍之有模有样地敬了个礼,傻笑着卷成一团圆润地离开了。 “这家伙……” 她失笑着摇摇头,不知是在嘲笑着这人的幼稚行径还是在无奈着自己现在栽到这么个幼稚鬼身上还栽得死死的。 而直至男人的身影完全隔绝在门板之后,顾连绵唇角勾起的淡笑弧度也一寸一寸滑了下去,冷冷地抿成一条锐利的直线,将方才的温情剥离了个干干净净。 “别怪我……” 她低声道,继而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一角,撑着床翻身一跃…… 另一边 方衍之赶到案发地点的时候,他们队里的那几个人除了肖煜和林浩扬另有任务,其余的基本上都到齐了,此时正围着空地上停着的一台蓝色宾利翻翻找找,活像是要从上面翻出点花儿来。 “什么情况啊这是?” 方衍之叼着棒棒糖敲了敲车门,一边的腮帮子由于含着块糖还要说话一鼓一鼓的,但吐字却是毫不影响的异常清晰。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此地是一处高级住宅区,环境优美,装横精良,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满满的金钱气息,能住在这的人,往往非富即贵,就是随随便便扔个瓶子都能砸到哪个公司老总的那种。 而他们今早接到的报案,就说是其中老总之一家的八岁女儿丢了。 “自己看吧。” 萧副队长拿了张A4大小的纸翻过来复过去地看了半天,眼圈乌青,脸色也不是很好,闻言阴沉沉地把纸递了过去,还顺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萧挽此等状态着实少见,方衍之不由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问道:“没事吧你。” “没事。”萧挽摆摆手,示意他把注意力放在案子上,同时也注意到了自己有些外露的情绪,忙一点不剩地收得干干净净,拿出了办公事时的认真缜密来。 “失踪的人名叫程媛媛,今年八岁,是个小有名气的童星,代言过不少广告,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今早七点左右,她的父亲程浩要送她去上学,车开到这里还没出小区的时候,因为想起来忘拿了课本,程浩折回家去拿,把程媛媛留在了车内,但是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见了,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程浩?” “没错。”萧挽往一边坐在长椅上正在做笔录的两个身影努了努嘴:“就半年前那个,鹏程集团董事长,旁边的是她老婆彭小丽。” 方衍之往那边看了一眼,颇有些微妙地挑了挑眉,多年刑警生涯磨砺出的敏锐直觉传递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但直觉多了,现在也没法多想,他只得暂且先收了起来。 手里拿的那张纸是一封标准的勒索信,要求程浩用三百万来换她的女儿,并且还写了半页的威胁恐吓,勒令程浩不得将此事告诉别人,否则就要虐杀“肉票”。 绑匪明显很精明,连字迹都是仿了小学生式的一笔一划,方方正正,没透露出任何凶手的个人特征,要想从字迹下手,基本上是没办法了。 “程浩说想了想还是觉得告诉警方比较妥当。”萧挽补充道:“具体的我们回局里说,人还在那呢,你要有什么疑惑自己过去问问。” 那边坐着的程浩脸色有些灰白,眼圈红彤彤的,明显一副痛失爱女悲伤欲绝的状态,一边做着笔录,情绪上来的时候还得抽噎个两声,这时候魏远小同志就要竭尽全力地安慰才能稍稍平息这位父亲激动的心情,从而接着把笔录做下去。 而旁边的彭小丽表情就平静许多,虽算不上有多轻松,但也决计算不上焦急和难过。 这也难怪,当初他们调查周羽一案查到程浩时,顺带着把他老婆的资料也挖了出来,这彭小丽是他后来娶的,不是那孩子的亲妈,如此冷漠,倒也能说得通了。 “先缓缓。”方衍之望着那边咂了咂嘴,道:“监控调出来了吗?” “星余正捣鼓着呢。” 萧挽回身朝一边扬声喊了一句:“星余,监控调好了吗?” “好了好了。” 一边的苏星余高声应道,没多久就捧了个笔记本电脑颠颠地跑过来了。 “头儿,挽姐我点开始了啊。” “恩。” 小小的播放键点下,静止的画面开始流动,几个人围在屏幕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极为耐心细致地不错过一分一毫。 三分钟后,道路尽头的拐角处拐出了那熟悉的蓝色宾利,前行了大概五十米左右,车停了下来,程浩从车里钻出,最后离开了监控范围。 五分五十六秒 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体型微胖,带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出现,从车里带走了已经昏迷的程媛媛。 监控里的孩子没有挣扎,手臂无力地垂下,极有可能是让凶手捂了蒙汗药一类的东西。 再接下来的监控里,就提取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让兄弟们停止明搜,便衣暗查,凶手一旦发现家属报了警后我怕对孩子不利,凶手一定还会打电话过来进一步勒索,星余,这方面就交给你了。” “是,方队放心。” 方衍之抿了抿嘴,往程浩和彭小丽的方向走过去:“小魏,笔录做的怎么样?” “方队。”魏远见自己的领导来了,有些局促地敬了个礼,磕磕巴巴地道:“快……快好了。” “行了。”方衍之拍了拍他的肩,拿过做笔录的本子,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去吧。” 说着还对程浩露出了个安慰性的微笑。 “程浩是吗,还记得我吗?” …… 第47章 缄默者三 与此同时, 青城市北区的商业街上,一天平凡而忙碌的生活帷幕,才刚刚拉起…… 赶着去上班的上班族多是步履如飞, 行色匆匆,趁着清早支开摊点的小摊贩们也在各自忙碌,人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日的工作, 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维持着自己或是还有家人生活。 清晨, 沉默, 却充满着希翼;普通, 却又如此非凡。 因为那象征着的……是生活的力量。 而在这高楼林立的商业中心,自有那么一些偏僻的边角小店,一家面积不大的咖啡馆也在这暖融融的晨光里, 日常开始了它一天的营业—— “老板, 咱们为什么要这么早开门啊,连八点都不到也没有人会来喝咖啡的吧。” 拿着抹布正与桌子作斗争的女服务员在那叽叽喳喳地“大放厥词”着,丝毫不觉得这话要是让一个普通boss听了,极有可能面临着被炒鱿鱼卷铺盖滚蛋的重大危机。 当然, 目前为止她还健在着,便从侧面充分说明了这里的老板脾气到底是有多好, 才能容得下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员工。 “早起, 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 年轻人要有朝气一点。” “好脾气”老板说话了, 果然此人不负盛名, 连声音都和风细雨的“好脾气”感十足。 而当人真正出来之时, 却不由让人道一声可惜。 话说的老气横秋, 却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眉目之间自有一份南方男人独有的秀致文雅, 书墨气满满,而可惜的是……此人轮椅上一条腿的裤管里,空荡荡的。 本应展翅高飞的年纪,却已折了翅膀。 “话说小佳……” “怎么了老板?” 名叫小佳的服务员直起腰来,手里的抹布却没放下,眉毛一挑,又开始“以下犯上”了—— “没事快歇着去,这就我一个员工我还好多事要忙呢,去去去别在这添乱。”说着就伸手去推没有一点地位可言的boss的轮椅。 boss笑了笑,温声细语地道:“就是想说,擦桌子别那么大力,漆都要掉了,你老板我攒这么套家当不容易,要是倒闭了,我就只能去要饭了。” 小佳:“呵,你要是真倒闭了,我就捡破烂养你行了吧。” 某人继续笑:“也行。” 捡破烂嘛,总比要饭听起来要好一点的,甚好,甚好。 一阵微风吹过,风铃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像是一场美妙的交响乐在一片清幽中摇曳,安静了浮躁不堪的都市生活。 而伴随着风铃声的,这家独特的小店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欢迎光临” 门口的感应挂件十分热情洋溢地叫唤了一声后,一个气质和自家老板有些相像的白衣女孩走了进来。 难得这么早开张,好兆头,话说这个小姐姐是真的好看啊,怎么办好嫉妒好嫉妒。 想着小佳把自家老板扔到一边,忙迎了上去,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欢迎光临,您需要点些什么?” 好看的小姐姐还没说话,就听阴魂不散某老板在后面道:“她要一杯美式,无糖。” “路白,最近好吗?” 好看的小姐姐,也就是顾连绵冲小佳温和一笑,道:“麻烦了。” 路白回了个清浅的笑容:“我很好。” 原来他们认识,这个美人不会是老板的前女友或是未来的现女友再或是前女友兼未来的现女友吧,这都什么跟什么,总之可真是不得了了。 “老板,这是你朋友啊?”小佳问道,语气有些显而易见的酸溜溜的。 两人对视一眼,眸里不约而同地染上了些笑意,顾连绵眼中的是揶揄,而路白眼中的,可以算得上甜蜜了。 “是啊,老朋友了,快去吧。” 不过二人的这番对视在心思单纯的小佳眼里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已经在脑海中补足了一大堆二人郎才女貌相爱相杀,最后忘于江湖的狗血大戏,看了看那个跟天仙似的美人,在看了看土得掉渣的自己,顿时放弃了争取一下的想法,神色郁郁地走了。 路白目送着小佳离开的背影,温润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无限柔情,只要长了眼睛的人,一看便能看出那是什么意思。 面部表情可以轻易伪装,眼神,是最难骗人的。 顾连绵挑了挑眉,幸灾乐祸道:“那位小妹妹好像误会了,路白,这下你可惨了。” 店里响起一首说不上名字的古风歌曲,前奏清幽而空灵,与这两人皆是温温润润的气质格外相配。 路白闻言无奈而又好脾气地笑了笑:“连绵姐你就消遣我吧。” “对了。”他忽然之间正了神色,凝眉道:“听说你中枪了,没事吧,我也没办法去医院里看你,只能通过别人打听,这些日子这口气一直悬着呢,今天见到你才算是放心了。” “能有什么事,我的命一向硬得我自己都有些费解。”顾连绵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语气中有些隐隐自讽的意味,转而又微微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路白摇摇头,有几分欲言又止。 “你真的对那个刑警队队长……可是你别忘了,在系统里,是有‘暗桩’的,他……安全吗?” 路白递过去一个叠了几叠的纸片,见面前之人迅速冷了下去的眸色,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只是我们身处暗礁险滩无数之地,容不得有半点行差踏错,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这样看过去,女孩侧脸的线条很是柔美,就像是他店里摆放的那件精致而易碎的瓷器,得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但他却又无比清楚,这人灵魂深处到底是有多么的决绝和强悍。 想到她接下去要进行的几乎是同归于尽式的计划,心中兀自就叹了口气。 希望命运能眷顾一次这个这个似乎总是和好运绝缘的女孩子。 “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就好。”路白点点头,识趣地也不再对此话题多言,而是用手指沾了杯中的清水飞速在桌上划了两个字,压低了声音道:“那边刚传过来的消息。” ——鹏程 鹏程,鹏程……果然是不干净的吗。 鹏程万里 ……可惜了。 顾连绵轻轻“恩”了一声,细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继而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知道是小佳过来了,于是伸手极其自然地抹掉了桌上的水渍,二人刚刚有些凝重的表情也默契地瞬间变回了之前的浅笑盈盈。 “一杯无糖的美式,老板我给你做了一份红茶拿铁,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后面忙了。” 小佳把饮品分别摆放在二人的面前,神色委委屈屈的,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哪知这两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又哪里会看不出来。 “那个……美式不加糖太苦了,我给你们留了糖包,需要的话可以自己放。” 顾连绵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了。” “不……不客气。” 怎么会有人可以笑得这么温柔,温柔的……让人连嫉恨她都能生出罪恶感来。 不过能笑的这么暖的人,喝的却是一向她觉得不加糖苦的都难以下咽的美式,真是个比老板还要奇怪的人啊。 …… “这姑娘真的很好,路白,好好对人家。” 顾连绵拿勺子搅着咖啡,想了想,突然撕开糖包倒了点糖进去。 “我会的。”路白沉声道,显然带了十分的郑重:“不过要等到一切结束后。” 许不了别人未来,就不要轻易给别人期翼,这是一个亡命之徒的必备修养。 路白的目光落在顾连绵正在加糖的手上时,顿时变得有些新奇:“你不是从来不加糖?” 此人向来不喜甜,苦的自得其乐,也从未见过她主动地去加糖,今天怎么就忽然变了口味? 顾连绵眸中晕染开了暖色,似是想起了什么极美好的事物:“其实后来觉得加点糖……也挺不错的。” 很多人教给了她如何去战斗,而有一个人,教给了她如何去生活。 路白心中了然,也有些欣慰。 “既然遇到了,你也要好好珍惜,尘埃落定的时候,记得让我见一见。” “一定。” 那些在不见天日之地滋生出来的罪恶终将剖白于阳光之下,而为之流血牺牲的无名英雄以及无辜冤魂,也一定能迎来一个应有的交待。 而我的未来里,也希望一直有你在,衍之。 “安停舟已经开始动作,我们的局,可以正式开始了,安停舟背后的势力牵扯过深,一定要保证我们那边线人的安全。” “明白。” 等小佳再回来的时候,顾连绵那杯看着就苦的要命的美式已然见了底,她笑着起身,按价格表上的数字结了账:“走了。” 路白:??? “咖啡钱。” “……有这个必要吗?” 顾连绵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才不疾不徐地道:“听说某人穷的快去要饭了,我怎么忍心剥削你呢,况且,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人民警察得起到带头作用,回见。” “……” “对了。”她转过来看着小佳又贴心地觉得应该为他解释一下:“你要是良心不安的话,下次我带你未来姐夫过来的时候再宰你一顿好了。” 路白:……我可以拒绝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绵开始与反派斗智斗勇,大阴谋即将浮出水面。 老方:为什么我又啥都不知道?老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可爱吗?啊?作者你给我出来,我男主的地位在哪里,智商不如连绵也就算了,连反派都不如,现在一个路人甲都能抢老子戏份了是吗? 作者:是的,你负责可爱就好,天才们的圈子你融入不进去,放弃吧孩纸。 老方:呵,狠心的老巫婆。 第48章 缄默者四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在如此适合游玩约会谈恋爱的好日子里,整个刑警队的人却个个忙成了晨练老大爷抽的那陀螺儿,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拆成四十八小时用。 原因无他, 自第一起绑架案出了后,同一天内又接连爆出了三起,老头子着急上火, 给几人一人一脸吐沫星子后下了死命令, 为了不被嵌进公安局办公楼的那堵水泥墙里, 哪个还敢不鞠躬尽瘁。 而这群苦哈哈的头子方大队长, 在连轴转了一天一夜后,险些猝死在自己的那辆吉普车上,此时正极没睡相地仄歪在驾驶位上呼呼大睡。 “喂?” 方某睡眼朦胧地接了电话, 就被赵局长噼里啪啦地一顿痛骂, 耳膜险些给震下来。 “方衍之,这个队长你能不能干了想不想干了能不能干好?黄金破案四十八小时都过了一半了一毛钱的线索没见到不说,你居然还把人交警的车给撞了,你现在怎么这么能耐啊, 啊?” 方衍之一个头三圈大,比窦娥她老人家都冤还不敢反驳, 只能好脾气地连连应“是”, 憋屈的快要原地爆炸。 说起昨天……呵, 还不是那个倒霉催的魏远同志莫名其妙地晕血, 要不是他最后稳住了方向盘, 那玩意儿能给你直接怼到墙上去, 他还能见到今天的太阳还着实是个万幸。 ……这一天天的, 都是什么奇葩。 “……老子这里都被受害者家属包围了, 省厅那边每次开会也都能把咱们市的治安批判得一无是处, 我给你说,这事你处理不出来就不用回来了。” 长期的精神紧张下人本来就容易焦躁,方衍之一忍再忍,没忍住,心里的火嗖一下窜了三尺高,冷笑道:“行,我不回来了行吧,案破不了我死去。” 语罢挂了电话,手机“咚”地一声被砸到副驾驶的椅子上,再弹了几弹,可怜兮兮地滚了下去。 “……” 方衍之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他也知道,赵局肯定也一晚没睡,上面的人给他施压,老头子脾气暴躁一点也挺合理的。 近来扫黑的国家政策贯穿的雷厉风行,但青城又向来是个不太平的地,这个风口浪尖上……真是要多头疼有多头疼。 “咚咚咚” 一阵敲击车窗的清脆声响起,方衍之把埋进方向盘里的脑袋抬起来—— “连绵?” 女孩就那样笑盈盈地看着他,平静,温柔,像是舂天里暖暖的微风,瞬间就抚平了他满心的烦躁。 他赶紧打开车门:“你怎么来了?” “我……” 奈何顾连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个大衣裹了个正着,方衍之边把人安顿上车边像个老妈子似地唠叨:“让你别瞎跑你偏不听,少犟一点就不行,伤口裂了怎么办,还有这都深秋了穿这么少,别伤没好再感冒了……” “行行行”顾连绵赶忙止住了某人的滔滔不绝,及时转移话题:“这都多长时间了我真没事了,案子重要,给我说一遍情况?” 方衍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将空调调到一个暖和的温度,却到底顺了她的意。 “就之前那个鹏程集团的程浩,昨天……” 他原原本本地将昨天现场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顾连绵一直凝眉认真听着,却忽然神色一变,打断道:“等等,你是说……那个绑架程媛媛的人离开监控范围后,居然没有一个目击者?” “是,这一点我也觉得挺蹊跷的,两个大活人,出了监控范围后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跟活见鬼了一样。” 顾连绵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你还信鬼。” “不信。”方衍之干脆利落地摇头:“如果有鬼,那也一定是人在捣鬼,这次的绑架当真十分蹊跷,那好歹也是青城最高级的住宅区,治安不可能如此之差,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丢了,连那里的保安都毫无察觉,这很不合理。” “所以……其实你是怀疑那孩子根本没出住宅区是吗,而绑架者,也极有可能并非外人。” 顾连绵弯腰捡起刚才被方衍之随手扔到角落里的手机,冲他微微一笑。 “只是……你没办法查。” 方衍之默然了,有些事他还真没什么办法,在那片住宅区里,住的非富即贵,富商、官员、各种各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是他说搜就能搜得了的。 要知道中国自古是个人情社会,人情就代表着关系,高层的关系网盘根虬结,利益也环环相扣,他要是没脑子地强出头,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好歹也不小的人了,不至于那么天真。 方衍之苦笑:“所以这事儿……难办啊。” 他那已去世的父母——一个跟他一样是个脑袋别裤腰带上最后还因公殉职了的刑警,一个是听说以前还挺有名的钢琴家,虽说也给他留下了一定的资产和人脉,但到底也就是个没啥光环的普通人,真没那嚣张的底气。 “我明白。”顾连绵拍了拍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种常态的社会现象罢了,你接着说吧,我们一起想办法。还有,以后跟我说话没必要那么隐晦,直说就行。” “习惯了,我以后注意。”方衍之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对比第一场案子而言,另三起失踪的孩子身份就相对普通了,都是中产阶级家的孩子,同样也留下了一模一样的勒索信,但勒索信只写出了勒索的钱财数目以及一些恐吓,至于具体交易地点方式并未提及,通常这种情况下绑匪一定会打电话给予家属进一步指示,可是直至现在……什么都没有。” 可能之一,虽然他已经竭力把这次行动保密了,但毕竟参与行动的人过多,人多嘴杂,也不排除绑匪通过某种渠道还是得知了受害者家属报了警,出于谨慎想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可能之二,这些人一开始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勒索钱财。 想着,就听坐在他旁边的顾连绵又说话了—— “你说……勒索信是一模一样的?哪种意义上的,连勒索的数目也一样?” 方衍之暗道一声他的连绵看问题总是这么犀利得吓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对,一样,三百万。” 这就真的是不合理了…… 绑匪向家属索要赎金的时候通常会选择一个家属相对负担得起的数目,如果狮子大开口到了一个无论如何家属也拿不出来的数字,这时候他们往往就只能采取报警的方式,最后可能引火上身,反而得不偿失。 那些绑匪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一定也不是傻子,程媛媛那起还说得过去,剩下的普通家庭,三百万是真的不出来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绑架只是一个幌子,他们需要是这些孩子本身。” 方衍之沉吟出了最终的结论。 比绑架能得到更大的利润……绝对是有一定规模性的团体,比如……器官贩卖集团。 但其中有些细节还是理不通顺,就像为什么要绑那么引人注目的程媛媛,为什么要在同一天内接连作案,以及为什么当他试探着将某些意向抛出去的时候……总有人或明或暗地拦着他。 “衍之,回神。”顾连绵拿胳膊肘轻轻碰了下他,打断了他的神游天外:“我们再去趟程浩家。” “啊?”方衍之愣了一下,着实没跟上她跳跃速度堪比航空母舰的思路。 “如果程浩真的如他所表现出来那么爱女如命的话,又怎么会冒着女儿被伤害的危险这么快报警呢?三百万,虽然鹏程已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算什么负担不起的巨款。” 顾连绵淡笑着望向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拿手随意挡了一下。 极深的眸色在阳光下居然也没怎么变淡,还是那清泠泠的纯黑,让那原本柔和的面容变得冷冽起来,也有种只可远观的神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人我们得罪不起,换一种方法还是行的,走吧,那里或许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方衍之看着身边之人姣好的容貌,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人的心藏得太深太深,每当他以为自己稍稍走近一点时,隐藏在后面的,其实还是重重迷雾。 年纪轻轻的,活的那样辛苦,那样单薄的脊梁,压断了可怎么办是好。 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默然着开始发动车子。 顾连绵饶有兴趣地挑眉看他一眼:“怎么,开始觉得本人阴险狡诈心思深沉又可怕又变态非良家少女了?” “话说得有良心点行吗?” 方衍之空出一只手来弹她脑门:“还有不许这么毒地损自己。” 顾连绵倒也不躲,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手到底也没真的弹上去,转了个方向把顾大专家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造腾得炸了毛后才满意地收回了手,道:“你刚才来多久了?” “没多久,刚来。” “胡扯。”方队对某人鄙视自己智商的胡说八道简直气急败坏:“手凉成这样,最起码得站了半个小时,你当我是傻的,那么早来了怎么就杵在那里,你也傻了是吧。” 顾连绵笑意更甚,把眼睛弯成了个深情款款的月牙状—— “让心爱之人多睡那么一会,傻一点两点的,我可以认。”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勤劳地更新,但一个法学生的期末不允许啊(?_?)果然劝人学法,千刀万剐诚不欺我。 本人要先于老方之前秃了。 第49章 番外之薛城 薛城一直是个普通人。 这点他很清楚——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出众的相貌, 以及那些天才们仿佛开过光的脑袋,甚至连性格上也不太讨人喜欢,阴沉沉的, 偶尔还暴躁得要死。所以他人缘真挺差的,除了高均外连个朋友都扒拉不出来。 这往好听了讲是高处不胜寒,孤高个性有想法, 说难听了就直接一又狂又没脑子的傻逼, 没什么背景还不讨巧, 活该在底层一直扑腾到地老天荒。 那时的他, 年轻气盛戾气重,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之余又何尝不是在隐隐地自卑,同届原来成绩不如他的人早已飞黄腾达, 他却不屑抹下面子去献媚讨巧甚至违背良心……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绝对无法更改的倔强,尽管许多人对此嗤之以鼻。 唯一能让他打心底里去尊重视之为前辈的,怕只有沈丛沈教授一人,老师不怎么在乎他有时候有点令人讨厌的说话方式, 甚至还能挖掘出他身上的一些闪光点,恰到好处地提点让他心服口服, 从各个方面成就了他后来成为一队之长。 当然, 该有的坚持还是有, 只不过换了一种更能在这个世道里生存下去的方式罢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黑白混淆, 大片的灰度空间, 终是容不下太纯粹之人, 他明白的。 ……只不过有点无奈。 还有就是……其实桐大第一场杀人案也就是莫清清死的时候, 他和他师妹顾连绵“第一次”的见面, 那并不是第一次, 那时他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也并非是不相信她的能力,只是不想让她毫无过渡地闯进这残酷现实的黑暗……他花了那么些年明白的道理,一股脑地拍到个年轻轻的姑娘身上,是个人都得疯,他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桐大的校表彰大会上,那时他还未接任桐城刑警队队长一职,被派去参加一个联合扫黑行动,回来的时候,就听闻那个让他们头痛已久的变态连环杀人案破了,破案的契机是一个研究生一年级的女学生,惊才绝艳,大放异彩。 那时候的她眼睛很亮,穿着一袭白裙,看起来就像……掉落人间的天使吧,听起来挺俗的,但没办法,毕竟他是一个大老粗,组织文字能力有限,能有如此之感叹已是难得文艺,要求不能太高。 坐在他旁边的沈教授笑眯眯地拍他,眼睛里全是骄傲:“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顾连绵,怎么样,好苗子吧。” 这岂止是好苗子,根本可以称得上天才了,才一年……便能如此出类拔萃,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天赋…… 他也挺理解老师的心情的,毕竟老师对于犯罪心理这一行之狂热,当初辞了在警队的大好前途去专门搞了研究,突然遇上这么个可遇不可求的天才,其激动心情定然是难以言表的,大概是一种理想的寄托吧。 国内对犯罪心理在案件侦查上向来不太重视,现在还好一点,在老师的那个年代里,他知道迈出这一步是何等有勇气。 所以说,老师是一个理想化的人,台上的女孩是个得天独厚的天才,一类人的惺惺相惜普通人没法参与。就比如他,一会从这个门里出去还要勾心斗角地考虑一个普通人该考虑的事,像下个月的房租他该从哪凑出来,以及如何面对职场上有些人对他的排挤等等等等。 于是薛城油滑地笑:“是是是,老师您带出来的学生,哪个不是number one的?” 这话说的着实不要脸,毕竟他本人也是沈教授的学生,如此一来颇有王婆卖瓜之嫌。 沈教授听了倒也不甚在意,反而上梁不正下梁歪地来了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师生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继续看台上正在讲话的女孩。 有句话其实没错——普通人往往潜意识里是不待见天才的。 想想也是,同一件东西,有人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够个边儿,而有人却不费吹灰之力举手可得。这跟仇视那些个富二代差不多,都是源于心理上的不平衡吧,再往难听里说,人性十宗罪里的嫉妒,真的如一条条附骨之蛆,不同程度地埋藏在每个人的血液里,就看怎么处理了。 但薛城却很难对这位金手指玩家生出恶感,因为她真的是他见过第二个不太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种感觉描述起来很难,就是感觉终归和他们活得不太一样吧。 “谢谢。” 台上的人已经讲完了,从容优雅地朝台下鞠了个躬,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薛城也跟着鼓起了掌,笑得若有所思——这一番讲话实则中规中矩,大多都是场面话,而真正能展现出她实力的东西,她反而一字未提,天才也就罢了,还是个不爱出风头的天才,年轻气盛的年纪却能避其锋芒,着实哪方面都比他高了个档次。 虽然这场案子中,还是理论化和缺乏经验了些,有一定运气成分在里面,但第一次实践能到这种程度,有了经验后简直能所向披靡。 他深深看了一眼女孩离去的背影,就觉得拿了块烙铁烙在心上了,不是出于男女之间倾慕,是一种对于理想国精神实体化的本能追求。 他一板一眼整了整自己警服的领子,在心里低低道了声:“再见。” 不是告别,是真的期待下次的再见的。 于是,两年后,他们再次并肩作战。 那时的薛城,已经深陷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终于,在混淆着的灰色中,白色在黑色的步步紧逼中溃不成军。 连环杀人背后的巨大团伙,已经侵入警方甚至已然混淆一体,坚守正义的战友一一“合理”惨死。 他一层一层带上了厚厚的面具,在群魔乱舞中夹缝生存,步步惊心,直至戴久了的面具与肌肤融为一体,再也难以区分。 但在他打造出的这副铜皮铁骨中,心……终究是热的啊。 他看着那骨子里也极其执拗的天才跌落深渊,一次次直面身边之人的死亡而无能为力,无异于凌迟的精神折磨,让她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可是他甚至连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还在冷血而残酷地让她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最后…… 当载着她的那辆车沉落在深不见底的河水中时,他的心中“咯噔”一声,疯了一般地冲下水去,生怕晚了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那永远难掩耀眼的人儿。 可接下来迎来的,却是沈老师的死亡,他知道他的一些计划还是错了,以至于败得惨不忍睹,果然……无论他怎么努力,到底还是资质有限,扭转不了局面。 大片的沉默和寂静晕染开来,沉重得令人窒息。 下一刻,爆炸声起,不知多少块弹片在巨大的气浪裹挟之中没入了他的后背,巨响和剧痛之中他失去了意识,但在最后一刻,感觉到他怀里护着的人,他突然就有些释然——最起码她还活着,也不错。 他的死亡早已注定,自从他选了这条不归路开始,他心知肚明。 他把命悬到了刀尖之上,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也真的很累的,这样其实已然很好,还能附带着护她一次,值了。 看着那向来坚韧而强悍的女孩子满面泪水,他是真的生出了一种名为感激的情绪——真好,原来也是有人愿意为我哭的,只可惜,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他笑着说:“如果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他也知道,她听不见。 早点遇到,就能和她多一点回忆了,也不至于去见了阎王,回首往事还是一片贫瘠,想来也是挺可悲一事。 直到死,他到底也没弄清楚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情感,只不过,那也不太重要就是了。 “好,好,活,着。” 他一字一顿地做着口型,这也是他最后想留下来的话。 她说:“一,起,活,着。” 这就没办法了,他无奈地笑,死别这事儿,从来非人力可控,有心无力。 他这一辈子,虽然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成就,回想也没什么值得高兴之事,但也始终未曾在深渊里违背本心,未曾对不起过任何人。 他活的坦荡,所以俯仰无愧,也无悔。 如今细细看来,女孩真的长的很好,如此狼狈之下依旧美得似画中之人,更遑论她其他的不凡之处了。 ……也不知道以后要便宜了哪个臭小子,他模模糊糊地想,又突然有些想笑了。 愿你在荆棘丛里砥砺前行时能有人相伴,愿你未来孤魂有所栖处,愿你余生能在万千世界里寻得自己的一片故土。 再见…… 他缓缓闭上了眼。 薛城的故事已经终止,而剩下的,就看他们了…… 未来可期 在轰轰烈烈里浴火重生的天才……和在长久地钝痛里努力挺直脊梁的普通人。 正如千千万万平凡而又伟大的无名英雄,用一生,嘶吼出了波澜壮阔的……血的战歌。 第50章 缄默者五 传说恋爱中的男人智商基本为负, 先别管有没有这么个传说,反正这一特色在中国好队长方衍之同志的身上是得到了充分体现——这不,刚被顾美人三两句的一哄, 给忽悠得连东西南北的都分不清楚了。 这也亏得她顾连绵不是什么心思险恶之辈,否则照这么下去,把这家伙论斤买了, 怕这人还在乐呵呵地帮她数钱呢。 “……那个容我打断一下, 您这是准备要干什么?” 顾连绵看着在住宅区外围比比划划的男人, 瞬间觉得着实有些头疼。 方衍之大手一挥, 居然还神色颇为肃然地道:“我观察一下地形。” 观察地形?要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顾连绵无奈地摇摇头,现在的她对方衍之简直说的上了如指掌,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人此时在打着什么主意。 一明一暗, 他偷偷潜入取证, 想法是好想法,先不说这是大白天会不会太明目张胆,光围栏上面通着的电她还怕把这人电出个好歹呢,何况……根本没有必要啊。 “看看就算了, 别想着往里翻。”顾连绵笑着上前挽住男人的胳膊,朝围栏上方的铁丝扬了扬下巴:“看见没, 通着电呢, 方队有此癖好想体验一下?用我先帮你叫个120吗?” 说着还真的拿出手机冲方衍之眼前晃了晃。 方衍之被鄙视得老脸一红, 十分尴尬地按下顾连绵的手, 最后垂死挣扎着:“我真的就是观察一下地形。” “你说观察地形就观察地形吧, 你开心就好。” 顾连绵接着笑, 哄孩子式的语气中嘲笑意味不言而喻。 “我真的没有。”某人开始恼羞成怒, 做着最后无谓的反抗。 开玩笑, 他不要面子的吗? 而话说方大队长自从有了顾连绵这个超级外挂后, 哪都好,办案效率能翻几翻,就是智商间歇性不在线——当然,不在线的时候都是“外挂”上线的时候。 总结一下,就是独身一人时威风凛凛能文能武,每当顾同志出来充当最强大脑时方某便开始智商缩水,秒变可爱蠢萌小白花。 ……想来也挺愁人的。 “我……”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时间紧迫,别瞎闹了。”顾连绵边拽着人的胳膊走边道:“不用那么麻烦,正门大大方方地进吧,你那么鬼鬼祟祟的,被发现了反而有瓜田李下之嫌。” 瓜田李下方衍之倒也知道,只是他现在也是真的搞不懂顾连绵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这么明面上地去查,除了能听到一堆场面话和走个形式外,还能有个什么发现,把上次的程序再重复一遍? 唉,算了算了,连绵的脑子到底要比他的好使些,还是先听她的吧,何况现在也真的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两人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暂时没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于是决定再去程浩家里看看。 结果这趟还真不是走个过场……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这程浩也当真是个奇葩,自己亲闺女丢了,上次还在哭天抢地要死要活,这转头就出去花天酒地鬼混去了,哦不,人家那叫借酒消愁。 总之,从保姆口中得知,家里就是没人。 不过方衍之一通电话给程浩打过去的时候那家伙态度倒是十分良好,含糊不清地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表示——“警官你们随便查,想去哪个房间去哪个房间。” 也没说回不回来,最后就“嘟”一声断了线。 “不是,这是几个意思?” 方衍之觉得这个剧情走向实在有些神奇,他办了这么多年的案,还真没遇上过把警察扔家里主人家不在总之你们随便爱怎么怎么的。 刚开始他们家的阿姨还张罗着问他们要不要吃些什么,在两人明确表示不需要后人也就扔下一句“你们有需要了就喊我”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顾连绵轻皱了皱眉头没答话。 从她得来的消息看,这个鹏程集团都是不干净的,那么,程媛媛的失踪,到底和鹏程背地里做的勾当……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这个鹏程现任当家人程浩,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究竟是已没了当年程鹏的心狠手辣,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犹未可知 “连绵,现在你怎么看?” 见顾连绵久久没说话,方衍之也弄不明白现在这人又是个什么想法,只好再次开口询问道。 二人此时站在程家会客的大厅里,满屋子的金碧辉煌晃得两个无产阶级有些眼晕。 “走吧。”顾连绵道。 “什么?” “我说”顾连绵平淡地又重复了一遍,看不出任何情绪:“走吧。” 他们现在其实面临的情况很是尴尬,这又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的住宅,他们有了搜查令自然可以百无禁忌,人家是受害者家属配合调查,现在主人不在把他们往这里一晾,说得再好听也到底行动不便。 再说程浩敢这么让他们查,就算有问题也定然查不出什么,更别说她设想的另一种可能了——如果其中有什么圈套,她倒是无所谓,衍之一个局外人,仓皇迎战,难免是要吃亏的。 她从来不想把他牵扯进去…… “就这么走了,要不我再给程浩去个电话?” 方衍之又如何不明白现在的局面,只是就这么走了,他到底是有点不甘心,这等于又白跑了一趟,再没什么进展,他拿什么跟赵局交差。 还有就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一时之间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回去也必然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顾连绵想了想,正要开口,就听方衍之“嘘”的一声,她便立刻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听,好像有弹钢琴的声音。” 顾连绵的听力不比方衍之敏锐,听了他的提醒后往声源处走了几步,这才听清楚了从楼上传来的声音——还真的是钢琴曲。 只是这调子……说不出来的诡异。 两人对视一眼,沿着楼梯朝二楼的房间走去。 “哎,我说连绵,这曲子怎么阴森森的。” 方衍之越来越觉得这曲子瘆人得紧,听久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块起来了,于是不由开口问道。 而顾连绵凝着眉,显然是在沉思。 从上了二楼后,钢琴曲的声音霎时清晰了许多,不过也不算特别响亮,可见程家的房间隔音效果是有多好。 琴声非常流畅,方衍之也学过钢琴,自然知道这弹奏者的水平不低,只是这曲子闻所未闻,竟比那恐怖片里的配乐还要令人毛骨悚然几分。 听来压抑而黑暗,总之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黑色星期天。” 顾连绵的神色有些冷冽,环视了一遍这富丽堂皇却空荡荡得诡异的豪宅,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她开始只觉得这音乐的调子有些熟悉,待听得清晰了,霎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被列为世界三大禁曲的《黑色星期天》吗。 她当时研究心理暗示的时候听过,隔的时间长了记忆不那么清晰,幸好她平时没那么高雅的情调,听过的钢琴曲寥寥无几,所以才能这么快地想起来。 “黑色星期天?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自杀神曲吧?” 方衍之渐渐也敛去了最后一丝玩笑神色,唤了几声程家的阿姨却久久无人应答后,他浑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以防备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同时下意识地把顾连绵往自己的身后揽了揽。 他虽向来胆大包天,但眼前场景着实诡异过头——不见一人的豪宅、阴森森的可怖气氛、失踪的小女孩、房门里传来的禁忌钢琴曲…… “别紧张,没事的。” 就在方衍之丰富的想象力开始自由发挥之际,顾连绵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没网上渲染的那么夸大其词,这首音乐的曲调的确过于悲伤,但最后那些人的自杀也是因为听者之前的心理暗示、在精神上产生了共鸣,具体的回去后我再跟你解释。” 语罢不理方衍之,自顾自地敲了三下传出音乐声的房门。 “咚,咚,咚——” 三下,在空旷而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下都像是直剖开人的胸膛,不轻不重地敲击在了跳动着的心房上。 最后一个“咚”由于过分的安静,甚至传来了小小的回音。 寂静……还是久久的寂静…… 顾连绵抿了抿嘴,把手搭到了门把上,但她还未来得及发力,忽然就被方衍之不容置疑地拽开了。 “你到我后面去,我来。” 然后就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宽厚而挺得笔直的脊背。 她一下子就笑了出来:这家伙,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草木皆兵的,次次不管前面是什么,都要抢着挡在她前面,弄得她都快要……习惯了。 “习惯”这二字到底有多可怕——因为如果连习惯也久了,可能就会变成瘾了,恍若与骨肉相生相伴,戒之必得剜骨剔肉,痛不欲生,不过如今看来,有些习惯……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糟糕的事,甚至……有点甜。 方衍之按下了把手。 门,开了…… 50-60 第51章 缄默者六 …… 漆黑厚重的窗帘遮去了屋子里的大半光线, 恍若混沌之际的昏暗迷惘,但,迷惘之中……却硬生生地从缝隙里挤出了一丝天光, 抚过黑暗,抚过罪恶,抚过一切可说不可说﹑或浮于表面或流于心底的二三往事, 柔和地在地上投下一片残影, 淡淡的金光。 阴影之中, 被包裹在重重黑雾里的小小身影, 手指翻飞,还在用那稚嫩的手指奏着阴诡至极的乐章,丝毫没有受到两个“不速之客”闯入的打扰。 是个孩子…… 那暖暖的金光照亮了大半身子都处于黑暗之中的男孩的脸庞, 不, 十一二岁的孩子,其实可以说是少年了。 少年很白皙,是有些病态的那种白皙,但却生的极好, 光是一个侧脸便能明确地看出那掩不住的清俊气来,他抿着唇, 表情有些漠然, 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重复着手下的动作。 “嘿, 小孩儿!” 方衍之忍不住开口呼喝了一声。 然而他口中的小孩并没有搭理他, 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出来一星半点……于是堂堂方大队长, 就这么被个小不点给无视了。 大队长面子上下不去, 正待再说, 站在他旁边的顾连绵却轻轻拉了下他, 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意思是让他闭嘴。 好吧,闭嘴就闭嘴。 方衍之不再出声,而是很老实地站在原地四处打量,顺便思索一下这浑身弥漫着恐怖主义气息的小鬼是干什么的。 当时资料显示程浩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大儿子,十一岁,应该就是眼前的这家伙了,叫什么来着…… 哦,对,程默。 记得当时他还嘲笑了这个草包富二代给自己儿子的起名水平,程默沉默,这是多希望把自己孩子养成个哑巴,忒不吉利。 这么想着,一曲终了,钢琴曲停了。 少年没转头,也没动,就定定地坐在那里跟个雕塑似的。 顾连绵勾起一个微笑:“你知道你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少年淡淡地答道:“《黑色星期天》,于1932年由匈牙利作曲家鲁兰斯·查理斯在上世纪初创作,与《忏魂曲》、《第十三双眼睛》并列为世界三大禁曲。” 方衍之心里“啧”了一声,故意道:“那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小小年纪的弹这个做什么,不如来首欢乐颂,多积极又向上。” “……” “……” 良久,少年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点气音,却依旧一副死人语气:“我乐意。” “何况……说是自杀神曲,我弹了这么久,是我死了还是你们死了?” 少年转过身,琉璃似的眸子就那样淡漠却认真地凝视着两人,这话说的极冲,但那仿佛白玉雕成的精致脸庞竟还能透出几分无辜气,让人脾气发也发不出来。 “我说你这小鬼……” “我叫程默。”少年无意识地眨了眨眼,板着脸冷声道:“不叫小孩,也不叫小鬼。” 方衍之:……好吧,你赢了。 话说这孩子什么毛病,说话怎么这么噎人? “所以……你并不觉得这首曲子有让人自杀的力量?” 顾连绵试探着伸手碰了一下他放在钢琴上的曲谱,笑着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程默点了下头,才道:“只是现在流传的黑色星期天没有杀伤力罢了。” 他将目光投射在顾连绵手中那本属于他的曲谱之上,那些被红笔重新删改的乐符……对,没错,刚才顾连绵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突兀之处,才要去细细打量曲谱。 “现在的黑色星期天?” “对,现在的经过改良,根本就算不上真正的死亡之曲,只有我才知道原版的,只有我才知道真相。”程默近乎癫狂地指着那些鲜红的笔迹,高声道:“你看,你们看,就是这些,只有我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只有我,只有我……” 刚才还冷漠聪慧的少年一瞬之间发了狂,犹如野性难驯的幼兽,甚至还咬住了离得最近的顾连绵的胳膊,边咬边含混不清地重复:“你们看……看啊……我……我说得都是真的……” “你丫有病是不是,给我松开,快松开。” 方衍之边骂边去拉开那疯子似的少年,因心中急切下手不免重了几分,但程默哼也不哼一声,就兀自死死咬着不松口。 眼见方衍之又加了一分力道,顾连绵忙道:“嘶……我没事,衍之你下手轻点,这还是个孩子……” 呸,什么孩子,分明就是个狼崽子。 “小默!”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冲向程默,为首的就是刚才还在花天酒地的程浩。 “小默你快松口,爸爸来了啊,不怕不怕……” 顾连绵的胳膊终于得了空,还没来得及自己看一眼就被方衍之拉了过去,心里低低“唉”了一声,怕又要被唠叨半天了。 果然—— “程先生,令公子怎么回事,都见血了,我是不是可以定义为袭警?” 星眸里翻涌着强制压下去的怒气。 程浩安抚好了自己儿子,过来陪着笑道:“对不住,正是太对不住了,我代小儿向这位警官道歉,但小默……小默他自小就有些精神上的疾病……” “我没有!!”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喝从后面那个稚嫩的身躯里迸发出来,把几人都惊了一跳。 程浩习以为常地继续说道,神色染上了浓浓的哀愁:“你看,唉,真是家门不幸啊,本来小默就这样,现在……现在媛媛……媛媛也……” 男人哽咽起来了,这般情景,方衍之也着实不好苛责。 顾连绵恰到好处地露出同情的神色,轻声道:“我不要紧的,程先生可一定要放好心态,我们一定会把孩子找回来的,这小默这么年轻,也不知道是怎么成了这样?” 女孩还是像从前那样从容温和地笑着,但只有方衍之才看得明白—— 她在审视,审视程浩,还有程默,她在怀疑什么?还有之前……她还瞒了自己什么? 方衍之紧紧蹙起了眉头。 连绵,你难道是……不信我吗? 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上,黑色的吉普隐于车流之中,静默地等待着红灯的结束。 当然,喧嚣的是车外的车水马龙,静默的是车里对影成双。 “你怎么了?” 顾连绵如是问道。 但其实她知道怎么了,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但就是无计可施,才沉默了一路的。 方衍之看了又看,想了再想,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质问生生咽了下去,苦笑了一下:“没怎么,就是这两天压力有些大,别在意啊。” 顿了顿,又温声问了一句:“胳膊还疼吗。” “……不疼了。” 她低声道,又重复了一遍:“不疼了。” 他若是质问自己,她还真是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如实说了?不可,不说,也不可,绕弯子忽悠?衍之从来也不傻,而且精明过人,总之怎么都是要不欢而散。 可是他不问……她反而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明明知道自己有事瞒他、骗他、未与他坦诚相待,可到头来,他怕自己为难,居然连半句质问都不曾出口。 这般沉甸甸的真心,教她如何当得起,又如何还得起啊。 “我……” 方衍之似看懂了她眼中纠结,叹了口气,把手覆到了她的手背上,打断道:“怎么会不疼,旧伤没好这又添了新的,我以为我能护得好你,却还是每次让你受伤,也许就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才没法让你全心的信任吧……” “不是……” “可以先听我说完吗?”方衍之又一次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很温和,却掩不住地有些失落。 “当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很多方面我确实没你厉害,你是一个强者,也是我的伴侣,你会有你的顾虑你的想法我尊重,所以你不说,我不问,但是……” 方衍之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其实我啰嗦了这么多也就是想要说一句——无论外面有多少风浪,你愿不愿意让我知道,连绵,记得回家,你有家,家里还有人在等你的。” 家?她也是……有了家的吗?不知不觉间,顾连绵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了。 她郑重其事地开口:“我知道了,还有,我也有一句话要说,我……” 绿灯亮起,一片汽车引擎的发动声淹没了她接下去的语句。 “什么?” 后面好几声喇叭连绵不绝,方衍之只好转过去发动车子,但耳朵还是竖得老高,追问着:“我没听清,你说什么来着?” 顾连绵淡淡笑着:“下车了再说,马路上,我怕吓到你,不利于行车安全。” 其实那句话说来也简单,三个字而已;说难却也是千难万难,艰险不亚于上刀山下火海。 无间地狱里飘荡了多年的孤魂野鬼,忽然间就有了家,有了在家中等候着的人,疼了饿了冷了累了有人哄着,哪怕是死了……也会有人记挂着。 这么好的事情,可不就的艰难些吗。 万千感慨,终汇于那短短的三个字上 ——我爱你。 一眼万年。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默默在线怼人:不是说自杀神曲吗,所以你们死了还是我死了?呵,愚蠢的人类。 方大队长:哪来的小王八蛋,学不会说话我分分钟给你切巴切巴炖了信不? 默默:不信 连绵女神:衍之,杀人犯法,警察要起到带头作用。 默默的土豪爹程浩:我儿子,放下,卡号多少,我给你打钱,我可有钱了。 炮灰程媛媛小美女:爹,你还记得我吗?微笑脸。 第52章 缄默者七 “老板, 那两个警察我已经打发走了,您看……我们是不是还是继续按原计划行事?” 雍容华贵的中年男人半勾着腰,笑容之间尽显谄媚讨好。 是程浩。 没有一丝的阳光透进这间隐秘的地下室, 只有那刺眼的日照灯,冷冰冰地映照在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上,显得那人愈发的阴森孤决。 于地狱之底瑀瑀独行已久, 身上不免沾染尽了死人的味道。 …… 这里每一寸的陈设都奢侈得令人咋舌, 却没有一丝生气, 只透出犹如死灰的绝望。 群魔在绝望中滋生, 贪婪地摄取着极致狂欢或是苦痛里爆发出的疯狂。 无穷无尽,至死方休…… “呵” 男人缓缓转过身,勾魂夺魄的双凤眼微微一挑, 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就自唇边轻飘飘地溢了出来。 他反问:“打发走了?” 程浩从善如流地愈发恭顺:“是的, 老板。” 谁知这位喜怒无常的“老板”,也就是搅得整个桐城和青城七上八下的罪魁祸首安停舟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看起来竟像是十分开心似的。 “哈哈哈……你能打发走她……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笑了……哈……嗝……” 他好像笑得猛了,一下没收住小小地哽了一下, 顿时场面就变得有点滑稽。 安停舟本人的面色也青白交加的,着实不怎么好看。 “没事吧?” 一直窝在沙发角落里闷不吭声抽着烟的人立刻冲过来拍他脊背, 手里的烟头早已不知扔了几米远, 落在地上把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地毯烫了个洞。 “我就不明白了这他妈有什么好笑的,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疯疯癫癫的。” 杨达递给他一杯白水, 颇有些无奈地边给人顺着气边说教道, 语气虽平板, 却隐隐透出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难得温情。 他较三年前基本没什么变化, 还是那平庸得埋进人堆里就不见了的相貌, 一成不变的极简款式黑衣,沉郁冷淡的气质,就像是永远不会站上舞台的暗影,只能如影随形地陪伴着另一人的光芒万丈。 无怨无悔,从始至终。 是没什么变化的,除了……他瞎了一只眼。 “好了好了。” 安停舟的气平下来了,便随手把喝了一半的杯子塞回杨达怀里,伴随着无意识地撇了撇嘴,才道了声:“啰嗦。” 他好似只有在这人的面前才像个胡闹的任性少年一般,透露出一二像了正常人的气息,当然,也只有这一人才会这么无条件地纵容着他也就是了。 杨达垂了眸,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一腔好意在那人嘴里就变成了那样短短的两个字,习惯已久了一般,只是重新点起一根烟坐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去,任烟雾眼前缭绕。 方才难得浮现出的人气又深深地沉没了下去,只余下一个依旧犹如傀儡般机械刻板的无趣皮囊。 果然……沉默才是最适合他的,他只需要在那人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就够了。 低着头的程浩面上还是挂着那无懈可击的恭顺微笑,眼底深处却有异光闪现。 一隅,三人,各自暗怀心事。 安停舟已恢复了他一贯的从容慵懒,眨了眨眼,微笑着道:“你那个儿子倒是挺有趣的,真疯假疯啊,要是真这个样子……你说你以后的衣钵传给谁呢是吧。” 他倚到沙发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完美无瑕的容颜居然还透出了几分天真气来,就那么认认真真地等着接下来的答案。 程浩垂下去的眼皮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下,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那人又笑眯眯地道—— “呦,瞧我这脑子,程总正当壮年,儿子嘛,疯了一个,还能再生不是。” 程浩背上已浮了层薄薄的冷汗,一时之间也琢磨不透这可能早都不太正常的人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只能保守地陪着笑:“老板说得是。” 这个安停舟他着实开罪不起,且先不论他毫无顾忌的疯狂手段和缜密算计,光是他身后跟着的那条不怕死的疯狗,就足够令人胆寒了。 想着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角落里不停抽烟的杨达,心想:以这家伙的身手和能力,为什么就能这么心甘情愿地为安停舟豁命呢? 从他见到安停舟起,杨达就一直犹如那个人的影子般,沉默地存在,却凶悍得令人骇然,始终如一。 ……真是挺奇怪的 他有些不能理解,在他看来,人么,总是自私的,什么生死相依、两肋插刀,通通都是狗屁,都是竖起了一面道德大旗用来感动你我他的,夫妻、兄弟甚至是亲人,大难临头都得各自飞,哪有什么毫无所求的执着付出,更何况这付出的东西……还是人最宝贵的性命。 啧,果然是个傻子啊。 “傻子”似预感到了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 下一秒的安停舟几近勃然大怒,他虽还是笑着的,眸子里却染尽了嗜血的红色,像是夜晚森林中的狼王,在深处森然地审视着选中的猎物,只待露出尖锐的獠牙,将肥嫩的羔羊瞬间撕扯成血肉模糊的碎块,然后心满意足地吞吃入腹。 程浩被骇了一个寒颤,不知自己又说错了哪一句话。 安停舟,省内A级通缉犯,栽在他手上的性命不计其数,无恶不作,十恶不赦,丧心病狂。 “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是吗?” 他一把掐住程浩的喉咙,恶狠狠地将人甩到墙上,眸中各种神色翻涌却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来,就那么病态而疯狂地盯着眼前这个被他掐得快要窒息男人。 “老板……咳咳……我……放手……” 眼见程浩快要一个白眼翻过去了,杨达吐完最后一个烟圈,低低地叹了口气,上前紧紧握住了安停舟那只施力的手腕往外拉。 他说:“停舟,听话,这人还不能死。” 语速和语调都很平,沉静的近乎死气沉沉……完全不像是来劝架的。 “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吗?” 安停舟被拉得烦了,拉扯之间反手就给了杨达一拳,把人打得头一歪,连连踉跄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这一拳由于拉扯之间的蓄力着实有点重,杨达几乎顷刻之间就吐出一口血沫子来,血沫之中,惨兮兮地躺着半颗牙,似是无声地控诉着安停舟的暴行。 那片小小的红色只有一点点,却竟像是把那尸山血河里都肆意依旧的杀人狂魔吓了一吓,讷讷地住了手,任已经晕了过去的程浩顺着墙无力地滑到了地上。 同时,他眸子里的疯魔也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换上了并不浓重却已是难得的清明来。 “我……”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一边的脸颊肿得老高,杨达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没有怨恨,没有恼意,哪怕一丝都没有出现在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里。 “没事。” 他吐掉口中剩余的血污,也不奢求听到那人的一声“对不起”,就径自说了“没关系”。 “我没想阻拦你的任何决定,只是他还有用,你自己说的,杀了他,你会很麻烦。” 安停舟沉默了一下,从桌子上的纸盒里抽出两张纸递过去,道:“是我失手。” 杨达似是有点惊讶,但也只是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平静地道:“小事,不必在意。” 曾经在绝望中那人一次次伸出的温暖双手,便注定了今日他的百死不悔。 在他所剩不多幼年的回忆里,记得妈妈说过:要当个好人,承了别人的情,是要还的。 当个好人这辈子是做不到了,只能好好地去还欠那人的命了……想来最起码做到了一半,也挺不错的。 “不必担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他拍了拍安停舟的肩,浅浅地笑了一下,挂了彩的半边面颊和左眼上的狰狞伤疤让本就相貌不算好看的男人显得愈发可怖。 但安停舟愣了,并且觉得这人笑起来还挺好看,他有些娇矜地微扬起了下巴:“这可是你答应我的,你要是食言,我就杀了你。” 杨达笑着摇了摇头:“恩,我答应你的。” 他看着眼前这人精致绝伦的眉眼,心想:这人不犯病的时候,倒还是挺可爱的,若不是十几年前…… 是命运待他不公,待他们不公,无端将他们打进十八层地狱,就怪不得他们回来恶鬼索命。 没有谁生来就是恶人…… 罪大恶极如安停舟,也曾有过少年热枕之时,也曾有过不求回报去帮助他人的良善,也曾是个笑容灿烂的清澈少年。 他知道为什么安停舟对于程浩那句话的反应如此之大。 因为他以前也就是个死了还能重新再生一个的……弃子啊。 从未被任何人坚定地选择过哪怕是自己的亲人,只有无数次的抛弃、苛待和苦痛,沉淀在少年的骨子里,直至连骨头缝,都染成了黑的。 一点一滴倾注成的恶魔,再也学不会,正常人的情感。 罢了,反正不是,还有他呢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是在给狗怂安停舟洗白哈,只是想表达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恶,哪怕是罪大恶极之人也一定有着他人性的另一面,他和杨达小时候也有点惨,各方面的恶意施加推动着原来的清澈少年逐渐扭曲成恶魔。 杨达小同志算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良心和人性,而他对于杨达来说,是幼时的救命恩人,是生活的习惯和意义,总之有点复杂了,双方都是在阴森地狱里唯一陪伴彼此始终走下去的人。 有人从重重苦痛压迫下由被害者变成施暴者,有人因为一束光明的出现拥有了良知学会了爱与被爱,有人在漫漫人生路中迷失方向沉入无间地狱,也就有人执拗倔强任世事无常始终如一。 人生百态,愿,不忘初心。 第53章 缄默者八 “我们去调查过了, 除了程媛媛外失踪的两个孩子,一个九岁,女, 叫薛萤,另一个十岁,男, 叫李嘉, 家庭条件都比较一般, 失踪方式三个孩子倒是一致——都是乘家长不注意绑走的。” 市局的会议厅里, 肖煜顶着两个浓厚的大黑眼圈向一边的赵局报告着。 话毕,他朝一边微微扬了扬下巴:“星余,放一遍监控录像。” “恩” 一头卷发已然凌乱得不成样子了的苏星余简短地点了下头, 才将一段视频调了出来, 投放在最前面多媒体的大屏幕上。 “这是程媛媛被绑时候的监控录像,嫌疑人只在镜头里出现了二十秒,然后无影无踪,附近的监控探头没有一个再拍到他和程媛媛的身影。” 他顿了顿, 又道:“昨天衍之去查,据说那一片的监控覆盖面十分之广, 如果不是对那里非常熟悉, 根本不可能做到像这样的完美避开。” 赵安清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方衍之和萧挽还没回来?” “衍之和连绵去程浩家了, 刚发了消息说有发现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萧挽去查薛萤那边, 现在还没有消息。” “她一个人去的?”赵安清蓦地眼皮一跳。 萧挽身手极好却脾气暴躁, 遇上个什么绝对学不会委曲求全的那一套, 刚不刚得过都敢硬刚, 这件事的水又那么深, 没个人在身边看着说不定会出些什么差池。 “没有,她带着小魏呢。” 肖煜自然也明白他们这个副队的火爆脾气,临走之前好说歹说地才把魏远那个活宝给她塞了过去。 赵安清淡淡地“恩”了一声,眸中还是有几分淡淡的忧色,但现在三个孩子已经失踪了快三十六个小时,时间拖得越久,孩子们生还的可能性也就越小,如此情景之下,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 “头儿你们回来了。” 深思之中,只听苏星余嘹亮的一嗓子,他转头望去,果然是方衍之和顾连绵两人。 “恩”方衍之应了一声,看见那端坐如山的赵大局长嘿嘿笑着打了个招呼:“赵局好啊。” 没办法,谁叫他之前对领导讲话不太友好,为了避免被穿小鞋这一悲惨命运,还是早点认怂比较明智。 赵安清没好气地剜他一眼,骂道:“好个屁啊好,回来了不老实坐那等着我给你开欢迎仪式呢?” “是是是”方衍之忙陪着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顾连绵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在他旁边落座,就听赵局又道:“连绵你身体可以吗,不行别勉强。” “可以的赵局,本来就准备这几日办出院手续。” 赵安清听她这么说了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道了句:“量力而行。” 现下除了萧挽和魏远还在调查薛萤那边未归以及去户籍警那边奔波的林浩扬外,其余人都到齐了,方衍之便先把他们在程浩家的遭遇描述了一遍。 一众人听罢后纷纷锁着眉,一派的苦大仇深之色。 “这么听你说来,程浩那边的情形倒真的是挺诡异的。” 肖煜示意了一下操控多媒体的苏星余,道:“昨天衍之说过嫌疑人对地形十分熟悉之后我们对小区住户进行了一个筛选,发现其中有一个人值得注意一下。”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和程浩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的照片。 “龙腾集团现任董事长,龙华,今年三十三岁,他的父亲龙腾和程浩的父亲程鹏最开始的时候是至交好友,一起创立过一家叫做龙鹏的房地产公司,后来二人决裂后龙腾卖了股份去做了珠宝生意,而程鹏也把原来的龙鹏更名为现在的鹏程,并且也渐渐转型涉足了珠宝,这两家多年以来一直明争暗斗不断,恰巧又都住在一个住宅区,称得上积怨已久。” “所以……”方衍之翻完了手中最后一页的资料,道:“你是猜测这个龙华跟程浩有仇绑了她女儿泄愤或是以威胁程浩达到某种目的?” “一开始我的确有这种怀疑,所以我带着星余去调查了一番这个龙华,但是,以我目前查到的来看,他真的太干净了,我们没有任何的证据指控他有嫌疑,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当然,他是一个老总完全可以指派别人去做,不过星余查了他的和几个高层所有电子设备使用的历史记录,什么都没有,星余和技侦那边还在继续查,我也留了人监视龙华,目前能做到的就只能这样了。” 赵安清点了点头:“这么处理很妥当,太干净的人,有时可能是伪装过头,当然,也有可能本就是一张白纸,我们做警察的,总是要拿证据说话的,对了,连绵,你的看法呢?” …… 顾连绵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好看的眉眼都快皱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细白纤细的手指也在无意识地磨拭着一只中性笔。 “连绵” 坐在他旁边的方衍之拿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她,小声道:“赵局叫你说看法呢。” 往她的笔记本上一看,是一串不知道什么意思的阿拉伯数字。 “抱歉。”顾连绵回过神来,立马调整好状态开始侃侃而谈:“在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同一天内三起绑架案,其中最为突兀以及绑架成本最高,危险性最高的就是程媛媛案,恕我直言,如果不是程媛媛,这个案子不一定会转到市局的手上,所以如果不是只需要绑架“程媛媛”这个特定,而不是只绑架“孩子”这个群体的话,这么费力又冒高风险,着实不太明智。” 众人沉默了,方衍之心中也有些不解这次她的直白,但想来她自有道理便也就没有多说。 “但是,他们又的确绑架了程媛媛这个特定后又绑架了与她毫无交际没什么共同点的薛萤和李嘉,而且索要了对于后两者明显承担不起的金额,却没有了下一步的交易细节,他们对这些孩子本身的需求高于了对赎金的需求,那既然如此,绑架程媛媛能得到更多的钱财以至于他们铤而走险的这一说法就完全站不住脚,所以我个人认为,程媛媛,可能只是一个幌子。” “幌子?” 顾连绵这个假设未免过于大胆,肖煜不认同道:“那代价也太大了吧,你也说过了,如果不是程媛媛,案子可能都不会转到我们这来,他们绑架不悄无声息地绑反而故意要折腾得越明目张胆越好,什么幌子需要这样?” 方衍之也附和道:“我个人也倾向于肖煜的说法一点,连绵,不是我要否定你,你这次的这个想法真的有些呃……” “天马行空?”顾连绵淡淡地看向方衍之——她又不能透露出她从她那边线人那提供的线索,自然没什么证据用以佐证她说的话,受到置疑也是理所应当。 “我个人看法而已,好吧,我们现在来假如龙华因为肖煜说得那两种目的绑架了程媛媛,那薛萤和李嘉呢,绑架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或许……”方衍之猛然抬头:“我有一个想法,会不会绑架程媛媛的和绑架另外两人的根本不是同一拨人,而一样的信是程媛媛被绑后有心之人觉得有机可乘乘机模仿作案推到第一个凶手的身上。” 毕竟那种方方正正的字迹是可以很容易模仿的,监控也只拍到了绑架程媛媛和李嘉的人,这两个人身形完全不同。 “那个,我觉得有漏洞……” 一直站在前面很安静地摆弄着电脑的苏星余弱弱地举起手来。 “什么漏洞?” “时间不对。”苏星余挠了挠头:“我觉得吧,程媛媛案和第二场李嘉案相隔一个小时不到,头儿你忘了,那三封勒索信可是一模一样的,就算第一个看到这封信内容的人记下了内容决定模仿绑架从策划到实施,一个小时也有点悬吧。” “恩,星余说得也有道理,我这个推测所需要的巧合太多,毕竟也是凭空想象。” 其实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比如第二拨嫌疑人早有预谋恰好碰上了这个机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再比如第二拨嫌疑人早知道第一拨嫌疑人有此行动做好了准备。 但这些比较只是他个人毫无证据的猜想,说出来更加的天马行空,也只有进一步搜查证据了。 而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连绵绝对是个比他更加谨慎、相信实证的人,平时有了证据都不一定那般笃定,这次怎么会……还有她去程浩家时的一些表现,难道她知道了什么线索却是不能告诉他们的吗? 就在几人沉默的时候,赵大局长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道:“这样,肖煜你和星余继续追查龙华那边,连绵的推测虽然大胆了一点,也不一定全无可能,你和衍之顺着这条线继续查吧,不用有那些有的没的的顾忌,你们上面还有我呢。” 赵安清若有所思地往顾连绵的方向扫了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顾连绵没抬头,只是安静地把她本子上的数字,抄了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和集团名纯属我胡编乱造啊,都是虚构,与现实无关。) 最近沉迷游戏不想更新的我…… 第54章 缄默者九 众人又讨论了好一会之后还是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正一筹莫展之际,去户籍警那边调资料的林浩扬也回来了,并且手里拎着满满两大塑料袋的方便面。 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 勾的快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的一屋子人都默默咽了一口口水,实在凄惨得要命。 “来来来,都先吃点吧, 补充点体力, 别把身体熬坏了, 赵局, 您要什么口味的?” 赵安清摆摆手:“我随意,你们先挑吧。” 语罢他接着低头去看手里的资料,认真、细致。 他的腰背挺得很直, 完全没有一点五十多岁人的老态, 一如当年,手握刚枪,浑身是胆,仿佛骨子里永远都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热血青年。 不曾老去……是了, 真正的衰老,从来与年岁无关。 有人于世事无常里未老先衰、风华之年心已垂垂老矣;却也有人在千锤百炼中不变初心, 千万里漫漫长路走过, 归来时仍是少年。 …… 赵大局长这个人, 平时总是凶神恶煞动不动就破口大骂的, 唬人得紧, 实则就是个心软的纸老虎, 手下的那些小崽子们只要是心正的, 哪个不护短得令人发指;人也是真的随和, 半点没有有些官员那副端着的臭架子, 正是因为他的带头,整个刑警队甚至于整个市局的气氛都不如其他地方的沉重压抑。 有一个这般品性的领导,是当真可遇而不可求的。 “萧挽怎么还没回来?” 林浩扬一愣,拎着暖壶的手顿了一下,看着刚刚说话的赵局道:“我刚给她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赵局,小挽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众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都急切了几分。 本来按理来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到了这个点都没有一个人能联系得上她,又曾能不令人忧心。 萧挽去调查的,正是唯一没有绑架现场监控的薛萤案。 “我给小魏打电话。” 方衍之当机立断道。 然而打了三次,电话那头只是冷冰冰地重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再打萧挽的手机,亦是如此。 这下几人是真的急了。 赵安清凝着眉指派道:“衍之,你和浩扬带队出去找找,其余人暂留跟进案子。” “是” “是” 两人火急火燎地应了一声,其余人本也想开口同去,但一想这边总要留着人,只好不再説话。 可正待披衣出门时,方衍之那“两只老虎”的奇葩铃声嘹亮地响了起来。 “小魏?” 方衍之看众人一眼,按开免提接了电话:“喂?” “方……方队,快,新区创意文化产业园附近,萧副撞上歹徒绑架孩子的现场……现在已经去追了请求支援请求支援……萧副已经受了刀伤……嘟嘟嘟……” “喂?喂!小魏!” 手机里那头的背景音十分嘈杂,接触也不怎么好,在魏远急匆匆地吼了这么一连串的话后就只剩下了那单调的忙音。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了零点一秒,不约而同地别枪上腰。 “出发。” 再说萧挽那边—— 猎猎风声在耳边怒号着,过快的速度让迎面而来的秋风都变成了凌厉的刀子,争先恐后地向脸上剐去,刺疼刺疼。 背后火辣辣的,胳膊上的剧痛也一刻不停地向大脑叫着嚣,提醒着这具倒霉身体的主人应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但是,她责任告诉她,她不能——前面的那辆车里,还有被绑架了的那个孩子。 一个小女孩,七八岁吧,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稚嫩的脸庞上挂满了惶然和恐惧,正等待着她的救援,被需要的人,不能停。 “他奶奶的。” 萧挽恨恨地骂了一声,咬着牙,骨子里的狠厉劲儿也上来了,一脚恶狠狠地将摩托车的油门踩到了底。 飒飒红衣,绝尘而去,警笛尖锐。 眼看离前面那辆黑色的轿车越来越近。 一时刹车撞击声无数。 也幸好这里是新区,人还没有那么多,一前一后的这场极速追逐中,虽擦碰不断,却到底有惊无险,没伤到人。 路人的惊叫之中,黑色轿车又撞翻了一摞箱子,堆了遍地以此给后面的萧挽添加障碍。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 “哐——” 他们可真算是撞到铁板上了——威名赫赫的萧副队长车技极炫,当年在警校时就一骑绝尘,不仅这个,基本上她的所有课业让一众男同胞们也只有望尘莫及的份,最后心服口服,纷纷哥长哥短地叫唤,还得了个“萧神”的称号,在学校时就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更遑论磨砺多年的现在? 于是见此她也只是轻蔑一笑,减速后又猛然加大了油门,竟硬生生地冲了过去,利落帅气、令人叹服。 惊慌避开却又惊艳于这刺激的一幕的人们纷纷拿手机录了下来,啧啧称奇、议论纷纷,但他们没有看到的是……那个果敢霸气的像传奇一样的女孩子,右臂的衣袖,已尽数被血浸透,血珠点点滴滴地落下来,与秋风共舞。 马上…… 马上就要追到了,萧挽,坚持住,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快了,快了…… 突然! 在她又加了一次速,即将能追上那辆轿车之际,黑色轿车的车门开了,一团小小的身影被从那辆车上推搡下来,眼看就要重重摔到坚硬的柏油马路上…… 是那个小姑娘! “不要!!!” 萧挽迅速捏了刹车,在开始减速的空档里利落地从摩托车上侧着翻了下去,滚了两滚,接住孩子后又翻了数米远以稍卸高速跃下的冲击力。 尽管她已最大限度地做了防护措施,但毕竟她萧挽再怎么强悍也只是肉体凡胎禁不住这么胡来,再加上还要护着一个孩子多有忌惮…… 于是—— 与降临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剧烈痛意同时,一口腥甜涌上来……至少两根肋骨还是断了。 怀中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很好,能哭,孩子还是活的,应该只是受了点外伤,很好…… 萧挽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去,她的瞳孔蓦然放大—— 只见左侧路口的拐角处,正直直朝她们的方向冲来了一辆本田,那么快的速度。 靠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跃起,将孩子扔到了一边的人行道上,在闪避同时,终是不及…… 一声沉重的闷响。 天地……仿佛都在这一瞬归于寂静,只剩下一下,一下,又一下心脏跳动的声音。 …… 疼,太他妈的疼了。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撞碎了,漫天遍地的血红…… 他二大爷的,不会就这么嗝屁儿了吧。 萧挽最后模模糊糊地在心中苦笑:陆曦衡,这下好了,你也不用纠结那些有的没的的了……总之,保重吧。 “萧副——” 魏远号得震天响地扑上去,瘫坐在萧挽旁边,急道:“快打120……快啊——” 都怪他,都怪他,要不是他太没用萧副之前就不会受伤,她不受伤的话以她的身手怎么会躲不开,他太没用了,到哪里都只能拖后腿,方队和连绵姐那次是这样,这次也还是这样,他就是一个废物,他……他…… 魏远遥遥听见了远处救护车和警笛的呜鸣声,几分钟后,几个熟悉的身影狂奔而来。 “小挽——” “萧挽——” “挽姐——” 众人神色悲痛地围了上去,大声呼喊着浑身是血的战友。 魏远通红着眼睛,脑子里却反而莫名地冷静下来了,他上前拉开由为激动的林浩扬:“林哥你冷静,我们会挡住医护人员的,他们已经过来了,都先让开。” 顾连绵也低头默默拉走旁边的方衍之和肖煜:“他说得对,别耽误挽姐抢救。” 二人只是一时惊痛,并不是不顾大局之人,闻言都自发退开为正往过来跑的医护人员让了道。 顾连绵轻轻握了握方衍之的手:“你留在这安心处理后续,挽姐那边我过去,放心。” 方衍之静默了一下,作为挚友,萧挽这样,他理应同去,但作为一队之长,他也有他不得推卸的责任。 于是他回握了一下顾连绵的手:“好,你代我去,我处理完这边就赶过去,有事电话。” 两人之间的默契不许言语。 顾连绵短促地点了下头,继而快速钻进了救护车里。 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天空,飘起了雨丝,细细密密地散落下来,天,真的凉了。 警戒线外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一幕,有点猎奇的兴奋,毕竟……他们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只是今日的饭后,又多了个惊险刺激的谈资罢了。 柏油路上年轻警察留下的大片鲜血,尚且温热。 “疏散现场。” 方衍之怔怔看着救护车最后一点的残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紧握着的拳头也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正了神色去指挥那些警员,从容不迫。 老萧,你一定得活着,你还欠我一顿酒呢,你得还了,挺住。 第55章 缄默者十 “都是我害了萧副……我……我……萧副要不是顾忌着我, 根本就不会被那两个人砍了一刀后还砸了一钢棍,她受着伤还要去追……要不是我拖她的后腿,她就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 我……” 手术室的门口,刚才勉强镇定的魏远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 萧挽魏远二人起初撞上那孩子被绑架时, 萧挽上前与挟持着孩子的歹徒纠缠, 企图将孩子抢过来, 这时另一个歹徒却袭向了约等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魏远同志,萧挽又赶忙去截扎向这倒霉孩子的匕首。 这厢要顾着魏远,那厢还要顾着被绑架的那小女孩, 再加上两个手持利器的亡命之徒, 可不得一来二去的就挂了彩,孩子没抢回来就让他们跑了,这才有了后续的事。 “干什么呢,手术室门口, 请家属保持安静好吗?” 魏远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嚎法终是引来了医生的斥责,出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 这下他也不敢出声了, 就那么默默地吧嗒吧嗒掉眼泪, 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愧意。 他真的是很想做一个好刑警的, 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每次不是拖后腿就是帮倒忙。 顾连绵摇摇头, 轻叹了口气, 走过去把那个坐到地上哭的凄惨的大男孩拉起来, 温声道:“这么大的人了, 哭什么, 挽姐一定会没事的,这事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那些作恶的人,别哭了,恩?” “不怪他?” 话音刚落,一边的肖煜冷哼一声,腾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平日里温情款款的桃花眼此时凌厉无比,瞪视着缩在顾连绵身后的魏远:“我想请问一下您老人家,您到底是怎么从警校毕业的?学过的东西都喂了狗是吧?你看看你一天到晚的除了拖后腿还能有什么用,别以为你爸是副厅你就能……” “煜哥!” 一直在他旁边默然无语的苏星余死死地拉着他的手腕,把人往椅子上拽:“别说了。” “星余你别管。”肖煜听到某人的声音后怒火便自发地消了些,也自觉失言,但到底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冷冷地道了句:“这里是本来就是刀光剑影的刑警队,不是幼儿园,受不了称早滚回家去,别留这害人害己的。” 魏远被这噼里啪啦毫不留情的一顿臭骂给砸得晕头转向,讷讷地低着头不说话,眼泪掉得愈发凶了。 其实也怪不得怪肖煜如此激动,他、方衍之以及萧挽,在三年前的一场“清零行动”中背水一战,并肩血拼才从那尸山血海里堪堪爬出来,是过命的铁交情。 顾连绵听肖煜心焦之下越骂越刻薄,不由开口劝道:“冷静点肖煜,你现在骂他也无济于事,小魏才刚来几个月,可能还不太适应……” “他准备适应到什么时候去?”肖煜无奈地看着顾连绵:“不是我说你们,你,老方,还有老萧,你们三就是太惯着他了,你看看他,整个就一扶不起的刘阿斗。” “……” 顾连绵一时也有点无奈,不知该接什么话好,因为她知道,肖煜说得一点没错——自己因为小魏那一双酷似自己弟弟的眼睛不自觉地就对他诸多照付,而挽姐和衍之挺像的,看起来着实没什么亲和力,骂归骂,折腾归折腾,实际上是真的把这些孩子当成了自己家人拼命去护的。 “嘘,你们别吵了,看那边。”苏星余拉拉肖煜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往靠近手术室门口的角落里微微扬了扬下巴。 两人望去—— 只见苏星余示意的地方,沉默地立着一个笔直如松的年轻人,相貌极佳,犹如润玉,但一眼便可知,这人的情绪估计快要崩溃了——他的眼睛红得吓人,却愣生生地没掉出一滴泪来,目呲欲裂;拳头更是握得死紧,随着时间的流逝颤抖得愈发厉害。 是陆曦衡,上次在医院见过的。 顾连绵想起来,是那个据说挽姐等了七年护了小半辈子的人。 方才还吵成一团的人默契地都安静下来。 静默之中,顾连绵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上次她躺在手术室里时,衍之也是这副神色吗?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回过神来时,又不由唾弃自己现在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挽姐在里面生死未卜,四十八小时将到,案子还是扑朔迷离。 真是太不应该了…… 这时,与陆曦衡相识已久的林浩扬终是看不过去,上前劝道:“你……她会没事的,你别……” 实际上他自己的心都是乱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劝。 能怎么劝呢,一定会没事的?他保证得了吗?他说服得了自己吗?刀伤、棍伤、接连两次的撞击伤,那是一个跟普通人一样的血肉做成的人,又不是精钢打的,真当她再怎么样都能不死不灭吗? “我知道。” 男人的声音不大,很清冽,也很平静,但却极其坚定,掷地有声—— “无论生死,我陪着她。” 短短八字,越过人力非能对抗之生离死别、越过人心难能摒弃之般般劣性,从这最普通的肉体凡胎中,爆裂出了最纯挚最热烈的执拗情义。 千言万语,归于一诺,经年不变。 …… 几人到底是没能在手术室外久待,纵是他们队里的人感情再如何深厚,现在的案子摆在那迫在眉睫,总不能都留在这没人管。 所以,尽管萧挽还是在手术中未脱离危险,他们队里也只能留了林哥在这,其余人还是得该干嘛干嘛去。 本来就沉抑的会议厅一时更加死气沉沉…… 赵安清咳了两嗓子,良久,才缓缓地开口:“我能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你们的战友、副队长,现在还在手术台上跟死神生死搏斗,而你们却只能坐在这里无能为力……那是我一手提上来的徒弟,我难道不心痛吗,可是,你们看看那正中央的警徽,你们还记得当初在警校时的誓词吗,我们还有我们的责任,别让我们的战友白流热血,还有人在等着他们的孩子回家,还有人需要我们去给他们一个公道。” 他捏紧了手下的保温杯盖子,这杯子,还是前几天萧挽拿来“贿赂”他的“罪证”,其实所谓“贿赂”,也不过就是让自己多批她几天假罢了……臭丫头,一定要给我挺过来啊。 “我就说这么多。” 语罢,他肃容坐了下来:“小魏,把你和萧挽今天的行程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是,赵局。” 魏远哭久了,眼眶看起来红红的,但好歹是恢复了正色。 “今天……” 他又细之又细地把之前在医院就向几人复述了一遍的萧挽是如何与歹徒搏斗的、如何受伤的一系列事情又描述了一遍。 “等等” “等一下” 肖煜和顾连绵几乎同时喊停,顾连绵侧头看肖煜一眼,知道他的疑问怕是和自己一样,于是做了一个“你请”的手势。 肖煜倒也不推辞,简短地点了下头后看着站起来的魏远道:“这之后的我们都知道了,那你们撞上绑架之前的呢?是怎么撞上这起绑架的?” “啊?”魏远一愣:“之……之前的?之前的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肖煜眉毛猛然一抖,几近要对这个活宝破口大骂了,忍了又忍,咬牙切齿地道:“你和她不是在一起吗,之前怎么样你不知道?那你知道个什么?” 魏远被吓得直缩脖子,哆哆嗦嗦地道:“我没有和副队在一起,副队让我在查被害人薛萤的社会关系,然后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今早交待了我一些事后就急匆匆地走了,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她那边之前到底发现了什么。”!! 会议室里的几个人皆是一凛,没有一起?那么萧挽撇下魏远和其余人跑到那么远的新区,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又到底想要查到什么? 难道那场绑架根本就不是偶然撞上的,而是她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不得而知。 “你的意思是,挽姐让你去查薛萤的社会关系,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自己走了?”顾连绵问道。 “是”魏远答:“副队好像很急的样子,让我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方队。” “她什么都没说,那你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几人的目光锐利地集中到了那个年轻小伙子的身上。 “不不不你们别误会。”魏远连连摆手:“我……我只是看副队那么急,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我又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不好给你们说,她今天骑走的那辆摩托是警用的,有定位,我就让我朋友查了一下位置。” “朋友?” “他是缉毒支队的,名字叫林海,他可以作证的。” 众人听了他的话后又陷入了深思之中——这里面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萧挽发现的那个线索,到底是什么呢,仅仅是有新的绑架了吗?会不会,她已经发现幕后之人是谁了? 还是不得而知。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接到了来自那边追查的方衍之的电话,得到了一个重之又重的信息—— 撞萧挽的那辆车已经堵住了,只不过在追捕过程中,高速之下,连人带车撞上了桥洞,当场全部报销,人死得不能再死。 后来查了车牌和人的身份证……车是龙腾集团的公车,人是龙腾集团的员工。 无可抵赖。 第56章 缄默者十一 半个小时后 龙腾集团 “谢谢。” 顾连绵礼貌地浅笑了一下, 双手接过男人递来的茶水。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银绿碧翠,清香袭人。 她微微怔了怔, 随即低头抿了一口,淡声赞道:“好茶。” 本来依照原先所定计划,龙腾这边应由一力主张的肖煜负责, 但萧挽一事一出, 撞人逃逸而后身亡的又的的确确是龙腾的人, 故而分了个轻重缓急, 将顾、方、肖三人都派了过来,必要把这龙腾摸个底朝天,肖煜去一一排查龙腾的其他高层去了, 这边便留给了这两人。 “谬赞了。” 男人客客气气地笑道。 眼前这个坐在他们对面的其貌不扬之人, 正是龙腾的现任当家人——龙华。 平心而论,说是其貌不扬怕还是客气的,同是富二代,比起那细皮嫩肉的程浩来说, 这位年轻的老总长得的确是有点磕搀,倒也不是歪瓜裂枣, 但属于扔进人堆里绝对就能不见了的那种。 平凡得……没有一点特色。 不过, 在坐的顾、方二人心中都极其清楚,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 其商业头脑和手段, 绝不是程浩那个草包花架子可以比拟半分的。 龙华, 国内最顶尖商学院本硕博一路读完, 也不过二十有二, 老董事长去世后, 能迅速坐稳新当家人的位置且凭借一人雷霆手段将龙腾的老式运营模式全面翻新,现在的龙腾,由于有龙华的存在,实则已比最初创立时更为鼎盛。 ……着实是个人物。 当然,龙腾鼎盛了,肯定是要分走同为一个领域之内的鹏程的生意,宿敌凌驾于头顶之上百般打压,鹏程的当家人又是个废物点心,最后只能是在下坡路上越滚越远。 “龙董,所以说,你是承认了这个陈勇是你的亲信是吗?” 方衍之故意用了很具有压迫感的眼神逼视着龙腾,面沉如水。 陈勇,就是最后撞了萧挽的那个人,最开始的两个绑架者还未落网,这个人是他们仅存的证据,虽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另外一提,方衍之的一副皮相虽然极俊,却是那种凌厉冷冽的凶煞长相,不甚讨喜。笑着的时候还好,一旦沉了脸,那活脱脱的就是刚从地狱里刚爬上来的阎王,放一小孩在前面都能直接把人孩子吓哭,所以这刻意一瞪,倒真是看来十分唬人。 然而龙腾好似没看见一般,半分影响没受,还是自顾自温温和和地笑:“我想龙某很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只是说过,陈勇是我曾经的秘书,且不论曾经不曾经,亲信一词,未免不太妥当,况且,作为国家工作人员,这位警官用词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轻飘飘地一句话,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来,兵不血刃。 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顾连绵暗想。 她没有说话,一点点地抿着手里的那杯茶,半阖着眼,看不清神色,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主场完完全全地交给了方衍之。 她不如方衍之那般能言善辩,却胜在比他敏锐细致,故而按照两人一贯的配合方式,如非必要,她一般极少说话,而是作为一个观察者去寻求每一秒的细微变化或是破绽,一攻一守,一谋划一出击,互补长短,配合默契,将自身的能力充分发挥了出来。 再看那二人,唇枪舌战来回了几圈,方衍之着实没从这个狡猾如狐的商人嘴里诈出半点破绽来,一时胶着,于是便分了眼神去看顾连绵。 只见女孩微微眯了眼,摇了摇头。 独属二人之间的默契让方衍之瞬间意会了她的意思。 ——时候到了。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既然如此,龙董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以便于我们……更深一步地了解情况。” 方大队长不再多费口舌,而是挂上了一脸的职业假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客气气,却显然态度强硬得没给对方一点再多说的机会。 “好。” 极其爽快。 龙华并非无脑之人,自然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他心知到了如此地步,再多说也是无用,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跟着去。 一路默然,暂且不表。 …… 夜,微凉。 顾连绵不疾不徐地在空荡荡的小路上行着,她走路极轻,几乎是无声无息,在黑暗中飘荡,宛若幽灵。 黑色的连帽风衣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深深隐没于夜色甚至与黑暗融为一体,而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完全停了下来。 只听她低低叹了一声,才无奈开口道:“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一片寂静,没有半丝的响动。 静得好似……这里从来就只有她一人一般。 但她很清楚,不是。 就在几个小时前,两人带了龙华回局里,奈何这人实在是择得干净,也就有个死了的林勇,一时并无其他证据,于是这场案子便又拐进了死胡同里。 一屋子人焦头烂额,除了萧挽脱离危险的这一消息能让众人稍感欣慰外,几人简直都快把自己薅秃了。 最后 忙至半夜,会议室里吵不动了的众位警界精英们终是一一瘫到桌子上睡着,顾连绵这才乘机从那里“溜”了出来。 以上便是她在前几个小时内的所有行程。 不过现在想来,那人怕是装睡的了……倒也不难理解,自己这些日子露出的破绽实在太多,那人要是不起疑,也就妄为一队之长。 虽在意料之中,但,她要怎么解释呢……似乎又是个麻烦。 想着,顾连绵伸手,摘下那宽大得遮了她半张脸的连衣帽,露出双清冽透亮的眸来。 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僵持,索性就直接凝视着那人的藏身之处。 “出来吧,衍之,我都看到你了。” 此话一落,果然从那个角落里慢吞吞地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出所料,正是方衍之。 昏暗的月色下视力有限,但顾连绵还是大概能看出,这人的脸色非常不好,黑眸沉沉,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你……” “这么晚一个人就往这么偏僻的地方跑,最近是什么时候,你是不要命了是吧?” 萧挽才莫名其妙地被下了死手,可见这帮幕后之人之丧心病狂,连警察都能毫无顾忌地谋杀,这人是想不明白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就完全不考虑一点自己,不考虑一点他吗? 真当他没心没肺,几个月前在手术室外的痛不欲生心如刀割,还能通通再来一遍是吧? 方衍之打断她,压着声音低吼。 他怎么能不恼,怎么能不气啊,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人放在心尖尖上,生怕风霜雨雪吹着淋着一点,可这人倒好,一次次地把自己至于危险之境,还每每独身一人,俨然一副亡命之徒的姿态,竟是半点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真的是……就没见过她这么胡闹的。 顾连绵一愣:“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在你们睡着后自己出现在这。” “……” 说得好像他问了就有用一样。 见方衍之沉着脸半天没说话,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略显苍白的解释:“我带枪了,不会有事,信我。” 信个鬼,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过。 方衍之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难受得紧,他也知自己这时候怕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索性就闭口不言。 顾连绵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腕上的电子表,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没时间了,先别急着气我,过后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衍之,我现在很认真地问你,你信我吗?” 她直直看向对面那人的眼睛。 “信” 脱口而出,毫无犹疑。 废话,连命都能为这一人豁,区区信任而已,他又怎么会吝啬。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纯粹、坚毅和全身心的信任,无半分杂质,在黑夜里明亮得几乎要把她灼伤,让她难以直视,让她……自惭形秽。 “那好。” 顾连绵第一次有些躲避意味地别过头去,转身便走:“那你先什么都别问我,跟我来,问题的源头,不在龙腾,而在鹏程。” “……好。” 方衍之默然跟上,如她所言,一路上真的没有开口询问,就只是紧紧跟着她,做出戒备状态,以防有什么突然的不测方便护着这人。 已至深秋,夜间的风很凉,所幸前面的那家伙还记得穿一层外衣,虽知她是为了黑色易于隐蔽,但再怎么说也是不至于被冻到了,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二人并未走多远,便到达了目的地——程浩所住的那个高级住宅区门口。 “这……” 三顾此地,方衍之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顾连绵,低声道:“我们进去吗?” 顾连绵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 只见她颇为熟稔拐了几拐,走到了一处被重重树荫遮蔽着的地方,那里已然停了一辆黑色的本田。 顾连绵故意不去看方衍之眸中的复杂,径直拉开了车门,微微侧头往后面道了声:“先上车。” 方衍之抿了抿嘴,透过前车窗看向驾驶位。 只见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这又是什么人呢…… 第57章 缄默者十二 “你好。” 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人转向后座, 伸了右手出去:“我叫路白,方队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只见那人笑得如沐春风、一派和善。 语调也是不高不低的温雅。 夜间秋桐雨露, 晚风习习。 如此情况,纵是方衍之也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因为这个人的气质真的和连绵好像啊,这人到底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他们盯着鹏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又是为什么?连绵和他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计划?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个接连着一个的问题机关枪似的一刻不停, 无法控制地一股脑突突进了他的脑海里, 瞬间将他炸得七荤八素。 他最近的疑问真的是太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 方衍之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将所有的疑问都倒出来,向她寻得一个答案和真相,又或者是……一个心安罢了。 他想的, 他怎么不想。 只是在此之前, 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情…… 方衍之强迫自己甩开那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亲热地握上路白伸过来的手,笑道:“你好你好,兄弟客气了, 你……认识我?” “当然。” 路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弃副驾不坐而是径直去了后座的顾连绵,揶揄道:“怎么不认识, 未来姐夫嘛, 你说是吧, 连绵姐?”??? 未来姐夫?谁?他? “是。” 顾连绵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就像是应答喝水吃饭了没有一般的淡定平常, 随口就来, 完全没有一丝尴尬的意思。 不过再仔细一看, 她投向路白的眼神却是颇有深意, 淡淡一瞥, 凉凉的,似是在警告这胆大包天胆敢揭自己老底的小兔崽子。 “说正事。” 路白顿时感觉后脊一冷,终于明白了这连绵姐为什么平时总要挂着一副和善微笑了,因为当她这么面无表情地瞥人时,是真的很吓人啊,那眼神,总感觉根本就不像是盯着活物的,怎么看怎么令人发毛。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很有求生欲地压下嘴角的笑意,眸中严肃起来:“这个住宅区的治安看管很严,白天我们很难离得太近观察,不然容易引起怀疑,被发现了会破坏计划,所以耗费的时间久了点,呃……” 他顿了一顿,表情有些许的纠结。 顾连绵了然,扫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方衍之,摆摆手道:“没事,你说吧。” 得了答案,路白这才把后面的话继续下去—— “据我们这些日子的观察看来,程浩一般会在早八点时出门,晚十点时回去,出入他家中的还是固定的那几个人,他的老婆昨天登机去了法国,还有就是他那个儿子,今天早上跑出来过,不过被抓回去了,有些蹊跷。” 他顿了顿,若有若无地瞥了方衍之好几眼,方才犹疑着开口:“另外,一是最近鹏程的网我已经入侵不进去了,还有,今早六点左右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但是离得太远我无法确定,不知道是不是……” “八九不离十。”顾连绵淡声道:“省内黑客技术超过你的没几个,又在这个节点上,以及……” “什么?” “安停舟习惯早餐时间为早晨七点,而且必须是中式的豆浆油条,这点习惯他保持了很多年,雷打不动,杨达应该是去给他买早餐了。” 顾连绵慢悠悠地道完了后半句话。 此时的她半侧着脸,怔怔地望着窗外,清凌凌的眸里满是复杂神色,混浊了那两眼清泉,有些冷,还有些厉。 “知道的这么清楚。” 思绪繁杂之时,只听方衍之窝在角落里小声嘟囔了一句,竟有几分控诉的意味。 说者有心,听者也并非无意。 于是一拍即合,顾连绵瞬间失笑,表情一下子轻松了些许:“好歹也同窗过两年,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的专业习惯会不自觉地观察别人,所以我知道……并不奇怪吧。” “噢。”方衍之这才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她无奈淡笑了一下。 …… 记得她刚入学的那前半年里,她与安停舟的关系还未有那么剑拔弩张,甚至算得上融洽,曾有过一段时间他们还基本上每日同桌吃过早饭。 因为巧了,她的习惯早餐时间,也在早晨七点。 二人时常交流在学术上的看法和心得,往往交谈甚欢,那时的她还愿意真心实意地叫他一声师兄。 只是后来…… 表面同道,终归流于殊途……甚至敌对,意料之中,无可厚非。 可能人是永远难以预测那一张张与自己并无不同的凡人皮相下,究竟还是那个有血有肉有人性的人,或是隐匿了尖锐獠牙能将人开膛破肚的嗜血恶魔,毕竟多少人的心藏得那样深,若不一层一层剖开,谁又能知道呢。 探究人心多少载,终难解其中一二。 人……到底是这个世上最复杂的物种啊。 罢了,反正也没什么好想的。 “你今天的消息确切吗?” 顾连绵收了思绪,轻轻拍了拍前方的椅背。 “那边传过来的,绝对可靠,所有失踪的孩子,现下就在程浩的家里,只不过绝对是在一个比较隐蔽的空间,我们不见得能找到。” “等等。”不待顾连绵点头,方衍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什么那边?失踪的孩子在程浩家?不是……丢的不是他自己的女儿吗,你们……” “贼喊捉贼听说过吗?” 顾连绵道:“我问你,按照办案的一般逻辑,涉案人员最不会被怀疑的是谁?” “……你的意思是……” “是。”顾连绵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肯定道:“是受害者,尤其是……有谁会去怀疑失去儿女从而痛不欲生的父母呢?这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好的屏障。” 是对人性的利用。 父慈子孝、血浓于水,兄友弟恭、阖家团圆。 是道德,是传统,是理所当然。 但是,人们所普遍认知的道德终究并非人人践行,是常态却不是必然,正如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人性一般,同样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觉得孩子高于一切的…… 当欲念吞没了人性,当恶念控制了精神,只剩下一个被所有恶和欲控制着的疯魔躯壳,不择手段、不论人性,只是朝着那个仿佛光辉灿烂伟大无比的目标,前进、前进、再前进,哪怕是踩着森森白骨,亦不动容,难道要奢望这些人去遵守道德吗。 所以,世界的有些角落里,是没有光明的,是不温柔不美好血淋淋的,要想在这样光怪陆离的复杂世界中,揪出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过程也定然充满了灰暗,必先让自己也拥有恶魔的思维,排除道德、排除传统、排除一切常人该有的感性与情感,彻底…… 我,就是恶魔; 但,我也并非恶魔。 “可是……” “听我说衍之。”顾连绵的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神色极为认真:“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的疑惑,我答应过你了,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但不是现在。以上我们所说,半句不假,我确定那些孩子就在程浩的家里,你如果信我,就暂且听我的安排,当然,你也有权利不信,这没什么,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拦着我。” 她的眼神很少像今天这般的锐利和强硬,尤其是对着方衍之时,以往几乎是从来不带有任何的压迫性的疾言厉色,总是那样的温和淡然。 但方衍之心里明白,于她,温柔随和、浅笑盈盈只是表相,那人的性子实是比石头都硬,她决定之事,没有人可以动摇,她认定了要走的路,哪怕是前方燃着熊熊大火,在烈焰化尽她最后一寸血肉之前,她也一定会永不停歇,百死不悔。 ……这就是他心爱的姑娘。 “信你。”他道:“我也说过了,信你。” 狭小而昏暗的空间里,二人的眸子都是那么亮……那么亮…… “两只老虎……喂?” “我说你和连绵大晚上的跑哪去了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跟你说,我们这边有发现。” 肖煜在那边火急火燎地噼里啪啦倒了一大堆,看来真的是有什么重要线索。 “呃……” 方衍之莫名就有些心虚,看了一眼旁边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顾专家,道:“先别管我们,我们没事,说说你们发现什么了?” “刚才陆先生从萧挽的东西里发现了一张照片送过来,是跟拍的一个男人,魏远辨认过了这个人就是劫持孩子与萧挽对峙并且打伤她的那个人,冲洗时间是两天前,照片背后手写了一个‘零’,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而且……我怀疑这件事跟我们三年前的那场‘清零行动’有关,等你回来我们详谈。”!!! 方衍之刚扔进嘴里的一块哈尔卑斯,“嘎嘣”一声,全碎了。 三年前,清零行动,他至今不敢回想的梦魇,他的深渊他的地狱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鲜血、背叛、奉献、牺牲、罪恶、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 “清零行动”乃故事虚构,与真实无关。 第58章 缄默者十三 “姐, 我们行动吗?” 路白微微向后侧了头去,低声询道。 说实话,他其实没能料到顾连绵会带了这个方队长过来, 以那人心思之缜密谨慎,若不是信任到了极点,决对连察觉的机会都不会给旁人一星半点, 更莫提让一个局外人知道这么多了。 他想起在那个融融清晨她往苦的掉牙的美式里加进去的糖精, 想起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幸福笑意。 只望……这个人千万要配得上她的信任啊。 “不, 再等等。” 她道。 簌簌风响, 暗处的角落里似有人影涌动。 顾连绵此时正紧紧攥了一个本子,入目所及,纸张里写满了同一串阿拉伯数字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 正是她这两天一直盯着出神的东西。 方衍之的目光落在她的本子上, 想起这两日她对这一串数字的执着, 不由开口道:“你研究这些数字都好几天了,这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修长有力的手指极快地在九格宫键盘上翻飞着,似是在回着谁的信息。 “还记得程浩的那个儿子程默吗?” 顾连绵头也没抬, 拿了一只中性笔接着写写画画一些方衍之看不太懂的符号,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清秀年轻的面庞上挂着的尽是与之不符的凝重与复杂。 一副年轻皮囊, 却早已满心沧桑。 “程默当时突然失控时指给我们看的那些乐符, 《黑色星期天》的改动部分拿阿拉伯数字表示就是这些。另外, 那个时候虽然程默表现得和应激障碍者发作时别无二致, 但我肯定, 最起码他当时绝对是清醒着的, 一个清醒着的人佯作疯魔, 又特意让我看到了改动的那一段曲谱, 这样有目的性的行为决不是毫无意义的,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 方衍之沉吟了一下:“可是连绵……你没忘吧,那只是个十一岁多的小屁孩啊,你确定他能有这样的城府和心思?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太可怕了吗,哪家孩子能这么怪物。” “大多数孩子能得以天真无邪,从根本上是源于来自他们于父母的庇护,心理有归依,也就是安全感,但不见得人人有此好运。” 顾连绵轻轻摇了摇头,道:“年龄不代表一切,一个人整体性格和全部精神的形成需要的因素很多,基因、成长环境、身边的人和发生的事,尤其是当一个懵懂无知的幼苗刚向世界探出脑袋时,最先接触到他的人究竟向他灌输了什么,想把他修剪成什么样,是温暖还是黑暗,是爱还是伤害,这些不同,最后的导致的结果也必将大相径庭。” 所以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在父辈的荫蔽下在蜜罐里好好泡着,难知愁苦,心如白纸,天真得可爱可气又可笑……可是绝大多数人,谁不是跌跌撞撞摔进一个又一个泥坑头破血流满身狼藉后,为了保护自己,在心里筑起了一座又一座高高的城墙,将自己渲染成越来越复杂的颜色,教旁人无法看透,也就难以再伤害。 只不过程度不同和开始的时间不同罢了。 这时路白打开车窗,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道:“连绵姐,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我能黑了监控的时间不长,这么多人藏在这久了我怕被杨达察觉,到时候他们再跑了。” “我知道。” 顾连绵低头扫了一眼手表,顺手接过路白手里的耳机,微微扬了声:“全体成员注意注意,十分钟后行动,亮车灯为号,记住,动作一定要快,擒贼先擒王,进去之后赶在杨达之前控制住安停舟,他的身手不怎么好,左小腿有旧伤,没有杨达控制住他轻而易举,其次再是程浩,控制住他后全屋搜索,二楼左侧第二个房间,找到程默,他会是一个契机点。” 女孩平时的温和模样此时已荡然无存,清冷的眸半眯了起来,挟着些许狠厉,像极了一头寻中猎物的雪豹,隐匿于暗处观察,只待得合适时机,腾身而出,一击必杀。 “衍之你……” 她的话蓦然顿住,眸光落在方衍之亮着的手机屏幕上,瞳孔微缩。 “……我知道了。” “怎么……” “衍之,快,用你的九格宫输入法打出这一串数字。” 方衍之当下意会,也不废话,立刻按她说得做了,手指几个起落,一串文字浮现出来—— 绑架者,海滨家园二零二,地下室入口,主卧大衣柜后,速。 二人对视一眼,眸光复杂,却又带着追寻已久的目标有了进展后狂热的欣喜与兴奋,还有苦寻答案后的恍然大悟。 她将手机上的文字递过去给路白看了。 “全体注意,受害者被集中在主卧大衣柜后的密室里,全体分为两队,一队前去解救受害者,一队原计划行事。” 她放下耳机,又道:“路白,放饵,把杨达引出来。” “是。” 路白应了,迅速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埋头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里不停操作着,手法流畅。 “那我做些什么?” 方衍之目光炯炯地望着顾连绵。 “枪带着吗?”她问道。 “带了。” “好。”顾连绵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帮我保护路白,以及无论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要拦着我,谢谢。” 话毕,她深深看了一眼方衍之,无尽深意尽在其中。 “路白。” “放心吧姐。” 这一声后,顾连绵不待方衍之再出声,也不再看他,转头拉开车门便跳下了车,决绝离去,从始至终没回过一次头。 “连……” 方衍之本是本能地想喊出声来,却突地想起了这是在什么地方,怕坏了她的计划,于是便把已经出了口一半的急呼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转而去拉紧闭着的车门。 ……只可惜,车门早已被路白给反锁了。 “快开门。” 路白摇摇头,眼睛却没从笔记本的屏幕上移开:“连绵姐吩咐过了,我是不会给你开的。” 又是这样,这人怎么又这样,她是想把自己生生急死吗? 方衍之顿时着急上火,火冒三丈,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计划,只要不杀人放火不犯罪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可你们放她一个人下去,她又不擅长近战搏斗,万一有什么你们让她怎么应付?出事了怎么办?” 屏幕上一串连着一串的代码不停更新变化着,路白的手指翻飞地更快了,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从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冒出来,顺着面颊滴落在键盘上……他已经无暇去顾忌方衍之在说什么了。 方衍之见他神色,知这阵事态严重,首先要顾全大局,于是冷静下来后也不敢开口去打扰他了,便自顾自地在后排琢磨对策。 他的确急躁了,每每一旦关系到连绵的安危,他总是难以冷静,其实他应该知道的,像连绵那样聪明敏锐到极致的人,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精明的很,又怎么会打无准备之仗,自己冒冒失失,反而会坏了她的计划,只是…… 这些都是从理而论,从情……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涉险,他自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毕竟那可是他放在心尖上发誓要护一辈子的人啊。 “别费劲了方队长,这车我改装过,如果我不想,你动什么都打不开。” 路白已停了手下的动作,似是成功了什么,表情带着些许愉悦,微微笑着提醒已经把手伸到控制台那折腾了半天的方衍之。 “她走的急没来得及跟你解释,便由我代劳吧,你先别着急,她的附近有我们的人保护,都带了枪,所以不会出事的。” 方衍之欲言又止:“你们……” 路白慢斯条理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警官证亮出来,笑道:“真以为我们是□□啊,喏,有图有真相,有编制有警号,重新认识一下吧,桐城市刑侦大队路白,方队你好。” …… “果然是你。” 暗夜的凄冷月色之下,一身黑衣黑裤的杨达肃着脸,冷冷睨着站在他前面一脸淡笑的女孩:“东西,交出来。” “就这么贸然出来,你倒是不怕我有诈。” 她笑。 杨达冷哼一声:“凭你吗,还是凭你周围藏的那几个废物,想抓我,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一起来吧。” 他的神色一直淡淡的,毫无波澜毫无起伏,好像无论过了多久都没有什么变化。 从顾连绵第一次见过他时,就是这样了。 不同的只是……杨达那只被她一枪打瞎的眼睛。 这厢守在顾连绵旁的几个人一听位置已然暴露,又得了顾连绵的首肯,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从各个隐蔽的地方围了过来,把中间的人护得牢牢的。 “当然了,杨先生的本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也知道我们这几个人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把你怎么样,只是再怎么说,我们这里六个人也能有六把枪,你就为了一个U盘,就敢这么单枪匹马地跑出来,我是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说你狂妄过头呢。” 她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有一搭没一搭地转。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状似闲话家常地亲切问道:“对了,久别不见,我师兄还好吗?” 杨达眉毛一凛:“少废话,东西给我,条件你开。” 口气极其恶劣,死寂如古井般的眼睛里隐约有怒火浮动。 他在愤怒,好现象。 在心理学的动机动能观点中,认为情绪给动机提供能量,是动机驱力的重要来源。 而愤怒,意味着情绪的出现,情绪会影响判断和做出的行为,只需将其加以扩大,便能成为他最大的破绽。 顾连绵挑了挑眉,笑容更甚了些:“看来是我多虑了,有你在,他一定过的也差不到哪去,只不过我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明白……这么多年你替他做了这么多,毫无所求,恩,让我想想,也不算无所求吧,只不过你求的这样东西他可能一辈子都给不了,甚至,你连知道都不敢让他知道。” “闭嘴!” 杨达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一般,几近是暴躁地打断了她。 “别生气啊,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师兄,有些事我还是做得到的,比如……让我推测一下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吧,你猜……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你当成唯一信赖的人呢,他如果知道了,你们还能回的去吗,他也许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是恶心……” “闭嘴,闭嘴,我警告你,不想死的话,就马上给我闭嘴……” 成了。 她冷冷地勾唇一笑。 ——藏在她耳朵里的微型耳机,发来了他们已成功进入的消息。 第59章 缄默者十四 “呜——” 尖锐的警报声在安静的夜里蓦然响起, 回头,满屋已是灯火通明。 月色皎洁依旧,冷冷地在地面上印出清清浅浅的残影, 睨着这世间纷争无数、百态杂陈,却自岿然不变。 杨达怔住,霎时明白了眼前这人为什么要一直拿话激他——这家伙是在拖他的时间。 坏了!停舟! 他心下一凛, 掉头就跑。 “我说了, 你倒是不怕我有诈。” 年轻的心理学天才动作优雅地拢了拢自己的帽子, 笑得格外的清甜:“不好意思, 我真的有诈,说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从始至终,那眼底却一直是寒凉死寂的。 偶有的几声秋蝉鸣叫, 仿佛也是在应和着女孩, 嘲笑这个男人此举的愚蠢。 杨达没回头,被身后那慢悠悠的语调气得几欲吐血,但因心中挂念着安停舟的安危,也顾不得回一句什么, 只好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脚下的步子反而愈发地快了。 反击之战, 至此打响, 究竟谁能活到终局……谁又知道呢? 她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挂在面上半天的假笑如潮水般渐渐褪了下去, 薄唇抿起, 眼角下沉, 腰背挺直得像一支锋利而又森然的箭矢。 破云而去, 势不可挡, 一击扼命。 “我们走。” 她冷声道。 安停舟, 杨达,这一次,轮到我的游戏已然开局,祝你们……体验愉快。 程家别墅内—— 一片嘈杂 “警察,都举起手来,蹲到墙角,谁是程浩?” 鱼贯而入的警察霎时把程家包围得密不透风,而尚在睡眠中的安停舟没有杨达保护,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被一个提前潜入的警员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喏,就门口抱着头偷偷往外挪的那个。” 安停舟轻轻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道。 别看这人被又拷又绑快被整成了个粽子,竟是半分慌张都无,反而笑吟吟地迷着他那一双妖孽的凤眼。 “我说这位警察小哥哥,你下手倒是轻点啊,好歹我也指认同伙算是有立功表现吧,别这么粗暴嘛。” “少废话,老实点。” 控制着安停舟的年轻警员很不耐地推搡了他一下,转头看向正在排查企图溜走那人的同伴,问道:“小森,怎么样?” 被询问的警员简短地点了下头:“哥,就是程浩。” “B组B组,A组指令已全部完成,安停舟程浩已经落网,你处可否需要支援?” 吴焱对着耳麦重复了两遍。 只听那边一阵短暂的混乱后,一个男声清晰地传了过来:“B组指令已全部完成,发现受害者四人,身份已核对,程媛媛昏迷,其他人初步断定并无伤亡,程默也已找到,等待上级下一步指示。” “收到。” 吴焱干脆地应了一声后转向吴森:“原计划行事,小森,你们几个押解着程浩上车,机灵着点,我带着他在这里等副组长,一定小心。” “知道了哥,我们走。” 吴森应道。 他们的下一步计划,便是以安停舟为饵,诱杨达自投罗网。 过了没多久,大厅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无论是嫌疑人还是受害者,都在便衣警察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这个或是酝酿罪恶或是经历噩梦的空旷豪宅。 富丽堂皇,满屋金碧,一朝成空。 恶者,必将为其行过的恶行付出代价,而正义的幼芽,也终会在正义者的浇灌下,开出最绚烂的花儿。 纵世事复杂,人心多变,也总是有那么一些微弱却坚定的星点光辉,燎原绽放,保晨光不暗,保真相永明。 “吴焱。” 顾连绵身后跟着几人大步从正门里走了进来。 “怎么样?” “放心吧副组,一切顺利,现在怎么办。” 年轻人的脸庞很刚毅,恪尽职守地牢牢押着刚被上了手铐的安停舟,神色并未因犯人落网而松懈一点。 “等。” 等杨达上钩。 顾连绵向吴焱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显然是明白了。 安静下来……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极度复杂,当年惨案的刽子手近在眼前,那些以血的方式留下的阴影仍未能全部去除,她却不能有丝毫退却的念头,必须冷静,必须坦然而强大地直视她曾经的噩梦。 说起来,这还是三年后他们第一次真正的碰面。 “……师兄,好久不见。” 终于,她慢慢踱步至离安停舟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迎面对上那人的眼睛,语声淡淡。 “你的警觉性退步了,这么容易就被我抓住,怎么,最近是被人拔了指甲当起家猫来了?。” 安停舟闻言也只是笑,那对生得极好的双凤眼没了镜片的遮挡,笑起来更加的深邃绚烂。 “着什么急啊师妹,还没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对师兄我温柔点,老人家一个了,经不住你这么五花大绑的。” “你果然还是别无二致的不知悔改。”顾连绵摇摇头,转过身去:“你既这么说了,那便等着吧,看看到底……谁输谁赢。” 不管输赢,我都不会让你活着。 她在心里淡淡地又加上了一句。 安停舟笑而不语,少顷,他才状似闲聊般地开口:“对了,听说你最近跟那个姓方的队长搅和到一起了,怎么连绵,你是认真的吗,像咱们这种怪物,你居然还敢奢求感情这种东西,你倒是看看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能有什么好下场,你就不怕害死他?再退一步讲,就算他没有危险,你能许得了他未来吗?给人希望后又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师妹,你的残忍程度倒也不亚于我嘛,厉害厉害,师兄甘拜下风……” “不用激我,你的那一套对我没用。” 顾连绵神色如常,语气淡然,除了她……藏在宽大袖筒里微颤的手指和苍白的脸色。 果然,论剜心之术,她到底还是比不上这人,寥寥数语,只击要害,谈笑之间撕人心肺,不可谓不高明。 而在几人看不见的暗影里,一个人的拳头握得紧了紧,几近掐入血肉。 该死,这王八蛋怎么能这么刺激她…… “不过如今看来,那个方衍之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重,你我肯定是舍不得动,不过他嘛,可就不一定了。” 安停舟笑眯眯地接着往人的心口上插刀,表情十分恶劣。 “是吗” 顾连绵将目光移过去,一字一顿,声音不算很大,但字字清楚—— “第一,你现在只是个阶下之囚,没脱困之前大话还是不用说了,第二……谁若敢动他一根毫毛,终毕生之力,后半生之长,不计后果,我必取他一命。” 一瞬,她平淡无波的眸子里似携了雷霆之势,金石之坚,排山倒海般地轰然压向眼前这人。 犹如狰狞残暴的恶鬼,却又似凛凛不可侵的天神。 纵是安停舟,也不免被这骇人的眼神突然给惊了一惊,目光里带着些许新奇,似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在人类的行为模式里真的会出现这种感情,刚想开口—— “闭嘴。” 吴焱厉声朝安停舟喝了一声,然后又肃着脸看向顾连绵:“别听他放屁,副组,都这么长时间了,他还会来吗?” “会,只要安停舟在这,他就一定会来。” 顾连绵低着头细细擦她那把配枪,将方才那一霎那的狠意和杀气淡然地收了回去,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没什么表情,也不再去看安停舟。 “哈哈……哈哈哈……不行我受不了了……” 安停舟突地笑起来,前俯后仰的,吴焱的连连警告都没什么作用。 “不是连绵你也太逗了,你不会想拿我当诱饵去抓达子吧,我跟你说,你这就失策了,我跟他早有约定,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达子?” 安停舟愣住了。 “放开他。” ——大开着的门扉之后,杨达披一身寒霜,踏月而来。 “放开他。” 男人提高声音,又冷声重复了一遍。 顾连绵和吴焱表情俱是一变,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原因无他,只见杨达手中冰冷的枪口,正死死抵在吴森的太阳穴上,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轻飘飘地系在那随时都有可能扣动扳机的一根手指上。 “小森!” 吴焱急呼。 他虽年纪不大,却是这些警员里最为沉稳的,但眼见自己唯一的血亲弟弟涉险,他又怎么能冷静的下来。 这一慌忙之下自然分了神,安停舟趁此机会猛然把吴焱往后一撞,正要原地打个滚脱离控制之时,突地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上也一阵凉意。 “别动。” 顾连绵拿着枪森然道。 “住手,放了他,不然我就给这个人头上开个窟窿。” 杨达的枪口又往上抵了抵。 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的吴森瑟缩了一下,遑然向自己亲哥求助:“哥……哥,救我。” “小森!” 吴焱看了一眼被顾连绵控制住的安停舟,咬了咬牙,“刷”一下从后腰抽出枪遥遥指着杨达:“放开我弟弟。” “你们先把他给我放开。” 杨达阴着脸,沉声道:“快点,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再不把人给我放过来,我就崩了这个小警察。” “一——” “哥——” 吴森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庞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小森!”吴焱急切地看向顾连绵:“副组!” “二——” “好。”顾连绵沉声打断他的报数:“我们放,你别伤害我们的人。” “吴焱。”她抬了一下下巴:“把人给他。” “副组……” “放吧。”顾连绵心知此时这个年轻人的愧疚心情,对他温和笑了一下:“没关系,人重要,抓他们有的是机会。” “谢谢副组。” 吴焱红着眼道了谢,颤抖地去解安停舟身上的绳子。 这么多人,连日奔波,流血流汗,终毁于一旦。 可是当他们如约将安停舟推回到了杨达那边时,被劫持着的吴森依旧没有被放回来。 安停舟接过杨达手里的枪抵在吴森后腰上,粲然一笑:“还得麻烦这个小同志跟我们走一趟了,这周围都是你们的人,手里没张牌,我们也跑不出去啊,所以……委屈一下你了。” “你们不守信用——” 吴焱目呲欲裂地咆哮道。 安停舟低低一笑:“小朋友,跟杀人犯讲信用,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安——停——舟——” 杨达皱了皱眉,拽了下安停舟的袖子,欲言又止:“要不……把人放了吧,外面埋伏的那一圈人我处理过了,我能带你逃出去……” “你脑子莫不是也坏了?” 安停舟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手里多一个筹码多一份胜算,你总不会还信仁义道德的那一套?” “……” “随你高兴吧。” 杨达低声道,表情一如既往地木然。 然而就在此时—— 清凌凌的一个声音,镇定非常。 “做个交易。” 只见顾连绵一边按着暴怒的吴焱,一边冷眼望着那边的两个人。 “把他放了,我跟你们走。” “副组!” 吴焱一下子停止了挣动,怔怔地看着表情平静的顾连绵,通红着眼眶:“要去也是我去,那是我弟弟,不能连累您。” 顾连绵没看他,毫无犹豫地开口:“他也是我的组员,我带出来的队,我是副组长,要死我第一个死,轮不到你们。” 她默然按了按吴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一步一步,向安停舟那边走过去。 以纤弱之躯,义无反顾。 一路荆棘,满身鲜血,不曾回头。 “站住。” 安停舟喝住她,转而眯着眼睛笑:“啧啧啧,好一个舍生取义战友情深的戏码啊,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一下,不过……我好似没有同意要换人吧,你们瞎激动个什么劲。” 顾连绵并不急着作答,而是淡淡望向杨达,一字一句地道:“一,我警衔比他高,挟持我你们更有利,二,我非警校毕业,身手不如他好,而且我身形比他瘦小,带着我你们更方便逃跑,三,我相信我在你们那的价值比他大,尤其是……杨达,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怎么样?这笔交易你们不亏。” 果然,杨达神色一变,和安停舟低语了几句最后暂时达成了一致。 “行,你把手里的枪踢了,慢慢走过来。” 杨达道。 “副组!!” 顾连绵摆摆手,示意身后那人安静,也不废话,干脆地一脚把枪踢出去,举着双手,一点一点地往那边挪动。 杨达也放了吴森慢慢地往这边走来,二人交汇之地,顾连绵猛然把吴森向吴焱那边推过去,矮身迅速来了个侧滚翻。 杨达见势不对,“砰”“砰”往地上连开了两枪,被还在侧翻的顾连绵险险避过。 黝黑的弹孔在地上嘶嘶冒着焦青的烟。 电光火石之际,眼见顾连绵就要被不停开枪的杨达打中—— 一声枪响,一个黑影从角落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窜了出来,快如鬼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紧紧护住顾连绵,几翻之下到了暂且安全的地方——大厅中央沙发椅背的后面。 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一番惊心动魄后,顾连绵倒是没事,可那人的后背和胳膊已被杨达补的流弹擦出了好几个血口子,一时血涌如注,染了顾连绵满手的猩红。 “停舟!快走!” 再看另一边,情况绝对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杨达的胳膊被方才一枪打了个对穿,疼得一张脸已然没了血色。 “别废话,一起。” 安停舟强硬地把那人的胳膊一拉,负在背上,又往狙截他们的吴焱连开几枪。 二人迅速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吴焱吴森紧追而上…… 第60章 恶源一 恶往往是昙花一现的, 都要和作恶者一同灭亡;而善,则永世长存。——狄更斯 “衍之!衍之你没事吧……” 嘈杂之后,顾连绵感觉到护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掌移开了, 脖子得了自由,她这才能从那人的怀里抬起头来,忙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 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那个一身是伤, 却还一直牢牢护着她不撒手的, 不是方衍之还能有谁。 顾连绵虽开始的时候没能看到这人的脸, 却瞬间心中笃定了是他,毕竟……除了这个人,还有谁能为了她这般不顾性命, 还有谁总是在她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挡在前面, 不论生死,只有他,不会有别人了。 骇人的鲜血直刺得她眼睛都通红了一圈,记忆中最残忍阴暗的那些部分再一次不受控制地侵占了整个大脑, 她魔怔了一般,僵着脸色, 嘴唇颤抖, 一瞬血色全无。 “你……你……” 血液、虐杀, 狰狞的面庞、逐渐冰冷的温度、恶魔的微笑…… 她头痛欲裂, 耳边像有千万幽灵在尖锐地鸣叫, 狞笑哭嚎, 她痛苦地紧捂住脑袋, 一时噩梦与现实混淆, 魑魅肆虐, 心底里锁着的怪物在疯狂地咆哮。 “顾连绵,你永远也得不到救赎!” “你不怕害死他吗?你许得了他未来吗?” “姐姐,我好疼!” “你就是一个怪物!” “连绵,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你为什么还能让杀害我们的凶手逍遥法外,我恨……” “学姐,我喜欢你啊,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你始终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好好活着。” …… 她逐渐沉沦,在绝望中悲鸣着滑向深不见底的地狱,无声地嘶吼。 两岸满目曼珠沙华,如血绽放…… 忽然——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豁然开朗,一只温暖的手掌再次抚上了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又极尽温柔,似是在给受惊的小动物顺毛。 “别担心,我没事。” 他如晨光,毫不吝啬地将大片光明馈赠与她,洒遍心中雾霾飘荡的每一处暗影,撒遍已被黑暗浸透了的每一寸血浆,从此人间灯火,尽数被一一点亮。 “没骗你,真的没事,被擦了几下而已,都是皮外伤,没伤到动脉,过几天就能好。” 说罢,方衍之一骨碌从地上翻起来,还跳了几下以证明自己真的无碍。 “看,活蹦乱跳,好好的,快起来吧,地上凉。” 他伸了手出去,将坐在地上脸色依旧难看得厉害的女孩拉了起来,扬着一张笑脸看她。 顾连绵半天没动,方衍之也不撤手,就那么带着温和而平静的目光等着,等她恢复过来,最后终于顺着他的力道站直。 虽是已经确认这人的确没事了,顾连绵却依旧一直没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方衍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时殷红得像快是要滴出血来,极为吓人。 “呃……” 方衍之颇为瘆得慌地摸了摸脖子,被心上人这杀人式的眼神看得汗毛倒立,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嘿嘿”干笑了两嗓子,正要开口—— 突然,连胳膊带腰,被那人一双纤细的胳膊箍得死紧,像是穷尽了她毕生之力,直要把怀中人嵌入骨肉,融入血脉,那力道沉甸甸地悬着些恐惧和疯狂,勒得方衍之生疼生疼的。 胸口似有温热晕染开来。 方衍之心里一惊,一时愕然得说不出半个字。 她……这是……这是…… “没事就好。” 沉闷的声音之下,隐隐含了灭不尽的烈火岩浆,在胸腔里嘶吼喷薄,翻腾不止,势要将一切化为焦土,夷为荒原,却在即将失控之际蓦然被人硬生生地给揽了回来,只是怕烧伤了那人,遂只余下些还带着烫意的灰烬四散而飞,透过厚重的布料深深沉没,压抑着低低传出来,似是连带着那颗萦绕了无数重黑影的心,血淋淋地一层层剖开而来,最中间的一点,竟还是滚烫赤红的。 那是她在无尽黑暗中,最后一丝的暖和最后一寸的光,是她的七情六欲,是她的苦乐悲欢,是用爱和理解把她心底里那只怪物锁住的最后一根枷锁。 幸好…… “好了,没事了。” 男人回过神,会心一笑,紧接着所有紧绷着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交托了满身满心的信任上去,就那么一动不动任她抱着,笑意温暖。 少顷 顾连绵最后紧了紧胳膊,默然放开,再看她神色时,她早已恢复成了原来那个表情平淡运筹千里于鼓掌之间的天才警官,方才那些激烈到令人窒息的情绪,仿佛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 “我们出去看看,我还有收尾工作没完成,走吧。” 她垂眸淡声道,从地上捡了一把枪,别在腰间径直向门口走去。 “哎?哎……” 方大队长遥遥伸了只手出去,一脸蒙圈。?? 轻薄完本队长就跑,什么人呐。 他笑着摇了摇头,握紧了自己手里的那一把,紧跟而上。 “连绵你倒是等等我啊……” …… “吴森,什么情况?” 二人走出去,迎面碰上了气喘呼呼正往过来跑的吴森。 “呼……别提了副组,刚我们追着那两人跑出去,本来都快追到了,谁知突然冒出来一辆车,把他们全给截走了,好死不死,不知道哪个鳖孙还扎了我们的车胎,我哥路上征用了一辆民用车追过去了,让我过来报信。” 顾连绵颔首:“行,我知道了,我打报告让上面派人支援,你去吧。” “是。” 方衍之试探着开口:“要不我去?” “别作死。” 顾连绵淡淡扫了一眼那血糊了满身简直就是惨不忍睹的男人,扬手朝亮着车灯的地方一指:“你过来,我陪你去处理伤口。” 方才调来的救护车早已载着昏迷的程媛媛呼啸而去,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留了两个医护人员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可不正巧就用上了…… “麻烦您给他检查包扎一下。” 顾连绵礼貌地朝医护人员笑了笑,转而十分强硬地钳制着方衍之的胳膊,不容拒绝,拖拽着把他推给那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色煞是肃然。 末了,不放心回头又嘱咐了一句:“你老实听医生的话,我去处理一下后续,一会就过来找你。” 方衍之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那人纤瘦的背影愈行愈远,眼底似有星火闪烁。 刚才她跟安停舟说过的那句话,他听到了的。他从来不知——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竟已经这么重了吗? 终是我误解你太多。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连绵,别怕,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方衍之愿一生做你的守护者,保你余生平安喜乐,一诺既出,驷马难追,非死不变。 …… 再看被捕的程浩那边—— 往日里奢靡贵气的男人霎时像苍老了十岁,把头埋的很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把自己缩成了一副鹌鹑模样,神色郁郁,看起来颇为可怜,完全看不出施害时的残忍冷酷。 铁证如山,当场抓获,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木然着目光徘徊在光溜溜的地面上,不知心中又在盘算着什么。 或是在思考着自己还有没有一条生路吧…… 就在这时,视线所及,突然慢慢移进了一双熟悉的帆布鞋,蓝底白纹,不甚合脚,看得出来已经陈旧了,微微泛了白,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 ——是程默。 血亲的父子俩就那样默然地对视着,谁都没有先说话,略为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 二人的面庞相像起码有三四分,气质却是大相径庭,程默的长相更秀致清冷些,白皙得病态,有一种深深沉淀在骨子里的阴郁气,不似程浩人间百态通通打了个滚后的精明油滑。 “我来是要告诉你,你藏匿的那个地点,是我把消息传出去的。” 程默平平淡淡地先开了口,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冷然。 “我可是你爸!” 程浩激动起来。 “你这个小畜牲当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果然跟你那个贱人妈一样,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一天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最后连你老子都能出卖,行啊程默,你狠,以前都是我小看你了……” 他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丝毫不顾眼前这个才十一岁的少年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能不能受得住他这么剜心的话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把他从失败者的恐惧里解放出来,短促地获得虚幻的、身为强者的快感,以偷得自欺欺人可怜又可笑的安慰半晌。 所谓,强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押解程浩的警员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么恶毒地对待一个孩子,恶狠狠地推搡了一下他,才终止了这场无休止的谩骂。 “骂完了?” 冷漠清俊的少年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淡淡听着,极有耐心地等到那人消停后,才再次开口道:“爸?你自己说出口不觉得可笑么,是你生生逼死我妈,还是这些年你逼迫我成为一个不人不鬼的疯子,再或者说你为了掩盖你的罪行,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媛媛她有心脏病你不知道么,你这么做,是想要她的命!” “她不是我的女儿,她……” “她是。”程默冰着声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了又折的鉴定报告展开来:“看清楚了,99.99%,程媛媛,是你程浩的亲生女儿。” 男人愣住了,一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过是与不是,跟你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不会再有伤害她的机会,我也不想让她有你这么个耻辱的父亲,往后,你就好好地监狱里反省吧,她还有我。” 少年的身形很单薄,却毅然用了那么单薄的肩,抗下了那么沉重的担,毫无犹豫。 “最后,我绝不会让自己变成自己最痛恨的人,你以前灌输给我的那一套狼道还是畜牲道我一个字都不信,妈妈说了,我只是个人,仅此而已。” 说罢这一句后,他像是终于卸下了那背了许久几欲压折脊椎的沉重,蓦地就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快步离开,将这个给予他生命却也带给了他无尽折磨和噩梦的男人远远甩于身后。 不曾回头。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顺着嘴角缓缓滑入口腔,那么苦、那么涩。 他有多久没哭过了呢? 程默记不起来。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落泪呢? 他更是不知…… 只觉得,活着,真的,好苦……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 强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鲁迅 60-70 第61章 恶源二 “……你有什么想问的, 现在问吧。” 顾连绵侧头看向旁边开着车的男人,轻声说道。 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天也已蒙蒙亮起来, 绚烂的朝霞肆意在天际浓墨重彩,惊鸿一瞥,煞是好看, 马路上车辆稀少, 抬目望去, 满目尽是空旷。 天, 终于亮了啊…… 一丝丝劫后余生式的安宁与喜悦在二人心中慢腾腾地升起,不甚浓烈,却格外幽静芬芳, 一时谁都不想打破这久违的平静。 “连绵你看, 朝霞,好不好看?” 方衍之盯着远方的天际笑,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暖红色的霞光, 也似盛满了人间所有的光明与希望。 一人、一瞥,光芒万丈。 “我觉得特别好看, 朝霞特别好看, 你比朝霞更好看, 就是特别特别好看。”?? 他怎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顾连绵被这句不怎么合时宜的情话堵得一愣, 却也惊艳于那人低声细语时的认真。 但……他不是应该问些别的什么吗? 她方才也向赵局请示过了, 得了首肯, 一部分的东西还是可以让他知道的。只是看这人现在的表现……又是个什么意思? “你不想问点别的?” 她试探着抛出了一句, 留了神去打量那人的细微神色, 甚至于连她刚放下没多久的专业知识都调用出来了。 方衍之自然不可能没发现, 唇畔的融融笑意未减半分,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这人,一颗好好的心都长成了藕,也一点都不嫌累。 ……还是个小没良心的。 好歹家里也有他这么个上的厅堂入的厨房的“家室”,说去拼命就去拼命,英雄得很,真当他有什么当鳏夫的癖好吗。 方衍之缓缓将车靠边停了,这才侧身去看她:“之前想,现在不想了。” 得,如今顾连绵是彻底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别看她平时精明得很,一遇上这人,还是会偶尔“浆糊”一下的。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的吗?” 从他的面部表情来推断,面部肌肉放松,可见情绪并无较大浮动,眼睑微缩、眉尾下移,笑也不是勉强出来的,他总不能是真的心情还不错? 什么道理? 顾连绵越琢磨越头疼,顿觉这人远比那些罪犯难搞多了,可再怎么说……她就放在心上了这么一个人,也不能不管,硬着头皮也得琢磨啊。 ……可真是造了孽了。 她想过这人可能会生气会失落会疑惑的非让她说出个五六七来,她将所有的应对之策都通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该说什么也都想得差不多了,哪料到他怎么是这么个态度,这让她怎么办? 顾连绵现在以头抢地的心都有。 恶劣的方某总算是忽悠够她了,也算为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担惊受怕小小出了一口“恶气”,这才收了笑。 “是啊,我想知道。” 他半阖着眼撕糖纸,表情平静非常,也难得地淡然,锋利的眉眼竟硬给他漾出了一股子温柔气来。 “当然,这些并不是源于我的好奇心有多重,或是我要逼迫你做什么,你是我的伴侣,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去做自己想做一切事的权利,我只会支持。我爱你,却也尊重你,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和追求,只不过我到底是个凡夫俗子,有时免不了会有点小情绪,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何况……如今看来,你应该是有什么别的任务,组织有纪律我明白的,我不问了。” 他坦然地将一颗心明晃晃地剖白了出来,捧到她面前去,真诚地道出了心中所有想法。 顾连绵一早便知道,这人骨子里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除了那像海一般的理解和包容,他还是个很懂得去沟通和交流的人,绝不会让偶尔出现的瑕疵放大成裂痕。 “我真正想知道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真相和秘密,只不过是想确认你会不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危险罢了。” “我怕你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怕你拿我最珍贵的东西去开玩笑,连绵,我怕的真的很多,从始至终,我求的只是你的平安而已,只要你平安,其他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不管,你明白吗。” “我明白。” 她道。 她明白的,她一直明白,可她不见得能做到,有些事,她身不由己,与恶魔厮杀,地狱之畔徘徊,平安二字,她保证不了。 “你不知道,昨天大半晚地我就看你那么跑出去我是什么心情?每次你涉险时我到底有多害怕,我可以不知道你的事,但你最起码得让我护着吧。” 说到此处,方衍之显然是有点激动起来了。 “退一步讲,就算我不在,你怎么敢那么冒险,如果杨达向你开枪时我再晚来一步,我根本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个什么结果,别人的命是命,你能去义无反顾,那你的命就不是了吗?这一点,我还是挺生气的。” “……对不起。” 她被这一番控诉堵的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着头道歉,秀美的面上短暂地出现了一两秒的无措,一闪而过。 是的,无措,也只有在这个人的面前,她才有资格出现这种情绪,当她披上铠甲去战斗去厮杀去挡在别人身前时,她是无所不能的天才,是不能后退的战士,没有软弱没有茫然,无坚不摧,不伤不痛。 除了这三个字,她能说些什么呢,去解释去反驳吗?那人说得哪句不对,她习惯了一个亡命之徒的身份,却总是记不得自己……已是有了牵挂的,纵有万般无奈,也总得拼尽全力留给他一个交待,终是不能像以前那般无所顾忌地胡来了。 “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下不为例。” 方衍之笑笑,眸中有深情无限:“你知道的,我一向对你也生不起什么气来,反正我是认栽了,你可别仗着我爱你就可劲的欺负我,连绵……答应我件事呗,以后好好顾着自己,别再让我提心吊胆的了,真的。” “我答应你。” 顾连绵郑重其事地点头。 她虽还是不能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切结束后她还有命去给他一个未来,但……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为了他,活下去。 把那些恶魔都关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让亡者安息于地下,让生者沐浴着阳光,和他一起,在余生的鸟语花香、饭香阵阵里,像个正常人一样,平静,而安宁地……活下去。 “虽然你说你已经不想知道了,但我想,如果我说些什么的话你还是愿意听一听的……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有别的任务,所以才从桐城调到了这里,之前瞒着你不是故意,是因为未得允许不能随便泄露,不过现在……” “青城这边的局势愈发的严峻,你作为青城市刑警队的队长,早晚要参与进来这场硬仗的,所以我打了报告,赵局也批准了,你回去之后他应该会叫你过去一趟。” 顾连绵顿住,看着方衍之的眼神微微有些忧郁,又显得格外的忧心忡忡,一双黑眸深邃非常。 这人为什么就非是要趟进这趟浑水里呢,一旦踏入,绝对无法回头,那些裹挟着着世上最黑暗最肮脏的漩涡,无论是恶龙还是屠龙者,谁又能干干净净完好无损地爬出来呢。 正是因为一开始心中就无比明了,所以从私心里,她才无论如何也不想、不愿让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染上了那一身的乌黑。 “三年前桐大的案子后我加入了桐城警队去参与调查,因为当时那些连环案能做成那个水平定然不可能只有安停舟和杨达两个人参与实施,然而在我们追查的过程中,却意外挖出了一个藏在他们身后的巨大团伙和一些更为隐秘和可怕的阴谋。” “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所以后来经高层一番争论后成立了特别调查小组,一直在机关的各个部分秘密追查,原来的副组长牺牲后我接任了他的职位,至于我为什么会笃定鹏程有问题,这就是我的消息来源。” 方衍之凝眉,他没有想到,她担负着的担子……居然会是这么的复杂。 他仿佛已然预感到那张隐没于黑暗的,巨大、密不透风、充满了罪恶的蛛网,盘根虬结,从城市里那些隐秘的地缝里钻出来,无孔不入,缠绕成一团又一团,从而构成整个城市的毒瘤。 “团伙?还有那个可怕的阴谋,是什么?这个可以说吗?”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零’的毒品?” 顾连绵问道。 “零?” 方衍之眼神一凛,倚在椅背上的身子瞬间坐直了:“我知道,我和萧挽肖煜三年前参加过一场‘清零行动’,缴得就是这种毒品,你的意思是……那个背后的团伙,跟‘零’有关系?可我们当时那场行动不是已经把那个窝点一网打尽了么?难道还有残余?” 居然跟“零”也扯上了关系,这件事的复杂程度还真是超乎他的想象。 零,顾名思义,是一种纯度极高的新型毒品,理论上可以做到受感度将近接近于零,甚至不用吸入不用注射,仅仅通过接触皮肤就可以使人快速上瘾,这就是它“零”的名字来源。 十七年前,在技术远远落后于如今的年代,居然让一个在化学领域赫赫有名智绝超群的博士研究出了初步成品,幸而还未来得及批量生产,此人就被警方抓捕。 当时这种毒品一出,曾掀起过一阵的轩然大波,一时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但因传播的面不广,政府又大力打压,是以时间一久也就销声匿迹了。 却在而后的几年,“零”的配方又落入了有心者的手里,因为残缺不全,又一直没找到像最初那个博士那样在制毒上造诣那么高的人,所以后来的团伙被巨利诱惑而不断制作,造出来的却都是残缺品。 这时他们想到了用活人来试毒,孩子更适合实验并且更易于控制,于是他们便实施绑架,首选便是那些无父无母或是被放任不管的孩子,其次再是那些家里无权无势的,因为这样就算失踪了也不见得会有人去找。 而鹏程的最初创始人程鹏,正是当时那个制毒团伙的参与者之一,他利用自己的上市公司做幌子打掩护从而洗那些来路不正的黑钱。 程浩子承父业,却不如他的父亲老辣,眼看破绽百出警方将要顺藤摸瓜上来了,他一时无法,这才想出了谎报自己女儿被绑,佯作受害者以转移警方视线的办法。 人性,有时真的不可直视。 “是,是有残余。” 这下换着顾连绵直勾勾地盯着天边的霞光,眼底一片寒凉。 “因为人的贪欲是无限的,一个团伙被一网打尽了,下一个,下下一个,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配方或者早已不是原来的配方了,那些逐利者的心却只会越来越黑,程鹏、程浩、安停舟,还有他们背后的团伙,他们为一己之私犯下的一桩桩恶,有的近在眼前,有的已过去了许久被人遗忘,但,我们,都得记在心里。” 第62章 恶源三 …… 最后的结果果然不出顾连绵所料, 安停舟和杨达还是跑了,并没有让穷追不舍的吴焱和极力配合的其他同志追上。 不过原本……她也未准备现在就收网的,她还需要通过安停舟, 将那些在暗处深埋的参与者,企业,各个机关里的“暗桩”, 背后的所有据点, 一一刨根究底, 一网打尽。 这一切, 两代警察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多少人殚精竭虑的心血,绝非能朝夕之间一蹴而就。 毕竟那么艰难的路都走过来了。 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去等。 还有就是—— 虽说两个逃犯仍旧未能落网,但不管怎么说……这场旷日持久、棘手非常案子总算是破了, 市局里没了那些丢孩子的家长们来天天哭天抢地, 整个局里的人被吵大的头也幸得恢复原状,清净了许多。 再加上得知萧挽状况转好的消息,队里上下顿时一片欢欣鼓舞,浩浩荡荡的一帮子人在下班后就跑去开起了庆功party。 地点……非常之简单粗暴——跟市局隔了两条街的烧烤大排档, 高端大气上档次,沉默低调有内涵, 堪称中年油腻老大叔忠实之友。 …… “哎方队方队, 今天我可得好好敬你一杯。” 一身腱子肉颇为壮实的吴大海端起杯子, 嘿嘿地憨笑:“多亏了你, 这才把兄弟们从这水深火热里解救了出来, 方队你可不知道, 我都好几天没回家也没跟家里联系了, 我老婆差点以为我死在外面了呢, 先干为敬, 先干为敬。” “谁不知道你吴大海是个妻管严,你要再不回去,你老婆怕是要把你撕吧了吧,这你还真要谢谢人方队,救命之恩啊。” 几桌子的人喝得高兴,开始毫不留情地疯狂调侃,霎时一片哄笑之声。 “就是就是,我听说了,上次她老婆都跑公安局门口堵人来了。” “据说还拎着拖把杆子撵了他三里地。” “哈哈哈……我的天,老吴你也太怂了……” …… 由于顾连绵身份的特殊与不可公开,所以明面上对大家宣称是方衍之追查到了鹏程的问题,紧急召集了当地民警,从而才完成了这次的抓捕。 不是自己的功劳硬给人扣头上,向来一颗红心向着党、磊落端方的好青年方大队长一时有些接受无能,总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还连带着心虚的一批。 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冷汗,连连应了好几声“应该的”后抓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像做了贼似得讪讪坐下来。 ……这些家伙们哪里会知道,这次的事情真的完全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有的指挥加策划,以及最后能那么漂亮地收尾,全都是他旁边这个掩着嘴笑得文静的白衣女孩一力完成,他连过去打了个酱油都算不上。 于是乎,方衍之同志越寻摸越觉得不对味儿,想想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冒功也就罢了,还冒了自己心上人的功。 他一个大男人,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做过如此臭不要脸的事儿,简直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总之都那怪死老头,出的什么馊主意。 “嗳” 正在满脑子地弹幕着,他那“倒霉”的心上人用腿轻轻撞了他一下,带着笑低声说道:“你敢再表现得明显点吗,怎么说也是当了这么久队长的人,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没办法。” 方.从不做亏心事.好孩子.衍之也压低了声音,顺便还压低了脑袋,几乎连眉毛都快要杵到桌子上去:“这种抢别人功劳的事情我从来没做过,太羞愧了太罪恶了,我佛慈悲,鄙人需要忏悔,说真的连绵,等一切结束后这功我一定要广而告之地还给你,要不我觉得自己太没脸了。” 大排档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呲拉呲拉的烤肉声伴随着阵阵香气,喝上兴致了的人行着酒拳,朗声高喧、笑语不断,青碧瓶的勇闯天涯一摞摞地往起来堆,烤好的食物色泽也格外诱人,油津津地泛着光,撒上孜然和辣椒面儿,看起来令人颇有食欲。 顾连绵微愣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一时,她像是从光与暗的交际空间里突然脱离,蓦地就掉进了凡尘俗世里,沾染了丝丝烟火气。 她向来喜静,却在这一瞬间内心里有一种几乎令她感激涕零般的安宁。 似乎……热闹一点,也并不糟糕。 “行了,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不是任务需要吗,又不是你想的,怎么能叫冒领功劳呢。” 她小小地翻了个与方衍之如出一辙的白眼,接着道:“再说,无论如何这功我是没法领,给你和给我不是一样的?还没便宜别人,不亏了。” 顾连绵冲旁边的人眨眨眼,竟罕见地有了些少女古灵精怪的意思。 “反正你给我装的像点,千万别露馅儿了。” 其实功不功劳的,她从来都没想过,不是她顾连绵有多高风亮节,而是那些绑在她身上的冤魂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活着都已是负重逆旅,她的执念她的追逐,她重于千斤的责任,让她将别的什么……已然看得很淡了。 这么说,只是为了他能够安心,更何况别说是她根本就不在乎之物,就算是重要的,给他便给他了,又有何妨呢。 “不是,我……” 然而这次方衍之新一句话还未出口,已有眼尖的队员发现了坐在一边半天嘀嘀咕咕个没完的这二人,忙不及地带着调笑意味地嚷嚷开了—— “哎方队、顾专家,你们俩凑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我们也听听呗,要不然我们老觉得自己锃亮锃亮的,这都成多少瓦的大灯泡了都,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 底下一片的起哄声,喝的脸红扑扑的队员们眼睛黑黑的,里面闪烁着善意和祝福的光芒。 方衍之被突然一哽,还没来得及说话…… “你们想知道啊?” 塑料兄弟情第一代表团团长之肖煜警官拎着酒瓶子站起来,拿下巴不怀好意地点了点方衍之坐着的方向,故意嚷得特大声:“你们那不安好心的方大队长,正努力把咱年轻貌美的女神顾专家,忽悠成你们嫂子呢。” “闭嘴!” “嗷——” 几桌子的人多少喝了点,酒精上头通通兴奋地嗷嗷叫,把手都快拍肿了,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们的头儿留。 “行了行了,你们给我差不多点,谁再笑扣工资啊……还笑?” 方衍之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但基本上也没什么人理他,反倒是闹得越来越起劲。 谁能想到……一向有一副城墙皮的方队长在自家兄弟们的起哄下,竟还闹了个大红脸,再反观温和美人式的顾大专家,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就那么浅笑盈盈地随着他们胡闹。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不是肖煜你丫的活腻歪了?狗嘴再不闭上老子就弄死你。” 方衍之恼羞成怒跑去掐肖煜的脖子,肖煜今日也是稍稍醉了些,愈发地人来疯,开始更花样百出地各种作死。 只见他一边与扑上去的方衍之扭打成一团,一边抽了空继续埋汰—— “哎你们看啊,你们的队长他居然,害——羞——了——” “队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方队你怎么比老吴还怂啊。” “方队……” 场面一时鸡飞狗跳不可控制,众人稍稍冷静了些许时,又仿佛串通好一般地轮番灌方衍之酒,美名其曰是祝队长早日娶得嫂子归。 而方某人被这群家伙们一口一个的嫂子整得心花怒放,如果有尾巴的话估计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一时找不着北,竟是来者不拒,递给他多少都一一喝了,一口没剩。 “方队……” 不知第多少杯后,又有一个队员上来敬酒,方衍之笑笑正要接过,却被一只莹白的手抢先截了去—— “我替他喝吧。” 顾连绵微微一笑,整个场面安静了三秒。 顾美人一笑,妖魔绕道。 顾连绵是谁啊,整个警队奉为女神的清冷美人,神秘天才,年轻神探,凛凛不可侵,活得像个传说一样的人物。 她会画像会查案他们信,她……还会喝酒? 顾连绵又笑了笑,不理连带着方衍之都没反应过来的众人,接过酒杯,一杯见底。 “之后的我都替他喝了。” 声音不大,轻轻的。 做警察的因为三餐时常不规律,胃往往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毛病,她刚才看方衍之捂着胃表情微变,心知他喝这么多又喝的急,胃定然是受不了了。 那人是个死犟,不肯扫大家的兴,她也不想不拆穿,便只能出此下策。 “连绵你能喝吗。” 方衍之一脸置疑,他好像从没见她碰过酒。 ……真的能行吗。 其余人没怎么吭声,顾连绵身上那自带的三分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场,没了他们的倒霉领导做挡箭牌,还真没什么人敢把玩笑专门开到她的身上去。 一时气氛诡异。 “能。” 顾连绵嘴角勾着笑,从善如流地开始自我调侃,完全没有一点害羞和避讳的意思。 “既然是祝福了我们两个,作为当事人之一,我怎么也得参与进来吧。”?? 原来高冷女神还能有这种操作? 见她这么随和,这下一群人可是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围上来开始与她说笑,聊至高兴时一杯一杯地酒敬上来,顾连绵又硬是压着方衍之的手不让他管,一来二去的,竟比方大队长都喝的多出了许多。 夜色渐沉…… 到了凌晨三点,几桌子的人方才稀稀拉拉地散去,只留下了这对被一大帮子人“欺凌”得凄惨的顾、方二人,相对苦笑无言。 “我们也走吧。” “好。” …… “看不出来啊连绵,你酒量这么好,喝这么多都不带酔的?” 小路上,方衍之侧头去看他那心上人红都没红半分的面颊,颇有些惊奇。 这酒量,估计都不亚于他的了。 二人此时行的这条沿着河的小道,若是傍晚时分,必会是热闹非凡,散步遛狗打羽毛球,或是赶着去跳广场舞的大妈们,络绎不绝。 不过,到了这个点上,放眼望去,除了偶尔路过的一两辆夜车外,整条街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月色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两人牵着手,也不急着回去,就那么慢悠悠地往前走。 “你怎么知道我没醉呢?” 顾连绵回头冲他粲然一笑,险些晃了这位没什么出息的大队长的狗眼。? 这到底是醉没醉? 方衍之同志自觉可能是被酒精糊了脑子,又有点搞不明白了,于是只得留了神细细去观察——脸色如常、语气没变、走路很稳、眼神也不飘忽……怎么看都不像是醉了的样子啊? ……不不不,等等,等等…… 一丝张扬却澄澈的笑意出现在男人的眸中,愈来愈盛,愈来愈盛,直至堪比星河之璀璨,月华之光辉。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哈哈哈……我说我的大顾问,你的……你的扣子居然扣叉了……不是,先让我笑会哈哈……” 方衍之怎么可能不激动,这可绝对是他从未见过的奇观啊。 ……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幕。 他家大顾问一贯是个一丝不苟的强迫症,平日里连鞋带的长度都需得系成一样长短,更莫提出现像将外衣扣子扣叉这种事了。 “……你真醉了啊,不是,你们天才什么的喝醉酒了是不是都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啊……哈哈哈……” 空荡荡的整条街都灌满了男人爽朗的笑声。 明明也不是多么好笑的事情,可是放这人身上,他就莫名觉得惊奇得不得了,情人眼里出仙女,诚不欺人。 “别笑了。” 顾连绵伸手推他,反而把自己推得微微踉跄:“你吵得我头疼。” “好好好,我不笑,不笑……噗嗤……” 方衍之生生把笑憋了回去,连带着扭曲了一张好好的俊脸,随即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别走了,我背你回去吧。” “不用。” “用的用的。” 方衍之不由分说地直接实施行动,心情愉悦,微微哼起了歌。 不过……啧,好汉歌。 “品味还是那么糟心。” 顾连绵撇了撇嘴,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小声嘟囔着。 “什么?” “没什么。” 她知道,她又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月色温柔。 ……仅这一人,真的是她黑暗道路上的唯一救赎,是微光,是烁火,虽星点之微末,却足以令她不堪的前半生和还未到来的后半生,冰寒渐消、回暖……心有艳阳。 第63章 恶源四 “嘶——” 清浅的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却又猛然放松下来,浮上了正常人刚醒之时的茫然与迷糊。 停顿了几秒后,顾连绵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这才慢吞吞地捂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拿手挡着略微有点刺眼的阳光。 “啧……” 方才清醒的一霎那她就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她熟悉的环境, 于是才本能性地做出了条件反射。 有时候, 警觉性太强了……倒也显得神经兮兮的。 顾连绵轻轻笑了笑。 看周围布局是衍之家的客房无疑, 另外……还能怕他把自己卖了是怎么。 她看了看手表, 八点半了。 前一天的醉酒让她头痛如裂,胃里还翻涌上一阵一阵的恶心,虽然她酒量不差, 但普通人的醉酒后反应到底还是有的。 不知衍之起了没, 这个点……应当是起了的,那人早上向来少眠。 她想。 待稍微适应了一些,顾连绵大致收拾了收拾,便开门向外走去。 阳光融融…… 只见方衍之窝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 边熬粥边带着眼镜看报纸,两条大长腿特委屈地蜷在一起无处安放。 鼻梁眉翼如剑脊般挺直锋利, 双眸深邃冷冽, 却由于有一层镜片的遮挡显得整个人温和了不少, 他微微蹙着眉, 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有种退休老干部的意思。 顾连绵在厨房门口托着下巴怔怔看他, 一时神游天外。 “小心眼睛, 坐沙发上看去吧, 这里我看着。” 她道。 “连绵?” 方衍之抬头, 笑着边起身边道:“不用, 快好了,你这么早就醒了,难得老头子批假,怎么也不多睡会?” “习惯了,想多睡一会也睡不着。” 顾连绵扬着一张笑脸回道:“倒是你,挂了一身的彩,怎么也起这么早……恩?你锅里熬的是小米粥吗?” 说着,她便要伸手去揭锅盖。 “哎——烫手,别碰别碰。” 方衍之忙眼疾手快地一把把那人的手抓回来,松了一口气,才万般无奈地道:“还在火上的锅盖能直接用手抓吗,您老人家到底是怎么安全活这么大的,工作技能满级,生活技能就是个九级残障,想想你一个人这么久,真是愁都愁死我了。” 方大队长顿时糟心的不得了,暗道以后可一定要让这家伙离自己的厨房远点,别再没负伤于战场上,倒先光荣与灶台前了。 顾连绵讪讪地撇了撇嘴,小声道:“我这不是一时忘了嘛,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是是是……” 方衍之连连点头,推着她的肩膀往客厅里走:“我知道我知道,我家连绵最厉害了,不过您老人家呢,还是乖乖坐在这里,看会书什么的,看什么书架上你自己找,这些杂活呢,就不劳您费心了,通通交给小的吧。” “我……” “就这样,我走了。” 不等她再反应,方衍之忙一溜烟地没了人影,远远还传过来一阵小声嘀咕—— “开什么玩笑,把你留在厨房里,我还怕你炸了我的锅呢,阿弥陀佛使不得使不得……” 顾连绵:??? 她……也没炸过哪口锅啊? 不至于吧…… 她摇了摇头,心道自己在那人心中的形象怎么就沦落至此了,但也无法,只好依言去他的书架上寻本书看。? 顾连绵在那书架上越看越疑惑,怎么满架子几乎全都是关于心理学的书,而且一看就是新的,好多外面包了塑料包装的,连包装都还在着,应该就是被近几日才放上去的…… “吃饭喽——” 方衍之火急火燎地把两碗粥放在桌子上,拿手去摸耳朵:“嚯,烫死我了,一会再看吧,先过来吃饭。” “这些书是你新买的。” “啊?” 方衍之抬头往书架方向扫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磕磕巴巴道:“反正就最近碰上卖书的了陆陆续续买的呗,想着你要是来了,也不会无聊,我平时没怎么看过这种书不太会挑,就都瞎买,你……喜欢吗?” 雷厉风行的方大队长此时竟像一个早恋的高中生一般,有些局促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等待着来自他心爱的姑娘未出口的答复。 “……” 顾连绵眸里的神色有些复杂,少顷,她的唇畔绽开一抹极为明丽笑容,看得方衍之几乎呆住了。 他极少能看见她这么明媚的笑。 “喜欢,其实只要是你买的,我都喜欢。” 无论是这些专为她而买的书,还是洗漱台上两份的洗漱用具,亦或者是特意给她准备的拖鞋,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她都,很喜欢很喜欢。 眼前的这个人,她也……很喜欢很喜欢。 她看得出来,这人真的是用了十二分的真心想要去给她一个家的。 谢谢你,衍之。 “喜欢……喜欢就好,来,吃饭吧。” 方衍之傻笑着替她拉开椅子。 “那什么,我昨天本来都背你回你家了,但你睡着了没钥匙我进不去,就只能先来我家了,你……不介意吧?” 顾连绵失笑:“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家方大队长果然是朵天真无邪小白花。 两人坐定,突然同时伸出手来,手心朝上,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我有东西给你。” “我有东西给你。” ——异口同声。 两人齐齐一愣,看向对方摊开在桌子上的手掌,过了几秒后,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两把铁制的钥匙。 “真的,我发现我俩真是越来越心有灵犀了。” 方衍之把自己手里的那一把郑重其事地放在她掌心里,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手里原有的钥匙拿出来,笑道:“那我就拿着了,你是真大方,不怕我偷偷把你卖了?” “行啊,你可以试试我的警觉性有没有那么差,话说,你还是小心点我会不会把你卖了吧。” 顾连绵扬了扬手里的钥匙,极其自然地扔进了自己的外衣口袋里,还顺手拿卷起来的报纸打了下他的头:“喝粥,喝完我去洗碗。” “那什么……你会吗?要不还是我来?” 方某对顾某的业务水平甚是怀疑。 “够了啊。” 顾大专家咬着勺子没好气横他一眼,嘴里含混不清地道:“你当我是智障吗,说了我来就我来。” “……哪能呢,都说了我连绵最厉害了。” “去去去。” …… 饭后 “连绵。” “恩?” 她刚甩干洗碗时弄的一手水,就感觉从背后被人环抱住了。 灼热的温度和心跳的频率隔着并不算厚的衣料传过来,似也穿过了这具身体主人的无限心事。 这是怎么了…… 顾连绵察觉出了他此时微微有些悲伤的情绪,心中费解,于是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默地立着,等身后之人开口。 “没事,带你去个地方。” 良久,方衍之松开手,转而拉着她来到一个房间前。 他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有些微颤,却还是没做停留地按了下去。 只见里面最显眼的地方,有一架极为华丽精美的钢琴。 漆黑透亮的外漆,亮晶晶地能照出人影来。 “以前也没带你来过这。” 方衍之轻笑了一下,却莫名添了几分苦涩,手指在钢琴的盖子上徐徐滑过,眸色温柔。 “这是我老妈生前最宝贝的东西,偷偷告诉你,那时候除了她自己还有我这个亲儿子呢,我老爹碰一下她都不让,你说我老爹是不是家庭地位挺堪忧的?” “衍之……” 她明白他的情绪不对到哪里了。 “没事,你别那么看我,我就是想带你来呢,让我老妈也看看她未来儿媳妇,哦对了,话说我老方家看来这是祖传怕媳妇,啧啧,祖传毛病,看来没的治了。” 顾连绵握紧了他的手,欲言又止。 “你别那么紧张,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真的没事,你想听听我父母的故事吗?” “恩。” 他愿与他一生的伴侣坦诚分享他的所有,也想让他的爱情得到父母的祝福,这是一种仪式,也是毕生的承诺。 “好,来,坐这。” 方衍之把她按到钢琴椅上坐定,又笑嘻嘻地对着钢琴道了一句:“老妈我让你儿媳妇坐这你没意见吧,行,我知道您肯定没意见,像你儿子这种棒槌能拐到个媳妇不容易,咱得对人好点,所以您老人家不许有意见啊。” “去。” 顾连绵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哪有你这样的?” “我一向这样,你第一天才知道?” 方衍之在钢琴椅的另一端坐定,侧头看她:“我讲故事了,讲完给你奏一曲,提前想好要听什么哦。” ……他弹的钢琴,那能听吗。 顾连绵抿着嘴没忍心说话。 “父母爱情故事,现在开始——我老妈,忧郁才女一个,生于个艺术世家,一家子都是又浪漫又有情调的艺术家,她本人呢,也是个钢琴天才,当时在钢琴界内还火过好一阵呢,总之很厉害就对了,最后也不知道咋就看上了我老爹,一只会喊打喊杀的光荣刑警,直男直到家,浑身上下扣吧扣吧都找不出来二两文艺来,绝对比我还审美清奇,当时也没来得及问问清楚,哦,也可能是觉得我老爹长得不错?” 顾连绵:“……” 有这么黑自己的老父亲的? “反正不知道,总之我老爹最后是成功把我妈拐走了,据说当时把我外公气得跳脚,在我记忆中小时候好一段时间他老人家对我爸都没啥好脸色,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爸赔了好几年的笑脸呢,后来……我外公走的时候,是我爸送的终。” “我爸对我妈也是真的好,他一定很爱很爱她,因为我几乎从没见过他们正儿八经的吵架,顶多我老爹离家出走两小时后拎着我妈爱吃的东西就又回来了,那时候觉得他挺没出息,长大了才知道我爹是真男人。” “他那时候告诉我一道理——真正的强者,不会在自己的家里争输赢,家是讲爱的地方,如果去比了胜负,计较了多少,必定鸡飞狗跳不断,同样,一个在外优秀而成功的人,别人也必定不会因为他在家里的退让就轻视于他,一个人的强大,来源于内心,两个人关系的长久,来自于互相的理解。” 顾连绵突然羡慕起他来,只有像这种一开始在爱与暖里泡大的孩子,才能将那种良好的修养深嵌进了骨子里,才能在见过无数多的黑暗肮脏后,灵魂居然还是那样澄澈得不可思议。 “在他们俩的婚姻和爱情里,我学会了互相包容与理解,学会了去爱人的能力,我爹天天老婆长老婆短,为了给他老婆买爱吃的东西,还曾经把我这个亲儿子忘幼儿园了,再比如说小时皮我老妈打我一巴掌,我爹居然嫌我咯得我妈手疼你说这有天理吗这……” “再后来,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爸执行一次任务,最后再也没能回来……我妈他们家遗传的心脏不好,我外公就是因为这个去的,但一般是不会突发的那么早,我妈却在我爸牺牲后的三个月,就没挺住去找了我爸,我知道,她是想他了,我爸走后她从始至终没掉过一滴眼泪,但……” 顾连绵:“……什么?” “她连临终前,都紧紧抱着我爸的相片。” …… 所以说,有些人从原生家庭里学会的爱人的能力,和一颗从胚胎时,就被一点一滴倾注进的温暖,真的,足以治愈再黑暗的一辈子。 言传身教,孩子最开始的世界,是温暖和善意的,而这份美好,会印刻在灵魂深处不可磨灭的、最柔软的地方,无论将来性格如何,温柔,早已浸透进了骨子里,哪怕细致入微,隐于深处。 人之初,性应善。 【作者有话要说】 祝我祖国生日快乐?? 第64章 恶源五 医院 一转眼, 距离萧挽出事也有了将小半个月,他们的萧副队虽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由于这次的伤势的确过重, 所以至今为止仍未能苏醒。 队里的众人也都一一来看过了,见到往日里生龙活虎、事事冲到第一的女超人此时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队里没了她, 真的是安静了许多, 也乏味了许多。 大概是这家伙醒着的时候永远在操劳东忙活西, 事事逞英雄不算, 又着实太能折腾自己,这一睡,竟像是索性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不醒了似的。 这么一来, 她自己倒是两眼一闭清净的很,可有一个人么……估计连疯的心都有。 “挽挽……” 陆曦衡轻声唤着,原来那一张好好的清俊脸憔悴非常,胡子也参差不齐地长成了野草样子, 滑稽之余又是道不尽的心酸。 “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睁开眼睛跟我说两句话?” 他缓慢而温柔地拿毛巾擦着萧挽的手,低低跟那个紧闭双眼、面容姣好的女孩说话。 ——这一双手, 使得出出神入化的枪法、挽得了利落潇洒的刀花, 曾沾上过恶者淋漓的鲜血、也承载过无辜者最后的期翼。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 有骨头有肉, 娇小白皙, 跟一个普通姑娘的纤纤玉手应当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但是他知道, 那双手的手背有多单薄白皙, 手心里便有多厚的茧。 哪有无缘无故的强大如斯, 每一寸都曾是背后的百炼成钢。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恩?你睡得够久了,你理理我,一两个字都行,你醒来,我就再也不气你了。” 陆曦衡死死盯着萧挽的睡颜,眼圈通红。 他后悔了,在得知她出事的时候,他后悔得连掐死自己的心都有,牢狱之灾、体肤之病带来的自卑,不想拖累她的想法,一瞬通通都变成了笑话。 没有这个人,这世界于他,又有何意义。 是了,那么多年,他怎么能不了解她,为什么从以前到现在,就只会带给她伤害呢。 他把头深深埋进了空出来一截的被子里,感受着呼吸受阻的窒息感,却仍然不想起来。 忽然—— “……真的?” 声音微弱的他几乎以为是错觉,怔了一怔,猛然抬起头来,只见那人居然真的睁了眼,还连带着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嘴。 “问你话呢,刚才说的以后不气我了,是不是真的?” 陆曦衡呆愣住,过了半天才赶忙欣喜若狂地点头:“是……是真的,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气你了,以后你说看病就看病,你说去干嘛就干嘛,反正……反正你醒了就好。” 以前是他脑子不清楚犯浑,幸好,幸好他还有补救的机会。 萧挽笑了一下,没好气地挖苦道:“今天怎么想通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真是不容易啊。” “我……” 陆曦衡高兴之余,却总隐隐觉得似乎她的神色有哪里不对,正待开口,门却被人推开了—— 是魏远。 “曦衡哥我来……萧副!萧副你醒了!” 萧挽的眉头猛然紧锁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如常,拿出惯常懒洋洋的口气道了一句:“是小魏啊。” 她果然有哪里不对。 陆曦衡在心中暗道。 “那什么宝贝儿,咱们的事以后慢慢说,我有工作要跟小魏谈。” 萧挽漫不经心地撇出去一句,赶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才刚醒!” 某“宝贝儿”大惊失色,这人是工作狂吗,要工作不要命? “真的有事。” 她的口气微微沉了沉。 陆曦衡叹气,知道以她的性格,这种情形恐怕是没的商量了,只好嘱咐了几句后乖乖自己滚蛋。 一声门响—— 魏远怯怯地站在离萧挽几步之遥的地方:“萧……萧副,你……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 “现在几点?” “萧副?” “几点?” “早……早上十点啊。” 萧挽猛然闭上了双眼。 果然…… 白天,而她刚才,什么都没能看到,入目所及,一片漆黑。 她萧挽……瞎了…… 此时 与这里两层之隔的502病房里—— 俊秀的少年正在给洋娃娃似的小女孩喂着刚吹好的粥,惯常的阴郁气散去了不少,眉目间隐有温柔。 黎明已然到来,曾经的黑暗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少年的骨头上刻下了深深的壑痕。 “咚咚咚……” 程默抬起头看了一眼,摸了摸女孩的发顶,这才起身去开了门。 “是还需要去做笔录吗。” 他看着刚进来的顾连绵,惯性地僵着一张脸地问。 “不是,我就是来看看媛媛,需要你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顾连绵拍了拍少年尚且单薄的肩膀:“你可以休息了,程默,你也自由了。” 他们一层层揭开谜底,除了恶者的罪行,伴随着血淋淋地暴露出来的,还有那个孩子在长久的灰暗里所有的苦痛和凭借着本能微弱的挣扎。 程浩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灰狼,深藏獠牙,表面上与被家里惯坏了的公子哥无异,实际上已将程鹏的所有的阴毒和狡猾如数继承,他制毒,抓活人实验,贩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拿自己的亲女儿做挡箭牌,试图把他的儿子扭曲成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魔。 而程默—— 一个从小就被灌输成为下一任刽子手的恶魔的儿子,一个本来正常由于妨碍了计划被亲生父亲数年对外宣称成疯子的无辜孩子。 同样…… 那也是一个始终坚守着来自母亲寥寥数语的人性与良心的澄澈少年,一个身处深渊却依旧用自己的智慧传了消息出去的不屈灵魂。 她可以想象的到,少年被整日里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弹奏着压抑悲切的曲调,他也曾一遍遍地解释过——他真的不是疯子,但是没有人会相信,因为他的父亲在那时便会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说道:“看看这孩子,又发病了。” 在给程浩做笔录时,她得知曾经他们抓孩子实验的时候,程默试图向外求过助,但是他失败了,迎接他的,是之后愈加暗无天日的生活。 而程默的母亲,是在撞破了鹏程的阴谋后不肯屈服,让程浩利用食物过敏的伪装迫害致死的。 那个少年,目睹了一切,默默咽下了所有的苦果,在半真半假的疯魔中等待着机会最后一击…… 后来她在程默房间里不起眼的墙壁角落发现了无数拿指甲抓出的血痕,也在他的胳膊上发现了一道又一道,对自己下手毫不留情的纵横疤痕。 这个孩子,生于深渊,长于黑暗,耳濡目染诸多丑恶,却从始至终除了自己,未曾伤害过任何人。 如果说邪恶的因子会伴随着遗传嵌入骨髓,如果说在污浊的泥潭里没有人能出之不染,那么,请记住,在这世界上传播速度最快的——是光啊。 芥子之源,照亮了一个……濒临绝望的魂灵。 “……哥哥?” 病床上的程媛媛眨了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伸出小手去抹程默的眼角。 “你不要哭,别害怕,如果他再打我们,我会保护你的。” 在经历漫长的噩梦后,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甚至还勾勒出了一个纯净无比的笑容。 “不会了……” 程默眼眶中打了半天转的泪水霎时涌出,少年一把搂过小小的女孩,颤抖着道:“不会再有人打我们了,以后哥哥来保护你,永远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两个孩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像极了互相舔舐伤口的幼兽。 …… 护士推着车进来换过药后——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闻言,程默牢牢握着程媛媛的手,垂着眼睫,低声道:“让媛媛平安长大。” 顾连绵轻轻笑了笑,不得不说,这个孩子的事,她其实触动挺多的。 “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不过……我相信你。” 她走过去,俯身给了那个勇敢而倔强的少年一个温柔的拥抱。 “尼采的一句话我很喜欢——那些不能杀死你的,必将使你强大,送给你了。” 她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温声开口:“孩子,你很好,千万记住,不要让自己困在痛苦的过去里,你的余生还长,有酸甜苦辣、百味人生,你还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你过去所经历的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区区一隅,而并非全部,有的时候黑暗的确无可避免,但是……相信我,世界还是拥有着大片的温柔的。” 正如黎明总会到来,心中不是极夜,便终究会迎来阳光。 “我要走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给少年:“上面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可以打给我,和媛媛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说罢,她正待转身…… “等……等等……” 程默叫住了她。 只见那少年抿着薄唇站得笔直,少顷,突然郑重其事地朝着她的方向,一鞠到底,幅度之大甚至超过了九十度。 “谢谢您。” 顾连绵一怔,微微笑了起来。 今天的阳光……很美…… 第65章 恶源六 “跟那小子聊完了?” 刚推开门出来, 迎面满目都是一张神经兮兮的嬉皮笑脸,那亮晶晶白花花的两排牙一如既往地存在感十足。 说来也是奇怪,嗜甜成那个样子, 一口牙倒还是好端端的,堪称年度十大未解之谜。 当然了,被这么冷不防地一吓, 是个人的心跳都得慢上那么半拍。 于是神游之余顾连绵没好气地推推那糟心“未解之谜”的肩膀:“过去点, 你挡着我了。” “我不。” 得, 这家伙不但没让, 还不知今天到底是抽了什么歪魔邪道的风,一改以往羞答答小媳妇的作风,在这虽不是人来人往, 但好歹也是大庭广众的地方, 手一伸一揽,死皮赖脸地还就抱着人不松手了。 “你居然抱除我以外的其他男人,不行,我吃醋了。” 声音闷闷的, 竟还浸了丝丝委屈气。?? 什么路数?跟真的似的,又演上了, 演技和皮厚程度还真是一天更比一天强, 做警察还真是委屈了你。 顾连绵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心道您老人家三天两头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纠正一下, 那只是个十二岁都不到的孩子, 方大队长, 你认真的?” “我不管, 我就吃醋了。” 方衍之同志坚决将臭不要脸的精神发扬到底, 遂百无聊赖地吹她发顶上的碎发, 十足十的耍赖模样。 顾连绵:“……” 这家伙这副姿态出来,一般她还真没什么办法,但这众目睽睽的不说,里面那孩子要出来了看到,到底不太合适,思来想去,总不能跟这人比皮厚,再怎么说人民警察,脸该要的还是得要。 于是她扯住那人后背上的衣服往外拽,微用了力气:“别闹了,还要去看挽姐呢,也不知道今天怎么样了。” 语尾音有些沉,大有“尔再胡闹就统统沉塘”的威胁意思。 好在方某一向很懂得见好就收,见情况不妙,从善如流地收了自己的爪子,笑着:“听小魏说这两天情况不错,应该快醒了,走,咱看看去。” 说着长腿一迈拉着人就要往前走…… “哎,等下。” 方衍之回头:“怎么了我的大顾问?” “你,唉……” 顾连绵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摆了下手,示意他把头低下来:“你头发上沾了东西,说说你又去哪折腾了,蹭上的这都是什么啊?” “啊?” 方衍之本能地摸摸后脑,露出了只对一人时才有的傻气:“我不知道啊。” 灿金的光芒犹如丝帛,滑顺地缠绕在她葱白细长的手指间,流连于他墨黑乌亮的发丝里。 ……阳光的味道,是甜的。 …… “挽姐?” “老萧?” 两人进了病房,便径直看见了大爷似瘫靠在床上啃苹果的萧副队长,以及她那苦命的“队长夫人”陆曦衡,正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专心致志地给苹果削皮,怎么瞧怎么像被地主家压迫的童养媳,弱小可怜又无助。 其实细看了便不难发现,他的表情除了一贯的清冷外,还显得有些沉郁,心思显然不稳,几次刀尖都险些划到手指上。 顾连绵下意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两人一眼,蹙了眉头。 “老萧你醒了啊。” 方衍之比不上她那已嵌进骨头里了的细致,故而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看到自己的战友无恙,心里那是无比的乐呵,一乐呵连带着嘴也开始贱起来:“睡多少天了你,再睡两天,小心老头子扣你工资,喏,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总不能是脑白金吧。” “咔嚓”一口,四分之一的苹果没了,萧挽笑的有些散漫。 向来流光溢彩的一双大眼睛里的光与火,仿佛尽数被熄灭了一般,灰暗无神。 “不愧是萧副队,恭喜你,猜对了。”方衍之把手里提的东西往柜子上一搁,嘲笑道:“礼尚往来我还是懂的,这脑白金留着自己喝吧,多喝点,补补脑。” 萧挽粲然一笑:“滚。” 他们这厢斗着嘴,顾连绵刚才那只是微蹙的眉毛却拧得越来越紧,到了现在,已拧成了个“八”字。 此时方衍之正背对着她跟萧挽说话,想了想,她试着伸出手在萧挽眼前挥了挥……毫无反应。 ……她判断的没错,真的是这样。 顾连绵一怔,看向默默削着苹果的陆曦衡,视线相对,只见男人微微颔首,清寒的眸里划过一缕压制不下去的悲怆,他迅速低下头,手里的苹果被旋得越来越小,皮,其实已经削完了的…… 这般反应,算是确认了一件事实。 挽姐她的眼睛……是真的看不见了。 那个实力强悍到骇人的女孩,却偏生生了副可爱娇美的面庞,下巴尖尖,总是带着三分矜傲地微微扬起,纵使眼中只剩一片漆黑,却依旧笑的从容。 虽无七尺之躯,但为心中坚守,百炼成钢,脊骨骄傲。 犹胜这世间大半男儿。 到底,刑警的敏锐力再高兴忘形也差不到哪去,互怼了半天,方衍之总算亦是发现不对劲了,于是,他犹豫着做了与顾连绵刚才一样的动作。 ……依旧还是毫无反应。 “老萧……你眼睛?” “哦,这个啊。” 萧挽摆摆手,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反正看起来挺潇洒:“瞎了而已,那医生叽里咕噜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把脑子里哪一块撞坏了,我得谢天谢地,幸好没给我整成痴呆,哎你们说我这算几级伤残,能不能给个抚恤金啥的。” 她手里圆润酸甜的苹果啃完了,只留着个干巴巴的果核在手里,正思索该怎么处置它这个严肃的问题间,一只有些寒凉的手伸过去,接过果核,准确无误地投进了她身侧的垃圾桶。 一声闷响。 “别说了。” 陆曦衡那维持的极好的清寒面上似微微皲裂了道口子,不大,却极深,无尽痛意翻涌其中,那样浓烈,并无当场失态撕心裂肺,却早已在暗处五内俱焚。 方衍之和顾连绵一时哑然。 “好啦,你们这样我感觉奇奇怪怪的,再说那医生还说有百分之十的复原可能呢,说不准咱运气好,就不用在这上演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了。” 说着,她凭着声源摸索着抓住了陆曦衡的手,笑道:“看你,都劝你半天了,怎么还想那么多,那啥,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 那只手一直微微颤抖着,半晌,慢慢放松下来。 他淡淡垂了眸:“我现在就回去给你做,想吃什么?” “都行。” 陆曦衡抿了抿薄唇,看向方衍之和顾连绵:“那她就暂且拜托你们了,我马上回来。” 方衍之点头,面色已从刚才的嬉皮笑脸沉成了个锅底色:“你放心。” 顾连绵表情亦是肃然:“我们会照顾好挽姐的,你快去吧。” “谢谢。” 道过谢后,陆曦衡转头深深看了萧挽一眼,眸中情绪复杂,半晌终无言,只是默然离开。 说什么呢,他从年少至今的所有执念与追逐,他与这人早已纠缠不清的生命与灵魂,他一生所爱,他心爱的姑娘,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却平白遭了这份厄运。 他愿意做她的眼睛,那是无力的安慰,终究浸没于黑暗的还是那个骄傲的她本人,再亲近的人亦是无法替代。 她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毫无所谓吗,真的甘心离开她所坚守的岗位沦为一个废人吗,她刚发现的时候心里又真的是那么平静吗。 不是的,他知道,不是的。 “话说,我当你俩面秀恩爱你俩不会谴责我吧,我可一天天的没少被塞你俩狗粮。” 听那人关门走了,萧大爷愈发地不成样子,甚至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 “你俩坐了没,没坐自己找地坐啊,我就不招呼了。” 方衍之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开口:“老萧你……” “打住打住。” 萧挽挥着手一脸惊悚:“好不容易魏远那哭包滚蛋了,那期期艾艾个没完的家伙也该干嘛干嘛去了,咱能不提这茬了吗,挺闹心的。对了,你俩刚去看程家的那两孩子去了是吧,他俩怎么样?” “他们还好,程媛媛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至于程默,他由于创伤造成的心理问题,我会想办法帮他修复的,其他孩子也很好,你放心吧。” 顾连绵低声道。 “那就行。”萧挽点点头,又紧接着道:“把我躺着以后发生所有的事给我说一遍吧,刚起来头昏脑胀的,小魏那家伙说的给我越绕越晕。” “……好。” 方衍之知自己这位战友的性格,从来不是啰嗦期艾之人,对她的痛处表现出过多的同情反而会让那极其骄傲的人别扭难堪,于是也只得选择顺着她的意思不多说,而是认真地讲述起案情来。 从程浩的老谋深算,到挖掘出整个鹏程横亘两代的制毒史;从毒品“零”,到和三年以前“清零行动”关系的推测;从安停舟、杨达的背后操控,到更深未明的巨大阴谋。 当然,顾连绵在其中扮演的特殊角色还是不能暴露,所以在如何确认程浩的问题这一方面进行了模糊处理,添加了一些掩盖进去,比如将发现程默那一串数字所代表的信息作为了他们行动的契机,掩饰了顾连绵他们的先行布局和行动。 只是萧挽再重伤未愈,初醒头痛不止,但说到底还是那个各种能力都强到变态的副队长,已经尽量圆到极难找出什么破绽的一套说辞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皱着眉问了好几个问题。 且每次还都正中要害,把方衍之都堵得愣了一愣。 幸好顾连绵准备充分,虽然不易,但好歹是把人暂时忽悠过去了。 “……就是这样。” 方衍之叹了一口气。 萧挽的二郎腿早已经放下了半天,她盘腿靠在墙上摸着下巴,表情也收了嬉笑,眉间尽是凝重。 半晌,她揉了揉自己的眉毛,沉声道:“这事,麻烦。” 第66章 恶源七 You believe in fate 他游荡在空荡而毫无光亮的土地上, 黑暗尽情撕扯粉碎尽本就残破不堪的灵魂,直至化为奤粉,消逝殆尽……他清醒而绝望地放任自己慢慢沉沦, 却依旧隐隐乞求着,在这逼仄的世界,能抓到属于他自己的片寸余光。 …… 与明亮宽敞的医院相比, 不怎么正规的小破诊所便只剩下了脏乱差三个字, 逼仄的空间, 刺鼻的气味, 灰暗的光线——屋子里没有开灯,显得这寸余之地格外的阴森可怖。 其实也对,阴沟里的老鼠, 本就该待在这里与黑暗相生相伴, 直到烂死沤死都不见天日,不然呢,阳光鲜花嘘寒问暖?那是属于那些所谓“正义者”的,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角落里的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上, 无声无息地蜷着一个人影,那床对于一个高大的男人来说, 委实是过小了, 他也只能把腿蜷了再蜷, 还睡了床的对角线, 才勉强能挤得下去。 真正意义上死寂, 让人不由产生怀疑——那个人, 真的还活着吗? 是那天逃出生天的杨达。 他闭着仅剩的那只眼睛, 因为疼痛浑身在不住地颤抖, 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面庞划下, 隐没在灰白的被单里。 都那么痛了,但他的表情……竟还是称得上宁静的。 说来可笑,宁静什么呢……也许是这少有的能不见鲜血的日子吧。 另一张床上的毛头小子靠着墙打呼噜,时不时还冒出了个鼻涕泡,不知梦了什么美梦,嘿嘿傻笑。 无论善人恶人,小人物大英雄,各有各的念想。 输液瓶里的液体早已经空了,将那人身体里的血回了小半截出去,透明的塑料管里,殷红的颜色,那样惊艳得漂亮,恶魔应该会喜欢的艳丽,他以往见到,明明会兴奋不已的颜色。 刚推门进来的安停舟,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但他一点都不兴奋,只有满心的怒不可遏,和明明存在,他却永远不可能承认的遑然。 他是一个疯子,扭曲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什么的疯子,而能好好听疯子说话,对疯子好,眼睛里没有畏惧没有恶心的,也只剩下一个人了,只剩下……一个人了。 所以这个人,不能死。 安停舟几个跨步冲上去关了输液管,站在那人床前手忙脚乱了那么片刻,下一秒,他极度暴虐地将呼呼大睡的小年轻一脚踹飞,眸色森寒:“叫你看人,你就是这么给我看的吗?” 说着,捏紧了别在后腰上的枪,咯吱作响,显然已动了杀心。 “老……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太困了,对不起……对不起……” 眼见狞笑着举枪逼近他的男人,小年轻吓得腿打了颤,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他还是个青头,初入此行,没碰上过这种情形,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表情,想起关于这人的种种,他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栗,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饶了我……” 生死面前,他到底做不到男儿膝下有黄金,那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半大孩子。 英雄固然可敬,从容赴死,一生傲骨,慷慨激昂。 可毕竟,这世界的主流终还是由普通人构成,性格不同固然为因,却也并非都是他们天生懦弱,骨子里毫无热血,只是他们……或上有双亲需奉养,或下有儿女要抚育,再或是许了何人一生承诺,责任为枷,负担为锁,终封住了曾有过的那一片片少年丹心,变成了幼时最厌恶的畏缩市侩模样。 年轻人浑身发着颤,想起了还在家中等着他吃饭的奶奶,他父母没的早,自幼和奶奶相依为命长大,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早早入了这一行。 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做亡命之徒。 他哀求着,恶魔却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他……退无可退。 小年轻想了想家中亲人,终是克制住了求生本能,没敢反抗,颤着唇紧紧闭上了双眼。 但……良久良久,想象中的痛感都没有袭来。 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了一道缝——只见恶魔的腕上,紧紧覆着一只苍白的手。 明明那样虚弱,一挣就可以甩开的,但是安停舟没动,就只在那毫无实质意义地喝道:“取开。” 他的表情依旧很狰狞,却显然已没了方才那么浓烈的杀气。 哦,恶魔的另一只手上,还拎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豆浆。 原来……恶魔也是有心的。 “不至于。” 杨达平静地开口,也没把那只手收回来,就那么淡淡地看着那个疯魔的愈加严重了的男人,不卑不亢。 平和,又带着点长辈式的包容。 眸若星海。 安停舟冷笑,蓦地转过去,眼尾一挑自带三分嘲意,无不刻毒地挖苦道:“怎么?我们手上沾染过那么多鲜血的小杨哥,现在竟成了菩萨心肠吗,现在是这样,抓那个条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你想什么呢,你不会觉的你在杀了这么多人后,还有什么挽回的可能吧,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你,我,罪无可恕,丧心病狂,活该被雷劈上个几百回,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别想跑。” 他就是见不得那个人讲什么狗屁的仁义道德,见不得和他一起做了那么多的恶后,一颗心居然还没黒透,地狱那么冷,他不要一个人走,谁叫他是个骨头缝都黑得不能再黑了的恶人,恶人是不讲道理的,所以他偏生要拉他作陪。 陪他下地狱,陪他被讨债的恶鬼撕成碎沫,陪他满目鲜血,满耳哭嚎。 对,这样真是……好极了。 杨达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怎么懂事的小辈,分明……他自己还是比这人小一岁的。 “我不跑。” 他忍住痛出的颤栗,语声淡然:“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 “我不跑,我等你一起回家。” 安停舟蓦地就愣住了,记忆中,还是个孩子的杨达眼中曾经有光,满脸热诚的倔强,执拗地拉住他,说是要等他一起回家。 回家啊…… 恍若隔世。 杨达乘机隐晦地向小年轻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他觉得这人纯粹多想,杀人的是他,亲自动手的是他,手法残忍毫无人性的也是他,所以要下地狱,他跑得了吗,至于为什么要放过这个小年轻……啧,谁知道呢? “你……” 安停舟回过神来,却发现他的猎物早已无影无踪,正要发作,杨达却自顾自地拔了输液管,拿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努力抿出了个有些僵硬的笑:“买给我的?” “不然呢,青椒馅的包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你什么品味。” 话是说得很嫌弃,安停舟却也没再追究刚才的事,把他手里的豆浆夺过来扎了吸管才又塞了回去:“喝吧。” 想了想,又凑过去仔细研究那只绷带渗血不止的惨烈胳膊,愈看,精致的眉眼之间愈发阴霾。 突然,他把刚盖上去没多久的被子一掀,那人还没喝到嘴里的豆浆也被粗暴地扔开了,他拉着那条完好的胳膊正要发力,让杨达巧劲一卸,堪堪挣开。 “你又想干什么?” 毕竟是重伤,这么剧烈的运动,杨达胳膊上的绷带几乎已经全染红了,大量的汗珠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他踉跄一步,靠着墙喘粗气,不知眼前这人又唱得是哪一出。 “我带你去医院,再这么下去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就像他那只眼睛一样。 “不行。” 杨达格开他又伸过来的手:“别胡闹,现在别说是医院,正规点的诊所一进去我们就得被抓,能有这么个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安停舟的拳头紧了又紧,良久,他一脚把旁边的椅子踹得散了架。 那一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漾起了一圈圈涟漪,太深太复杂,教人无法看清,杨达扶着墙缓缓挪到了床边,坐下。 他说:“好了,自从走上这条路开始,你就该明白,这都是咱们该受的,别闹了。” “我不明白。” 安停舟狠狠捏着床边的护栏,满眼血红:“我该明白什么?从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怎么对我们都是我们该受着的,就是因为我们弱小如蝼蚁,那现在呢,我们强大了将原来那些刀俎通通折成废铜烂铁了,凭什么我们还该受着,你告诉我,凭什么?” 凭什么呢? 杨达有些悲哀地闭上了眼。 因为……他们早已变成新的刀俎了啊。 也会有新的鱼肉,奋起反抗,把他们变成新的废铜烂铁。 就像最开始伤害他们的人,总有人早晚会讨回去,而现在他们所伤害的人,也必会去寻回属于他们的公道,这是因果,无可厚非,所以说啊,大体上还得是守恒的。 当初被抓去试毒的受害者,终变成了举起屠刀的刽子手,那新一代的受害者中,又会不会衍生出新的恶魔呢?无尽轮回?冤冤相报?毕竟谁都不愿做挨了打不还手的那一方,去他妈的以德报怨,痛不在他们身上,冠冕堂皇,虚伪至极。 这世界,呵,微妙。 杨达虚弱地勾了勾唇角,忽然想起还留在顾连绵他们手中的东西,浓浓的担忧在心中弥漫开来,又紧蹙起了眉头。 但愿……他还来得及。 第67章 恶源八 时光追溯到十五年前 某月, 某日,某时,某分…… 疯子还不曾是丧尽天良的疯子, 刽子手也还只是个笑得天真的孩子。 那时阳光正好,草木茂盛,淡淡花香萦绕在呼吸之间, 温暖而清甜。 长长的古朴小巷里, 有急促而张扬的奔跑声, 由远至近…… “达子快点, 你还想不想玩我爸给我新买的游戏机了。” 跑在前面的少年有一头柔软的亚麻色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些金,乍一看, 还有点像西方神话某些艺术作品里的神之子。 普通的蓝白校服由于少年过分精致秀气的眉眼, 硬是给穿出了一种独特的贵气来。 生而不凡。 “这谁家孩子啊怎么看路的——” 有被莽撞撞到的行人无奈的喝骂声,将它远远抛在脑后,消散在风里,丝毫没有阻碍到无忧无虑孩子嘴边顽劣的笑意。 “呼……呼停舟你慢点啊。” 后面的少年边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显然是长期缺乏锻炼体力不济所致。 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腰,跑得面目有些扭曲。 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纪, 这少年倒是很普通, 跟随便谁家隔壁老王的儿子没什么区别。 这俨然便是少年时期的杨达。 端端正正地穿着校服, 红领巾也系得妥帖, 鼻梁上还像模像样地挂了个小眼镜。 十分的好孩子乖学生样子。 十来岁的安停舟拿白眼翻他:“你说你, 平时就知道窝在哪看书, 有什么好看的, 也不出来玩玩, 现在跑个两步都喘成这个样子, 弱不弱啊你。” 他笑着嚷嚷,满脸阳光。 虽然嘴上是在毫不客气地数落着,他却还是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去等身后那人,等到了,伸出手,抓住了杨达的手腕:“今天就别惦记那些破书了,哥带你玩去。” “我……” 我又没有你那么聪明,不怎么学也还是年纪第一,我要是不这么看书,怕是连第二也没了吧。 同样还是少年的杨达嚅嗫了半天,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一张小脸由于剧烈运动变得红扑扑的,配上那圆溜溜的眼睛,虽不若安停舟的那般惊艳长相,倒也很是纯朴可爱。 精致如画的少年故作潇洒地揽过他的肩:“好了好了别我我我的了,这次我考得好,我爸奖励我的,最新款的游戏机哎,看在你是我兄弟的分上才叫你一起去玩的,别不识好歹啊。” 十来岁的男孩子能分享自己的游戏机出去跟谁一起打游戏,那定是把他当做最好的兄弟了吧。 “我……” 正待说话…… “轰隆——” 杨达被惊了个激灵,后半句话彻底被一声巨响所隐没,他愣愣抬头向上空望去。 晴天霹雳,就那么切冰断雪般地一贯,雪亮亮的,粉碎了漫天和煦,阳光如被击中炸裂,四散而消,随风而去,再无痕迹。 沉甸甸的阴霾笼罩在这个美丽的小城上,也笼罩在这两个毫无知觉依旧想着一会该怎么玩闹的孩子身上。 安停舟感觉额上一凉,本能地伸出手去摸。 是雨。 瓢泼而来,轰鸣而至。 没有给行人们一点避雨的空档,几乎是和那声惊骇的巨响同时,就紧跟着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砸的身上发疼。 满目行人匆匆,皆是顶着个什么飞奔而过。 “下雨了,停舟。” 杨达呆呆地下了这个结论。 他把手伸到安停舟头上想为他挡雨,却又顾及到背后的书包要去挡,一时手足无措,显得有些滑稽:“我们找地方避避吧,不然书包里的书该淋湿了。” “不要” 安停舟推开了杨达的手。 “我爸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淋点雨算什么。” 再加一句,十来岁的男孩子,不管以后长成业界精英还是劳苦大众,修成缜密老辣还是天真如初,在这个猪嫌狗不爱的年纪里,大多还是有点生来就自带的中二的。 而那时候的安停舟不仅中二,还是中二界的翘楚,为了突显出自己的“男子气概”,淋着雨又笑又闹,疯得跟什么一样,搞的杨达也被他所同化,两个人一身泥一身水的跟个猴子似的到处胡野。 刚刚明明还期待不已的游戏机现在也不知道被抛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果然,小时候的快乐往往是那么简单而无厘头。 天色渐沉…… 孩子玩疯了总是没什么时间和空间概念的。 于是两人疯跑疯闹之际,不知不觉溜进了一片即将拆迁的废旧楼区里。 楼区很大,也很空荡。 这里的住户早已被安排了新居所,只剩下一大片灰冷冷毫无人气的筒子楼,一个连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沉默地在雨幕里杵立着,视线模糊之下,像是虎视眈眈寻机发作的可怖怪物。 冰冷,灰暗。 阴雨天气,傍晚的黑也就到来的格外快。 按理来说,像这种突如其来的暴雨通常都是过雨,过不了多久就停,但这场不是,反而愈下愈大,愈演愈烈,没有半点要止的意思。 铺天盖地的雨帘密不透风地包围着这两个快玩疯了的孩子。 寒冷和饥饿感涌上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停舟……” 天色越来越黑,杨达的心里开始有些害怕了,他拽住安停舟的胳膊,从而止住了他继续向前的脚步。 “这是哪啊,这么晚了,我们要不回去吧。” “没……没事,你怕什么?” 安停舟那时的年龄到底还小,兴奋劲一过去,四周又冷又黑又阴森,耳边只有连续不断的雨点砸地声,他自己心下又何尝不是在发毛。 但这家伙向来好面子,装模作样地一拍杨达的肩膀,信誓旦旦地道:“这我经常来,我认识回去的路。” 实际上来是来过几次,能找回去这句话却是假的。 强撑面子而已。 有研究曾表明——雄性生物从幼崽时,就比较喜欢展现出自己比同类的勇敢和无畏,以获得心理上的荣耀感。 只不过方式比较幼稚罢了。 杨达“哦”了一声,深信不疑地跟着安停舟调头往回走。 停舟一直那么厉害,他说能找回去,那就一定能找回去。 他攥着书包带想,表情又变得有些苦恼。 呀,坏了,书包里的书都湿透了,明天肯定要被李老师骂的,说不定还要请家长,他爸绝对又要打他,希望明天他爸没有喝酒,那样…… 正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 忽然—— “救命——唔唔唔……” 什么声音? 思绪被中止,两个孩子的脊背瞬间僵直,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都是竖起耳朵想要论证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觉。 雨很大,雨声很嘈杂,将掩半掩那些不被人所发觉的隐秘的罪恶。 隐约之中,有挣扎时才会发出的衣料与肢体摩擦的声音,那细小的气音还是在时而冒出来,混杂在雨里。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停……” 安停舟一把捂住了杨达的嘴,也将他声腔里还未来得及发出的音节给全部堵了回去。 是……是绑架吗?他听他爸讲过的。 安停舟紧张起来,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万幸,二人几步之遥的地方,恰好有一个可提供隐蔽之所的单元楼。 少年应激下的智慧与果敢在短短一瞬间内爆发了出来。 安停舟当即拉着杨达躲了进去。 二人蹲在二楼没有玻璃的窗框后,缩成一团,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浑身微微打着颤。 身处高地,视线当即明朗了许多,只见下面的蒙蒙雨幕之中,两个带着口罩的高大男人一人腋下夹着个孩子,往方才他们站的地方走去。 “老三怎么还不来接应,一会条子追过来就全完球子蛋了。” 其中一个男人暴躁地把孩子使劲箍了箍,骂道:“小兔崽子老实点,要不老子给你放放血。” “等等吧。” 他的同伴看了他一眼,谨慎地环顾了下四周后才开口道:“雨太大了,可能路上耽误了,我说这蒙汗药怎么回事,你怀里这个这次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打晕她,别再出什么岔子。” “啊?” 第一个男人看了看他怀里不停挣扎的小女孩,道:“就这么大点,我一掌下去会不会就给她拍死了?最近管得严,抓这么个可不容易,死了太划不来了。” “他们是在……” 杨达拿胳膊肘碰了碰蹲在他旁边的安停舟,满脸遑然却又在极力压制,指着下面轻声地问道。 “恩。” 被他碰到的人面色发白地点了点头,把他又往窗边到这里拉了拉,确认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后同样把声音压得极低:“我爸说了,这些人特别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所以千万别发出声音。” 杨达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雷雨交加,电闪雷鸣,两个孩子满心惊恐地缩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就这样吗? 安停舟将拳头握得发白,他继续透过那方寸缝隙,将目光投落下去——小小的女孩还在高大的男人手下不停挣扎着,却只能换来愈加粗鲁暴力的对待。 那……他就眼睁睁地在这里看着吗? 他的爸爸可是人人赞誉的英雄,他是英雄的儿子,难道就只能像个狗熊一样的在这里窝着? ……太丢脸了啊。 一道惊雷下来,瞬息之间,将少年稚嫩的脸庞映得惨白。 第68章 恶源九 “达子……” 一声轻唤。 杨达愣愣地回过头去, 只见方才还老老实实蹲在他身边的安停舟,早已不知何时窜出去了几米远,靠着里侧的水泥墙, 手里抓着什么面带喜色。 他有些心悸地往下看了看,方才小心翼翼朝那人挪过去。 “你干什么” 他比划着。 “这是石灰。”安停舟抓着手中的粉末轻声回道。 石灰?石灰又怎么了? 杨达实在是跟不上那人的思路,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 少年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十来岁的脸庞上竟有着他看不懂的肃然, 拍他的这人似是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做出了什么特别重大的决定。 只见安停舟指了下一扇摇摇欲坠挂在墙体上的门板, 矮身挪了过去。 “我要救他们。”他道。 “你……” 杨达霎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就微张个嘴在那里愣住了。 的确,这样的决定和行为放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身上, 过于离谱, 也过于胆大包天了。 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两个成年男人,还是为了两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不知是勇气过人多一点,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甚一筹。 总之, 在当时的杨达心里,对安停舟做出的这个决定几乎是要惊呆了。 这个人……这个人不知道害怕的吗…… 安停舟没理他的愕然, 而是自顾自地边把自己书包里的所有东西往外拿边道:“你听我说, 石灰撒进眼睛里会有剧烈疼痛, 我们往书包里装满这个, 一会我发出声音引他们进来, 我们站在那里, 等他们走到那个位置……” 他指了指楼梯的拐角处:“就把包里的石灰全部往他们头上倒, 他们眼睛一疼就会松手, 然后我们救了人就跑, 他们看不见追不到我们的。” 一连串的话说完,见杨达半天没说话,他当即便明白了:“你不愿意?” “不……不是。” 杨达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是觉得等我们逃出去了去报警不是更好吗,就我们两个去救人也……” “好了来不及了。” 安停舟打断他:“我觉得我说的这个办法可以做到,等他们跑了警察再抓到根本没有那么容易,时间长了那时候万一他们有生命危险呢?” “可是……” “你要是不愿意就我一个人来,等我成功了你自己趁乱跑出去就行了,只是你要是先出去了,帮我去找下我爸,我爸是缉毒队长安远志,你让他快点过来。” 提到自己的父亲时,少年的脸上带着满满的骄傲,似乎有光。 他的决心愈加坚定了,那些少年还未长成的心智里对未知的怯懦、暴力的恐惧、黑暗的退避,就那样神奇地因为一个英雄形象的照耀变弱、变弱、再变弱…… 小小的少年,仿佛可以无坚不摧。 是了,英雄的儿子,也该是英雄的啊。 他抱着满满一包石灰自己蹲到了刚才所指的地方上,手里还拿着块捡来的红砖。 安停舟咬了咬牙,找准角度正要把那块砖往下扔,就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回头—— 杨达同样拿军绿的书包兜满了石灰,满脸惧色却还是坚定地蹲在了他身边:“……一起吧。” …… “唔唔唔……” 另一个男人怀里的小男孩也醒了,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搞得男人满脸郁色。 “妈的,这次的药果然是次的,你给我老实点。” “不是老三他们死在路上了啊,再不来一会该被人发现了,要不我们找个偏僻点的地方先避避。” “咚——” 一声闷响。 “谁?” 两个男人浑身一凛,目若鹰隼般灼灼盯视着那栋发出可疑声响的筒子楼。 “走,进去看看。” 男人道。 他的同伴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一手箍紧了孩子,另一手抽出了把寒光冽冽的匕首握得死紧。 一步,两步,三步。 近了,更近了…… “倒!” 只听得一声清越的低呵,两个男人本能抬头朝声源地去看,却在双眼传来剧痛前的最后一秒,满目尽是雾白的粉末。 那个小女孩离得近,又刚好抬了头,不可避免地也跟着遭了殃,当即疼得哭嚎起来。 二人在双眼被石灰腐蚀的剧痛下果然松开了对孩子的钳制,皆是捂着各自的眼睛满地打滚。 “达子,快。” 少年们一击中的,赶忙跑出去拉了那两个比他们更为幼弱的孩子就要逃之夭夭。 眼看就要成功。 然而,就在这时—— 跑在最后的杨达突然感觉脚腕上一紧,还没来得及心中惊惧便被大力拽了个马趴,突然得连防护姿势都没能做出来,摔得满脸是血,好不凄惨。 “停舟——” 他被男人随手拽住,却再也挣脱不开。 “你……” 安停舟一愣,立马停下往外跑的脚步开始左右看起来。 找到了! 他面色一喜,将怀里的小女孩塞给另一个小男孩:“带好他,你俩先跑,千万别停,跑出去去找警察叔叔知道吗?” 话毕,他还在那个男孩的背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 他捏紧了手里刚才用来吸引两人注意的红砖,青稚的面庞上隐有狠厉一闪而过。 “砰——” 坚硬物体和肉体凡胎大力碰撞时的钝响。 男人抓着少年脚腕的那只手已被砸得血肉模糊。 “快跑!啊——” 安停舟刚急冲冲地把逃脱魔爪的杨达往前推了个跟头,突地面色大变,极为痛苦地惨叫了一声。 原来,是男人狗急跳墙之下拿手里的匕首随便乱砍,冷不防地扎在了离他最近的安停舟的左小腿上。 一时血涌如注…… 殷红源源不断地从创口处涌出来,将地上散落的白色粉末一点一点染成了诡异的红色。 真的,真的……好疼啊,是要断了吗? 杨达吓蒙了,一脸血混着泪地哭吼。 “停舟!” 少年疼出了泪花却倔强地硬生生把接下来的几声惨叫强憋了回去。 他隐约听见,外面有停车声,和脚步声。 没有警报,不是警车。 坏了,来不及了! 他呲牙咧嘴地冲杨达吼:“他们还有人来了,达子,快走,去找我爸,我爸叫安远志,记住了,叫他来救我!” “可是……” “别废话了,一会再来人就完了,快走,跑——” 最后一个字,声震五内…… 时至多年以后,杨达依旧能非常清晰地回忆起那个雷霆雨夜,那个勇敢过人又满怀一腔热血的少年,当时每一寸、每一毫的表情。 时常入梦。 那时候觉得,有的人真的是生来的英雄,闪闪发光,但那时同样不懂,英雄……是有英雄的代价的,而且那代价,往往惨烈至极。 一般人,付不起啊。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在他们身上那些事…… 那是他们噩梦的开端,深渊的前奏,那种如临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那种刻在灵魂里的颤栗,他连回想一次都犹如灭顶。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安停舟和杨达,终于做尽了一切最骇人听闻的恶事,成了这世上最十恶不赦的恶人。 ……有些事情,本就说不清,也谈不上后不后悔。 杨达那天到底还是没能跑出去。 一个本就不常运动的孩子的体力,又怎么能比得上一个穷追不舍的成年男人的。 他被人捂住口鼻,没多久就意识全无地被人塞上了车。 …… “啊——” 昏暗的楼道里满地狼藉,安停舟一只手被抓着活动不能,只剩下另一手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小腿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实是疼到发疯,便再也忍不住地痛呼出声。 疼,真的太疼了…… 他蓦地生出一种今天是不是要活活痛死在这里的错觉。 剧痛之下意识模糊之间,他似乎感觉到有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人粗暴地把他扛在了肩上,然后扔进了应该是一辆面包车里。 另几人在简单地给那两个被石灰粉糊了眼的男人做处理。 “嘶——轻点轻点,妈的就是那小王八羔子给羊放走的,还给我俩兜头一包石灰,人不大够损得啊,看等会老子不挖了他那一对招子啊疼疼疼……” “你闭嘴吧,栽到这么个小屁孩身上你还有脸了是吧,幸好把那小女孩抓回来了,加上这个倒也够,不然老板怪下来你可别连累了我们。” “滚,哪来那么多话你,等等,我刚好像听见这小杂种的爹是那个安远志。” “什么,这是安远志的种?就那个折了我们那么多人的那个安远志……” …… 好疼,好吵啊,他们在说什么,听不太清了…… “三哥你看,后面有人在追我们,他好像有枪啊……” “哐——” 后玻璃窗碎成了渣子。 “砰砰砰——” 接连三声枪响,车身地剧烈一晃,猛停了下来,俨然是轮胎被打爆了。 “快,分开跑,他就一个人顾不过来,大明你带着那小女孩从那走,这小子交给我,绑着人质,他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那个三哥大吼道。 这时也没人管那两个眼睛受伤的男人了,自顾自地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只剩下那两人跌跌撞撞地摸索边恨恨地咒骂。 骂声,小女孩的哭闹声,脚步声,枪声、雨声,杂乱不堪地冲击在重伤少年的耳朵里,头痛欲裂。 安停舟被扛在一个人的肩上,微微掀开了眼皮。 爸?后面追的那个是他爸啊! 少年的眼睛蓦然睁大。 “爸!爸,救我,爸——” 他开始挣扎起来。 “小舟——” 男人焦急地大喊:“别害怕,爸马上来救你!” 可是,与此同时,与安停舟不同的方向上,传来了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一声声尖细惊恐的……“救命!” 救命啊…… 声声入耳,声声入心. 风光霁月、大公无私,生来一把凛凛君子骨的安队长,此时的面部表情,完完全全地……凝固住了。 该怎么选。 一个人。 一边骨肉,一边责任,没有给他选择的时间。 怎么选? 谁来告诉他…… 第69章 恶源十 有人知道……被抛弃的滋味吗? 是难过?痛苦?不甘?还是由此引发的种种恨意? 好似都不能完完全全地贴切。 毕竟, 少年人最开始的委屈,能有多恶,又能有多恨呢。 那大概是一种冷, 彻皮彻骨的冷,犹如被沉进深海几千米,凉尽热血, 肝胆俱裂;也大概是一种毒, 缠尽五脏六腑, 死勒气管, 窒息地只想往下掉眼泪,如鲠在喉。 ……他爸终究还是没有选他。 那晚的大雨里,就只给他留下了个决绝、潇洒的背影, 任他怎么几欲把嗓子喊出了血来都没有回一下头。 心甘情愿从而自告奋勇的牺牲到底是和像被垃圾一般抛弃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他也根本做不到拿什么“他爸是个警察、是个英雄”的理由去说服自己。 缉毒队长, 警界精英,人人赞颂的英雄,境界高嘛,舍亲取义, 好了不起。 但为什么人们在赞颂着这种英雄的同时,不去问问那些被舍弃的“亲”们, 到底……愿不愿意呢? 他们就活该成为悲情英雄身上背负的那些痛苦过往吗? 真是可笑啊…… 很黑、很冷、也很疼。 简陋潮湿的四方空间里, 没有窗户, 也就意味着没有一丝丝的光。 安停舟蜷在角落里一堆脏污不堪的破布上, 盯着墙角, 双眼空洞, 不停地浑身打着颤。 他腿上的伤久不处理, 又进了雨水, 此时已化脓感染见了白花花的骨。 再这么下去, 估计这条腿是要保不住了。 果然,人的痛觉感知系统是有临界点的,痛久了,也就麻木了,他甚至学会了怎么与疼痛和平共处。 不知他的英雄父亲,在抛弃他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想过,他与这些人斗了这么久,这些人恨他入骨,身为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儿子的他,又会在这里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 安停舟莫名其妙地就笑了笑,有点冷冽,有些自嘲。 这些天,殴打虐待已是家庭便饭,见怪不怪。 腿上包的那些布条,还是杨达撕了自己的衣服制成的,歪歪扭扭乱七八糟地缠着,浸透了血液和脓水。 他麻木地盯着那满腿的血肉模糊,像只是在盯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死物,冰凉而毫无感情。 他终究想不明白…… 杨达带着哭腔挪过来,开口叫他:“停舟。” 手里还拿着个灰蒙蒙的馒头,和一碗混浊不堪的水。 “吃点吧,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鼻青脸肿的少年哽咽着把馒头递过来,可是他不想吃,更不想动,他太累了。 死?随便吧,总比忍受这没有尽头的疼要好,大概也不会饿、不会冷,不会……那么难受了,反正也没什么人在乎,管他呢,管他呢。 安停舟没说话,默默地把头扭地更靠里。 “我知道叔叔没救你……你心里难过,可你总要吃东西的啊,不吃会死的……会死的……” 杨达从少年时便不善言辞,翻来覆去地就那么几个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急得红了眼眶。 “停舟,你吃点,你转过来,你说句话,安停舟!”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老实木讷的少年多日在超出他这个年龄和心智该有的经历下,压抑到极致,突然爆发…… 他一把把安停舟从地上揪着坐起来,几乎是强迫地把馒头往他嘴里塞,便塞边哭,边哭边吼:“我也很害怕啊,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害怕啊,你为什么要逞那个英雄,你把我拖到这了你想去死了,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说话啊!” 安停舟长时间没喝水,让干馒头一噎,剧烈地咳嗽起来。 杨达又赶忙递上水去一边拍打着他的脊背,期间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引起那人本能的痛呼和抽搐。 “你别这样好吗,要活着的,我们要一起出去,说不定过两天就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一起回家,你还没给我玩过你的新游戏机呢,对,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冲动劲下去,杨达轻了声音哽咽着。 其实,刚才他说得全都是急出来的气话,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和这人一起,虽然开始的时候的确有那么一点责怪的意思,但无论是当时安停舟本可以逃跑却折回来救自己被扎了那样深的一刀,还是这些天尽力为他挡下的那些人的殴打,都够了,都太够了。 他还能说什么,当时安停舟并没有强迫他,甚至还给他安排了逃生的方法,是他后来自己又要跟上去的。 又怨得了谁呢…… “达子……” 倔强的少年声音里终于带上了颤抖,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轻轻地问道:“你说……我爸他怎么能连头都不回一下呢,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别人,那至少……至少也该回下头吧……” 杨达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太难了,他真的答不出来,他就只能连续地拍着他的后背,想以此传递一些安抚给他。 一下、两下、三下…… 缓慢,而坚定。 慢慢的,安停舟那一双漂亮的眼睛越来越湿润,直至……泪如决堤之水。 “啊——” 腿伤疼到晕厥日日虐待没逼出一声软弱哭泣的少年,此时却哭得肝胆俱裂,撕心裂肺,活像有人把手伸进内脏里活活扭碎,那是灵魂里的泣不成声。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哭得这么伤心。 杨达红了眼眶,手上继续着方才笨拙的安慰动作,没有人说话,整个空间里只回荡着那那剜心沥血的哭嚎声。 大概是……两人所有少年天真的葬礼。 …… 那时的他们居然还天真地以为,再痛苦再难熬,也就不过如此了,哪知这些……居然连开始都算不上…… 两年,他们在这里被一次次地注射毒品实验,充当了那些毒贩研发“零”最好的小白鼠,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作为一个“人”的一切权利,苟延残喘,被作践得连狗都不如。 吃的是残羹剩饭,睡得是破布烂草,毒瘾上来浑身仿佛千万只蚂蚁一点一点啃食身上的血肉,头痛如裂,涕泗横流,恶心得像要把胆吐出来……那种感觉,足以生生逼疯一个成年男人,更何况……那还是只两个十来岁的少年。 可是,他们甚至连选择去死,都是一种奢望。 当生命里的爱微末得不足以撑过漫长的地狱和噩梦时,那么剩下的,便只有恨,将那些施暴者千刀万剐折磨致死的快意想象,支撑着少年们的生命,得以顽强地继续。 当年他们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哪怕至今,他们都仍从心理上颤栗,从而本能地去抗拒回想。 那两年,用极端的痛苦和极端的恨意浇灌下,长出了两株从内而外都淬满了剧毒的罂粟。 有更多孩子被关了进来,有的在试毒过程中死去,而活着的,便要像畜牲一般为了些食物和水互相撕咬。 强者生存,弱者出局,最简单不过。 的确会有人来救他们,只不过,他们都已经等得太久了…… “砰——” 十二三岁的少年被踹到了墙上,嘴角微微渗了血出来,看来已伤到了内脏。 “你……” 少年捂着肋骨痛苦地说不出话来,满目尽是骇然与愤恨。 而此时,躺在角落里的安停舟嘴里叼着根不知哪捡来的小木棍,面上带着冰冷而又玩味的笑,甚至还轻轻哼起了一首曾经很流行的歌。 目光所及之处,俨然是与两年前判若两人的杨达,老实木讷再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亡命之徒般的狠厉与凶悍。 “拿来。” 他伸手,淡淡地道。 那个被他打得直不起腰来的少年不甘而又不得不颤巍巍抬起手来——只是一包放在市面上一两块钱的饼干。 但是放在这里,却是再稀缺不过的。 “拿着。” 杨达看也不看,随手就扔给安停舟。 安停舟乐了:“你抢回来的,给我干嘛” “那你给我留点” “好啊。” 安停舟也还只是笑,眉眼弯弯,露了口一白牙,看起来天真又稚气。 他想了想,翻身站起来,笑意未变地踱步到那被打得凄惨的少年跟前,挑眉毫不客气地嘲讽:“傻了吧唧的,一看就短命。” 那少年似要回嘴,被杨达一瞪,生生把未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杨达,他们这些被抓来的孩子谁不知道,这人是被那些人看中培养的,和他们这些试验品到底不一样。 安停舟拿着那战利品翻过来覆过去地看,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我还有别的,你……” 杨达见他皱眉,忙去翻自己口袋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手一乱,花花绿绿的掉了一地。 刚才的少年当即怒了,呲牙咧嘴地喊:“你们既然有那么多,为什么还要抢别人的?” “因为我们乐意啊。” 安停舟毫不犹豫地回过去,笑眯眯的,看起来颇为和善,说出来的话却是格外气人。 杨达则是冷冷地瞪那少年:“你最好闭嘴。” “哎哎达子,别那么凶么,吓到人家了。” 安停舟拍拍杨达的肩,保持着刚才的表情蹲到了少年身边,慢斯条理的:“就好比抓我们的那些人吧,明明抓了一个,为什么又要抓第二个?你有胆子去问他们吗?所以你看,就是这么的没道理啊。” 少年的脸色青红交加,一时被哽的说不出话来。 安停舟正百无聊赖地想要再加几句…… 突然—— “砰——砰砰——” 枪响?枪响!还有……还有警笛声! “停舟,枪,是不是警察来了?是不是……” 杨达激动地抓着安停舟的肩膀摇晃,喜色难压,面上却是被长久注毒的病态苍白。 “是啊,是警察。” 安停舟面上表情复杂,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任人摇晃。 其他孩子们惊慌而散,乱糟糟地吵成一团。 两年,终于……被发现了吗? 他默默地捏了捏自己缠着布条的手腕,一阵尖锐的痛意传来,那个不引人注意的排水口里,有液体,还在汩汩而流。 “快,先找地方躲起来,以防他们一会拿我们做人质……达子?达子!” 安停舟回神开始冷静分析当下的局面,只是他回过头去,却只见杨达捂着头抽搐地瘫倒在地上,青筋肉眼可见地暴起,在地上不住翻滚,痛苦的嘶吼声连连。 坏了,怎么偏偏赶到这个点上。 安停舟抿了抿嘴,表情极度地不好看起来,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你毒瘾犯了?” “我……” “好了。” 安停舟抓住他的手,捏得死紧:“我知道了,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语罢,他利落地找了绳子将杨达手脚捆紧了,怔了怔,将胳膊塞到杨达嘴边,沉声道:“忍忍,过去了就没事了,什么都别想,剩下的交给我。” “……好……” 到了最后,杨达被生理性泪水糊满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了少年清瘦的身形轮廓,以及……掌心里传来的炽热的温度…… 那是没有尽头的炼狱里,唯一的灯火了…… 第70章 恶源十一 ……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 已然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安全的医院病床上。 他们获救了。 那时杨达狠狠吸了满鼻子的消毒水味,突然就有些想哭,但他已经流过太多泪, 早已哭不出来也不会哭了,便兀自通红着眼眶笑,少年人的年纪, 却笑得很沧桑, 犹如老朽。 两年, 恍然若梦。 那个说了要带他一起出去的人, 如他所想真的没有食言,在那么混乱危险的局面里死死拖着个“累赘”不松手,险些让双方交火的流弹给打成了骰子 他的左腿又受了一次重创, 至此病根肯定是留下了。 曾经能跑得那么快的如风少年, 现在连走得快一点,都是瘸的。 那条腿,他多少有愧,到底是欠他的。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据警方的消息, 这个制毒点的小头目在受了伤后仓皇而逃,逃到了储物间, 等武装警察把前方清剿干净再跑去检查时, 那人已被烧成了焦炭, 兀自还在嘶嘶冒着黑乎乎的焦气, 他们说那时安停舟正拖着他缩在角落, 腿部受了重伤, 昏迷不醒。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一个惨得不能再惨的孩子, 但终究杨达心里是很明白的。 关于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并非什么随身的易燃物被流弹点燃爆破, 并非什么子虚乌有的巧合,那个虐待了他们两年的畜牲,是让安停舟设计给活活烧死的。 那是第一条栽倒那个人手上的人命。 十二岁。 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少年的胳膊被犯了毒瘾的同伴咬的鲜血淋漓,小腿嵌着块弹片惨不忍睹,却依然挂着苍白而阴毒的笑,快意地听着那个男人化为焦炭过程中扭曲疯狂的惨叫。 杨达还记得的。 模糊之中,他听见那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看,达子,我给咱两报仇了,所以你忍忍,忍一忍,就好了,就都好了……” 他也无所谓好不好了,反正从那么个魔窟出来,早已经不是什么正常人,后来的一切也就那样,但他知道,安停舟和他一起经历了那些,还是有那么一丝摇摇欲坠的好心的,只是……这些又一次被人高高举起,狠狠摔下,摔得稀碎。 ——安停舟的生命并没有从此晴朗。 当他从地狱里千辛万苦地爬出来面目全非满目疮痍时,怨恨着颤抖着期翼着回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家里时……等待他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新的生命。 这两个突如其来的生物有着两个冠冕堂皇的学名——继母和弟弟。 他望着他爸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表情,突然就笑了。 果然,儿子嘛,死了还可以再生一个,哪有人真的会对你一直执着下去,生活总在继续,死人总会变成过去,时不时拿出来缅怀一番已是仁至义尽,回忆,终归是回忆罢了。 只不过两年……是不是太短了一些. 那曾经是他的英雄他的榜样他的光,却毫不犹豫地将他弃之如敝履,两年前他没有选他,纵然后来再苦再难,他心中有怨,有气,却真的没有恨,但是现在…… 他看着冷眼他们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他每次出现气氛的骤然尴尬,那个咿咿呀呀的家伙那么纯真而清澈的眼眸,父子俩久未相处的沉默和生疏。 而他呢,在戒毒所里强制戒毒,他那么难受,那么疼,那么苦…… 他恨,他真的恨,凭什么呢,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明明以那个人为榜样立志以后要做个向他一样的警察,而现在呢,他是个什么,把他当个什么?他被五花大绑在冷冰冰的床上跟个牲口没什么区别,抽搐着,痉挛着,然后开始愈发刻毒地恨着。 什么狗屁英雄,什么狗屁好人,什么狗屁父亲,凭什么他痛苦成这样,他们还能一家和乐。 他不服,他不甘,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他疯了,真的疯了,却也清醒,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怨毒地咒骂咆哮嘶吼,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 每当这时,和他同在一个戒毒所的杨达就会神色复杂地叹气,他离他很近,以至于每次都能清晰地听到那人毒瘾犯后的每一句每一字——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让他们通通不得好死——” 杨达便知道,曾经那个迎着光眸光清澈璀璨的良善少年……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死了,死在少年时期,死于自己的一腔热枕,死于抛弃与背叛,死于一场永远也醒不了的噩梦。 至于后来,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安停舟的话完完全全地实现,他不愿再想。 那人第二次杀人,三个,包括一个三岁不到的孩童。 那时依旧没有人怀疑一个更可怜了的受害者,他们只以为是那些毒贩余孽的报复。 从此以后,彻底沦为地狱的恶魔,永不超生。 那他能怎么办呢,只好陪着他了…… 簌簌风响,带起满院茂盛纷飞。 “达子。” 好像是说上了岁数的人才格外爱回忆,杨达回过神来,暗暗嗤笑了自己一声。 “恩。” 他应道。 诊所后面的小院子里有颗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他一个当杀人犯的,也没那么多面面俱到的知识。 就是看着很好,这么冷的天,叶子还大半绿着,生机勃勃。 不像他……这叫作苟延残喘。 他还是知道的。 安停舟在后面推着轮椅,难得的安安静静不作妖。 “你冷吗?” 那人突然开口问道,又似有点感叹,以往充斥在眸中的那些残忍和扭曲褪去,竟然只剩下了茫然,想来也是可悲:“立冬了。” 这么快啊,又一年要过去了,再过上些日子,好像是要到春节了吧,春节……春节……呵…… 果然还是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啊。 杨达摇摇头:“不冷。” 而安停舟听罢后不知又搭错了哪根筋,转身噔噔跑到屋里,没一会抱了个厚得夸张的棉袄出来,一股脑堆到他身上,表情很复杂却也很单纯,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 ……其实才立冬,真的冷不到那个份上。 他面部的表情有些抽搐。 “不行,我觉的你冷。” 又不听我意见,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杨达被这人给无奈笑了,他也懒得反抗,就由着那人折腾。 他太了解这人在想什么。 了解他惧什么,虑什么,期翼什么,害怕什么,一切一切,他都知道。 于是他平淡地盯着那犹自苍翠的叶子,依旧拿那比那机器好不了多少的机械声音说话。 他说—— “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在的,放心……命贱的人,死不了。” 死不了的,从来如此。 …… 有处苍凉,便有处有光。 “啊——天理何在啊!” 某方姓队长的家里—— 房主本人已经哀嚎了近半个小时了。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男人听了会沉默,女人听了会流泪,堂堂警局顾问,特调副组,居然抛夫弃子,大义灭亲,留下人家一个人可怎么活啊,儿,我苦命的儿啊……” 承受了这个物种不该承受的枕头:“……” 莫名其妙就当了一个枕头老母亲的顾连绵:“……” 被点名的顾副组长面无表情地提着个壶浇花,丝毫没有要理那边那个间歇性抽风的神经病的意思。 话说,这场造了孽的祸事起源还是二人难得假期,约好了去看个电影约个会,半道却杀出来个顾专家的老同学出差到此,非要叫顾连绵去吃饭,而且这老同学还帮过她的也不好推辞,于是……后院起火,恩,对。 “连绵~绵~你狠心,你无情,你不讲道理,你……” “你无理取闹。” 一米八几的汉子把她的名字娇滴滴地拐了个九曲十八个弯,顾连绵生生给这人恶寒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终于忍无可忍,把壶往窗台上一放,扭头看他。 “跟你说了一天没事的时候不要看那些奇奇怪怪的电视剧,你这又学的些什么?” 她没好气地把方衍之靠到她肩膀上的头搡下去:“站直了好好说话。” “人家不要。” 方衍之同志戏精附体,开始没脸没皮的撒泼打滚,拉住人的袖子还晃呀晃的。 “好不容易放个假,就不能跟我去过个二人世界吗,非要去见什么老同学,还是个男的,还要单独见,还……总之我吃醋了,我抑郁了,我心理不健康了。” 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去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差不多行了啊你……不是这怎么又吃上了,你看你的牙,拿来拿来。” 顾连绵无奈地直翻白眼,顺手抢过那人乘机又要往嘴里塞的棒棒糖,已拆了包装,这放也不是扔也不是,想了想,从善如流地塞进了自己嘴里,下定决心走的时候一定要把他着屋子里的糖都搜罗走。 “同你说了半天了,我那个同学当年帮过我忙的,总归是欠了人家的情,现在人到这联系我了,总不能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她鼓着腮帮子,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啧,草莓味的。 顾连绵被甜的眉毛挤成了一团。 果然还是太甜了,她着实想不通这么腻歪的东西,那人到底是怎么每天吃的乐此不彼的。 想着,她扫了一眼那人冷冽俊美的脸,美貌还没欣赏上,却扫到了那张脸加上一系列不忍直视的表情,随即糟心的不能再糟心地扭过了头去。 “那你带上我不行吗,我就坐那光吃不说话,最后还能当你的随身ATM,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方衍之又缠着她的胳膊笑眯眯地凑过去,刚才攥在手里的“枕头儿子”早已一丢丢了个三米远。 ——塑料“父慈子孝” “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去了。” 顾连绵扶额。 “真的?那你也没说要带我去啊。” 方衍之据理力争。 “我……” 顾连绵心想这可真是家门不幸,欺负他们这些不会说话的是不是。 “算了算了,你到底想不想去。” 她看了一眼手表,把没骨头似的人重新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不去我自己走了啊。” “去,去,谁说的不去,现在就去,不是你别走啊,等等我啊,连绵,连绵……” 他也就是随便喊喊,哪想到顾连绵真的停了脚步笑着看他:“那你快点。” “好。” 方衍之也弯了嘴角,在融融阳光里,三两步走过去,温柔地拉过了那人的手。 真好…… 70-80 第71章 清零一 一个小时后—— “恩……就是这里了。” 顾连绵侧头一笑, 握紧了身边之人的手:“我们进去吧。” 潇湘楼,坐落在青城最繁华区域的一家湘菜馆,做出来的菜乃是青城一绝, 环境也很优美,装横以汉唐风格为主,雕梁画栋, 古色古香, 所以往往慕名而来的人不少, 今天能有空座也实属顾连绵一早就预订了的功劳。 “欢迎光临, 请问就两位吗?” 身着汉服的迎宾小姐姐热情地拉开玻璃门,满面笑容地引着二人边往里走边细声询道。 二人今天没有公事,又本是打算出来约会的, 有了闲情逸致后自然比平时打扮的讲究了不少——方大队的一副修长笔挺的凛凛身形配上一身墨绿的长款大衣, 和特地折腾了半小时的讲究发型,再加上那张向来出众的冷俊脸,当真是像模像样,一路上引了不少人频频侧目。 而顾专家就更不必说了, 那是从小到大的公认美人,气质女神, 妥妥的“明明能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的主角, 只见她难得化了点妆, 着了一身和方衍之大衣一样颜色的毛衣裙, 再撘了件白色短袄, 长发如墨, 温婉动人。 这般纤秀佳人, 又有谁能想得到她竟是那个经验老辣、手段雷霆的特调副组,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谢谢, 我们找人,七号桌。” 顾美人轻轻笑了一下,眼尾下沉弯成了一弯新月,流光璀璨,将同为女人的迎宾都看得愣了一愣。 “好的,请跟我来。” 迎宾小姐姐赶紧转身带路了,顾连绵面上的笑倒也不收下去,而是绽放地愈加温柔。 果不其然,她叹了口气,回身去拉某位浑身散发着幽怨气息跟在她身后的方大队长。 “好了,吃完我们就去看你说的那个电影好不好,或者你想去什么别的地方都可以,而且……总之别那么苦大仇深的了,笑一个嘛。” 而且……至于“而且”什么,暂时还得保密。 顾大专家总感觉自己养了个娇滴滴的女朋友,时不时还哄不好的那种。 真是难心啊…… “好吧……那我们一会看完电影后你还要跟我去个地方。” “没问题。” “你不问我去哪?” “都好都好,这下高兴了吧,我跟你说啊……” 其实倒也不是方衍之闲的没事要无理取闹,他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只是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人……是连绵曾经的辩护律师。 当年桐大李川一案后,因为匕首上沾了顾连绵的指纹,那时局面又混乱,有心人再加引导下她被李川的母亲自诉告上了法庭,当时不利于她的证据频出,威胁恐吓不断,无罪辩护,她那个同学还是作了。 这个人情是什么程度,他明白的。 当时她孤身一人到底面临着什么,对抗了多少,他不敢想象。 方衍之只是觉得……当年在她屡遭重创腹背受敌时候,站在她身边和她并肩作战的始终不是他,那是苦的不能再苦的过去,是再也不可能有他的回忆,他参与不了无能为力,他遗憾,他心疼,他难过,他也……无法控制的嫉妒。 无论是已经长埋于地下的薛队,还是如今的这个闻律师,他知道他们和连绵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可他就是嫉妒,毕竟在她最需要有人回护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过客,只能在一切都过去后,听她淡淡笑着将那些腥风血雨一带而过,说“都过去了,我没事了。”而那两个人却能参与始终。 再多人惊艳于她的强悍和缜密,他却只来得及满心心疼。 但同样,他也感谢他们,如果没有他们,他也遇不到他的命中注定,那个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万一命丧黄泉,万一身陷囹圄,他就……再也没有机会遇见她了,他真的很感谢。 幸好……幸好…… “连绵你来了。” 连绵?喊这么亲热?谁啊你。 方衍之正出着神,只听得一个有些儒雅的声音响起,瞬间将他的思维拉回了现实世界,他忙抬起头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只见来人唇红齿白,衣着考究,鼻梁上架着副一看就不便宜的眼镜,一副精英阶层的标准打扮。 别说……长得还挺不赖。 “真是不好意思啊,路上有些堵车,让你久等了。”顾连绵有些歉意地道。 其实并不是,但她总不好说……是他旁边这位一向不讲究的方队长捯饬自己换了四五套衣服才肯出门这才耽搁的吧…… 善意的谎言,阿弥陀佛。 只见那人斯斯文文地笑:“都认识这么久了,就不要这么客气了嘛。” 不对,这肯定不对,男人的直觉…… 方衍之磨着后槽牙跟X光似的扫了两眼那人看向顾连绵的眼神,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天,这个绝对是情敌,没跑了,都是男人那眼神啥意思他能看不出来嘛。 赶紧再扫一眼—— 恩,没我高……也没我帅……绝对没我的八块腹肌……肯定没我能打,一看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白脸……还戴眼镜,不好不好,我左右眼视力5.0……这种文邹邹的一般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我能做满汉全席他行吗……老子进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战场,吹拉弹唱,恩?……好像有哪里不对?反正综上所述,客观来说还是我比较好,呵,死心吧痴心妄想的男人。 “衍之,衍之……” “啊?” 感觉到顾连绵在拽他袖子,方衍之一个激灵,一脸懵地把头转过去:“怎么了?” “……”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顾连绵一脸黑线,回给他一个无奈至极的眼神后才笑着对对面的人说:“他最近工作太忙没休息好,介绍一下,方衍之,我男朋友,这是闻济海,我的大学同学,也是三年前我的的辩护律师,跟你说过的。” 啧,男人,今天让就你见识一下本队长的段位嘿嘿嘿嘿…… 方衍之结束了满脑子奇奇怪怪的小剧场后终于恢复正常,笑眯眯地伸出手去,人模狗样的:“直挂云帆济沧海,好名字,家学渊源啊,你们的事我都听说过了,我家连绵真是多亏了你,多谢多谢,兄弟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啊。” 顾连绵:“……” 果然带他来肯定要演这么一出…… 她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而闻济海自从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后,刚见时的儒雅表情就蓦然变得有些难看,顿了顿,他皮笑肉不笑地握上去:“你好,方先生,不过我们本来就是老同学,以我和连绵的交情本该如此,就不用方先生特意道谢了。” “那是那是,同学情谊嘛,我明白的,我跟我的同学们关系也很好的,不过年岁到了还不是要该娶的娶,该嫁的嫁,你说是不是,闻律师?” 总之言下之意就一句话——莫打老子媳妇主意。 方衍之继续呲着白牙笑,握着的手却把人家的骨头捏的咯吱作响。 闻济海笑得咬牙切齿。 “……” 站在后面插不进话的顾连绵一脑门子的官司,眼看再这么下去就要大事不妙,忙不动声色地戳了一下方衍之的腰,眼神警告:差不多得了,再闹,一会自己回去。 某人陪着笑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我有分寸。 “好了别站着了,咱们坐下聊,济海,坐啊。” 两人眼神交流的短短两三秒之后,她挽住方衍之那只握着手的胳膊,将人强行拖到了凳子上。 济海?怎么连绵也叫的这么亲热?不行,他心理现在极度的不健康了,呸,小白脸。 “不知方先生是做什么职业的?” 点好菜后,闻济海早已恢复了一开始的优雅精英形象,笑着给二人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 “谢谢。”方衍之嬉皮笑脸地接过。 “跟闻律师这种收入不菲的大律师肯定没法比,人民公仆,一切为人民服务嘛。” “警察?刑警?” 方衍之:“哦?闻律师怎么知道我是刑警的,难道我长得比较凶神恶煞?不能够吧。” 闻济海笑着摇摇头:“方警官说笑了,只是接手的刑事案子多,也见过和认识不少刑警,气质类似罢了,再加上连绵现在是犯罪心理顾问,不难理解。” 不难理解你还跟我掰扯这么多干嘛,打扰我和连绵约会,死电灯泡。 方衍之默默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对了连绵,近来过的怎么样?” 你们半天说得那么热闹,可算是想起我来了。 一时就连顾连绵也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但冲动只是冲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得娴静温婉。 “挺好的,你呢,我听说你最近刚跟人合作开了家律师事务所,还没来得及跟你道喜呢。” “就是随便折腾的……” 听着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方衍之一口牙都快被自己磨碎了,正一脸幽怨地咂着茶往自家爱人的脸上瞟,却恰好瞟到那人微微颤了一下的眼角,转瞬即逝。 方衍之怔了一怔,表情依然没变,所有的玩笑心思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低下头继续漫不经心地吹茶叶,心里却开始了思量—— 这次是真不对,他太了解了,连绵只有在像试探、布局、心理战这种大脑紧张的状态下才会有刚才那个表情,如果只是普通的老同学见个面吃个饭,她怎么会有这样子的神色? 闻济海不是帮过连绵吗,莫非……他有什么不对? 闻济海……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请相信我目前为止还活着,度过艰难的期末考背完刑法合同法经济法行政法行政诉讼法物权法……后,如果得幸不死,鄙人会回来更新的 (((*°▽°*)八(*°▽°*)))? 第72章 清零二 夜幕降临, 窗外华光璀璨。 顾连绵兀自看着窗外的满目繁华发怔,这人不挂着平时的温和笑意时,一身气质着实清冷至极, 浑身散发着不可接近的冷度。 忽然,手背上传来一阵温暖,她默默回头。 “ 怎么了?” 方衍之握住她的手, 低声轻询, 后者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转而对闻济海温和一笑, 眸中夹杂着晦暗不明的光:“吃饱了的确比较容易发呆,济海,这家菜合胃口吗。” “当然, 你挑的地方, 可从来没有不好的。” 闻济海当即风度翩翩地回道,同时向一旁摆了摆手:“你好,这边买单。” 他叫来服务员,却得知顾连绵早在去洗手间的空档就买过了。 “连绵, 你看你,怎么还是那么客气, 每次都跟我抢。” “应该的。” 顾连绵继续保持着刚才温和而礼貌的笑:“再怎么说现在我在青城工作, 你远道而来, 当然应该是我做东。” “那下次, 下次一定要我请, 我一个男人, 总不能次次让姑娘请, 那多不像话呀。” 闻济海笑着说罢, 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正专心致志给顾连绵系围巾的方衍之, 却发现人家根本连搭理都没搭理他,好一副郎才女貌言笑晏晏,他当即更是气不顺了,想也不想地脱口就道:“连绵,大学时期你也是整个学校数一数二的女神,作为朋友,实在是没想到你最后挑选的归宿竟然……实在是可惜。” “竟然什么?” 顾连绵抬眸,一双眸子沉如湖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直视于他。 坐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方衍之又哪能不明白,这人……生气了? 因为他? 许是方才喝的酒起了作用,也许是情绪积攒到了顶点,闻济海索性不强行扮演那个温文尔雅礼仪周全的翩翩君子了。 他兀自轻笑了一声,紧接着道:“连绵,这些年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虽然三年前你已经拒绝了我,可……可我还是不死心你明白吗,三年了,我一直没法接受别人,我以为这次回来还有机会,没想到……” 方衍之摸着下巴,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当着他这个正宫的面倾情告白?死缠烂打?太他娘的嚣张了吧,这时候不吭气简直不是男人,当即凝眉怒目一扬头,冷笑道:“我说闻律师,这么大人了知道礼义廉耻四字咋写不,我连绵早就拒绝你了你还能当着我这个正牌男朋友的面继续纠缠,你是不是对我的脾气有什么误解。” 闻济海不怒反笑:“方警官,你们做警察的,尤其还是个刑警,拿着那点连糊口都不够的工资,还朝不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命了,连绵跟你在一起?呵,你能带给她什么?她配得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和你一起颠沛流离。” “我也是警察,而且你应该明白,没有你口中的‘我们这些人’,这世道会是什么样子。” 顾连绵打断他,神色一点一滴地沉郁了下去,直至冰寒刺人,良久,她淡声开口道:“济海,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只不过被你贬低了半天的,是我打算共度一生的伴侣,我容不得别人这么说他,也容不得别人贬低警察这个职业,三年前的事我承你的情,所以以后你有事开口除了违法或是离谱的事外,我能办到的一定做到,只是这话我再听到一次,你我交情就仅止于此了,至于别的,我上次说过的话,现在不会变,以后也不会,我的性格你应该知道。” “连……” “衍之我们走。” 丢下这一句后她干脆利落地起身,拽了方衍之就离开,连给对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而方衍之同志听他家顾美人这么维护他,当即火也没了,醋也不吃了,甚至还很恶趣味地笑着朝闻济海挥了挥手:“拜拜了您嘞。” 对方没有再说话。 笼罩在装饰灯暖黄色灯光下的闻济海,表情却看起来格外地阴沉,甚至……杀意? 为什么会是…… 方衍之嬉皮笑脸地回头跟上顾连绵的脚步,在转头的一霎那,笑意一干二净,尽数变为了一脸的冷凝。 看错了吗,还是……真的有问题? 他默不作声地捏紧了那只纤细的手,心中幽幽一叹:你的身边,怎么总有那么多的危险,那么多的谜团,这教我如何能放心啊…… 不过……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护着她就是了。 …… “连绵?连绵!” 刚入了冬,虽算不上刺骨严寒,但北方的风刮起来也绝对不是好受的,顶着风走在前面的顾连绵也不甚在意,任由寒风刮得脸皮生疼。 方衍之在后面喊了两声见那人不答应,索性直接微用了力气将人拽停了。 “这都走出去多远了你走那么快干嘛,你到底……怎么了?” 几秒之后,顾连绵猛然转身,表情依旧平静,语速却明显略快了些:“你听我说今天事情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三年前他确实表达了追求我的意向不过我拒绝了,当时他表现的很释然且后来我也没发现有这方面的倾向,他那时对我应该只能算好感,从心理学上讲这种程度的情感在双方没有接触的情况下一般只会维持三个月到一年左右,所以我以为已经过去了……” “哎哎哎” 方衍之笑着打断她:“我知道我知道,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顾连绵摇摇头:“我知道你信我,不过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亲近的人之间出现的矛盾,无谓的误会占很大一部分,那样……很可惜,所以防患于未然。” “另一件事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是在怀疑闻济海有问题,我和他交情不错,还欠着他的人情,从私心上讲我真的不想这样,但从各个方面看他真的太可疑了,为了弄明白他身后之人的目的,我必须试探他,而且在我得不出结论之前,你先不要插手这件事,可以吗?” 想了想,她又加上了一句话:“我自己的安全一定保证。” “好。” 方衍之把她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那张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一定小心。” “还有……我知道怀疑和试探一个当做朋友的人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想想沈教授说的话,我们要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守护着什么,信奉着什么,心要清清明明的,所求……不过‘公道’二字,你我不都是如此吗。” 她的前半生,多被“公道”二字所连连戏弄,故而心中不忿,愈加苛求;而他多在公与不公之间游走,秉乘着太多人的希望,负重逆旅,早为信仰。 但从深入骨髓的某些东西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 “……谢谢。” 她低声道。 “说过了,你我之间,永远不用言谢。” 方衍之只是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笑。 天空,飘起了微雪…… 路灯之下,这人美得格外惊心动魄,精致如瓷器的面庞落上了细小的雪粒,继而融化湮灭,化为水滴,她的一对黑眸里仿佛藏了万千世界,漫天星辰,流光溢彩,却又如神袛般温和包容如斯。 方衍之怔怔地低头,靠近她,再靠近,直到…… 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顾连绵安静地闭上眼,环住了面前那人精瘦的腰,那些畸形血腥的画面或情绪一散而开,那些山雨欲来的多般算计也通通咽了回去。 她想,这人可能真的是上天派来治愈她的药,病入膏肓 ,然后起死回生。 两人在街头初雪纷纷时拥吻,有烟花在头顶炸开,在暗夜之中极尽绚丽。 对了,今天是冬至,该吃饺子的。 该是雪白皮,新鲜馅,碧绿葱花,各味调料,轻轻一捏,滚圆可爱,出锅的香气,冒着热腾腾的白雾,滚烫的鲜香……是家的味道。 黑色的睫羽之下,默不作声地划出了一道晶莹的弧线。 ……她想吃饺子了。 那天,他们拉着手笑得像孩子一样疯跑过大街小巷,头上带着从小摊上买来会发光的那种发卡;买了爆米花去看了一点也不恐怖的恐怖片,在那些女孩子尖叫着往她们各自身边的男孩怀里钻时,她笑盈盈地也窝进了他怀里,没有一点害怕样子地说:“挺可怕的。” 她送了他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各种糖做成的花束,但是警告他一天只能吃一个怕他坏了牙;两人买到了面铺子最后一踏的饺子皮,她把面粉抹到了他脸上,而他毫不反抗;他还和买肉的老板讨价还价差点掐起来,她只是捂着嘴在一旁咯咯直笑…… 一切美好的就像一场梦。 遇到这个人后她才知道,睡觉可以一觉到天亮,吃饭不只是为了生存,生命的颜色可以多姿多彩,她也可以不计后果的无理取闹,她是实实在在地活着而不是一台只会查案的工具,她……有家的。 那个人,带着一身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间烟火徐徐而来,伸出手,笑着对她说:“回家了。” 回家……了。 第73章 清零三 “卧槽哈哈哈哈……” 医院里那棵叶子掉得差不多了的枫树下面, 一阵响亮到近乎嚣张的笑声将落在枝桠上本就寥寥无几的鸟雀惊得四散而飞。 萧挽拍着轮椅扶手狂笑:“不是吧我到底错过了什么,老方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小媳妇了不行让我笑会哈哈……” “真的,他现在是越来越没眼看了。” 回她的人正是肖煜, 此时他正和一起来探望的苏星余坐在长椅上吐槽他们方大队在那天“庆功宴”上的“英勇事迹”。 苏星余也点着头一脸赞同:“是的呀挽姐,现在简直天天狗粮糊我一脸,还有没有你在办公室里放还珠格格我真的好不习惯, 虽然也搞不懂你为什么一直要放那个但是巴拉巴拉……” 一长串无意义的碎碎念下萧挽倒也不烦, 就那么唇角带笑地安静听着。 只见她身上被裹了件厚厚的羽绒服, 帽子围巾也一样不落, 足见照顾之人之用心。 而原本那双顾盼生辉明丽逼人的大眼睛上却缠了一层惨白的纱布,提醒着所有人……眼前这个容貌绝艳身手凌厉的副队长已经成了个瞎子的事实。 两人本是奔着安慰她才不断找笑话来让她高兴的,但一对上那层碍眼的纱布, 自己倒愈发地不是滋味起来。 他们没提, 那天萧挽带伤一路狂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在怀里的那个小姑娘,她的父母来领时居然未道过一声感谢,也没问过他们还在抢救中的救命恩人半句死活, 只顾急惶惶地抱了自己的孩子就走,更莫提到医院来探望了。 萧挽也知道, 但她从来也不提, 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也想不起来, 没心没肺。 苏星余笑着笑着, 笑不出来了, 默默垂了眸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肖煜望着那刺眼的白, 忽然就有些茫然了……值得吗? “值得吗?” 萧挽一愣。 “我不考虑值不值得, 做了就是做了, 不想算,也算不来。” “说到底我还是被我那个不负责任的倒霉爹给祸害了,他活着的时候就圣父病加英雄病病病不轻,最后成功把自己作死,哪想还把这些脑残毛病也遗传给我了,反正没治了,就接着将脑残就脑残好了。” 萧挽口中的“倒霉爹”,是一名缉毒警,死于她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所以此后,她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至于这父女俩的关系为什么这么“爱恨交加”……这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如是问道。 萧挽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掺假的平静,张口就道:“不要放弃治疗,能治好最好好不了也没啥,这是因公致残国家给保障,大不了姐摆摊算命二泉映月卖大力丸啥的也饿不死咱,哦,我还可以收破烂养活我家那位呢。” 听得二人一阵静默,萧挽想了想,笑了:“除却生死无大事,能活着就挺不错的了,别想太多。” “不过……” 话锋一转 “虽然老方肯定提醒你了,但我还是要多说两句,你、老方和我都是参加过清零行动的人,你也知道,缉过毒的,被报复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那次……牵连的人太多,总之最近非常不太平,自己小心。” 肖煜点头:“明白。” 清零行动,全国范围二十年内最大的一场扫毒行动,缴获毒品四吨有余,打掉制毒场所二十一个,抓获犯罪嫌疑人152名,参加围剿的警力近三千名,牺牲的卧底警员不计其数,其中便包括…… 萧挽的思绪被拉回到她刚醒来时与方、顾二人谈话的那天—— “这事,麻烦。” “的确。” 方衍之点了下头:“虽然咱们也清楚,那样大范围的毒品运营不可能做到一次全部斩草除根,但我没料到的是余留下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零星喽啰,而是这么大的隐患,鹏程只是其中之一,我们没有挖出来的只会更多。” “对了……” 他心下一凛,从口袋里摸出陆曦衡之前交给他的那张照片,晃到人眼前时才想起来这人根本看不见,于是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就你拍的那个跑掉的男人的那张照片,你在后面画了个零的那个,怎么回事。” “你仔细看看,见没见过他,那次行动里……” 方衍之盯着照片看了快五分钟,脸色突然就变得有些复杂:“他是……” “本来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前段时间还去了他家乡一趟,是他无疑,我有心撬出他现在身后的毒品网所以才一直跟着他的,现在看来他身后势力不小,应该是发现了我的动作,所以设局杀我灭口。” 萧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被单,接着道:“时期特殊我怕打草惊蛇就暂没有上报,经我这些天的跟踪和调查,基本可确定几个制毒点,信息上报外你转告戚北辰,个人建议留下一两个放长线钓大鱼,派人卧底与其上线接头,我有预感,这次挖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小角色。” “知道了。” 沉默了一下,方衍之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说教道:“不是我说你,你们一个两个的是疯了不成,无组织无纪律遇事不上报,个人英雄主义泛滥,虽然你这次挖出了这么多线索但差一点点你就挂了知道不,你要挂了你挖出来的这些信息传不出来有什么用。” “不会。” 萧挽很淡定地说道:“我将已经掌握的消息记录藏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已提前告知我家曦衡,若我死了就交给你们,当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我也销毁掉了,你们放心。” “上次我们大张旗鼓,付出的代价太大,这次我便要剑走偏锋,希望把牺牲尽量控制到最小……你明白吗。” “我明白。” 方衍之低垂了眸去,沉声道:“你现在暴露在外太不安全了,那些毒贩不会善罢甘休,除了那些派来保护你们的人外,你自己还有陆兄弟也要当心,最近尽量减少外出。” “恩,你和肖煜也要留神。” …… “挽挽。” 正想着事情,手背便被一个温凉干燥的手掌覆住了,似温润暖玉般,熄灭了心里那些算计筹谋中难免的沉重烦躁。 萧挽蓦地就放松下来,靠在轮椅背上呲着牙咯咯直笑:“这么快,做得什么好吃的。” 下一秒,干净清冽的声音低低响起:“小馄饨,你最爱吃的。” “宝贝儿你越来越贤惠了。”萧挽毫不吝啬地张口就夸。 见陆曦衡来了,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为了拒绝这一波狗粮,肖煜苏星余纷纷起身告别,一分钟内滚得连影子都不见。 “我们进去。” 陆曦衡无视她随口就道的调戏,把保温桶塞在她手里转身去推轮椅,整个人有些闷闷的,却又不敢在这时候让她察出什么端倪,故而话虽说着,腔调里总藏着些低沉。 “曦衡?”萧挽笑着唤他。 “恩。” “曦衡哥哥?” “……” “曦衡宝贝?” “……干……干什么?” 陆曦衡耳根红了,声音听起来更闷了。 “没啥。” 萧挽笑得很是不怀好意:“随便叫叫,又不犯法,怎么,我家曦衡宝贝生我气了。” “没有。” “啧啧啧还不承认呢。” 萧挽不用看,也能想象出那人被自己调戏至恼羞成怒可爱表情。 良久,她收了笑,摸着眼睛低低叹了一声:“好了,我承认,这次搞成这个鬼样子甚至挂掉,其实都在我的预见之内,我职责所在,也没那么多牵挂……” 轮椅停住了,从后方传来颤栗又压抑的一声,那般小心翼翼——“那我呢,我也……算不得你的牵挂吗。” “也没说不是,看你,我说没那么多,又不是说没有。” 轮椅到了病房里,陆曦衡俯身去抱她,她自然而然地勾住那人的脖子,直到被稳稳地放落在病床上。 “你刚出狱的时候,我担心你适应不了你缺席七年的社会生活,担心你的身体,担心你那个倔得跟头驴似的欠揍性格,所以才时时管着你,现在看你适应得挺不错,哎对……你最近是不是重操旧业搞那个AI整的挺好,病我也问过医生了,挺稳定的只要你不作死应该能欢度余生,所以……” “所以……你还爱我吗。” 陆曦衡的眼眶通红,泪水卡在里面生生没有掉落:“不是发小之谊不是亲人之看顾不是担心不是遗憾,而是我们以前的那种……还有吗。” 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期翼又畏惧地等待着他的主审官即将吐出的话语。 “为什么没有。” 萧挽摸索着揪他那张冰山脸,把他从惶惶不安中拯救出来。 “我一直记得,那个在我警校里训练时,天天趴在墙头上冲着我笑,最后被逮进保卫处的傻小子,别的回忆杀咱就略过吧,总之,那时候我爱的是一个傻小子,现在傻小子还是那个傻小子,姐也还是那个貌美如花干啥啥都行的萧挽,所以,为什么会没有呢?” “还是……” 她故意苦了一张脸:“你嫌弃我现在是个瞎子啊——” “当然没有。” 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的陆曦衡急急否认道:“怎么可能。” “所以啊,我那时也不在意你那些有的没的,你看我现在成这鬼样子也没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把你一脚踹开不是,所以你该明白了吧,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七年,那些狗血玛丽苏情节就让它去他娘的见鬼吧,说实话,以前不愉快的,放下吧,曦衡。” “好,还有……对不起。” “姐原谅你了。”萧挽贼兮兮地挑着人白皙如玉的下巴,笑得一脸猥琐。 “美人如此貌美,不如以身相许可好……” 陆曦衡莞尔一笑:“求之不得。” 第74章 清零四 凌晨两点 南滨路 已至中年发福的男人歪歪扭扭地在河边修葺好的小道上晃悠, 手里提着一瓶二锅头,兜里的手机玩命地响着。 直到男人被烦得受不了,只好把手里的酒瓶从右边递到左边, 好空下右手去按关机键,然而,就在他刚把手伸进兜里时, 脚下不知什么东西一绊, 男人就像个皮球似地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一头杵到了沿河那边防护的栏杆上, 摔得满脸是血。 他骂骂咧咧地睁开眼,却在一瞬间一动不动,惊惧之色飞速爬上那张肥胖的脸, 他浑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他看到了一具尸体。 一具……被河水泡到发白肿胀的尸体。 …… “死者身份暂时不明, 年龄在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男,死因为锐器多次砍击头部致使颅骨粉碎性骨折死亡,死亡时间由于河水浸泡得周老回去进一步确定。” 吴大海拿着蓝色的文件夹快步迎上去, 噼里啪啦地就开始向刚从警戒线下钻出来的方衍之和顾连绵汇报情况。 “死者被路人摔倒后发现,正挂在临河伸出的树杈上, 其余正在调查。” 方衍之点了下头, 大步朝里走去, 肃着脸就开始下达命令:“先确定死者身份, 让星余比对失踪人口名单, 以及指纹库DNA库, 还确定不了的话发布认尸公告。” “是。” 顾连绵无声地在后面走着, 却在黑夜中用手电筒照着四周迅速打量环境。 “怎么?” 方衍之掀开尸体上覆盖的白布单, 低声向后问道。 “此路段非第一抛尸地, 恐怕我们一会要往上游地段搜寻。” 顾连绵蹲在尸体旁边,冷静到极致的目光一寸寸如机械般扫描过去。 “凶手抛尸的目的有两种,一种想要隐藏尸体以掩盖罪行,一种想要暴露尸体来炫耀挑衅,变态心理杀人多属后种,但选择南滨一带无论出于那种目的都不是最优选择。” 那具尸体在河水的浸泡下惨白得吓人,除了头部被砍得惨不忍睹外,身体各处都不同程度地被沿途尖锐的岩石划出大大小小的口子,肚腹处甚至因为创口较大流露出了内脏。 “找到了。” 顾连绵冷着脸面不改色地将与半截肠子缠在一起的一小段麻绳用手挑出。 方衍之看她一眼,开口道:“那便是第一种了,杀人后绑重物沉尸,但绳子并不结实,断裂后漂流至此。” “恩,调一下这条河沿线地图给我。” “苏星余——” 方衍之高声冲坐在警车引擎盖上摆弄电脑的卷发青年吼了一声。 “来了老大。” 青年身手敏捷从车盖上溜下来,抱着电脑屁颠屁颠地在他们面前站定:“两位大佬有何吩咐?” “调一下这条河沿线地图。” “收到。” 一分钟不到,他们要的东西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顾连绵葱白细长的食指轻点上屏幕,顺着地图的纹路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动,眉头紧锁。 方衍之摸了摸下巴,沉声道:“从尸体被沉到漂流此处,最远范围也就是……” 他的眉毛突然紧紧锁成了一团,又蓦然放松开来。 “淼水村” 顾连绵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发现他的异样后扫过去一眼:“怎么了?” 方衍之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南滨路,景河路,新区,淼水村……星余,分别调一下这四区详细地图。” “连绵你看,南滨路和景河路这一路段沿途都是家属楼,从此处抛尸太容易被发现,按凶手还不忘找重物沉尸的谨慎个性来看,明显不是最佳选择,目标太大,新区沿岸是工业园,人烟稀少,出了新区这有一段公路,然后就是淼水村,星余,再查下这段公路监控。” 青年人应了一声,转过笔记本开始在上面噼里啪啦地敲着。 片刻后 “没有异常。” “嗯。” 方衍之接着语速极快地说明情况:“淼水村是一个小村落,随着新区的建成村民多迁徙出村,现在仅存二三十户人家也就几十号人,且多半是老人孩子,村内监控老旧甚至年久失修,如果杀人抛尸在此路段可能性不小,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搜查重点放在新区以及淼水村上。” 顾连绵静默地看着那具面目全非了的尸体,良久,她开口道:“我有一个想法。” 方衍之将视线对上去,只觉忘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里。 沉静,宁和。 …… 晨,六点半 “现下播报两条新闻……” “当当。” 小卖铺的女售货员睡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扎着马尾长相极为秀丽的姑娘笑盈盈地望着她。 “两瓶矿泉水,烟……” 姑娘朝后招了招手,示意她身后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上前:“烟你要什么,自己选吧。” 这位姑娘当然就是乔装一番的顾连绵,而她身后的小伙子,则是上次抓捕程浩和安停舟时的特调组员吴焱。 “你们不是这里人吧。” 女售货员手脚麻利地将两瓶矿泉水和一包烟放在柜台上:“一共二十。” 顾连绵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一百的递过去,状似抱怨地开口:“是啊,和弟弟开车出去走亲戚,回来时车在这抛锚了,只能在这等拖车的来,真是倒霉,对了,你们这有饭馆吗?” “村头老李家倒是开了一家,不大,不过这两天好像没怎么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人开不下去了,总之你们去看看吧。” 女售货员不紧不慢地找了钱,拿出个笔记本电脑开始打游戏。 看着那台笔记本上的某知名商标,顾连绵眸色微动,继而道了声谢,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再买两桶方便面算了……哎?你这款笔记本电脑新出的吧,可不便宜啊。” 女售货员神色如常地“嗨”了一声,按照他们的要求再去拿方便面:“我爸买的,也不知道便宜不便宜贵不贵的,就用着呗。” “阿玲,跟谁聊那么久呢?” 一道低沉混浊的男声缓缓响起。 “就是两个过路的,他们车在这抛锚了。” 女售货员冲里屋应了一声,又朝他们眨眨眼,低声道:“我爸脾气不太好,不喜欢我和外来人聊天,喏,找你们的钱。” “阿玲!” 这一声明显带了浓浓地不满。 “哎呀来了来了……” 顾连绵状若无事地点头致意,而后提着一塑料袋的东西转身离开。 出了门,顾连绵迎着初出的太阳打了个哈欠,吴焱忙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取出瓶水来递过去:“喝水副……” 顾连绵幽幽的目光扫过去,青年摸了摸鼻子:“咳,姐。” 随即他的余光随意像小卖铺那瞟了一眼,心下一惊,只见刚才的女售货员在小卖铺门口弓着身扫地,理他们不过几步之遥。 吴焱连忙装作苦着脸抱怨:“姐,我们得在这呆到什么时候去,这里又小又破,连个像样的饭馆都没有,拖车的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顾连绵从善如流地拍拍他的肩,柔声细语道:“不要着急,不会多长时间的,我们先去那个饭馆看看,没开的话就回车里等着吧。” 二人越走越远,直至确保女售货员再也听不见,周围近距离内也没有人了后,顾连绵的声音才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做侦查员,良好的伪装能力也是一门必修课,尤其是执行任务时,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警惕,演员演技不好可以卡了重拍,我们轻则任务失败,重则威胁自身或他人生命安全,以后注意。” “是,我大意了。”吴焱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看着在阳光下女孩纤细瘦削的背影,他突然就联想起眼前这人三年来惊险至极的生活,喉头顿时有些发酸……数不清的刺杀,莫名其妙的各种意外,绑架,埋伏,跟踪,如果是他早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就算不死,也早该崩溃了,可这人,硬是凭借超人的智慧和坚韧的心性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就是为了他们这些人耿耿于怀想要揪出的真相。 他这样想着,而他的这位组长显然没空管他的小差到底开到哪去了,只是淡淡地道:“说说有什么发现?” 顺便不动声色地将周围零星路过路人的敌视防备目光收入眼中。 迎面而来的一个老大爷走远后,吴焱的思维已经回到了正事上,沉稳的声音响起:“这个村子有问题,从我们下车开始遇到的人除了那个女售货员外,都对我们或者说外来人口的态度并不友好。” “恩,还有呢。” “这个村子里的人诡异的富有,小卖部近万元的笔记本电脑,路过车后面拉的的星级酒店才有的名酒,还有刚才那个大爷拇指上的黄金扳指,可是据资料所得,淼水村只是靠种植蔬菜拉去城中卖以维持生计,时不时还需要国家补助,而这里村民的生活水平……着实蹊跷。” 顾连绵依旧平平淡淡地点了下头:“还有吗?” “还有?”吴焱一脸为难:“这……” 顾连绵叹了口气,开口道:“没有小孩,你看这一路上,我们碰见一个小孩了吗?” 吴焱恍然大悟:“是哦,的确没有,按道理来说淼水村的老人孩子才占多数,怎么会一路来一个小孩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顾连绵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接着耐心解释道:“敌视和防备,要么来源于有误会,要么来源于有秘密,整个村奇怪的富有背后的原动力,就是他们保守的秘密和敌视的原因,至于为什么没有孩子,因为孩子可能是最不善于保守秘密的人群了,与其把他们放出来露出马脚,不如干脆各自关到家里不要让出来来的方便,这也就说明,他们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或者说,他们知道最近会有事发生。” 她突然微微一笑,冲着前方迎面走来的人点头以示礼貌。 “戚队,我说得还算有道理吗?” 第75章 清零五 “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啊。” 衣冠楚楚的缉毒队长乐呵呵地踱步过来,伸出手疯狂摆动:“Hallo,nice to meet you咋说来着?哦这样……nice to meet you弟妹, very happy.” 顾连绵:“……”果然这画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呢。 吴焱:“???” “我才刚有点猜测,戚队的出现, 倒是帮我印证的有些及时。” 顾连绵只是歪了歪嘴角便淡定地走过去与之并肩同行。 “可有发现?” “这里说话不方便, 你们先跟我来, 正好现在有个事非常需要你。” 顾连绵短促地点了下头后便不再说话, 和吴焱一起跟着戚北辰顺着一条小道走了二十来分钟,最后拐到了山坡的公路上。 “这是……” 打开车门,后座上昏迷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 衣着非常脏乱, 头上包着块纱布隐隐透出些血污。 顾连绵微怔了一下便率先跨进车里,冲吴焱招了招手:“先上来。” 一开始观察到整个村子处处微妙的富有后她就开始一一思考团体犯罪的可能性,例如团体贩毒,以村□□……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而如今身为缉毒支队队长的戚北辰出现…… “砰” 随着车门的关闭,戚大队长懒散地往椅背上一瘫, 开口道:“既然都暗访到一处来了, 先交换个情报?顾专家?” “好。” 顾连绵当即简明扼要抽丝剥茧地将南滨浮尸一案讲述了一遍。 …… “啧啧啧, amazing.” 听罢后, 戚北辰挑着眉连连咋舌:“看来这次缉毒刑侦两队又得联合行动了, 说起来也好久不见老方还有点小期待呢嘿嘿嘿。” 顾连绵:“……” “好了, 言归正传。” 向来不怎么正经的缉毒队长收拾了收拾自己的各种丰富表情, 看着山下的村子快速道:“我也是刚收到的线报, 淼水村实际上是运往青城毒品的一个大型仓储点和中转站, 我今天潜入就是提前查探,但迄今为止并没有找到毒品的存放点,白天不方便,我准备入夜了再探探,这不就碰上你了。” 顾连绵拿下巴指了一下昏迷的少年,问道:“他呢?” 戚北辰往后座瞟了一眼,道:“山路上发现的,受了刺激疯得厉害,从他零星嚷出来的话可以推断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不过他这被刺激得太过,差点没控制住,我就只能把他打晕了,正好碰上你这么个心理学专家给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来,毕竟现在整个村的人都戒备的很,想要找个人问话还不打草惊蛇难上加难,为了后续计划的进行,我们决不能再引起他们的注意。” “好,交给我。” 听罢戚北辰对这孩子的症状又一大通的描述后,顾连绵想了想,半点不客气地道:“不过你们得下去,应激性障碍类疾病对周围环境有着急剧的不安全感,况且戚队你对他采取过强制措施,他在不稳定的情况下看到你会产生恐惧一类的抗拒心理,这对治疗极其不利。” 戚北辰摸了摸鼻子:“下去是没毛病,可这小孩力气不小又神志不清的,万一醒了给你伤着了怎么办?” “不会。” 顾连绵很平静而坚定地看着对方:“请相信我的专业素养。” 于是…… 半分钟后,戚大队长、吴焱以及跟着戚北辰的一个年轻警员三人盘腿坐到了山坡坡上,一人叼着根中华烟腾云驾雾。 “戚队长。” 看着频频回头往车里望的戚北辰,吴焱边在地上画着圈圈边十分淡定地说道:“请不用担心,不会有问题的。” 闻者转过头来,咧嘴笑了:“这么信任?看来你们刑侦大队的顾问是真的很厉害啊。” 能不厉害嘛。 吴焱自顾自想着:反正自从三年前在桐城跟着她破案时,这人画像定位、心理侧写、推理判断,就没见哪次出过纰漏,三年内荣立多少功勋,其中他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次,他们副组去和一个浑身炸药足以炸毁一栋大楼的炸弹狂谈判,解救了被困在楼里的所有人,并且讯速疏散群众,因踩踏致伤的只有轻伤五人重伤一人,无一人死亡。 这样教科书一般的人物,见证了所有的他实在没有办法不去信任和崇拜。 于是吴焱一脸理所应当:“那当然了。” 戚北辰:……这届的小崽子真是不太谦虚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他还不是害怕万一有那么个万一中的万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出了什么事他没法向老方交待嘛,按那小子上次的种种残暴行径看,这小顾要在他这蹭破点皮,那家伙绝对能冲过来活剐了他,啧,塑料兄弟情诚不欺他。 而在车里—— 金属制的手机扬声器中传出音量不大不小的低缓纯音乐,模仿着下雨的声音,细密,却又节奏悠扬,令整个空间内都充斥着一种宁和的气氛。 “该醒来啦……” 顾连绵沾了点矿泉水拍拍少年的面颊,声音如裹着棉花糖一般亲切可亲。 “醒醒……” 少年缓缓睁眼,清醒的一瞬间迅速缩成一团窝进角落里,浑身剧烈颤抖,捂着自己的耳朵不停发出尖叫声。 车外的三人听到动静齐刷刷转过头来,顾连绵淡定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管。 果然是ASD,急性应激障碍,表现为外部向有强烈恐惧体验的精神运动性兴奋,有情绪激动和行为盲目特征。 不过还好,现在他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的抗拒心理了。 “别怕,别怕,这里很安全,你也很安全,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来,吃个糖好不好?” 顾连绵从口袋里摸出个草莓味的棒棒糖来,剥开包装皮,慢慢地递给少年。 而她的另一只手,食指凑近唇边——“嘘。” 她眨了眨眼睛,继而用平和宽容至好似包含星辰大海般的眼睛深深凝望少年。 少年停止尖叫,愣了一下。 乘此空隙,顾连绵将棒棒糖顺其自然地塞到少年口中。 音乐还在继续,嘀嗒…嘀嗒…嘀嗒,糖……很甜很甜。 顾连绵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声音清润沁人心脾:“好了,你现在很平静,非常平静。” 她手上垂下了一块怀表,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晃动,一下,两下,三下…… “来,乖孩子,看着这快表,我从十数到零,你全身的气力将逐渐消失,眼皮会完全不能睁开,外面的声音将完全听不见,只有我的声音非常清晰……” “十。” “九。” …… 外面的戚北辰一脸世界观都被刷新了的震惊表情:“我去,这波操作也太六了吧,啥时候给我们这也分发个心理专家。” “并不是所有心理专家都能像我们顾问这么六,谢谢。” 面无表情的吴焱一边本能开怼一边默默从兜里抓了把瓜子开嗑,最后想了想,往旁边两人手里一人放了一把。 …… “一。” “零。” “你的名字是什么?” “陈……乐。” “你是淼水村人吗?” “……是。” “好了,你已进入催眠状态,下面,我暂时不发出任何指令,在我不与你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你的整个身心将变得格外放松,你将睡得愈来愈深,愈来愈深……” 停顿了一段时间后,顾连绵重新开口低缓地道:“现在你正站在自己美丽的花园里,这是你自己私人所拥有最放松、宁静的园地。在这里毎件东西都沉漫在阳光里。从碧蓝的天空中太阳洒下柔和的光芒,而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当你慢慢的沿着轻草地走向条有水晶一般清澈的小溪流,现在,你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门,你推开它,迈了进去,里面是你快乐的回忆……” 少年的唇畔绽开了幸福的笑意。 “对,很好,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 …… “现在,道路的镜头,又出现了一扇门,你将穿越它,来到你的两天前,对,那天的天气怎么样?” “雪,那天下了雪。” “雪大吗?” “不大,落地就化了。” “然后呢,那天村里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不一样?” 少年忽然开始浑身痉挛般抽搐起来:“血,好多的血,好多的人拿刀砍杨晨哥哥,杨晨哥哥在大声的惨叫。” “不怕,不怕,你很安全。” 顾连绵赶忙拿声音安慰着少年:“在什么地方?” “……在,在溶洞” 溶洞?资料上并没有显示这淼水村有个溶洞啊。 “在杨晨哥哥被很多人砍之前,发生了什么,杨晨哥哥有和‘他们’吵架吗?” “有,有的,杨晨哥哥要烧掉里面的东西,他们不让,然后就吵起来了,然后……然后……” 少年的反应又变得格外的激烈,顾连绵只好换了个问题:“溶洞的位置在哪?” 她的心越来越沉,为什么缉毒支队那边得到线报却搜寻无果,为什么线报中那样大数目的毒品却毫无破绽。 溶洞中的秘密,对反叛者的格杀,人心感染般的贪惘,沉默背后鲜血淋漓的真相。 那么……一切都从最开始探究吧。 又是短暂的停止后,顾连绵才和着音乐声不疾不徐地开口,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如神明俯视众生般,智慧、通达,却又带着淡然而挥之不去的悲切与怜悯。 开始—— “现在,你走在小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雪,不大,落地便化了……” 第76章 清零六 晚, 十二点零五分。 埋伏在村内各个角落的警察同时破门而入实施抓捕,刑侦支队缉毒支队两队联合行动,红蓝相间的警灯映亮了大半边天空。 顾连绵和戚北辰先遣潜入查探的溶洞内确实发现了大量毒品, 以及疑似杀害杨晨的武器,等待回局里进一步的调查。 而溶洞外的抓捕行动在方衍之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的格外顺利,所以戚大队长收拾完溶洞这边索性也不去急着赶去山下凑热闹了, 心安理得的把一摊子事扔给自己的“塑料兄弟”, 自己和顾连绵各自坐了块石头看队员们来来往往地搬赃物。 “喂?” 戚大队长在打电话:“成了, 你那边什么情况?”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戚队长有点气急败坏到肝疼的意思:“你自己有个屁的数,我告诉你,不行咱就撤, 犯不着把命折进去, 老李已经过去了……” 顾连绵默默往那边瞟了一眼,转过头时,眸里已带了考量。 应该是传来线报的卧底。 卧底007的联络人是戚北辰,那么他是……特别调查行动在青城方面的负责人。 今天的天空真的很漂亮, 星星很多,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戚北辰电话打完了, 笑嘻嘻地把一瓶农夫山泉递过去, 虽然眼下一片青黑一看就是不眠不休了好几天, 但精神状态还是极好的, 只不过眉眼之间依然有几分担忧。 “来弟妹, 喝水。” 顾连绵伸手接了, 也懒得反驳他的称谓, 只是轻轻点头:“多谢。” “这次行动你居首功, 要不是你通过催眠技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从一个受到刺激神志不清的陈乐嘴里撬出这个溶洞的位置, 我们也不可能提前部署这么高效率地将他们一网打尽。” 戚北辰由衷地这样夸赞道。 “戚队客气,都是职责所在。” 顾连绵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文有礼的微笑,得体,却也疏离,顾大专家一贯的风格。 空气静默下来,二人看着洞口外浩瀚的星空,凉风拂面,各怀心事。 顾连绵是在想,总觉得这次事端平息得太快预感没这么简单,另一方面又暗自嗤笑自己毫无来由的直觉,也许真的是职业病作祟吧。另外,回去应该给那个孩子再进行一次心理治疗,亲眼目睹惨无人道的凶杀,有些阴影真的是会伴随一生…… “说实话” 没等她继续想下去,就被在沉思中显得有些突兀的一声给打断了思路。 戚北辰依旧在盯着天上的那些星星看,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一半,莫名就带着些成熟男人特有的沧桑感。 于是顾连绵也就莫名联想到了一个人……这让她的心情真的变得不太好。 戚北辰却突然就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是发自内心的特别开心:“你俩在一起,我挺开心的,真的,也就放心了。” 顾连绵微微皱了皱眉毛,心下不解:“为什么这样说?” 戚北辰摊手:“祝福你们啊,有什么奇怪的吗?” “如果是作为兄弟得知衍之得偿所愿应该是从单方面为兄弟高兴,而从戚队此话的意思和神态看,倒像是对双方的欣慰,最后那句‘也就放心了’未按正常习惯语序加主语,所以所指不是戚队,而说这句话时戚队下意识看的是我,所以这个人应该与我有关而非衍之,戚队可是认识什么与我有旧的人?” “我去,能不能行。” 戚队长崩溃地捂住脑门满脸的糟心:“你这种心理学天才未免也太可怕了吧,我就是随便感叹一下,怎么什么老底都让你给掀了。” 顺便在心里默默为可怜的老方点个蜡——这小子以后怕想藏个私房钱都够呛,分分钟抓包,根本不在一个档次的。 “还请戚队告知。”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很重要。 但戚大队长开始装傻充愣三缄其口,总之态度就是死活不回答。 她知道硬来没用。 沉默了一下,顾连绵开口道:“你和桐城市前任刑警支队队长薛城……什么关系。” 戚北辰条件反射微缩了一下自己的眼睑,顾连绵一怔,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薛城,薛队啊…… 那些尘封已久却难以结痂的记忆,太沉重了。 “好好活着” 她的眼前闪现过那张平凡而刚毅的脸,以及……火化后骨灰里生生烧出的几十块零星弹片。 几十块,嵌入他身体的各个角落,洞穿内腑,割裂血管,将浅蓝色的警衬染成了彻彻底底的鲜红。 薛城,前任桐城市刑警支队队长,以及……特别调查组成立提请人。 两年奋斗奔波未曾成功,终于用自己的死亡,给那些明哲保身拒绝过他的人敲响了一个警钟,同样也是在那个暗桩密布的地方,将死亡作为筹码,在已临近绝地的地方杀出了一条血路。 “薛城是我表哥。” 看着顾连绵在某一瞬间眸中迸裂出的那般极端的痛与悔,深入骨髓,怆至魂灵,戚北辰叹了口气,道:“不想提就是想让你慢慢淡忘,而且后来你也知道,他的死是他自己计划好的,没有你,也会有别的契机和理由,所以你实在不用歉疚,而且他……” 顾连绵摇了摇头:“不管动机为何,事实便是我欠他一命。” 桐大一事后,她正式入了警籍,入了桐城市局,和支持薛城大规模暗查内部的一派组成了特别调查组,她也在抽丝剥茧的过程中真正体会到了薛城这两年到底是如何在黑白混淆中钢丝上行走,如履薄冰。 薛城知道自己必然会出“意外”,因为枪打出头鸟,他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穷小子动了得利集团的“面包”,所以他算计好了他死亡所能带来的最大利益,在他死后安停舟背后的贩毒集团迅速暴露,他一直以来暗自查探与之有关联的上市公司、机关工作人员等等纷纷被提前透露给媒体的消息,与自己的死一起,被渲染到了风口浪尖,舆论发酵,黑恶剖白,倒逼一切不得不按他的计划发展。 苦追多年不得线索的薛城,因为安停舟按耐不住的作恶,顺藤摸瓜,终于撬开了一个缺口,那么,一直以来帮助薛城的沈教授,他的死……又何尝不也是一个必然,他们做那些事前都知道,一定会被报复的,但他们还是做了。 这个世上,总有人明明是凡人之身,却承担着神的责任。 举头三尺有神明,却众生皆苦,从未显灵,说到底真正护得一方岁月静好的,是那些和所有人一样有血有肉的凡人,也是别人家的儿子或女儿,别人家的丈夫或妻子,别人家的父亲或母亲,凡人钢骨,为此而已。 “他跟我提起你,说你真的不愧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你未来的路走得肯定比他好,他不是个聪明人,拼死这盘棋也就走成这样,还有就是他那时候也算计了你,让我有机会替他说声对不起。” 戚北辰掐灭了烟,眼睛里带着歉意:“这三年你承受了太多,抱歉。” 他隔着一个市,都知道那些疯狗们是如何咬着眼前这人不放,也知道她是如何力排众议,夹缝生存,多少人或威或逼利诱她倒戈,但她也没有。 三年,她乘坐的车“意外”失事十一次,房屋“意外”失火五次,入室刺杀据消息有几十次,此外不等。 他有时候也纳闷:怎么可能会有人的命能这么硬呢? “不必,而且‘最优秀’三字,他才当之无愧。” 顾连绵依旧摇头,面上还是那仿佛长到脸上的平静表情,指甲却已经嵌进了掌心里。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在发现安停舟一案与那些事有关系后把她也算成了他去赴死的一环?算计她因为歉疚会接手他未完成的事业?还是算计她不得不亲手利用他的的死亡达到他一开始就预见的目的? 是很残忍,但背后又是何其心酸,以薛城骨子里至纯至善的性格,若不是已经山穷水尽到了身边再无可信之人,又怎么会愿意用这样的方法算计自己的师妹,将她至于险境之中。 她认真地看着戚北辰,一字一句地说:“戚队,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是因为欠薛队一命对他有所歉疚,但我并不是因为歉疚才做这些事的,这是我个人意愿,所以你没有必要替他道歉,换句话说,假如一个毒枭救我一命,我对他歉疚也只会去照拂他的家人而非去帮他贩毒。” “……我所做之事,只能是因为我深以为然,心之所向,最后,这些从来就不该是他一个人的事,我认可他的选择和行为,所以接手继续,理所当然。” 他们俩离人群有一段距离,戚北辰深深看着巨大石头上坐着的那个纤瘦却脊骨笔挺的女孩,一时敬意无以言表,他从石头上跳下来,站得很直,表情是从未见过的肃穆庄严,然后朝着顾连绵的方向端端正正地敬了个警礼。 “青城市缉毒支队队长戚北辰,对特别调查组副组长顾连绵施以最崇高的敬意,此后在青城的所有行动,我依然将全力配合,请相信,黎明终将到来。” 顾连绵也跳下石头,举手回礼:“我一直相信。” 她一直相信,她当然相信。 第77章 清零七 大规模行动过后, 往往伴随而来的就是仿佛无休无止的审讯和取证工作,各种数据各种卷宗,精神再好的英雄也得累成狗熊, 机械的查找、重复,一遍又一遍,枯燥又乏味, 但实际上在一个警察的所有工作中, 这些往往才是占大多数的。 无趣, 疲累, 看起来也没什么英雄,却必须要做。 整个局里通宵达旦,揪着那些案件相关人的祖宗八代都几乎刨了出来。 而身为市局心理顾问的顾连绵在审讯室里撬开最后一个案犯的嘴后, 终于靠在市局某处僻静之地的墙上松了口气, 有点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果然不睡觉还是不行的啊……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说真的,顾连绵最近的精神状态实在不是太好,特别调查组那边的计划即将收尾,在这个关头上她几乎是打起了百分之百的精神, 生怕哪处算错一步,这种草木皆兵已经导致她的精神衰弱严重到好几天睡不着觉了。 更何况她刚查明此次案件背后绝对不会让人心情好的真相…… 疲态在那双眸里持续了几秒, 迅速敛去, 然后恢复成了冰霜冽冽的清明, 哪还有一丝半点精神不济的样子。 强大到可怕的自制力, 有时甚至连本能都能克服, 顾连绵的这一点一向让很多人非常叹服。 永远冷静, 永远清醒, 永远能理性地做出最佳选择。 侧颜如画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洁白的墙壁, 心思复杂。 突然, 她感受到什么一样缓和了面色,就见一个脑袋冷不防地从拐角冒出来,像是打定主意要这人吓一跳,脸上挂着满满恶作剧的表情。 “连绵!” 当然了,这种伎俩对顾大专家显然是没什么作用的,她一点都不意外之余甚至还好脾气地冲来人笑了笑。 嘴角弯了,眼睛却没怎么弯。 一身警服笔挺的方大队长:“我转两圈了,你果然在这呢,连轴转这么长时间辛苦了,来,喝口牛奶,我刚从微波炉里热出来的,小心烫啊。” 还十分体贴地吹了吹。 “恩,你也辛苦。” 顾连绵接过他的杯子抿了一口,齁甜灌了满口,她心知这家伙又把他办公桌抽屉里那罐白砂糖不要钱似地往里放了。 但她倒也没多说什么,从善如流地几口给自己灌了下去。 糖分能增加人体多巴胺分泌从而让人心情愉悦,这很好。 “又被你找到了,看来我下次是该换个地方。” 顾连绵半开玩笑道。 “你换呗,不过……你换哪我都能找到。” 方衍之懒洋洋地靠到她旁边,得意的就像只开屏的花孔雀,整个人莫名其妙地喜滋滋的,直到他顺手往自己口袋里一摸,摸了个空,然后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糖没了……他糖怎么就没了…… 一副天都塌了的苦大仇深。 这人的演技……是真的很好啊。 顾连绵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竟变戏法一样地变出了个草莓味的哈尔卑斯,剥开包装递了过去:“给,下不为例。” “爱你呦。” 方衍之伸手冲她比了个可爱的小心心。 顾连绵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其实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只是为了让对方稍展笑颜轻松片刻才故作无事地说笑。 但这样……真的都能好一点了呢。 事情发展到现在,南滨浮尸案基本明晰,还打掉了一个村窝毒贩毒的据点,结合毒贩那边卧底得到以及萧挽拼死传出的情报,戚北辰收拢包围圈,挨个击破的不亦乐乎,估计这几天是没什么时间出现了。 山雨欲来,最近要搞出的动静不可能会小。 而关于那个死者…… 故事的起源……其实说来也简单。 正如资料所显示,这个村子穷,很穷,后来新区建成导致本就不多的青壮年的流失,让这个村子变得更穷了。 所以后来他们偶然发现的溶洞没有声张,而是跟毒贩牵线用来做了“毒窝”,至于牵线人,是一个叫赵严的村干部,抓捕路上一头撞向了嶙峋的野石,失血过多没抢救回来。 此中微妙不道,继续深究此人显然已经不归属他们管,所以再说说死者杨晨。 此人便是留下来为数不多的青壮年之一,但他常年外出务工,只有农忙的时候才会留下来帮衬一二,但杨晨这次回来的时候却偶然撞破了村里某些人干的的阴损勾当。 青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偏生又是个心眼实的,既无法容忍自己的村里滋生这些龌龊,又还存着心软不肯把事做绝偷偷去向警方举报,于是思来想去,天真得以为举个火把把那些“金子”烧尽,从此万事大吉,大家安居乐业,就当没这回事。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任谁站在一个正常人的角度上去看,那都是不可能的啊。 能做到贩毒这一步的人对金钱的欲望已然压过了人性,堆金积玉的滚滚财富,和一个无知又可笑的傻小子的螳臂当车,那些人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不愿去还原那些人的轻蔑。 几个小时前的她还冷静地坐在审讯室里,没有一丝表情地听着凶手之一将作案的全部过程托盘而出,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每一个字,掰开揉碎了嚼,然后喉头发涩,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也就只剩下了悲哀的苦笑。 那个瘦小佝偻的案犯满脸写满了看不见希望的灰败,让人几乎想象不到他参与杀人时狠厉毒辣。 他勾着头,说:“杨晨,是赵严逼我们动手的,开始的时候赵哥许给他好处让他跟我们一起,但他死活不同意,非要把货烧了,好说歹说都没用,这赵哥肯定不答应啊,然后起了冲突赵哥就往他头上砍了一刀,但他又不肯自己背这个罪名,为了拉我们跟他下水非要我们这些在场的人……” “一人去砍他一刀……是吗?” 这样,生死休戚共同利益化,就不存在出卖。 “警官,我们的把柄和财路都在他手上,我们不得不听他的啊。” 那个案犯还在努力地推脱着自己的责任,无论是法律制裁的责任,还是良心的责任……都轻飘飘地推到了一个“被逼”上。 还能说什么呢? 所以顾连绵没有再看那案犯一眼,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审讯室。 一人……一刀? 当时在场的人,足足有十九个。 十九刀,头部几乎砍成了肉酱,然后绑石沉河,毁尸灭迹。 再或者,村内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对杨晨的回忆—— 老奶奶推了推老花镜,慢吞吞地道:“你说晨子啊,晨子是个很好的孩子啊,他是老杨捡来的孩子,对他爸一直很孝顺,后来他爸走了后他每年农忙的时候还会回来帮衬他二叔,人也热心,我前些日子病了还是这孩子找车给我送去医院的呢……” “……” 她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她在保存尸体的冰柜前站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又默然地离开。 此事便算到此结束。 杨晨出现在大众的视野前就是一个死状凄惨的被害人,真相大白后,那些听到报道的人会怎么议论这个被害人?赞其良善,怜其不幸,这种当然有,而另外一种……会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然后头头是道分析出一大堆来论证如今好人不能做,不是自己的事千万不要多管。 当然,各有角度,都很合理,谁也没有如何不妥,顾连绵只是觉得……有些许如鲠在喉的悲哀罢了。 哀悼一个……善良却不懂保护自己的……“傻子”。 明明还是个青年人啊。 但不管怎样,他都只是个被害者了,在某个普法栏目剧以“杨某”的身份匆匆带过,人们茶余饭后感叹几句,意见不一,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再也不会在这个世上掀起一点水花。 顾连绵抬头看向方衍之。 他依然是在笑的,可他的心情跟她一样,甚至以那人的个性,恐怕是更甚的。 难为他还要过来逗她开心。 顾连绵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到他的脖颈处细致地将卷了边的警服领子整理平展,然后轻轻拥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后背。 很平淡的一个动作,霎时击碎了那人整理妥帖的所有伪装。 她在他耳边淡淡地道:“结案报告写了,就过了吧。” 也只能过了,不然还能如何呢 死去的人他们只能做到为其雪冤,活着的人他们还得继续守护,永远不能停留。 忍受每一次的沉重,然后负重前行。 “我知道。” 方衍之低低“恩”了声,然后说了句“你也是。” 有些事情,根本不会因为见得多了而习惯,这也是为什么刑警的致郁率那么高的原因。 人的悲喜可能并不相通,但各种复杂因子混合而成中的或多或少的善元素,大概对生命的逝去都有着本能的厚重。 “连绵。” 方衍之开口叫她。 “恩?” “今天等我写完结案报告就可以下班了,我们去超市一趟,买点东西回家做火锅吃吧。” 他很认真地说道。 顾连绵一怔,这下颇为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行啊,我等你。” ……生命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会让你对下一秒的时光,满怀期待的。 第78章 清零八 “嘀嘀——” 几乎完全黑暗和安静的房间里, 电脑屏幕突然亮起,幽幽的蓝光撒在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显得惨白骇人, 那双手太清瘦了,几乎只剩下了骨架。 ——近来过得可好? 非正规渠道的聊天窗口,聊天的备注显示的是一段乱码。 那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过了良久才颓然地松开, 手指极为灵活地在键盘上飞舞: ——什么事。 几秒过后, 电脑又“嘀”了两声。 ——我亲爱的弟弟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不会真把自己当警察了吧,别忘了,这些年你干过的事情足够枪毙你十回的, 最好听话点, 别跟我耍花样。 屋子里的人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我很清楚,不用你提醒。 “嘀嘀——” ——最好是这样,那么,作为你这次消息传递不及时让我损失这么大的回报, 为兄送给你一个礼物,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要保重身体哦我的弟弟。” 紧随而来的, 是一段音频, 时长显示为一分钟。 那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哆哆嗦嗦地戴上耳机, 过了七八分钟后才猛地点开了那个小小的播放图标。 “啊——啊——啊——” 那是一段女人的惨叫声, 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殷红的鲜血划过苍白的掌侧, 最后无声地滴落在地砖上, 就像那双手的主人不能痛哭出声的血泪。 “嘭——” 笔记本电脑被猛然掀到地上,断裂成了两节。 男人极力压抑着的低声呜咽断断续续,和着窗外野猫的凄厉叫声,悲切至极。 另一边—— 由于是周六,超市里比往日要热闹很多,可能大家都想在这个寒冷的休息日储备食品和家人愉快度过吧。 “连绵。” 只见某人眼神一亮:“你在这里等我。” 于是顾连绵同志便目瞪口呆地看着警服还没换的方大队长兴冲冲地跟一群大妈抢促销蔬菜去了。 顾大专家:“……” 中国大妈武力不俗,抢起菜来管你是谁谁谁照抢不误,顷刻之间就将方衍之的那身警服刨成出了不知多少条褶子,方大队也是个狠人,毫不手软地抢了满满一怀,突出来的笋子叶遮了半张俊脸,正嘿嘿笑着往外挤。 大妈:“嘿你这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怎么跟我们抢菜呢。” 另一个大妈:“太不像话了,还是警察呢。” 大妈们:“就是就是……” 方大队长被团团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批斗,顾大专家抽着嘴角瞬间感觉头都要大了。 心理斗争了半天,她刚下定决心要过去解围,却见那人眉一低,眸一垂,毫不要脸地拉了副苦瓜脸开始卖惨:“唉阿姨们啊,我们那工资就那么点,我上有老母要奉养,下有嗷嗷待哺小儿凑不出奶粉钱,我苦命的媳妇儿还等着我买菜回去做饭呢,你们可不知道,生活的艰辛啊……” 大妈:“别说了孩子,你不容易啊,来,我的这点也让给你。” “我的也是 。” “还有我的。” …… “???” 还可以这样?老母?小儿?还嗷嗷待哺?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几步以外的顾连绵整个人彻底凌乱了。 “走啦,媳妇儿~” 方衍之抱着一大堆战利品放购物车里,瞅了一眼顾美人一言难尽的表情,嘴欠地又来了一句:“孩子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顾连绵忍无可忍:“演上瘾了是吧。” 方衍之顺手一揽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不不不,迟早的事嘛不是,我先熟悉一下剧情。” 顾连绵冲他皮笑肉不笑地一下,表示不想和他说话。 由于此次的抢菜事件和方衍之同志的一系列节俭表现,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顾连绵都深以为然觉得这家伙很贫穷,并且十分善解人意地帮他能省则省,次次明着暗着抢着付钱,往他家买面买油,直到方大队长终于发现这一误解并进行澄清。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二人笑闹到结了帐后,超市出口处突然出现了一阵喧闹。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你是第二次了,报警,这次必须报警。” “我……我不是……求求你放了我吧。” 听着应该是有个女孩偷了东西。 往喧闹处走了几步,两人看清了那小偷的模样——那女孩很年轻,看着顶多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很漂亮,只是浑身的衣服脏兮兮甚至有点破破烂烂的,此时被人拽着胳膊抖成了个鹌鹑。 “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女孩还在不住地求着饶。 顾连绵扫了一眼地上散下的“赃物”,都是一些水和食品,再看了一眼女孩的脸色,嘴唇发白且干裂起皮,这是真的又饿又渴到了极致。 而且……那双袖口露出的手部皮肤上,有着一些淤青和细小伤痕。 她的眼神若有所思地暗了暗。 这时,不知是谁看见了穿着警服的方衍之,大喊了一嗓子:“警察来了。” 人群当即呼啦啦地为两人让开了一条可通行的道。 那女孩僵了一下,浑身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像是在恐惧着什么极可怕的事物。 方衍之只得走过去,清了清嗓子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同志,这人是个小偷,你说她偷第一次也就算了吧这都第二次了,两天前她就偷过一次没抓住让她跑了,想着算了吧也就没报警,结果这次又是她……” 顾连绵冲制住那女孩的保安亮了亮证件,示意他先把人放开,见保安犹豫,她笑了一下,看着那女孩道:“放心吧,她跑不过警察的。” 女孩抖了一下,果然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不乱动了。 方衍之在那边处理这件事,将好事的群众一一疏散开来。 “为什么偷东西?” 顾连绵蹲下来问,表情很温和。 “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抬眸怯怯看了她一眼,嚅嗫道:“我真的太饿了,不是故意的,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姐姐,你能不能不要抓我。” …… 一个小时后,某家面馆里—— “老板,再来一碗刀削。” 顾连绵向面馆老板微微招了招手,示意再加一碗,坐在她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吃了两大碗的面还没有吃饱,看来真的是饿狠了。 “你慢点吃。” 顾连绵笑了笑,又问向旁边坐着的方衍之:“你还需要再来一碗吗?” 方衍之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今天的火锅又泡汤了。” 顾连绵失笑:“谁叫我不小心吃饱了呢,明天吧。” 又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女孩小声地道了声谢便开始狼吞虎咽,从袖口露出的手腕处,有两道绳索绑过的勒伤和一些细小的擦伤,手背和手指处也有一些青紫的淤痕。 顾连绵和方衍之显然是早都看见了。 等女孩吃完了,她递了一杯水过去,开始直奔主题:“你手腕上的伤是勒痕吧,你是否被人非法拘禁或虐待过。” 女孩下意识地把手缩回到了袖子里,“我”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那我先换个问题。” 顾连绵的目光很宁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能放松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于薇。” “你别紧张。” 顾连绵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你饿到这个地步而且看你的衣着,这两日你应该无处可去吧,你在躲着什么人,是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在找你吗,告诉我们,现在只有警察才能帮你,你难道不想回归正常的生活吗?” “我……我害怕……” “他们威胁你了” 于薇默默地点了点头。 方衍之顺手敲敲眼前的桌子,正待再说,忽然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喂肖煜,怎么了?” “衍……衍之……” 那边的声音竟是颤抖的。 两个人瞬间一个激灵。 顾连绵离得近,电话里说什么听得一清二楚,听见这一声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涌上种不详的预感。 方衍之拧了眉头,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能让肖煜失态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 那边静默了两秒,肖煜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再次开口:“这两天检验缴获那批毒品上的指纹,结果其中最频繁出现的一个,星余在我们的指纹库里搜索到了,是……江以谦的。” “哗——” 方衍之霎时像被电打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提高整整了一个度:“你说谁?” 坐在他们对面的女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了一跳,顾连绵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了句“没事”。 江以谦……她显然是不认识的。 顾连绵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那人的面部表情。 震惊、被勾起某种回忆的痛苦、复杂的情绪…… 只听得肖煜在电话里一字一句地回道:“江以谦,你没听错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就是你我都认识的那个江以谦,他的指纹,确实出现在了那批毒品上。” 方衍之又猛地跌回座椅,半晌,他才有些愣然地道:“可是……可是他不是……” 不是已经……死了吗?就在他的眼前,猩红的血花溅了他一脸,他为他立的碑还在离此地几公里外的大青山上。 怎么会…… 一个三年前就死去的人,指纹如何会出现在三年后的今天 方衍之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 肖煜那边也沉默了好一会,良久才低声道:“你先过来吧。” 第79章 清零九 一路上方衍之都很沉默, 仿佛整个人都被五雷轰顶然后缓不过来的那种沉默,各种情绪扭曲在一起,几近将这人的大脑撑炸, 他阴郁着一张脸,紧紧握拳,青筋暴起。 一身刀光血影里蹚出来的煞气毫无阻拦地向周围散发。 顾连绵也没有说话, 只默默握住了他的紧握着的拳头。 这人君子在骨温柔于心, 平素的混不吝样子全是表象, 自打相识以来, 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神色,当真是反常到了极致。 她想,这个叫江以谦的人, 恐怕是跟他那段从未提起的阴霾记忆有关。 清零行动、江以谦……到底发生过什么? 那些……还未有机会宣之于口的沉重…… “嘭——” 晚间十点的局长办公室, 鬓角已有白发的赵局长一掌险些将桌子上的茶杯拍震下去。 只见赵安清叉着腰,指着人的鼻子就横眉竖目地开骂:“肖煜我跟你怎么说的,封锁消息封锁消息听不到是吧,谁叫你转头就给他方衍之说的, 无组织无纪律,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背一处分, 要不然你干脆就滚回老家过年去别回来了。” “……” 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年轻警官眼观鼻鼻观心, 采取沉默抵抗态度, 一言不发地站在墙角里装死, 平日里顾盼流波的桃花眼冷沉沉地耷拉下来, 看着有些阴郁。 整个空间一片冷凝。 方衍之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他上前一步, 半个身子挡住赵安清瞪向肖煜杀人般的目光, 肃声道:“赵局, 这不能怪他,是我一开始就让他关注此事动向的,所以错在我,只是在处分我之前,我想得到一个真相。” “真相?” 赵局长气急反笑:“你跑到这来管我要真相?方衍之你别忘了,你可是个队长,而且在队长之前,你是个刑警,保密规定公务员纪律让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不是快意恩仇的武侠片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这里,凡事得讲章程,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没有章程会带来什么后果。” 方衍之怔了一下,却还是站得笔直,语声铿锵:“我从未忘记我的刑警身份,赵局您说得我都明白。” “明白就该干嘛干嘛去,此事到此为止,绝对不可再外传。” “可是。” 凡事就怕有个可是不是吗…… 他定定看向他们的老局长,目光乍看平静,却隐隐含了浓烈的悲怆,成年人被洗礼后的圆滑之下,到底还是存了两寸少年人热血时的执拗,多一寸莽撞,少一寸薄凉。 “三年前死的是我的亲人,而我得到的所有消息以及他本人的亲口承认,罪魁祸首却是我的曾经最好的兄弟,不管我愿不愿意相信……” “但现在突然我又知道了,很有可能这些年我得知的全都是一场骗局,愤恨的不明不白,当年的真相不清不楚 ,赵局,我无意破坏章程,也不会去私下调查违反规定,我不过就是想向您确定一句话……是不是我想得那样?” 又是久久的沉默…… 经年沉疴。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顾连绵面带忧色地望着里面。 再怎么样,他的心结,她一定会帮他打开,就如同他一直以来为她做的那些一样。 顾连绵心想:如你深陷黑暗,那么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光,永远不会放弃。 突然……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是苏星余。 “刚看见连绵姐交给小魏一个女孩子,那么漂亮的女孩,不会是案犯吧。” 青年人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仿佛会发光一样。 “不是,她是受害者,但出于畏惧加害者的报复还不肯信任警方,我看其他人都下班回去了,就让小魏去开导一下。” 顾连绵耐心地解释道。 本来她是打算自己亲自解决的,但自从那个电话过后,方衍之表现太过反常她实在担心,这才不得不把于薇的事暂且交给了其他同事。 想了想,她又问道:“星余,这批毒品上的那个特殊的指纹,是你检测到的?” “是啊。” 苏星余随意地点点头,目光粘在办公室里另一人的身上一直没有挪开。 顾连绵笑笑:“怎么突然想起来到我们的内部信息网里比对指纹?” 里面的三个人还在僵持,肖煜余光扫到了门外一直盯着他看的苏星余,手背到身后隐晦地摆了摆示意他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后者朝那边撇了撇嘴,才转过头去一脸纯良地对顾连绵道:“以前遇到过个案子,不眠不休地把DNA和指纹比对了好几天,最后居然是我们内部人自己干的,后来每次查案的时候我就有这个习惯了,煜哥还老嘲笑我,这次居然歪打正着地就发现了个大事情。” 顾连绵“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羽绒服厚重袖筒下的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攥成了拳头。 里面的话题不了了之。 一个小时后,方衍之家顶楼的天台上—— “你还好吗?” 她按住那人又要点烟的打火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现在满满的担心却都挂到了脸上。 她也一点都不在乎情绪外露了,毕竟,是这个人啊…… 冷冽的冬风在二人耳边呼啸而过,俯目是高楼灯火,车水马龙,隐有此起彼伏的车喇叭声滴滴不休。 方衍之的脚下已经扔满了一地的烟头。 他那个人没有烟瘾,只有心情烦闷得不行了才会抽个一两支,而眼下竟快抽完了一包,这让顾连绵无法不担心。 滴水成冰的大冬天里,男人只穿着件单薄的警衬,在黑夜与寒风中看着格外的萧条,却也格外的坚毅。 他的脊梁,依然是如剑般挺直的。 “还好吗?” 顾连绵又轻声问了一句。 “实话来讲,真的不太好。” 方衍之很顺从地把手里的打火机交给她,烟也丢到了一边,安静地替她拢了拢他一开始就披上去的大衣。 无论情绪糟糕到了什么地步,对她,他始终都是习惯一般的温柔。 不因负面情绪而迁怒,君子所为,此外仍能体贴他人感受如常,大善者所为,这两件看似简单,可真正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就是…… 顾连绵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太苛待自己了。 方衍之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些歉意:“对不起啊,我今天……没太控制住情绪,让你担心了,就是想跟你讲个事,但这么半天,也没想好该从哪开头好,我……” 他甚至还牵强地扯出来个笑,这次,他的演技终于是失灵了。 ……真的是太难看了。 就那么一个笑,顾连绵霎时就觉得心里针扎得一样疼,疼得难以忍受,疼得恨不得把他以往受过的苦都代他一起受了,也好过现在看这人这副样子。 “你说吧,我听着呢。” 顾连绵上前一步紧紧抱住那人,在寒风凛冽里吹久了的人入怀一片冰凉。 “不管是什么,我陪你一起面对,一起背负,一起解决,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你的情绪,在我这里,你不是刑警队长方衍之,你只是我的爱人而已,你所有在外人面前不能流露的软弱悲伤或是其他,在我这里都是可以被接受的,所以别自己憋着,知道吗?” 方衍之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过了良久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真的……很幸运的。 遇上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 自从方衍之的父母故去了后,他一直由他父亲多年的搭档和至交——一位姓罗的警官扶养至成年,再到他考警校,正式成为一名刑警,一路来都是那个他视为自己第二个父亲的人一手培养。 天台上,二人靠着墙并排而坐—— “罗叔是个非常优秀的刑警,在此之前,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一直以来我都不信什么善有善报,因为他那么好的人,运气却一直差到了极点。” 她把身上的衣服又给他披了回去,捏了捏他的手,温声道:“所以我们这行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尽力去维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你说得是。” 方衍之点了下头。 “早年罗叔的妻子和刚满月的儿子被一个他办过的□□余党报复至死后,他就一直独身一人,后来工资一半拿来养我一半拿去给那些他案子里的那些可怜人,最后积劳成疾患上了心肌梗塞,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和孝敬他几年。” 原来…… 她想到和他办的第一场案子,宋海峰在诊断室里问到他叔叔的病时,那人一瞬间的僵硬,心下顿时全然明了,还有在蓝雨网吧误会戚北辰时他突然的失态,应该是联想到了他曾经的兄弟……江以谦。 她什么都明白了。 “我还什么都没来的急。” 方衍之低落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后来清零行动的那个案子,一开始是罗叔发现牵涉有那么广的,到初步抓捕的一次行动……被人出卖,他落入到了毒贩的手里,你也知道,那帮毒贩是没什么人性的。” 顾连绵伸手顺了顺他的后颈:“而你查到的所有信息都表明,出卖者是你的兄弟江以谦是吗?” “是,他甚至……甚至他本人都亲口承认了。” 那时的他——揪住那个人的领子崩溃地喝问,多想得到一句否定的答案。 可是……没有。 冷血无情的话从他可以交付后背的过命兄弟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如毒蛇吐信般溜划进他的耳道,令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说实话,那个时候,他真的快要疯了。 第80章 清零十 “你知道……让我能顺利成为队长的那次一等功是怎么来的吗?” 他这样问, 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仰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男人眼眸里仿佛酿满了陈年的苦酒, 经年隐而不发,再想宣泄而出时,却早已没了年少时的烈曳如火, 只留下了苦涩的平静和钝痛, 深深沉没进了灵魂里, 然后刀琢斧磨出了血淋淋的八面玲珑。 那些需要独身一人硬挨过来的苦楚, 终于在一次次挫骨削皮般的经历下淬炼出了一腔百折不挠的坚韧。 因为……要么倒下,要么强大。 于他而言,别无选择, 哪怕踉跄, 也得一直前行。 于是她答:“我知道。” 顾连绵的心里非常清楚,公安部的个人一等功绝非轻易,那几乎全都是拿命生生拼杀出来的,眼前这个人曾为了清零行动的胜利在毒窝里卧底过两年……这也是他的伪装能力为什么能那么登峰造极的原因。 因为那时他只要出了一点差错, 丢掉的,可就是性命啊。 曾在极恶之地与鬼共舞, 面具厚重, 品遍了人性中的至阴至暗, 却仍未改变骨子里的善良美好, 他是真的用童年时的温暖和那些可亲可敬的亲人, 治愈了自己的一辈子, 甚至影响了身边之人的人生。 方衍之点了点头, 没有多讲那两年的卧底生涯。 那是他生命里最煎熬灰暗的两年, 可能他的内心还是不够强大, 起码目前为止还是无法做到像顾连绵那样,将最不堪的过往轻描淡写地归于平淡而冷静的三言两语和一句“都过去了”,可他也不愿在一滩已成回忆的往事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丁点仿佛弱者的失态,所以,他选择避而不谈。 在那两年的每一天里他都犹如在大火上烹烤,痛苦不堪,可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他用力捏了捏鼻梁,顿了一会,才开口缓缓道:“我刚才说了,罗叔在行动中落到了毒贩的手里,他被带了回去,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群畜生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否则一切的部署和努力都会前功尽弃,真的,我不是个心理素质强悍到无懈可击的人,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下去了,可他一遍遍地拿眼神制止了我。” 那种目光,应该一辈子都会牢牢刻在他的脑海里,直至死亡。 在一张因为过度劳累和接连打击而变得比同龄人要衰老许多的脸上,在一双视力减退甚至要微微眯起才能聚焦的双眼里,鲜血覆盖的空隙中,迸发出的那种如刺刀般凌厉如烈火般嚣张能撕裂一切肮脏的魑魅魍魉,那样不可一世的目光。 长久的不幸和极端的痛苦真的会使一个原本骄傲的灵魂软弱和怯懦下来吗? 他给了这世界一个最响亮的答案。 “罗叔被抓的三天后,我们组织了第一次的营救行动,没有第二次,因为第一次,就已经彻底的失败了。” 方衍之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没有暴露,却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并且,他们决定杀掉罗叔。” 听到这,顾连绵的瞳孔微微放大,因为她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于是她紧紧地握住了那双颤抖着的冰冷双手。 迎着微末的月光,男人轮廓锋利的侧脸上蓦然就蜿蜒而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那些畜生把枪扔给我,你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吧……那时,我走向他的距离不过几米,脑子里却已经过了无数个办法,可是没用,没一个是有用的,我甚至都准备什么都不管地跟他们拼了。” 虽然他知道拼了也没用,他的面前,是他伤痕累累的亲人,他的背后,是一排稍有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指向他们的……黑黝黝的枪口。 他真的想崩溃,但是他不能崩溃,他又哪里有资格崩溃呢。 “罗叔知道我下不去那个手,于是……他装作与我打斗把枪口对准了他自己的心口,抓着我的手……扣下了扳机。” “嘭——” 一声枪响,原来是可以恐怖成那样的…… 子弹炸裂开罗叔的心脏,洞穿过他的身体,血液从身体的残缺处喷射出来,脸上,身上,手上,到处都是,瞳孔一点点涣散,呼吸一点点消失……有一瞬间他居然生出了一种自己也死了的错觉,然后被身后那群鬼们兴奋的笑声淹没,他得继续戴着那张快嵌到脸皮上的面具,继续附和着他们……笑。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午夜惊醒,冲到洗手池边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却仍觉得满手的血腥,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方衍之拿手抹了一把脸,似是也要强迫自己抹去过往的所有沉痛:“我是沾着他的血,才成功卧底到清零行动全面收网,才能活着拿到那个一等功,然后当上这个队长,可是他,却永远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坟墓里了,我亲手,杀了他。” 他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了手掌,脸朝着顾连绵的反方向撇过去,只给她留下一个半侧的后脑勺。 三年过去了,他以为在翻出这段旧记忆时,起码他能够维持表面的平静,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对自己太过高估,有些伤口划在灵魂上,那就是一辈子的噩梦,要么慢慢变淡已是大幸,要么,再经历一个比之更可怖的噩梦,然后或疯或麻木。 “错不在你,衍之。” 顾连绵摸了摸他的头发,觉得发根硬的有些扎手,像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 “弗洛伊德在心理动力论中把精神分为三大部分,本我、自我与超我,超我比重过高的人往往会更加痛苦,因为善良的人永远都在谴责自己,罗叔是烈士,是英雄,但你的一等功是对你两年刀尖上舔血的卧底生涯的褒奖,是对你摸清毒贩二十一个窝点最后能顺利一网打尽连根拔起的肯定,这份荣耀,你实至名归。” “真正罪孽深重的是那些已经被绳之以法的毒贩,是那些我们毕生都要与之奋战到底的黑恶势力,无论是你的父母,还是罗叔,还有我,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你延续了你父亲和罗叔的信仰,成为了一个非常优秀的队长,所以啊,你要不断变得更好,把他们的精神传承下去,深陷过去的纠结和无用的苛责己身并不适合你。” “毕竟,你在我的心里,可一直是个太阳。” 方衍之吸了一下鼻子,猛地转过来把她揽入怀里,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你怎么能这么好。” “也就一般好吧。” 顾连绵捏了捏他的后颈:“好了,我们说说江以谦,这一路上听情况都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我们早作筹谋打算,过去的事改变不了,我们至少还可以去改变将来的。” “嗯。” 方衍之收紧了揽在她腰间的手,似是通过对方身上的温度,又被注满了翻开过往伤疤的勇气。 江以谦啊…… 那次行动给他带来的重大打击,一方面是来自罗叔的死亡,另一个方面让他更加无法接受是……在数天他和局里里应外合的查探之下,揪出来警方的告密者居然是他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一直以来的兄弟江以谦。 他不知道自己那段时间是如何在这两个方面的日夜纠缠下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伪装成一个点头哈腰的马仔直到行动结束,那一段时间超负荷的心理打击,让他在结束一切后接受了不短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 他的那位兄弟,是一个非常谨慎和心细如发的人,这让他第一时间就能发现自己的暴露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衍之曾经与他并肩作战时,这点弥补了那时他本身性格的很多不足。 不过当时的他有多敬佩这一点,在行动结束后他发了疯一样四处搜寻那人而每每落后一步时,他就有多痛恨这一点。 说实话,铁一般的各种证据摆在他的面前,物证,人证,所有同事们一致肯定的答案,理性上怎么着也该认清这个现实了,可是心底里就是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锲而不舍地叫嚣着,这其中一定有哪里不对,以他对那个人的了解,怎么会呢。 不过两年的分别,真的可以把一个熟悉的人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吗? 从少年到青年,他认识的江以谦一直是人如其名的谦谦君子,对谁都谦逊有礼,话不多,却实打实地脾气很好,多年来甚至都没有与旁人发生过口角,哪怕是在警校那个一群毛头小子血气方刚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 在他和肖煜一帮子人斗气争狠胡来胡闹时,江以谦只是闷不吭声地窝在哪个角落里翻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专业书,上面拿红笔密密麻麻做满了批注,对他们让带饭让答到这些差使也都是有求必应,发展到后来那帮子混小子对那家伙使唤得愈加过分,他实在看不下去制止了一顿才算完事。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当然想不通。 所以在他披肝沥血的卧底生涯结束后,他坚持拒绝局里给他放的长假,也不管一身大大小小的伤,不眠不休跟魔怔了一样找了他一天又一天,他就想找到了听他说一句不是他,然后将所有的隐情一一说明白,这是那时支撑着他过度透支的无论身体还是心理的唯一念想。 可是他终究没有等来一个解释,而是,毫不忌讳的承认,和对这些年来他自以为是的兄弟感情的一记大大的耳光。 他最后是在一家废弃钢厂找到江以谦的。 那人随手拉了把铁锈斑斑的椅子,很从容地坐下跟他开口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衍之。” 是啊,好久不见,两年前他被派去执行任务时,他们喝的最后一场酒分别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重逢时的一句“好久不见”,居然是这般情形。 疯狂的烈火在胸中燃烧了多个日日夜夜,突然就在那一瞬间平静下来了,平静得令人绝望,平静得他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听见自己麻木地开口,做着最后的挣扎:“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坐在椅子上的人摇摇头,干脆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啊 大脑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条弦,突然“啪”一下,就断了。 80-90 第81章 清零十一 都他妈别活了吧。 脑子里只剩了这么一句话。 方衍之是真的被刺激疯了, 下脚用了近十成的力气将眼前之人连带椅子一块踹翻到地上,通红着眼眶,带着满眼血丝恶狠狠地揪住他的领子怒声咆哮——“为什么?” 为什么出卖罗叔一行人行动的人是他, 为什么让他不得不亲手杀了自己亲人的人是他,为什么…… 沉甸甸的仇恨狠狠砸在过往的兄弟情义里,砸出了满心混着皮肉的血花, 讽刺又悲哀, 搅和在一起, 剜心挖肺地疼。 真的太疼了…… 疼得他整个上半身都微微佝偻了起来, 一口一口地倒吸着凉气,吸进去却觉得整个肺都火辣辣的。 被铁窗栅栏分割出的残破暗光斑驳在两张年轻的面孔上。 江以谦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歪头呸出口血沫子:“有什么为什么的。” 那张清秀的脸上勾着他从未见过出现的嘲讽笑容:“衍之, 我想你应该是对我这个人有什么误解, 我就是一普通人,没有你那么崇高的理想,你伟大,你光荣, 我就一小人,我只为我自己而活, 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平稳到了寡淡的地步, 却一字一句都是钢刀入肉的诛心之语—— “你要的理由很简单, 我需要用钱, 而他们提供出了非常丰厚的报酬, 非常丰厚, 况且本来按计划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不过出了意外, 很不巧地……被你们发现了而已, 哦对了,还有……” “够了!” 方衍之忍无可忍,一拳砸上了江以谦那张清秀无害的脸,半截子断牙霎时就飞了出来,砸到水泥地里无力地弹跳了几下,然后和着血隐没在灰尘里。 他心中恨极,野兽般逼至绝境的咆哮中却隐隐夹杂了哭腔:“需要用钱你跟我说啊,你跟我开口啊,只要你一句话,多大的困难你开口我会不帮你吗,我们想办法好好解决事情,你犯得着非要那样吗——” “去你妈的好好解决!” 江以谦冷笑一声,反手回给了他一记肘击:“方衍之,我他妈真的是恶心透了你这永远副高高在上天下第一号大善人的嘴脸,我需要你的可怜吗,你什么都能解决是吧,好,我让你看看你怎么解决。” 语罢,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退后两步,随即“刷”一下拉开自己的袖子。 “来,睁大你那双正气凛然的眼睛好好看看,现在你还觉得只要我开口一句话,你就会帮我吗?” ——修长的手臂上,俨然是一排狰狞的针孔,在白皙的皮肤上点点滴滴,密密麻麻,一圈圈黑印自针孔圆心处扩散开来,如同久治不愈已然腐烂的疴疤,刺眼至极。!!!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脸色苍白的那么病态,他居然……他怎么……怎么能…… 方衍之震惊地退后两步,半天没说出话。 现在想来,当时他确是被滔天的惊怒冲昏了头脑,直到这次得知江以谦还活着的讯息后,许多藏匿在冰山下的隐秘疑点如电流般“滋滋”冒出来,噼里啪啦的在大脑里交火,一瞬融会贯通,曾经无数次回想和分析的细节清晰如昨,现在……就差求证了。 吸毒?反水?叛徒? 他当时怎么就真的被江以谦那孙子给骗过去了呢…… “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烈烈骄阳,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国歌庄严,挺拔如松的一排排年轻警察目光清澈坚定,语声掷地铿锵。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高悬的警徽,尚且未沾血迹、不曾浆洗的一身身崭新警服,年少时一腔孤勇刻下的忠骨。 “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宣誓声振聋发聩,并排而站的兄弟俩曾默契地在心中发誓日后也要并肩而战,不负誓言,金色的阳光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宽阔的柏油路,光明的仿佛能一生走到头。 三年前的方衍之当然不可能想得通,他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心里愤怒又茫然。 “你看,难道你还会帮我去吸毒不成。” 外面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的警笛呜哩声,里面却静的连落根针都听得见。 江以谦随手把袖子拉下来,嘲讽地勾了下嘴角:“按你方大英雄的作风,我想都不用想,你一定会绑了我给我强制戒断,并且想当然地认为这么做理所应当是为了我好,是吧?” “江以谦!” 难道不对吗,难道让他助纣为虐地帮一个缉毒警吸毒,最后结局是一针管开天窗给活生生地打死那么没有尊严的死法吗。 方衍之指着他声嘶力竭地吼,眼圈直接红了,瞪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沉痛失望和恨铁不成钢:“你他妈的是个警察,是个警察,你是个缉毒警啊你到底还记不记得——” 高考志愿那一栏两人如出一辙的公大 ,留在训练场上受伤时的鲜血和精疲力尽时的汗珠,警官证上的二寸免冠照…… 这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简直……太他妈的可笑了。 ……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 天台上的方衍之紧紧闭上双眼,吐出一口滚烫又颤抖的热气:“吊出淼水村,还有把消息传给萧挽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之前种种 ,不过是为了埋一个更长,更深的鱼饵罢了。 用这种方式打造一个更完美的卧底,亏他们想的出来…… 他摇了摇头:“我继续说。” …… 江以谦面色阴郁地拿袖子抹掉嘴角的血,毫不客气地回瞪回去。 他的身形比一般男人要瘦削些,也看不太出来警校生标配的一身肌肉,长相并不十分出众却胜在清秀温和,有一种烟雨江南般淡淡的书卷气,但此刻,他的目光像是淬满了毒液般,阴狠又刻毒。 “不用你提醒,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走在阳关道上,谁愿意弄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但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毒瘾,到底是怎么染的?” 方衍之怔了一下。 那是在一次行动中,江以谦和另外两人伪装成买家去和毒贩交易时出了情况,为了打消毒贩的怀疑,江以谦不得不以身“试货”,这才染上了毒瘾。 可是后来他分明已经戒掉了。 “你……” “是啊,我又复吸了,你他妈真的以为那东西是咬咬牙就能过了的事吗。” 江以谦一步一步逼近他:“我告诉你,那玩意是心瘾,一辈子的心瘾,一旦沾上一辈子这个东西都不会放过你,哪怕你短时间内戒了,刻在心底里的渴望只会隐晦地愈积愈深,伺机而动寻找机会,然后再次让你不可超生,一辈子,无休无止……呵,无休无止,永无宁日。” 江以谦冷眼看着他曾经的挚友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手臂发力,爆发出了一层浅薄而精悍的肌肉线条。 他提着方衍之的领子将人掼到灰白墙面上,眼睛里瞬间迸出激烈的恨意和复仇的痛快来,好似压抑已久,终不堪重负地崩坏,然后流露出被君子缰绳套了许多年的肆意疯狂来。 “你问我为什么?那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我为了任务甚至不惜染上毒瘾,弄得狰狞可怖几乎去了命才戒掉,而你在卧底之前就被上级预订好了副支队之位,卧底之后更是直接就准备正职了,谁她妈没有牺牲,你敢说你的牺牲是最大的吗,你凭什么,就凭你有一个烈士老子和一堆公安系统的叔叔伯伯们的照顾,我们这群人活该再努力也就是给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打工的喽啰吗?” “为什么警校里人人瞩目、明日警界之星的是你,所有的赞美和鲜花都属于你,从我认识你以来我哪怕付出比你再多的努力,取得第一的永远是你,而我,就是一个可怜至极的万年老二罢了,你只需要站在高位者的位置上对我名为帮助实为羞辱,你永远正气凛然、光芒万丈,怎么样,其实每当这些时候,你那颗骄傲的内心一定非常得意吧。” “你……” 方衍之掰住他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额头青筋清晰可见,僵持了许久,一行鼻血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他几乎是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往出挤:“我,没,有。” 这么多年的兄弟,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 鼻血从他线条凌厉的下颚滴落下来,落在前襟上,染红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贴在胸膛上。 一贯口才绝佳的人现在却只说得出来这三个字,其他的和着血沫子哽在了喉口,再也无法吐出一句。 江以谦的瞳孔里隐有残忍的血色:“你不是要当队长吗,作为贺礼,我让你这个天之骄子就算自此能平步青云,也永远笼罩在亲手杀了养育自己成人的恩人的阴影之下,也永远是一个满手亲人鲜血的刽子手,既然无论怎么样都要被你的光环淹没到阴影里,那我就只好……换种方式了……” “嘭!” 方衍之双眸赤红,一个勾腿反剪颠倒局势。 两人搏命式地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腿腿断骨,血沫横飞。 直到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从江以谦的后腰处悄无声息地抽出来,猝不及防地钉穿了方衍之的腕骨,“锵”一声嵌进了地面里。 “呃——” 银白的刀锋,漆黑的刀柄,殷红的鲜血,被一刀穿透的手腕,翻开的皮肉,地面上肮脏的尘土。 方衍之迅速压住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逼出的惨叫,再次望过去的第一个本能目光,居然是——不可置信。 即使二人已经反目至此,可在潜意识里,他仍是不相信江以谦,居然会用匕首偷袭。 而他同样也没有来得及注意到——握住刀柄的年轻人十分微妙的目光,一闪而逝。 第82章 清零十二 剧痛通常很容易激起雄性身上的凶性, 方衍之只愣了那半秒,然后迅速把大腿收紧到腹部,猛然发力, 一脚重达上百公斤的正蹬把江以谦从二人扭打的地面上掀起来,炮弹一样地发射到了正对面灰白斑驳的墙上。 “砰”一声巨响,墙皮白灰簌簌落下, 砸了两人一头一脸。 那种力量和速度猛然爆发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江以谦当场捂着肋骨处面目扭曲地弯下腰, 哇一下咯出口血来, 凭经验看很大可能是腹腔出血了。 而方衍之由于刚才发力幅度较大,免不了在他刚被钉穿的手腕上豁出了更大的豁口,鲜血喷了一地, 他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才把险些脱口而出的惨叫咽回到了喉咙里。 警笛声更加清晰了…… 江以谦阴桀桀地笑了一下, 抬手向后一肘砸碎了身后窗口的玻璃,在“哗啦”玻璃渣子四散而下的背景里微笑看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再见。” 方衍之怒吼:“你给我滚回来!” 这是六楼,底下是坚硬的水泥地, 跳下去是有当场死亡或造成终身残疾的概率的,更何况江以谦已经在内出血了。 方衍之看也不看一把拔出嵌入血肉里的匕首, 却不拿在手里作为攻击武器, 而是反手丟得远远的, 顾不上觉得疼就纵身一扑, 完好的左手堪堪拽住了江以谦的手腕, 下坠冲击力连带把他半个身子一块扯出了窗外。 “你……” 那只快被一刀豁断了右手还在疯狂地冒着血, 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只好左腿着地, 右腿侧瞪, 左肩后卡,把自己固定到了窗沿上,另一只手摇摇欲坠地挂着个江以谦。 方衍之:“你是不是疯了。” 江以谦就这么吊着自下而上地看他,表情一瞬间有点古怪,似是许多复杂的情绪乌七八糟地混杂在了一起,细看还能看出两分校园时代的神态来,但那只维持了恍如错觉的一瞬,江以谦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手往下掰:“就算摔死比被你抓回去蹲监狱要好得多。” “你少他妈的废话,赶紧给我上来。” “我……” “砰——” 空气里好似溢满了猩甜。 后面的字终是没来得及出口。 旋风撕裂长空,子弹自后心贯入,穿透那个吊在半空中清瘦的身体,猛然一震,在前胸爆出一朵骇人的血花后贴着方衍之的耳廓飞过去,嵌进厂房另一面的墙壁里。 “通!” NSG-1型狙|击,就在对面那座烂尾楼的顶层上! “嗡——” “江以谦!” 方衍之大吼一声,他的耳边剧烈呜鸣起来,像是有几十个蜂巢的蜜蜂在脑子里炸了窝,持续的失血让他的力气迅速流失,开始不可控制地一阵阵眼前发黑和眩晕不止。 大量的血水从江以谦口中喷涌而出,顺着下颚汇流于胸口源源不断的血流,最后从二十多米高的高空洒落下去,血雨温热。 嘀嗒……嘀嗒……嘀嗒…… 这种程度的贯穿枪伤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也没有力气抬起头,浑身剧烈抽搐了一下后身体迅速软了下去,像是一块挂在空中的随风飘扬的旗子,任意东西,而他唯一的动作……竟还是在奋力挣着方衍之拉住他的那只一手。 “艹——你干什么!” 方衍之因久未止血早已头晕眼花,一不小心真的让人滑下去了一截,赶忙心惊肉跳地又扣死了手,咬牙切齿快要透支出下辈子力气地把人往上拽,像是忘了这么僵持下去,自己所有要害全部都暴露在了对面猎者的瞄准镜里。 江以谦最后的力气耗尽,彻底一动不动了,没有半点反应地挂在那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从那一枪后对面也没了动静,并没如方衍之所想的破空而来打碎他本人天灵盖的第二枪。 “呜哩呜哩呜哩——” 闪烁着的警灯从窗口远眺已经隐约能够看见。 可方衍之的力气真的已经到了极限,失血速度太快了……在高空呼啸着的烈风中,他的身体被江以谦下坠的重力一寸寸地拉离窗外,左肩在凹凸尖锐的拐角处来来回回剐蹭出了一大片的血肉模糊。 他右手腕动脉里的血液还在汩汩而流,并且因为发力流速愈加地骇人,在地上汇集成触目惊心地一大摊血,然后分流四散而去,最后交汇又形成一小摊一小摊。 在这样持续一会,两个人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江以谦双眼紧闭,低垂着头,好似已经完全没了意识,可在看不见的阴影中,他的嘴唇微动,一直在努力地试图说出两个字——松手! 不能松手! 与此同时,方衍之为了强迫自己清醒把舌头咬出了血口,基本上是凭着强大的精神力硬生生把两人回拽了一小截距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知是在对江以谦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听……好了,你不能就这么死在这。” “你……你得跟我回去,事情完完整整的……我得查清楚,如果是真的,你也嘶……也该在法庭上接受公平的审判,然后坐牢或上刑场都根据法律来,你死在这算是……怎么回事,听见没有!江以谦!” 一分钟 两分种 三分钟 …… 地上的血液覆盖面积越来越大,方衍之的脸色已然变得青白如死尸。 如果有人从下面往上看,便能见到这十分惊险的一幕——他身体的三分之二都摇摇欲坠地悬空到了窗外,好似一阵风来就足以把二人狠狠砸到地上,但他拽着江以谦的那只手,却依然是牢固的。 “衍之!” “快快快,一组赶紧上楼救人,二组封锁枪声声源地,对,那所大楼给我围了……” “那辆车有问题快追!” “嘀嘀嘀——砰——” “哎你们轻点放,轻点放,救护车呢,救护车咋还不来……” 等他挂着血袋子再醒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赵局手里的死亡通知书。 抢救无效。 ……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需要一个明明没死的警察已经在大众视野里“死亡”,在他们这一行里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人要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从而需要重新安排一个背景清白的身份,就像方衍之在清零卧底计划之前,亦是对这些做了非常曲折的各种伪装。 江以谦的指纹在淼水村藏匿的毒品上被提取到,青城市三年来扫毒行动的连连大捷,还有特别调查行动针对青城方面的所有信息来源,赵局亲自掩饰江以谦没有死亡的真相。 可是……还有一点不对。 顾连绵想了想,出声问道:“当年的那个狙|击手没抓到?” “没有。” 方衍之摇头,心中了然她跟自己的困惑是一样的:“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当初亲眼看着子弹打入的起码是心脏周围位置,以当时那个情况,如果不是运气好得话已经足够他死在那了,没有任何一次的行动或计划会做成这个地步,不合理也不划算,在中国体系内是绝对不会有人批准这种做法。” “假设江以谦真的是这三年扫毒行动背后的那个卧底,以我的看法,他们本来的计划应该是让他背上出卖……” 顾连绵罕见地欲言又止起来,看了方衍之一眼,却见对方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脸色已经没有开始的那么难看了。 “……罗叔的罪名,然后遭到警方通缉,以这种方式顺其自然地打入某伙毒贩内部,而你们后来遇到的枪击则纯属变故,有另一个人或另一伙人想要江以谦的命或有其他某种目的,江以谦被抢救回来后索性将计就计宣告死亡,摇身一变换个身份继续计划。” “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后我也是这么想的。” 方衍之道:“不过其中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当时那个枪击我们的人并没有抓到也无法得知他的身份,他目的明确地狙|击江以谦,也就是说关于这项卧底行动是有已经暴露的可能的,为什么上级还是把这个计划进行下去了,还有就是如果江以谦真的成功卧底三年顺利提供了这么多的情报,那个狙击|手既非警方,也非毒贩,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 顾连绵目光里有些抱歉:“这些以目前为所止掌握到的信息,我暂时回答不了你。” 方衍之摇摇头:“别说你掌握的信息有限了,这件事我查了三年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 顾连绵从旁边的地上改坐为半蹲到他的正对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眸光沉寂如湖:“三年前薛队牺牲后,安停舟背后贩毒集团的存在被证实,同年十月特别调查组成立,十一月清零行动全面收网,然后你这边,十二月,江以谦叛逃。” “还有就是摸清鹏程有问题的,和这次揪出淼水村的卧底,一直同一个人,代号007,所以……你明白了吧。” “……” 顾连绵从地上站起来:“我权限有限,卧底的信息并不知道多少,他的联络人也不是我,况且现在卧底行动并未结束,有关他的信息必须是绝对保密状态,所以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抱歉了。” “说什么抱歉,应该是我谢谢你。” 方衍之俯身拍拍她身上的土,顿了一下,轻声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如果007真的是他,绝对不能因为我查这件事给他造成任何风险,不管是不是,以防万一,保证007安全是最首要的,我今天还是冲动了。” 他面向天台下的车水马龙,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死神来回拉锯的那个破旧窗口。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可以等到行动结束……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这次,我希望能跟他把五年前没喝尽兴的那场酒给喝痛快了。” 顾连绵握住他的手,笑了一下:“加我一个吗?” 方衍之也弯了唇角:“当然。” 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如果007不是江以谦,如果以前的那些事都是真相该怎么样,他信江以谦,而她信方衍之,目前为止,这样就够了。 入目万家灯火,依然阑珊。 第83章 绝地杀局一 于此同时, 市局斜对角的一家招待所里—— 走廊的灯光打出了两道成年男人的侧影,拉近一看,一个是市局吉祥物魏远小同志, 另一个则是从市局出来就一直脸色不太好看的肖煜警官。 “煜,煜哥……” 小同志低头抠着手指,看起来十分局促:“要不, 要不我还是找别人吧, 就, 就不麻烦您了。” 说着脚下抹油就要开溜, 却被一脸不耐烦的肖煜提着后领子拽了回来。 “这个点你找谁去,谁家没点急事,你赶紧去, 于薇这里我看着。” “啊?” “啊什么, 还不快走?” 魏远被拎鹌鹑一样地拎到了楼梯口,只好扒着扶手巴巴道:“那,那谢谢煜哥,下次您的执勤我来替。” “不用, 照顾照顾你们新人没什么。” 肖煜摆摆手,想了想, 又道;“对了, 老萧出事那次我话说重了, 别往心里去, 都这么过来的, 不过以后你还是要多努力, 要知道作为一个刑警外勤, 很多东西迟早要自己面对, 没人能一直护着你。” 魏远一怔, 信誓旦旦地点头:“我……我知道了煜哥,上次您说得都对,是我太没用,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 说着,小同志突然一个快一百八十度的鞠躬:“谢谢煜哥。” 然后抹着眼泪走了。 肖煜:“……” 这家伙……泪腺是真够发达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靠在墙上点起一根烟,继而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道江以谦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一墙之隔—— “不,不要,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不要,不……” 陷入噩梦的于薇冷汗连连,身体不住地抽搐着。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封闭的囚室,寒冽冽的匕首抵上她的脖子,就要割开血管放出里面滚烫的鲜血,她的后背已然抵到了墙壁上,退无可退,只好紧紧地闭起了双眼。 “不,不要……” 男人拍了拍她的脸颊,表情有点可惜:“谁叫你听到不该听、看到不该看的了呢,来吧,送你上路。” 利刃迫近血管,死亡的阴冷兜头而下。 “啊——” 分毫之差…… “阿亮,老板找你。” 文秀的年轻人鬼魅般出现在了行凶者的身后,微微靠着墙,平淡又冷漠的扫了两人一眼:“这里我来。” 阿亮“呦”了一声,毫不怀疑地把手里的刀递了过去:“那就交给你了小牧哥,我……呃!” “刷——” 血光冲天! 只见那匕首在年轻人手中极其利落地一翻,横扫喉管,简单却要命,阿亮未来得及出声便翻了白眼。 “你……” 年轻人也不管一头一脸的血水,木着脸把她从地上硬拽起来:“走!” “牧……牧哥。” “少废话。” 那人推她一把:“沿这条路十分钟出去,拦车报警,想活命就跑快点,听见没有。” “跑!” …… “啊——” 于薇猛然从床上坐起,抱住头缩成了一团。 “不,不!” “咚咚咚……于薇?于薇你没事吧……咚咚咚……” “咔哒” 门,开了。 …… 第二日清晨 “呜哩呜哩呜哩——” “带走带走。” “方队,方队您冷静一下方队,您不要为难我们方队。” 招待所走廊上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拦着一脸怒容的方衍之,直到载着某人的车门关闭绝尘而去,他们才各自退了回去,三三两两地散开。 方衍之一拉领子,回头冲后面站了半天一动不动的赵局气急道:“现在事情还什么都没查明白,你们犯得着给肖煜上铐吗,赵局,您老倒是说句话啊,您真相信人是肖煜杀的?” 于薇死了,割喉,死亡时间,凌晨一点左右。 见人群哗啦啦地走远,赵安清脸色极不好看地推他一把:“你就他妈的给老子消停点吧,我相信,我相信有个屁用,于薇死的208房里根本没窗户,监控显示从这扇门里进去过的就肖煜一个人,他十二点四十一进去,凌晨一点人就死里面了,然后法医鉴定为他杀,你倒是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啊,要不然你让我怎么交代,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我不相信?是那么回事吗。” 赵局说得这些方衍之心里又何尝不明白,但那是相识十年的同窗加兄弟,更何况出了江以谦的事后,他又怎么可能冷静如常地公事公办。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地道了一句:“我会查清楚的。” 江以谦的事已是遗憾,肖煜无论怎么样他都要保住。 谁知赵安清突然打断他:“回避原则,肖煜这事你别管了。” “什么?” 方衍之瞪大双眼险些跳起来:“赵局!” “行政回避范围,与当事人有亲密友谊的,应当回避,此案暂交连绵,不必再说。” “赵……” 赵安清此举到底是存了照拂之心的,方衍之和顾连绵什么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把案子交给顾连绵,也就是间接把所有消息默示地透露给了方衍之,这已经是赵局长所能通融的最大极限了。 方衍之正要再说,从警车离去那个方向走来的顾连绵拽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眸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这种处理方式已是最优,再纠结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说不定还会变糟。 “交给我。” 她说。 …… “初步判定死因为颈动脉外伤性破裂导致的瞬间死亡,凶器应该是一把长度20厘米的短刃刀具,死者外伤在三天以外,除此并无新扭打反抗造成的剐蹭伤,其他待回去进一步尸检。” 法医科泰斗周老坐镇现场,将之前对赵局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顾连绵点了下头,在刑摄“咔咔”一片的声音里陷入了沉思,姣好的面容依旧是毫无表情一派冷静,却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双漆黑的眸中,一闪而过的难过和懊悔。 昨天还是她亲自带回来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却因为私事把她交给了别人,要是昨天晚上再来看一趟,是不是就能问出些什么,提早防备,于薇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是她的疏忽,又是她的疏忽,三年前婷婷、李川、还有老师的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三年了,她根本毫无长进,为什么就不能再仔细一点,为什么就不能再谨慎一点,为什么…… 床上躺着的于薇死状凄厉,双眼空洞,死不瞑目,原来纤细修长的脖颈上横贯了一道可怖的血盆大口,鲜红的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洁白的床单和墙壁如红梅泼墨,艳丽惨烈。 顾连绵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 于薇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是她…… “我们都是普通人,永远不知道谁会在下一刻犯罪,没有那么多的防患于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差一点……” 白发苍苍的周法医拍了拍她的肩膀,口气难得褪了平时的严肃方正,变得有些温和起来:“后面的我就不说了,这是你自己对别人讲的原话,小顾,对自己不要过于苛责了。” 她自己的……原话? 是了,好像是在一个实习警察与目标擦肩而过却没发觉,最后耽误了案子自责不已,自己对他说过的。 没有那么多的防患于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差一点,而我们注定要带着这些由于良知的存在而引发的种种负面情绪,与那些恶魔们奋战到底,这样,才能阻止未知的下一个……受害者。 周老什么时候听到的? 顾连绵轻声道了句“谢谢”。 “记得就好。” 周法医指挥着两个实习生将尸体放进裹尸袋,临出门前回了次头:“我们都等着你为肖煜昭雪。” 颤抖的手指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我会的。” 她一定会的。 事情从昨天她把于薇交给魏远开始,于薇的戒心很强,是以一直都没有问出什么,把于薇安排到这家招待所后本来是魏远看着,后来魏远的父亲被车撞出了点轻伤,正好肖煜路过就替了魏远,魏远整个晚上都在医院,这有多份目击证明。 顾连绵绕着整个房间走了一圈,尽管已经知道可能不大,还是吩咐其他人搜寻一下有没有密道的存在。 的确除了那扇门外没有其他出口,于薇被发现死亡是今晨六点吴大海来替肖煜,顺便给于薇带早餐时,监控录像完整,从昨晚八点到今早六点出入过208的除了于薇便只有肖煜一个人。 顾连绵百思不得其解,眉头凝得越来越紧,突然蹲下来定定看着掉落在地的一个紫色吹风机。 于薇被杀之前应该刚洗过澡,从浴室出来…… 她走过去,还原着于薇当时的行动路线。 俯身,插上吹风机插头,起身……对!应该就是这一瞬间,凶手从床侧跃起,横劈一刀。 从血液喷溅痕迹可推理出凶手身高在177到182之间,偏瘦,凶器为短刃刀具,刀口干净,惯犯,无感情宣泄特征,灭口目的式杀人。 她在场中一扫,叫来了一个体型与凶手差不多的实习警过来配合她还原了一遍当时所有的动作轨迹。 横劈一刀……等等! 顾连绵的手摸上拐角一处放置管道的突出墙体,那侧棱上存在一个极其微小的豁口,手臂发力由于空间限制造成的剐蹭,手腕处的坚硬物体,凶手为男性,会是什么? “喂?” 她拨通电话:“检测肖煜腕部是否存在金属残留物质。” 是手表! 第84章 绝地杀局二 “好……好的……我知道了, 赵局您放心……” 市局的走廊上,顾连绵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手里在不停地翻动着一份文件, 边和赵大局长报告情况边在心里琢磨案子,双管齐下也丝毫没影响思维的清晰度和语言的逻辑性。 据肖煜本人对当晚情形的描述,他一共敲响过两次208的房门, 第一次是十一点三十分, 他在门外听到于薇凄厉的惨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 敲开门后于薇告诉他是噩梦所致并向他道了谢, 这次他只是在门口询问,并没有进去。 第二次就是十二点四十一分,于薇请他帮忙看一下漏电的热水器, 他修完后在凌晨一点离开, 然后早上的发现的时候,于薇就已经死了。 所以为了死亡时间的契合,凶手一定是在肖煜刚离开的时候对于薇进行了杀害,可是……监控不会骗人。 热水器确实有修理的痕迹, 肖煜手腕部也没有检测出金属残留物质,只是这些证据还是不够, 他们必须证明这间屋子除了肖煜以外其他人进去过、或有进去的可能性, 否则从办案程序来讲, 肖煜还是此案唯一的嫌疑人。 密室杀人…… 所有鬼魅伎俩必有破绽, 那么这次看似死局的出口, 又会在哪呢? “……好的, 赵局再见。” 挂掉电话, 顾连绵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透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对坐着的两人——肖煜双手被手铐拷着, 神色略有些疲态,却依旧很耐心温和地在跟对面的苏星余说话,从口型看应该是一些安抚的语句,而后者顶着一头炸了毛的头发拼命摇头,看起来情绪有点激动。 她默不作声地一直站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往里面看。 直到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她才转过身去,便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林浩扬手里拿着一叠资料朝自己走来。 “连绵,于薇的背景查出来了。” 顾连绵看着他的神色眉头一跳:“林哥,有问题?” “恩,你先看看。” 林浩扬皱眉冲肖煜那边看了一眼,把手里东西递给她:“前几天咱们不是配合缉毒支队那边扫掉了淼水村,抓来的那些毒贩招出了不少地方,这刚打掉的黎夜国际会所就是其中之一,而于薇……” 他斟酌了一下才接着道:“在你遇到她之前一直在这个黎夜国际会所里提供呃……‘那种’服务,据缉毒支队那边的消息,这个地方近来有好几次比较重要的交易,保不齐让于薇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又跑了出来,这才有人千方百计地要灭她的口。” 又是那边搞出来的动静…… 顾连绵神色一凛:“林哥,于薇的住处有记录吗?” 林浩扬点点头:“有,你手上文件第三页,不过就算有现在应该也留不下什么东西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那些毒贩里里外外地清理一遍的。” 说着他又把声音压低下来:“还有件事,我实在拗不过衍之把这个地点告诉他了,你要过去了别带太多人,人多口杂,泄露出去了又是事。” 就知道他闲不住。 顾连绵心里倒没多意外,以那个人的性格,乖乖呆着什么都不管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于是她道:“我知道了林哥,你去C县的路上注意安全,我和星余去就行,正好还有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我要问他。” “好,你也劝劝星余,他跟肖煜感情深,我怕他一不冷静做出点什么傻事来。” “我会的。” 林浩扬现在还得出发去于薇家乡C县一趟,当下十分担忧地往里望了一眼,叮嘱再三后才大步离开。 “黎夜国际会所……” 顾连绵喃喃道。 她没有立即把苏星余叫出来和她一起动身,而是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因为她又回想起了肖煜刚对她提到的一个细节—— “热水器修好之后,于薇把我送到门口,我关门的那一瞬间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闷响了一下,就好像重物落地的声音,但音量比那要要小得多,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很快就把门合上了……” 假设肖煜没有听错,房间里的确有声音,则说明在肖煜进入208之前那间屋子就有第三个人的存在,那么于薇是否知道这个人的存在?重物落地的闷响,会是什么?椅子的挪动还是柜门的关闭,有什么样的空间可以容纳下一个人藏身? 还有监控的问题——怎么做到的?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细节在脑中拼图般地拼接到了一起,如果她是这个凶手,该怎么策划一起完美无缺的谋杀呢,如果是她…… 仿若异光飞旋,时光回溯,所有犯罪步骤一一还原。 ……对! 是可以顺出个合理的过程的,并且这样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她猛然睁大双眼,目光灼灼地透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被铐住双手的人。 果然人的大脑在一直运转时很容易陷入思维定式,她被自己的思维惯性诱导进了死胡同。所谓的密室杀人,不过是一场诡弄时间的障眼法,所有人从一开始的入手点就错了! 只是……如果她的推理正确,则说明…… 不行,还不能过早地把真相暴露出来,电光火石间,一个能连真正的凶手一起引出来的计划在脑中慢慢成形…… 顾连绵没有立即出发去于薇家找方衍之,在此之前,她独身一人去了于薇身死的208,这一次,她心里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自己会在那里找到新的线索。 …… 桐青高速 两辆装满玩具的货车刚刚通过检查,正向着遥远前方茂密的松树林飞驰而去。 长风猎猎,大暴雪前夕的第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前一辆货车的挡风玻璃,随即洋洋洒洒,飞旋而下。 下雪了…… 驾驶位上文秀的年轻人瞥一眼侧视镜,见身后刚排查过他们的警察逐渐变成了小小的黑点,蓦然就微不可查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雪天,最适合流血的日子啊…… 愿,一切顺遂。 这位年轻人俨然就是于薇梦中那位神兵天降救了她的“牧哥”,可惜这人不知道,他冒了很大风险救出的人早已命丧黄泉,否则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此人皮肤阴白,虽生得是江南那边的清秀温润长相,却有一副极为阴郁的气质,让旁人一看就觉得不好接近,此时他兀自杵在驾驶位上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森森寒气。 “牧哥,牧哥?” 旁坐之人叫唤着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虽说是在看路,那平淡之下隐含深沉的目光却像是刺穿了叠叠云层,穿透了茫茫青山,落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那是…… 家乡和信仰的方向。 阿牧悄无声息地捏紧了手中的方向盘。 就快要结束了。 “我的娘啊牧哥……” 他收回思绪,只见侧驾驶位上的小平头拍着胸膛,一脸的心有余悸:“刚条子查车的时候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还是牧哥你牛|逼,全程跟个没事人似的,怪不得你得老板器重呢,每次都把货交给你。” 没错,其实在那两车玩具的内芯里,七七八八分散装了二十余公斤的冰|毒,一旦被抓住,足够他们全部吃枪子的。 阿牧冷淡地摇了摇头,手下操纵着方向盘稳健地拐了个弯,眼神都没分给旁边的人一个:“运多了就觉得没什么了,你还年轻。” 那双黑瞳冷如冰湖,谁也不知里面到底在酝酿着什么。 “这票干完能挣好大一笔呢,我寻思着这次之后就不干了,我可比不得你们那样有本事,我从小就胆子小,要不是染了毒瘾实在没钱,说什么我也不敢干这个。” 许是觉得这位煞神并没有道里传言的那么吓人,平头有些结交亲热意思地凑过去,笑眯眯地喊了声“哥”。 “你说以前的程总赵主任都栽了,咱大老板是不是得赔好大一笔,现在他都要亲自出马了。“ 说着,他突然放低了音量:“对了哥,我听他们说咱们里面有条子的卧底混进来了,你说是不是真的,我跟你说,因为这个运这次货我还寻思了好久呢,你说要是真有条子把消息传出去,我们不就被包了饺子了嘛。” 平头叽叽喳喳地啰嗦着,阿牧只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谁知道呢,上面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干,知道太多容易早死。” 想了想,他又问:“第一次干这事?” 平头也就是个十八九的半大小子,还带着点天真的傻气,闻言点了点头,道:“是啊哥,这次幸好有你在,都快吓死我了。” 初犯,还好,不至于直接枪毙,但至少也得十五年以上…… 阿牧心里摇了摇头,啐了自己一口,暗想这个“还好”到底是哪来的。 他没有再说话了。 曾经不少人都说过他的脾气很好,这下好,直接都用到毒贩身上去了,他也真是出息了。 只是这些的半大孩子,要是一开始就有人管着教导着,也不至于…… 阿牧想起了往事,眸色闪烁,继而苦笑了一下。 旧友应是依旧,他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就是不知道这次行动后还有没有命见面。 他点了一根烟,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寒风刺骨…… 阿牧,牧哥,卧底代号007。 真名……江以谦。 第85章 绝地杀局三 “全体都有, 向烈士敬礼。” “刷——” …… “礼毕。” 那还是罗叔刚牺牲之后,清零计划大捷的前夕。 一队人庄严肃穆地来,眼眶通红地走, 留下了他们对这位前辈领导或同僚的悲痛和敬仰,其中玉关分局那些他带过的下属们看着冷冰冰的碑不乏有人哽咽出声,或是默默流着眼泪。 青城市玉关区分局局长罗航, 一生为民, 壮烈牺牲, 马革裹尸, 英魂长存。 身后名一件功德背后一道血印子,人是实实在在地没了。 青碑浅阶,云光暗淡。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淌地过去, 最后满园寥落, 雨点子噼里啪啦地开始往下砸,那拿烫金字样龙飞凤舞描摹出“罗航烈士之墓”的碑前还一动不动地挺着两道人影。 两身藏青警服,一新一旧。 玻璃扁瓶中的二锅头倾泻而下,和着雨淅淅沥沥地撒在地上, 直到一滴不剩,江以谦才黯然地把瓶子收了回来, 又站在原地默不作声起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 说完……你就该动身了” 站在后面的赵安清叹了口气, 语气里全是历经千帆的沧桑和无奈, 他透过那一座冰冷的碑, 透过那一个年轻警察清瘦的脊梁, 却好似看到了两代警察赴汤蹈火传递下去的责任与忠贞, 生生不息, 太过深沉而震撼。 先人英灵长埋地底, 后起之秀前仆后继。 从无永夜…… 江以谦点头,把眼睛里的泪花压了回去,冲那块碑腼腆而又哀伤地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清浅的酒窝来。 “这是您最爱喝的酒,我给您买来了。” 话说一半,眼泪却又涌了出来,他慌忙拿了手背去擦,越擦越多,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放任不管了。 包裹在一身凛然警服下的英勇战士,此刻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才是真正的江以谦,不是与方衍之决裂时伪装成的阴狠刻毒,也不是卧底多年后的冷漠老辣,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清润温柔的翩翩少年郎。 虽然他的手臂上……已经有了圈圈点点的针孔和疴疤。 站在这里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他最后可以完完全全流露真实情感的时刻,踏出此地,开弓再无回头箭,江以谦会是警方的叛徒,人民的罪人,吸毒贩毒,出卖战友,罪无可恕。 这是一场……双卧底行动,清零绝不是最后一战。 四个月前,桐城市刑侦支队队长薛城壮烈牺牲,连带他查明的涉毒企业、机关工作人员等名单由媒体爆料而出,全国上下霎时哗然一片。 舆论发酵影响巨大,引起中|央高度重视,纠察自查下不少他们内部的毒瘤因此被铲除,随之而来的,是桐城警方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了桐大杀人案主谋安停舟杨达背后的最大黑手——一个跨越整个华北平原的贩毒组织,此组织盘根虬结隐藏极深,若无内应根本没有办法将其连根拔起,一场更长战线就此拉开。 ……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他继续卧底。” 当时的江以谦态度坚定地对上赵安清的眼睛:“就算这次行动过后他还没有暴露,这么大规模的清剿一举成功,毒贩不是傻子,说出去没有内应谁会相信,再加上他还是这次行动寥寥无几的漏网之鱼,他继续下去,在那些毒贩眼里就是行走的可疑,暴露的风险太大了至他的安危于何地,我申请执行计划B。” 那是一间会议室,四五个精英出身的高干领导们坐在那里还在讨论,他就跟个缺心眼的棒槌一样站在他们面前与之对呛起来。 赵局长“嗡”一声,头都大了。 江以谦向来软和脾性好说话,从未与人起过什么争端,这次的态度却是绝对的强硬。 要知道往往这种人固执起来,才真的会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简直油盐不进。 一屋子的人吵成一团,鸡飞狗跳。 赵安清左边安抚完一个满嘴章程的科长,右边劝退一个指责江以谦违纪的主任,走到他身边,难得的心平气和:“以谦啊,这件事情需要考量的因素有很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先回去,毕竟再怎么样我们也要征得他本人自愿不是?” 原来,组织上考虑如若清零行动进展顺利,以及方衍之本人还愿意的情况下由其继续深入卧底,其次再是重新启用,毕竟从安排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到取得毒贩信任,再到特情素养的沉淀,新启代价都要大的多,新卧底也会更容易暴露,从大局来看,方衍之继续卧底是最优选择。 可唯一的不妥是……这么一来,方衍之本人的危险程度会大大上升。 当时呈两派争论不休,由方衍之继续是计划A,启用江以谦是计划B,两手准备。 “自愿?” 两个字从江以谦喉头滚过去,似乎品出来了些苦涩的无奈,他摇摇头,非常确定地说道:“有什么好问的,他的答案一定会是愿意。” 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就好像清零行动的这两年任务,本是该落在自己头上的,可是他的那位兄弟背着他,就自己心甘情愿地“愿意”了。 他那位人品能力无可挑剔的兄弟,一出现就压过所有人光芒的兄弟,却也是肝胆与共他最好的兄弟,他羡慕过,内心阴暗处也曾偷偷嫉妒过,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愧对过——他几乎欠了他一条命。 所以,他该还回去,方衍之必须要活着回来。 江以谦一个人,沉默而固执地站在了一排级别比他高很多的领导面前,寸步不让。 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迸出来:“我申请,这次任务,由我来执行。” …… 后来,罗航被玉关分局的一个人卖出了行踪,那人秘密被捕,审问之下发现此人与毒贩只是线上往来并不知是警方里具体何人,于是他趁此机会代替此人继续联络,顺理成章地叛逃。 只是那个人卖出情报的原因……是染毒需要大量资金。 这意味着此次叛逃出去的警察,必须是染了毒瘾的…… 罗叔已经死了,留下的是这次绝佳的卧底机会,太难得了,江以谦不愿放弃,于是万般无奈之下,曾经戒断过毒瘾的他再次往自己的胳膊上注射了一管冰|毒。 他曾经为了任务染上,去了半条命才堪堪戒掉的……冰|毒。 毒液缓缓流淌进血液里,是什么感觉呢…… 面对一脸复杂盯着他连带爆脏话的赵大局长,江以谦只是好脾气地笑:“没关系啊,我戒得了第一次,戒第二次能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 那是天大的问题! 如果戒毒都可以算作没关系,那这世上也就少有事情是有关系了吧。 那玩意儿,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的啊…… 但江以谦记得的,是从高中起就去罗叔家蹭饭罗叔那一绝的手艺,是罗叔追打两人吃饭不洗手却把一只鸡上仅有的两个腿各放到了他俩的碗中,是少年时罗叔知道他家庭困难塞给他一叠整整齐齐的钞票,再到如今这个连尸骨都未曾带回的冰凉衣冠冢。 还有他那个从认识以来就一直护着他的傻兄弟,小到一些鸡零狗碎事情上“谁搞我兄弟,我就要搞你。”的无条件袒护,大到体谅着他老母尚在替了本该落在他头上的卧底行动,再到了现在,被逼着亲手开枪打死了自己实质上的养父。 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这次,就让他去吧。 灰白照片上一身警服的人刚毅而锐利,眸光如刺刀。 江以谦终是擦干净了眼泪,眼眶发着红,眼睛里的东西却跟照片上的人越来越相似:“本来这第一杯酒是该衍之敬给您的,可他不是不在嘛,我就代劳了,您别嫌弃,毕竟……可能这次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看您了,也可能……” 后面的话到底没说下去。 而是转了个弯,说道:“您放心,衍之他会平安回来的。” 语罢,立正,一个端端正正的敬礼。 礼毕,他转过身去,低声道:“罗叔,再见。” 赵安清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那个年轻人的气质在转身的一刹那变了,褪去了温和、青涩,换上了尖锐锋利的寒芒。 “一星期后就是清零最后总行动,所有暗线都已埋好,从这回去之后,你也就该走了。” 他如是说道。 “恩。” 江以谦垂下黑蝶羽翼一般得睫毛:“还有赵局,如果衍之回来之后执意追查我的这件事,您不要拦着他,我要与他见一面,否则他不会彻底死心,往后会一直追着这件事不放,我太了解他了。” “好。” 赵安清低低叹了声,心知他说得没错。 一阶一阶的台阶走到底,身后是满园英烈,身前是走出去即将什么都会改变了陵园出口。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馨香,雨幕渐密,二人身上的警服已然湿透。 江以谦看着远方,平静地道:“叛逃后派来追捕我的人您不妨让他带头,最终我脱离警方与毒贩接头的地方还是原定的华来钢厂,我见过他之后就会从您给我留的口子中逃脱。” 顿了顿,他又道:“到时候您记得派辆救护车,万不得已,我应该会伤他。” “……知道了。” 赵安清给了这个年轻人一个拥抱,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子,活着回来。” 江以谦笑了一下,对他敬了个礼。 “是!” 第86章 绝地杀局四 …… 夕阳灿金如箔。 红星招待所二楼走廊最靠东处有一方长宽一米未到的狭小窗口, 相邻左右都是杂物间。 此处应是许久都无人问津,一掌宽的窄台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孤零零洒着自然馈予的余晖和温热, 暖光温柔。 阴影漫上,一个罩着黑色连衣帽的脑袋从窗口处探了进来,随后整个身体灵巧如游鱼, 双手自两侧窗沿借力一卡, 便悄无声息落到了地板上, 她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沾上多少灰尘。 从帽沿和口罩空隙之间露出的黑眼睛明澈清冷如曜石, 又沉又利,暗藏冽冽寒芒——那个人是顾连绵,除她以外,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了。 那样凝聚着世上最悍然锋利精神力的眼睛。 左右环顾无人,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208门前,头发上取下的黑色钢卡在锁眼里随意进出了两下,“咔哒”一声,门就那么被她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顾连绵又往监控安装的地方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看见标志着运行中的红点是黯淡的,这才放心拧着门把手侧身闪了进去。 “嗖——” 身后门板堪堪合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道劲风直朝她的面门而去, 顾连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矮身, 紧接着借着站直的力贯上了自下而上顶肘的动作, 直击对方下颚。 那是常年应付各种刺杀淬炼出的反应力, 这连贯一击快速又悍利, 迅捷如豹, 狠厉如鹰。 但对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 灵敏度和爆发力都是出奇的出色, 虽然完全看不见, 但还是凭借着对气流的感知力侧歪一下正好躲开,同时突出一腿低正蹬正中顾连绵膝弯。 “咚”一声闷响,顾连绵的后脑勺撞上了床头柜,但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一声都没啃,反而在完全倒地的瞬间一记剪刀腿将对方也剪落在地。 那人冷不防中招,失去重心猛然栽下来,肩膀重重砸上她的胳膊。 那样与疼痛同步的反应其实是违背本能的……因为人在突然的疼痛中多少也会延缓一下反应速度,但顾连绵完全没有半秒停顿,身体生生超脱本能精准地做出了对她更为有利的攻击动作,像是曾经无数次重复,而在骨头缝里打下的深刻烙印。 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什么……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活不过那么多次的刺杀。 要想活着,所以别无选择。 大约一年前,一个为了悬赏的杀手半夜避开组织派来保护她的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对危机高度的感知力让她避开扎向她脖颈的一刀,却在颈侧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若不是硬生生克制住失血眩晕的本能去冷静思考,她也无法找准机会抽出枕头底下的刀将之毙命。 所以,在以前,她所能依靠的一直只有自己。 两人在地上扭打,胳膊腿别劲式的绞在一起,骨骼终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听着令人牙酸。 顾连绵的精神力实在太强悍了,半步都不向疼痛和恐惧妥协,出手速度又出奇的快,是以虽身手和体能都远逊于对方,却一直未被制服。 她偏头躲过了一拳,砸到地板上“咚”的一声,双手反绞对方胳膊却被对方顺势一侧滚卸了力,同时膝盖重压在她的胳膊上,手腕被反方向重重拧去。 她咬着牙依旧没有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两个人的打斗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剧。 却电光火石,星火飞溅。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再继续下去她的体力绝对会先一步耗尽,这次的对手不好对付,她得想办法逃出去。 从这里出去原路返回,从那个窗口跳下去她就可以完全脱生,四十米,对,来得及! 顾连绵迅速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余光一扫房门的位置,眸色微动,在胳膊快被反拧到脱臼的剧痛下不退反进,忍着痛向別着自己胳膊的方向猛然凑近。 “咯噔”一声,骨骼彻底错位。 一声闷哼被尽数压到了喉咙里,半丝都没露出来。 对方似是被这种跟自残无异的悍然行为给惊得愣了一下。 她却在同时一头撞上了对方的鼻梁,趁对方下意识的微怔间摆脱他的控制,一个侧滚翻到门前伸手去拧门把。 马上就…… “卧槽!” 和他对打的人被撞的眼冒金星,忍不住疼出了一句低骂。 也正是这一句一出口。 顾连绵沉默了一下,放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住了,浑身因高度戒备绷紧的皮肉也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只听她颇有些无奈地开口:“衍之。” “???” 对方愕然道:“连绵!” “啪”一声,灯被打开了。 方衍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半靠在门板上捂住胳膊的清冷美人,不是他家连绵又能是谁。 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卫衣,高扎的马尾已然散乱了,此时正松松垮垮地歪在一边,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如今更是苍白如纸,黑亮的眼睛就那样哭笑不得地注视着他。 “鼻子没事吧,我不知道会是你,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于薇家?” “我……” 方大队长被那凶狠的一撞鼻血糊了半张脸,表情依旧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呆滞。 紧接着,他脑袋里“轰”的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瞬间煞白。 没记错的话,他刚才往人家的腿上踹了一脚导致她头撞上了床头柜还直接把人胳膊拧脱臼了?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跟前:“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好了” 顾连绵摆摆那只好着的手:“我知道,意外而已,不必介意。” 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确定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道了句:“我没事,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 说罢后没等方衍之反应过来,将那只软软垂下的胳膊支在矮桌上借力,另一只手摸索着骨节连接处,找准位置“嘎嘣”一声将脱臼的胳膊接了上去,细白的脖颈上已然沁满了冷汗,但表情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 “连……” “我好了。” 顾连绵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肩肘,从口袋里摸出张餐巾纸来撕开卷成条状递过去:“塞上,止鼻血。” 见对方毫无动静一脸的痛心疾首,她叹了口气,索性自己亲自上手了。 “都说了是意外,正事要紧,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我觉得这里有蹊跷,我可能知道那个凶手是怎么杀人后嫁祸给肖煜的了,就来验证一下……你也是?” 方衍之摸了摸她刚才撞到的后脑勺,一伸手就在浓密的秀发下摸到了一个大包,方大队长当即都快心疼死了,拿刀剁了自己的心都有。 “对,我也是。” 顾连绵安慰地冲他笑了一下,黑眸里褪去了锋利,变得十分宁静沉和,但这种温情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当她开口谈及案情时,又恢复成了一派顾专家专有的缜密冷静,眸梢淬着明澄澄的雪亮。 “你也是觉得这间屋子在于薇入住之前凶手就已经藏在了这里?” “是” 方衍之轻柔地给她揉着脑袋,说道:“这是我觉得可行的唯一解释,监控的完整程度只限于于薇入住到第二天于薇身死的这一段时间,我们都被一开始密室杀人的诡谲气氛引诱到了一个思维定式里,如果凶手一开始就在那里,等待肖煜离开后杀害了于薇,然后在第二天肖煜和吴大海发现已经被杀的于薇后趁他们一个去叫人,一个去找工作人员之际离开,看起来天|衣无缝。” “而路线……” 方衍之拿下巴点了点东面:“在最靠东处有一方长宽约一米的窗户,左右都是杂物间,应该已经很久都无人问津了,我刚去检查了一下,窗台上灰尘痕迹很厚,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但在窗口铝合金的边框上却有细微灰尘分布不均的情况。” “从窗口出去是招待所后院和冷冻厂之间留下的夹道,平时基本上无人路过,作为逃生路线无疑是一个绝佳选择。” “还有……” 方衍之一偏头,看见的就是顾连绵已然变了的脸色,慌张住了口,谈正事时的泰然自若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连绵你怎么了?头疼胳膊疼?还是哪不舒服?要不我们先去医院吧。” 他急切地上下打量着,却见对方摇了摇头,眼睛里浸了愧意:“我好像破坏现场了,我刚是从那翻上来的。” 听见前半句话方衍之松了口气:“没事我照过相了而且关键证据也不再这里,而是……” 话音陡然一停,方衍之反应过来什么后瞪大了双眼:“啥?你从哪翻上来的?你真是我祖宗,那下面的围墙上可都嵌着玻璃碴子,万一脚滑摔下来咋整。” 顾连绵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脖子:“我这不是没办法吗,而且爬二楼这种事我有经验,是绝对不会掉下去的,放心吧。” 第87章 绝地杀局五 方衍之:“……” 话说为啥会有习惯爬窗户这种奇奇怪怪的经验…… 见情况不对, 顾连绵微挑了下眉梢,看着特别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所说的关键证据不在窗沿灰尘, 那到底是在哪?” 谈及案情,对方神色一肃,终于不再纠结于刚才那件事。 “我发现灰尘有问题后又在那个窗户周围仔细检查了一下, 然后收到了你发来的凶手行凶时佩戴手表的信息, 于是模仿了一遍其逃跑行动轨迹, 所以第一个破坏现场的人……其实是我来着。” 方衍之摸摸自己的脑袋, 另一手在手机上点开一张图片后递了过去:“看,这是在窗户外侧墙体拍下的,凶手是个男人, 身量又不矮小, 从那种面积的窗口逃出手臂势必就得磕上这里,果不其然我在这也发现了一道明显很新的划痕,与你所推论完全接轨。” 这样,便说明佩戴手表的行凶者的确曾从最东的那间窗口离开过这里, 更何况……她现在还找到了另外一件证据。 顾连绵点了下头,道:“我刚也让路白查过了, 吴大海六点来替班, 正是监控检修开始的时候, 从六点以后监控一直是不工作的, 而在于薇入住之前一个小时, 这里跳过一次闸。” 这些线索每一个单独来看都像是正常不过的意外, 按照定式思维也不会往这上面查, 可是一旦有了正确的猜测, 这些细碎就会汇聚在一起, 很容易验证出太多人所期盼的那个真相——凶手另有其人,肖煜是无辜的。 “所以你觉得在行凶之前……凶手会藏在哪里呢?” 两人对视一眼,手同时搭上已然被血液晕染至惨烈血红的床单,互站对角一按一起,床板被掀开来,露出平时可用于储藏东西的床里柜——果然空无一物。 这么大的空间,是足以藏匿下一个体型偏瘦的成年男人的。 “就是这了。” 顾连绵道。 她之所以能判定此床体是中空的,完全是从凶手当时的行凶路线推算得来——此处空间不大,能长时间藏匿下一个成年人的空间本就不多,这里,衣柜,或是天花板与上层之间的电线放置空间。 衣柜被发现的可能性太大第一个排除,剩下的就是床里柜和天花板。 这时还有一个线索—— 在肖煜修完热水器于薇送他出去之际,他隐约听到了“咯吱”一声,如果是天花板被掀开凶手跃下,是不是应该是“咚”之类的声音? 此为其一。 其二,从伤口痕迹推演,于薇应该是在送走肖煜后拿着电吹风走向床铺,这时凶手已然藏匿在里墙和床之间的地面上,于薇走近,自下而上横贯一刀,于薇身亡。 而天花板唯一用于检修线路的出口设在床外侧与衣柜夹角处,这说明凶手要到最后的行凶地点也就是里墙与床之间,中途肯定要从那张床上翻越过去,而如果凶手在肖煜离开一瞬落地,再快也会在于薇转头的一瞬间被发觉,于薇便会在被杀害之前发出惊呼,可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所以此推论错误。 其三,天花板检修线路出口已然被检查过,灰尘正常并无疑点。 最后综上,只有这个床是中空的,才能完美理通所有的关键点。 顾连绵把角落里残留的一截细小线头用镊子夹进证物袋,抬头刚要说话—— “嘘!” 方衍之竖起了食指。 门外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经理,就是这,我刚听着里面有动静。” “格老子的。” 一道中气十足的蜀地方言冒出来—— “怎么又是208,赶紧开门开门,再出点幺蛾子老子下月奖金也该没了……” 顾连绵瞬间就记起此人,此人名叫胡强,红星招待所经理,生得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嘴角上有一颗又黑又圆的痣,他们来办案时此人正是接待人。 这胡强一打交道就知十分精明不好应付,而他们两人偷偷潜入也都是为了不被这里的人发觉,可是现下…… 伴随着男人嘀哩咕噜的碎骂而来的,是钥匙相撞清脆连绵的“哗啦”声。 二人不约而同地把主意打到了被掀开的床柜处…… “咔哒。” 胡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啪”一声打开灯,为了警方“不要破坏现场。”的叮嘱有所顾忌,故而只是站在玄关处目光如鹰地四处扫视着。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几步之遥外的床板下,竟然挤进去了两个成年人,这也多亏了顾连绵身形单薄,否则一个方大队长放下去留出来的那么一小点空间,换别人来还真是悬。 沉默—— 两人紧挨在这方密闭狭小的空间里一动不动,无声地凝视着彼此。 微光从床板缝隙里漏出星点,细细碎碎投射在方衍之凌厉俊美的面庞上,一双星眸在黑暗中也能熠熠生辉,恍若流转万千灿烂星河,明媚温柔如斯。 忽然,他弯了嘴角,冲着对方极其粲然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眼眸清澈,睫毛纤长。 “……” 顾连绵瞪了他一眼,完全没带半丝的威慑力,目光收回去时,自己的嘴角却也抑制不住地上扬了。 两人的耳后都染上了淡淡的薄红。 …… “你耳朵出毛病了吧,就这么大点的地,明明什么都没有,回去回去,你把刚退房的316和221收拾一下,快去。” “可是我刚才……好的经理。” “咔哒”一声,门又锁了回去,胡强的骂骂咧咧声逐渐远去。 没有问题…… “咯吱——” “呼——闷死我啦!” 方大队长成功解除封印,没被发现之余还顺带调戏了美人故而心情大好,身手敏捷地翻了出来,眨巴眨巴眼睛,冲那美人伸手过去:“来宝贝儿慢点。” 顾连绵:“……”又吃错药了? 他们两人之所以都偷偷潜入不让旁人发现,实则说来话长——首先,如果以上所有推论正确,这个凶手能顺利完成这一系列步骤的前提必须是清楚掌握当晚于薇就住在红星招待所208而不是别处,而这一信息只有仅有的几个他们自己人知道。 其次,红星招待所与市局有合作,外地来青出差的警务人员也都是被安排在这里,能如此精准地掌握提前记上日程的监控检修时间,可能有二:一是这个很有可能来自他们警方内部的凶手曾经接触过这里的人套了话出来,这点顺藤摸瓜必能摸出痕迹。二正是他们所防范的,凶手与红星招待所的某个高层有所勾结,所以他们只能暗中查访以免打草惊蛇。 最后,凶手要对红星招待所内部的路线和布置高度清楚,才能确保在208内有藏身之地,以及杀害于薇后自最快捷安全的路径逃出,而这点又绕回到了刚才的其二上,或是还有一个可能,凶手掌握了整个招待所的分布图,只是这样的话…… 不管如何推论,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他们不想承认的事实——的确是他们内部之人出了问题。 “我以为按你的性格,不会愿意往这上面想。” 顾连绵低叹了口气,半阖眼睑幽幽地道。 在她的心里,这人一向是善良正直又单纯的,见过那么多丑恶后还一直坚持着遇事不把人往坏处想,跟莫提……这次已经怀疑到他身边之人的身上去了,而她之所以选择独自前来查探不叫他一起,也是怕他不认同甚至反对自己的观点,尽管……这是理性上无论怎么看都最合理的观点。 但现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方衍之一系列举动的用意——佯作情绪依旧不平闹着去于薇家探查,借由林哥之口传达出来以放松幕后之人的警惕,其实心下早有计量,暗中来此验证真相。 实在是……很妙的一步棋。 好像……她对他的认识有点偏差。 “之前你的猜测不告诉我……是觉得我会感情用事?” 对方收了那神经病一样的笑,无奈地勾了下嘴角,眸里酝酿着一些沉重而苦涩的东西:“连绵啊,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也是在清零那样的大行动卧底过两年的人,要真像你想的那么天真,估计现在坟头草都长到一人高了。” “……” 她是真的忘了…… 顾连绵一窒,随后扶额也笑起来:“是啊,我好像总是忘掉。” 其实她总是很难把现在的方衍之和那个只存在于描述和交谈中步步为营的金牌卧底联系在一起。 她想象不到那样纯澈干净的人也曾在阴沟里扮做魑魅魍魉中的一员而无人发觉,也曾被踩到泥坑里满身脏污满手鲜血,也见过最丑恶的阴谋算计,也曾在绝境中以一己筹谋逆风转盘。 人啊,总是很容易被现实表现出来的现象所误导,而她……也不能例外。 方衍之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好了,别想了,无论如何在你面前,我一直不会变。” 他将她已然散乱的头发重新梳成一个整齐的马尾,淡笑了一下:“走吧,现在,我们可以去于薇家里看看了。” …… 第88章 绝地杀局六 待两人到达目的地时, 已是暮色隐约,星罗白月,大雪倾泻。 于薇家中果然如所想一般被人四处搜寻过, 所有柜门都大敞着,抽屉倒翻,瓶瓶罐罐零零碎碎的东西翻倒了一地, 连衣物饰品也被乱七八糟地扔得到处都是, 可见这里真的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翻了认认真真的一遍。 这么彻底的搜刮, 那么……还会有线索留下吗? 顾连绵往上提了一下袖子, 看着表盘上的指针微微侧头,轻声对旁边的人道:“现在你由于回避原则暂时不能参与调查,为了不引起怀疑, 我能拖的时间不益过长, 从现在开始最多还有二十分钟大部队就会到达这里,所以,我们得尽量快点。” 方衍之“嗯”了一声,转身给大门扣了锁。 “我知道, 为难你了。” 顾连绵摇摇头,低声道:“分头行动吧, 别担心, 我会帮你拖到最后一刻, 想印证什么就放心去印证, 其他有我。” “好。” 方衍之低低应了这一个字, 长腿一跨迈进里间, 在地上一堆混杂在一起的衣物前蹲下, 动手认真翻找起来。 他没有疏离地道谢, 百般心绪却都满当当地堆进了胸腔里, 又暖又涩。 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他毫无实据的一个直觉和一句话,她便愿意毫不犹豫地信他帮他,愿意沉默而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替他扫平障碍,说出一句“放心,一切有我。”愿意聆听和认真对待他的每一个声音,愿意一声不吭地担他走本该属于他的担子,然后笑着给他一个拥抱,对他说:“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样的温柔,沉默,且强大。 有这样一个人放在心里,是何其的幸运,又是何其的温暖安心。 她是真的……很好很好…… 其实说来惭愧,本来和人家在一起的时候是打定了主意要当她坚定不移的后盾一辈子的,现在反而是他想好好护着的人帮他助他良多,这让他心下委实是有点过意不去。 那人总说他是照进她黑暗生命里的太阳,其实她对于他,又何尝不是永夜中破晓的熹光。 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罢了。 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心里翻江倒海着,方衍之手下却还是丝毫没受影响地检查着这屋子里的东西,窗台……没有异常,衣柜……没有异常,床头柜……没有异常…… 按理说,于薇家是不必他特地来跑一趟的,交给连绵或其他人来查能查到的或不能查到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差别,他们都心知肚明,在经历于薇背后犯罪势力的清扫过后,这里还能留存什么线索证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想要的可以帮肖煜洗脱嫌疑的证据都已在红星招待所找到,他非要来此毫无意义。 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焦灼感以及异乎寻常的直觉,让他觉得他必须来这个地方一趟,否则将会有什么绝对可怖而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这种悚然的感觉一直盘踞在心头,令他时刻难安。 方衍之向来是相信直觉这种东西的,与实证无关与逻辑无关,类似于一种天性中遗存下来兽类般敏锐的规避风险能力,这种超脱于科学之外的感知在他卧底的那两年至少不下三次地解救了他的生命,所以这次,他依然选择……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衍之,你过来看。” 顾连绵微微沉声,透净的声线里压进了些凝重。 只见她隔着手套拎着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枕头,眉头紧锁。 那枕头反面用来拆洗的口子大开,内芯外翻,拆口极新,上面断裂的线头还毛燥着,一看就是两日以内的的杰作。 “于薇来过这里,取出了藏在枕头里的某样东西。” 方衍之凑近一看,立刻就心领神会了她的意思——那道口子上的线头是被一个一个细心剪开的,如果是后来翻找的那些人取出的里面的东西,拆除手法绝不会这么细致,最有可能的就是于薇在碰到他们之前,曾经回过这里取走了什么她曾经留下的可以用来对抗那些势力或可以保她命的东西。 可是已经死亡的于薇身上,显然并没有携带这样目前只存在在他们推测中,却又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么会在…… 他看向顾连绵刚要开口,就见对方点了下头,将枕头小心地放回原位:“我知道,我一会就让人严密调查于薇在逃出黎夜到身死这一段时间内她去过的地方和接触过的人,以及……怎么了衍之?” 顾连绵抬头,就见方衍之的脸色在看到地上的某样东西时一瞬间变了,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事情。 顾连绵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没有再开口说话,只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由于满地都是各种物品,他们在活动时再小心不可避免地会踢到碰到,从而打乱物品原有的顺序,也正是因此,他才阴差阳错地发现了…… 时间足足静止了五秒过后,方衍之僵硬而缓慢地屈腿蹲下身去,伸手,在一堆乱七八糟中分拣出了一把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刀,然后微颤着手抽刀出鞘。 那真的太不起眼了,劣质的皮套,毫无雕琢的旧老样式,被磨至掉漆发白的刀柄,看起来就像是某宝九块九包邮的特价促销。 可那刀锋出鞘时,却是带了血腥气的凛凛寒芒,倒映出男人刀刻斧磨般的刚毅脸庞。 在雪亮的刀光中,方衍之的眼尾突然就微微发红了。 这把刀,是江以谦十八岁生日时,自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当时他买下这把刀揣在兜里时,年少囊中羞涩无厚礼相送的涩然羞愧。 甚至能记得,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 他咳嗽一声撘过他好兄弟的肩,又觉得扭捏又要佯作豪爽地嚷嚷道:“那啥对不住啊,你看你成年的生日我就送你这么个破玩意儿,主要不是你哥我现在太穷嘛,等以后赚钱了补你个好的。” 而那时的江以谦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头发眼眸都是纯粹黑亮,侧着头揶揄地笑:“不用,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等以后你赚钱了……还是留着当彩礼娶老婆吧……” “滚你妹的江以谦!” “哈哈哈哈哈……” 还记得一天啊,不仅仅是江以谦的生日,还是他们……收到公大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那一日,兄弟在旁,信仰在上,少年热血里全是英雄梦和希望。 他们还单纯,傻冒,不知疾苦,未临深渊 ,身体健康。 而再见此物,十年已过,世事摧折,两人都不再是当初天真无邪的少年郎。 这东西,居然……居然……还能看到啊…… 可是他送给江以谦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原来! 真的是这样! 他猛然站起来,上前几步扣住顾连绵的肩膀,十分急切地道:“连绵,肖煜是不是说过于薇向他透露过她是被人救出来的?” “是。” 顾连绵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了一下,却还是点头,语声平稳地道:“肖煜的确说过,但于薇向他透露的东西也就仅限于此了,你别急,先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我……连绵你知道吗……” 方衍之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声调里有一丝如释重负,一丝喜极而泣的呜咽,还有一丝过于激动而扭曲了的颤抖,那样过于激烈的悲伤而又狂喜的情绪,烈如焰火。 “救出于薇的那个人是江以谦,他真的是007,他不是叛徒,他没有害死罗叔,他……他……这把刀,是我曾经送给他的啊。” 三年煎熬苦楚,他终于能得来一个明白。 就连一向舌灿莲花逻辑清晰的人都不由大了舌头结巴起来。 他终于不用再……不明不白地恨着他最不想恨的人,终于不用被愧疚和恨意折磨得几乎发狂,终于可以……和他喝痛快了分别时未尽兴的那场酒,终于…… 还能揽着他的肩膀道一声——“兄弟。” 真的……他真的……等这一个真相……等了好久好久啊…… 于薇被害前所处的黎夜国际会所是淼水村一案里挖出的据点,也是警方卧底007传出消息的地方,于薇被救且身上带有他送给江以谦的东西,那么救他的人只会是007,而007……江以谦…… 他们之前的推测都是对的,真的是他,真的是……等等,不对! 坏了! 坏了!! 在想通什么后方衍之一瞬如坠冰窟,肌骨生寒,汗毛倒竖…… 于薇前脚刚被江以谦救出来,后脚那群毒贩就准确定位到了于薇的位置并启动警方里的暗桩杀害了她。 那么……那么…… 顾连绵的脸上也突地褪了所有血色,比起方衍之,她更清楚007的行动动向,如果007真的是出手救了于薇的人…… 江以谦他很可能已经…… 暴露了!!! 第89章 绝地杀局七 皑皑青山, 大雪白头,凌冽狂风呼啸数千里,冻皮彻骨。 而此时, 离青城市区数公里之外的某一待开发矿洞口处,一身便衣的缉毒支队队长戚北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右眼皮一直突突跳个不停,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心里莫名就涌上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 跟着他来的三十来个队员沉默而肃然地各找了掩体隐蔽, 面上的皮肉因为过于紧张而崩得紧紧的。 由于抓捕需要, 这次来得都是二十出头,警校时格斗成绩极为优越的大小伙子们,一张张犹带青稚的年轻面庞上多少还未完全褪去校园气, 在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的大风雪中, 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队长即将发出行动信号的那只高举的右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下再怎么也不是搞封建迷信的时候,戚北辰的那只手终是落下了。 ——行动开始。 据警方卧底007传来消息,在接连打掉多个贩毒窝点后, 终于得以逼出那个跨越整个华北平原的神秘最大毒枭露出庐山真面目,这一次, 他们除了准备交易大量冰毒以外, 还携带了少许最新研发的“零”进行第一批出售, 而此次他们这支先遣队的任务, 就是在这次交易中将其一举抓获。 此次过后, 007, 007……江以谦啊, 你就, 再也不用在地狱里与一群恶鬼们周旋了, 你守护着的人间真的很好,欢迎回来,欢迎归队。 从此,真相得以解封,你的名字不再代表死去的叛徒,而是象征着无上荣光,鲜花掌声,兄弟重逢,还有你应得的,已经缺席了三年的……尊重。 等着我们。 江以谦,江警官,等着我们。 戚北辰不再理那狂跳的眼皮,伸手拦过第一个冲到前面的愣头青,轻飘飘却又不容置疑地把他拨到了自己身后,长腿一迈,自己率先走下了黑暗而未知的矿洞,将那些年轻小伙子们无声地挡在了身后,保护再了身后。 没有一个人发觉,在戚队长大衣口袋里已被关成静音的手机,微微亮起的屏幕显示出的通话界面,直至时间过长,自动挂断…… “接电话啊戚北辰,接电话。” 不知多少次传来无人接听的冰冷女声后,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捏着手机的方衍之心情郁躁到了极点。 一脚马达踩到底,通体玄黑的吉普车在桐青高速上几乎飞驰出了残影。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顾连绵也在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给他们的赵局长打,只是同样,一直是无人接听。 她安抚地拍了拍方衍之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纤指翻飞,重新输了一个电话号码进去,就在她要按下绿色通话键时,赵局的电话终于回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方衍之,心里用零点一秒的速度迅速理了一遍全部事情的脉络,确定能用最迅速有力的方式说明白后—— “喂?” “赵局,我现在有很重要的情况向您汇报,不管现在缉毒支队那里正在进行什么任务,请您立刻下令停止,因为我方卧底007很有可能已经暴露,请现在就让他即刻撤出……” …… 漆黑的矿洞下—— 一长串黑衣黑裤的人抬着箱子往更深更暗处走去,鞋底与地面的交接声在空旷环境中显得分外明显。 “手脚都放轻些,后面的赶紧跟上,快快快哎妈的你倒是看着点路啊……哥,您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阿牧,不,应该是江以谦,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那个刚才和他同车的年轻人,冷淡地吐出了一句:“没有,原地就位等老板过来。” 说罢便把头撇到了一边,不再啃声。 他的视线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好嘞哥。” 那年轻人却没有被他的冷漠态度劝退,立刻就很狗腿地应了一声,然后便奉为金科玉律地转身就冲着一众马仔狐假虎威去了:“听见没有,牧哥吩咐了,都原地老实等着。” 其他人都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虽然他们也看不惯这小子在这吆五喝六作威作福,但是谁叫他有本事攀上了牧哥这条大腿,那可是牧哥啊,他们中没有人敢去招惹那个煞神,绝对没有,光是想想,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阴悚之气直重天灵。 当时这位煞神在道里的扬名之战他们其中的不少人都在现场,不知是该说有幸还是不幸亲眼目睹了那极为悍厉的身手和如恶鬼般残暴的手段。 能混这口饭的,哪个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那一天,硬是不知道让多少人都做了恶梦。 事情的起因……对,当时好像是道上一个不长眼的看上了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那小丫头片子干巴巴的跟竹竿一样,长得顶多也就算个清秀,谁知道居然不知道怎么让牧哥也看上了,然后两人就开始抢人。 那倒霉鬼眼瞎,觉得牧哥长得白白净净一天闷不吭声的就是个软柿子,不知死活地趁牧哥不注意把那小姑娘掳走凌辱致死了,牧哥过去堪堪见了最后一面,没救回来。 再然后…… 回忆至此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血液横飞,断指成节,被用手生生抠出的眼珠,用刀活活剔出的骨头,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的不似人类发出的嚎叫,还有就是……那人直接被牧哥阉了。 他们当时都觉得这人手段毒辣一定沾过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但其实,那是江以谦第一次杀人,也是他第一次,那么想越过法律,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死一个人。 他知道就算他任务成功回归之后这件事也可能会东窗事发从而成为他最大的污点,他会从英雄变成囚徒,但他……不后悔。 说看上那孩子当然是个借口,为了遮掩他卧底身份的借口,否则,他该用什么理由救回她呢。 这个理由,是最合理的了。 那孩子才十八岁,花一样美好的年纪,该在亮堂堂的大学里为着理想和未来努力,该是穿着碎花裙,化着刚刚学习还不纯熟的妆容,挽着同行小姐妹的胳膊,腼腆又单纯地笑,眼睛会亮晶晶的,会有希望,该是有父母疼爱,朋友关心,师长教导,或许还会找一个小男朋友体会青涩又美好的爱情。 多好啊…… 而不是被一群畜牲恶鬼们拖进地狱里,把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踩上脏污不堪的脚印,嘶声力竭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品尽这世界所有的污糟黑暗,最后连绝望都渗进了骨头缝里,只留下一具作践得伤痕累累残破不堪的身体。 凭什么呢,凭什么啊! 他替她恨,替她不甘心啊! 小姑娘在自己怀里咽气之前,没有对着他哭,也没有指责半句“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之类的话。 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望他,断断续续地说:“阿牧哥哥,我好疼啊,我不想……死在这里,你带我回去吧。” 他拿自己的外套裹着她,外套是黑色,遮住了底下覆盖着的年轻身体上的斑斑血迹,一点都看不见。 可来自他手上……属于血液的粘腻触感却……让他几乎彻底崩溃。 他跪在地上揽着她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你,对不起……” 那时她说什么呢? 她说了什么呢? 她啊,她啊……她轻轻凑到他的耳边,特别小声特别小声地对他说,对他说:“阿牧哥哥,我知道你的秘密哦,你其实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对吧,你其实……其实……” 少女虚弱地伸手在他的掌心里画了个五角星,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涣散,却还是努力聚焦在他的脸上,眨了眨眼睛:“只有我发现了,我是不是很厉害,你夸夸我。” 他早已泪如雨下,又哭又笑地连连应着:“是,是,你最厉害了,你再撑一下,马上,马上医生就过来了,别睡小希,别睡,听话,别睡。” 但不管怎样,少女的声音还是伴随着生命一起迅速凋零衰败了下来,而她留在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 “他们都笨死了,像阿牧哥哥这样好的人,又怎么会是……” 又怎么会是跟他们一样的大坏蛋呢,我知道你是谁,但我永远也不会说出口,这是我们之间永远的……秘密。 搭在他手腕上的纤细小手无力垂下。 再见了,阿牧哥哥,虽然,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但是没有关系,再见啦……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 祝你以后,万事顺遂,一生……平安。 真的再见了…… “小希你别吓我小希,小希,小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不该!不该啊!!! “啊——”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人为什么可以痛到这个地步…… 他亲眼看着纯洁被污染,理想被撕碎,魑魅魍魉,鬼哭狼嚎,人性丑恶的没有一点点光,现在,他是终于可以从地狱里回去了吗。 回到人间,回到那个大家都很温和善良的地方。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个十八岁的花季少女,却永远死在了脏污恶心的地缝里,她没有感觉到这世界对她的一点点善意,就再也……不见天日了…… 矿洞的另一头,手电筒的灯光亮起。 江以谦背对着所有人狠狠闭上了眼,在眸光被眼皮完全隔绝的那一瞬,闪过了犹如魂灵撕裂般的疼痛悲哀。 但当那双冷凝漠然的眼睛再次睁开时,却只剩下了破釜沉舟以命相博的坚定,闪烁着一种叫做信念的光芒。 他捏紧了拳头看着远方。 小希,我会把你的墓碑和你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带到地面上去,我会亲手摧毁掉那个毁了你也毁了很多人的肮脏地狱,我会让那里再也长不出罪恶来,再也没有下一个、下下一个像你这样被害的孩子……哪怕,是用我的生命来献祭。 等着我…… 等着我! 第90章 绝地杀局八 “呦?” “速度够快的嘛小牧哥。” 低沉悱恻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 亲切和缓,像是对着自己的某位多年亲密挚友。 只见那从矿道另一边翩翩而至的人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毛衫,高挺的鼻梁上挎着架金边眼镜, 凤眸含笑,端的是斯文精致非常,在一众乌压压的大小毒贩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出淤泥而不染。 ——那是安停舟。 江以谦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连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迎着那十分挑衅直接怼到他脸上的手电筒强光与这位妖孽错肩而过, 抱臂靠到墙上直接闭了双眼,不屑之意十足。 剩下一众马仔们屏声静气,一个个将头埋成了鹌鹑样子, 大气都不敢出, 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可不是开玩笑,两尊煞神神仙斗法,他们这些喽啰一不小心就得被烧成炮灰,此时谁又有胆子敢引得两位注意。 江以谦自顾自阴着张八百万债主的脸不理人, 安停舟倒也笑眯眯地不生气,不依不饶地继续凑过去给人找不痛快:“小牧哥, 别不说话呀, 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都到这个点了来得还只有我一个人, 比如咱大老板现在在哪, 你就真的不好奇的?” 江以谦冷淡地“哦”了一声, 依旧是一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那为什么?” “因为……不告诉你” 江以谦;“……” 他当然想知道是为什么, 所有的计划已经启动, 任何一个变数都是极大的风险, 该出现的人再不出现, 这次行动,可就……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别那么生气啊,看那边,大老板不是来了” 江以谦凝眉朝着安停舟下巴点的方向看去,一行隐隐约约的人影正匀速向他们这边靠近,但不知为何,江以谦心里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70米 50米 30米 20米 近了,更近了…… 就在这时,矿道的另一个方向来接手这批货物的买家也渐渐向这边靠拢。 提前躲在他们头顶上矿道空间里的戚北辰再次扬手,准备等他们汇集后发出最后的行动指令…… 带头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面相生得很凶,身后唯唯诺诺地跟着三个马仔,而今天交易的真正核心毒品“零”实际上便是藏在这几个人中。 这便是……他找了三年的目标吗? 心里有什么细节一闪而过,快得他没有来得及抓住。 高举的手掌放下,行动开始—— “砰——” 尘土飞扬,戚队长带领的一行人在他们谈话的这来回间早已各埋伏就位,待他们队长一声令下鱼贯而出,气势凛然,宛如天神下界。 “不许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而毒贩这边加起来的二十来个人明显大惊,慌忙拔出了枪,双方一时对峙,气氛紧张。 在几乎是一派单方面的压倒形势下,江以谦的心里一直存在的怪异感觉反而更甚了…… 因为安停舟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还是一派游刃有余的浅笑盈盈,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甚至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十分放松的姿势,连去拿武器的意图都没有。 不对,这不对,再怎么样细微的肢体语言骗不了人,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紧接着江以谦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的心就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只见他们的那位“大老板”脸上露出了极度慌张的表情,甚至因为恐惧整个人抖成了一团,畏畏缩缩地佝偻在角落里,可他们那边的局势,分明还未到绝路。 传闻和行事风格表现出的“大老板”,绝不会是这样一个人。 坏了!!!! 他们……中计了! 来不及想到底他是哪里出了纰漏,他的侧腰便抵上了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异常熟悉的触感告诉他,那是一把枪的枪口。 原来……他已经暴露了吗?还是安停舟在诈自己…… 思虑转瞬之间,多年磨砺的特情素养还是让他十分平静而冷淡地开口:“安停舟,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不答,只是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像刚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十分轻松愉悦,但枪却毫不留情地又往里怼了几寸:“你猜啊。” “……” 江以谦没动,浑身的气质却已经一改方才,仿佛沉睡的恶龙觉醒,变得冷酷而狠厉,黑眸里闪烁着残忍的血色;“再找茬,我不介意在弄死他们之前先弄死你。” 他就一边顶着属于阿牧凶残暴戾的毒贩壳子演戏,一边在心里飞速计量问题所在以及解决方法,直到如毒蛇吐信般的轻语在他的耳畔缓缓响起——“江警官,看在我们三年的交情上,您看是否能绕小的一命呢?” “!” “……” 安停舟依旧在是在笑的,笑得如沐春风,江以谦的心却在这一瞬结上了万年冰霜,刺寒进了魂灵里。 他知道,他是真的暴露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们利用他将队长他们引过来又是想…… 眸光在一张张面孔上寻梭而过……戚队看过来明显快克制不住想要动手救他的神色,年轻队员们满脸的坚定刚毅,还有这一边带过来的人……等等,居然! 是这样!! 细碎的记忆细节拼合,江以谦浑身的汗毛在一刹那间炸起来。 ——这次交易毒贩这边带来的所有人,除了安停舟之外,都是知道不该知道的,一早决定就要被清理掉的弃子,安停舟是执行人,今天除了他之外,根本……就没打算让第二个人走出这里。 而他在这里,能快速一举毁灭所有人的只能是……炸药 想通所有,悚然的恐惧从骨子里弥漫到血肉里,纠缠撕扯,一点一滴地淹没了他,但实际上江以谦根本没允许自己停顿一秒就当机立断地侧肘翻腕想要撞掉安停舟手里的枪,同时他冲着戚北辰声嘶力竭地大吼:“快跑,这里装了炸药。” “砰——” “江以谦……撤!其他人赶紧撤——” 安停舟在被推开的瞬间扣动扳机,子弹在虽未直接打中,却在江以谦的腰侧划出了血淋淋的狰狞长口,猩红的血洒了一地,但他竟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安停舟扑倒在地扭打起来,奋力在夺着他手里的什么东西。 一听到这里埋了炸药,那些马仔们也完全慌了,一堆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涌作一团,慌乱中不知谁被踩倒发出痛苦的呻吟与哀叫。 乱了,全都乱了…… 一时谁也跑不出去,被困囿在这狭小的四方空间里,人声沸腾,哭吼怒骂,几近疯狂,恍若人间地狱。 他们现在慢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代表着……死亡。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戚北辰一边为他的队员们开辟着逃生之路,一边焦急地连连回头朝二人扭打的那个方向看,见差不多了拨开拥挤的人流往过去挤,边跑边喊:“江以谦——” “别过来!” 被喊到名字那人此时正死死地掰着安停舟的手腕,余光冷不防扫到戚北辰逆流狂奔的身影当即急火攻心,扭头大吼:“跑,听到没有,赶紧跑——” 但来者并没有听他的,依旧在奋力逆流而来。 “戚北辰,你他妈……” 过来送什么死? “啧……” 不知被那句话或什么情景触到了神经,一直兴致勃勃与他扭打在一起的安停舟笑意骤然就冷了下来,微挑眉梢眸带嘲讽地扫了两人一眼,手指搭到了遥控器的按钮上,阴森森地开口: “住手,退开,不然咱俩连带你想保护的那些朋友们,就一起上西天好了。” “……” “好,你别乱动。” 江以谦忌惮他手里的引爆器不敢再有动作,举着双手向后退了几步,这时戚北辰也刚好到达他们这边,两人极短地对视一眼,当即并肩站到了一起。 “你不好好去带队过来干什么?” 年轻煞神冰着张俊脸低声训道,显然对他的行为极不赞同,但下一刻,他整个人都怔了一怔—— “来保证你的安全,在我们眼里,你的性命同样重要,你牺牲的已经够多的了。” 戚大队长面上再也没有平时一丝一毫的不正经和漫不经心,眼睛盯着安停舟,却在一字一句地对他的战友说得很认真:“老方还在等你回去,那家伙居然成功脱单了,不想见见能收服那货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吗。” “啊?” 江以谦的眼神没有移过来,而是依旧死死盯着敌人手中那方小小的引爆器。 但他的声音里却明显带了些轻快的笑意,周身那属于阿牧的凶戾气也短暂地褪了下去,轻轻勾了勾嘴角,轻声道:“这样啊,那很好,那很好啊……” “是吧,我就说……” 在四面炸药随时爆裂的凶险危局里,在落入算计四面楚歌的困境中,几米以外就是敌人随时可按下的引爆器,两人却轻松愉悦地和战友聊着他们另一位死党的八卦,甚至还微微带了笑容…… 直到他们对面的安停舟脸色彻底黑成了锅底,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你们是不是……心态太好了一点?” …… 90-100 第91章 绝地杀局九 太刺眼了, 简直太他妈的刺眼了。 安停舟极其郁燥地扯了一把头发,捏着引爆器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那张精致妖孽的脸上从容淡定和扭曲疯狂轮换闪现,使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神经质的病态诡异, 而从这冰山一角的表现下,便可初步窥得在那副看来衣冠楚楚皮肉下已然腐烂成泥的经年毒瘤。 安停舟虽听不见两人特地压了音量的低语,却并不影响他从二人细微表情中解读出来的短暂却真情实感的愉悦和怀念, 还有那两双眼眸深处那种发着光, 有着追求和信仰, 雪亮如匕, 坚韧似钢的……他看不懂的东西…… 而无论是哪一样,都让他烦躁痛恨得发狂。 去他妈的,凭什么他们还能笑得出来, 凭什么那样东西无论如何他都摧毁不掉, 凭什么每个人都过得比他好,凭什么?凭什么? 漂亮的凤眸里翻涌着血红的腥气,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他对面几步之外的两个人。 都去死吧,都去死吧, 你们这些人活着,实在是太令人恶心了, 对, 你们不该活着, 你们不配活着!!! 江以谦和戚北辰显然也察觉到了那眼神的不正常, 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嘴角, 神色完全冷凝成冰, 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安停舟一步一步地后退, 想要挪动时却被那人微微笑着却不容置疑地喝止住了脚步—— “站住, 我只说一遍。” 安停舟这样说道。 一步 两步 三步 …… 江以谦冷着脸面无表情, 心下却是着急冒了火。 不能让他完全退出去。 两人都心知肚明,安停舟之所以不在现在引爆炸药是顾忌着他自己的生命安全,如果等他完全脱离被波及的危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如果不是江以谦阴差阳错地知道了这次毒贩来的这边人都是要被清理掉的从而提前截下安停舟,而是按原计划等其完全脱离,那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还好,现在还不到什么都无法挽救的局面,他们还有做出改变的机会。 只是,为什么局面已经至此,安停舟还能如此的胜券在握,连起码的措手不及都没有,到底是那个人性格使然还是……另有后招? “戚队!戚队!” 一阵狂奔声由远及近,就见刚才那个差点抢在戚北辰前头的年轻缉毒警朝他们狂奔过来,满脸疯了似的焦急。 戚北辰浑身一僵,仿佛预料到了什么。 “怎么办戚队,出口,出口被人堵住了。” 果然—— “……” “你先过去,这里交给我。” 在安停舟愈来愈肆意张扬的幸灾乐祸中,江以谦偏头低声冲站在他旁边的戚北辰说道,神色依旧看起来是那仿佛已长在皮肉上的冷淡。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后背的衣服已尽数被冷汗浸湿,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次来行动的那三十多个年轻人,这次的消息是他传出去的,如果这些人有任何意外,良心上他绝对无法放过自己。 戚北辰咬着后槽牙回头看了一眼出口的方向,又深深看了一眼江以谦,终是没想更好的方法,只得说了一声“好”,重重捏了一把他的肩膀,语气是那么的郑重:“一定活着。” “我知道了。” 矿道出口处此时已经炸开了锅,且不论那些马仔的惊惧怒骂,就连那三十多个年轻警察也不由自主地有了畏色,毕竟生死之下不过也是肉体凡胎,都还是没多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能不害怕呢。 ——死生之间,人人平等。 只见那通道口处压了一块一看就沉重无比的巨石。 由于出口离他们所站立的地面有还一段距离,故而无法有着力点往上施力,而其他几处出口皆是如此……可见布局之人是直接存了必杀的决心,从而算无遗策地直接断了这些人所有后路的。 “这可怎么办啊?” 其中一个年岁明显很轻的警员有些崩溃地蹲到了地上,一遍一遍念着:“我们今天不会真要被炸死在这吧,我不想死啊,我和我女朋友婚期都定好了,我……” “陈晓松你闭嘴吧够他妈烦的了你嚷嚷啥?”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缉毒警一脚把他踹翻到地上,怒道:“现在不想想办法你在那叨叨叨的有个屁用。” “刘磊你有病吧!” 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都行了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 “就是,小吴找戚队去了他们现在都没回来你们还在这闹什么。” “都够了。” “住手,都住手!” …… “吱——” “……” 被堵的严实的出口处突然出现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丝微光温柔地洒落下来,悄无声息地给这场闹剧按下了暂停键。 一时,无论是毒贩的那些马仔还是那三十多个缉毒警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安静地盯着那束象征着希望的微光。 “有人没,吱个声!” 一道清越朝气的女声从上方传来,石头还在挪动—— “这声音?是萧副啊!” “萧副萧副,我们在下面——” “萧副快点啊,这里埋了炸药!” 上面的人似乎低骂了句什么,那石头晃动的更厉害了,过了两秒,萧挽似乎使了全力,丢下来一句咬牙切齿的——“放心,我在呢,保你们没事。” “嘀嗒” 一滴殷红的鲜血从缝隙里落下,砸到了刚才那个踹人的缉毒警年轻黝黑的面庞上。 …… “啧啧啧,你们一天天这戏唱的,真是令人恶心。” 安停舟随手鼓了三下掌,似笑非笑地盯着戚北辰转身的背影:“不过死心吧,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出去。” “你……你放屁!” 江以谦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旁边那个刚才来报信的小伙子先声夺人地给噎了回去,当即皱着眉把那家伙拎小鸡地往戚北辰离开的方向扔了几米远,喝道:“还不快滚。” 他这么一嗓子下去,按理说一般人也就该识相地该干嘛干嘛去了,可谁知那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缺心眼,一咕噜爬起来又折了回来:“我,我不能走,我得留这保护您的安全。” “……” 江以谦瞬间头都大了,又冷又厉的眼神恶狠狠地扫过去:“这是命令,滚!” “哐——” 什么声音? 他们…… 安停舟的脸色霎时大变,他扬手一把石灰直朝二人面门而来,自己趁这空挡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江以谦早有防备且经验老辣,虽这下来得突然,还是在最后一刻条件反射地避过头去眼睛里没沾多少,可他身边的那个小年轻就没这么幸运了,被石灰满满当当糊了满眼,惨叫着在地上扭曲成一团。 江以谦心底一凉,他知道,安停舟马上就要进行爆破了。 “戚北辰,接着往前跑,马上要炸了!” 吼罢这一句,他用了最快的速度背起那个姓吴的年轻人向出口处冲去。 “您放……” “闭嘴!” “嘭——” 足以震碎耳膜的可怖音波和喷涌的热浪尖啸而来,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碎石将二人击倒在地。 那样骇人的毁灭力,在倒地的瞬间江以谦却身手极其灵敏地颠倒了与那年轻人的位置,将其牢牢保护在了自己的身体之下。 石块砸在那单薄的脊梁上,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淹没在滔天轰鸣里,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前辈您……” “让开……啊!!!” 搡开那个年轻人,松动的巨石从矿顶上落下,直接砸到了江以谦的右腿上。 筋骨寸断,血肉分离! 这种惨烈的剧痛就连精钢铸成的铁人都得生生痛死过去,江以谦当即翻着白眼发出了非人一般的惨叫。 “前辈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年轻人被石灰伤了眼什么都看不见,被巨响伤了耳膜也听不真切,可那惨叫声着实是太过凄厉,他只得颤着手去四处摸索,边摸边眼泪鼻涕的糊了一大把。 “呃!” 冷汗从江以谦的皮肤各处大量洇出,他浑身不住地抽搐着,将嘴唇咬的血肉模糊才逼停了那一声声的惨叫。 炸药破坏了矿体结构,坍塌还在继续,砸下的大大小小的石块越来越多。 他连着倒吸了四五口凉气,才积攒出了最后的力气将年轻人一把推了出去,同时颤着声音大吼道:“往外跑,我已经活不成了。” 一口口血花从喉咙和鼻腔里呛出来,将那张清秀白净、看着文质彬彬的脸庞糊的一片血污。 年轻人嚎啕着连连摇头:“不,不要,我们一起出去!” 江以谦苦笑着看了一眼压在自己腿上的巨石,一把拍开年轻人又摸索过来的手,厉声道:“赶紧滚,不然我现在就了结自己。” “前辈!!!” “滚,听见没有,一直往前,别回头——” 江以谦深深凝视着年轻人跌跌撞撞跑开的方向。 与他佯装出来凶狠的语气完全不同,那双眸色极深从而显得天生冷淡的眸子里,闪烁着如兄长般温和包容的柔软光彩,如果这世界上存在最温柔洁净的魂灵,大致便是如此了吧。 这样……也好…… 江以谦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勾了下唇角,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 当年猎猎骄阳的红旗下,警服崭新眸光清澈的少年人,腰背笔挺,眼里有光。 “嘭——” 第92章 绝地杀局十 大雪足足两天两夜未歇, 天气愈发冰寒刺骨。 这次行动的队员包括戚北辰和跑在最后面的那个年轻警察都已成功被救出,只是受了些许轻重不一的伤,也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所以从头到尾, 牺牲的……只有江以谦一人而已。 方衍之到底没来得及,当他和顾连绵赶到时,只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而他三年未得相见,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即将重逢的兄弟, 早已成为长眠于地下的英灵。 “他呢? “……” “戚北辰我问你话呢, 他呢”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戚北辰抬起鲜血淋漓的指尖,指了指早已坍塌得不成样子的矿洞, 哑着声音开口:“埋里面了。” “……” 方衍之松开他, 没有再跟任何人说任何一句话,就在那片废墟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徒手挖了将近七十二小时,哪怕是顾连绵和后来赶到的赵局怎么拉怎么劝都没用,手下不停, 一声不吭,赵安清最后只得由着他去了, 而顾连绵只能红着眼眶陪他一起往下挖。 大量失血基本上是半昏迷的戚北辰挖了一半就被赵安清强制扔上了救护车, 鸣着尖锐的笛呜哩呜哩地走了。 就连后来赶到的搜救队都要换班和休息, 可是方衍之不需要, 他是真的一刻不停地足足挖了一天两夜。 十指的指甲早已尽数脱落, 血肉模糊地黏在一起, 且由于天气过冷生了冻疮, 被磨破后血和脓水落在那一块块尖锐的石头上, 而他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般, 血流的多碍事了,他就接过旁人递来的纱布粗陋地缠两下,然后接着挖。 在场的人都毫不怀疑——如果不挖到人,他是真的会一直挖到那双手磨掉都不会停歇。 当然,最后,他挖到了…… 一天两夜后,他从地下挖出了他早被砸的肢体残破,面容模糊到只够堪堪辨认的兄弟。 方衍之直勾勾地盯着那具熟悉又陌生的尸体,脑子里突然就钻进了两人十八岁的时候的一段回忆,他愣了许久。 那时他们刚收到公大的录取通知书,他心里高兴,当天下午就硬拽着江以谦去喝酒,那家伙一喝就上头,酒量是真的差得要命,却拗不过他,硬生生给多少往下喝了多少,喝醉了也不耍酒疯不骂人不闹腾,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而相比来说他那时的酒品就没那么好了,拿酒瓶子当话筒站在凳子上鬼哭狼嚎加手舞足蹈,跑调跑到了三姥姥家去,老板百拉无用差点报了警。 江以谦就呲着牙边傻乎乎地笑边拍手给他的歌打着拍子。 他就跳到桌子上问他啊:“江以谦同学,迈出成为警察的第一步感觉怎么样?” 那家伙眼睛都笑弯了,也抓起一个瓶子当话筒,大声道:“江以谦同学很高兴。” 于是他又问啊:“为什么想当警察?” “因为……” 江以谦站起来,黑眸清亮,竟看起来像是清醒了一会。 “我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要让我觉得美好的东西一直美好下去,我要再遇不平之事时,有足够的力量挺身而出,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那些绝望的人生。”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瘫到了凳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低低骂道:“靠,中二死了,你……你要敢嘲笑我我就把你做的好事都告诉罗叔。” “我去江以谦你都多大了还告状。” “管用就行。” “可以啊谦谦现在学的这么阴险,我告诉你……” 少年人的笑闹声逐渐淡去。 那个总是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眉眼柔和,骨子里温良的少年和眼前这个被砸得面目狰狞残缺不全的破碎尸体渐渐重合。 江以谦本来该有的样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直直往那边看—— 一张白布落下,从此天人永隔。 当年喝醉酒了的一句豪言壮志,那个看起来清秀无害性格绵软的少年人,竟是用了他全部的生命和魂灵去心甘情愿地献祭。 他带上面具做了三年他最痛恨的人,做着他最不情愿的事,为了任务染上毒瘾九死一生地戒掉,却又是为了任务毫不犹豫地复吸,他背尽了最不该属于他的叛徒的骂名,在黑暗里瑀瑀独行朝不保夕,他们差一点,就可以重逢了……就差一点。 江以谦,江以谦啊…… 方衍之腿一软,整个人姿势非常难看地跪趴到了地上,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惨烈之至。 一直在旁边的顾连绵瞬间眼泪也就下来了,俯下身去抱住她几欲崩溃的爱人,一遍遍低声哄着:“没事啊,没事了……” “啊——” 方衍之抱着自己的头,真的是像在被剜去血肉般地在惨叫,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掉下来,浑身不住地颤抖着,他此时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如同受到重伤的野兽般凄厉的哭嚎。 周围的他的同事或下属们本来是在劝着,却不由被那悲恸至极的情感所感染,纷纷红了眼眶甚至痛哭出声。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看着他这样,顾连绵的心疼得仿佛是在滴血,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庞滑下,没入方衍之偏短的黑发里,而方衍之的泪水,早已染湿了她的整片前襟。 先是他的父母,再是罗叔,现在是江以谦,亲人,兄弟,一个个离他而去一个都没剩下,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会觉得痛得喘不过来气。 “好了好了……” 顾连绵死死把他扣在自己怀里,想以这种方式向他传递自己身上仅剩的微末的温暖。 在漫天大雪里,两人佝偻在一起,她一遍遍的顺着他的脊背,告诉他:“别怕,别怕,还有我在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方衍之头一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衍之!” “方队!” “老方!” 一个小时后—— 青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医生,他怎么样?” 一身白大褂刚从病房里出来的医生推了下眼镜框,看着面带忧色顾连绵安慰道:“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连续两天两夜未曾休息和进食,而且长时间以来超负荷工作,加上手部感染,最后情绪太激动一并爆发引起的高烧,他身体底子好,过两天就没事了。” “不过……” 顾连绵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被这突然的话风一转惊得心提到了嗓子眼,正待再问,就听那医生慢悠悠地接着道:“虽然他身体底子好,但铁打的也经不住经常这么造腾,你们做家属的平时在饮食和睡眠上还是要多监督他,等他醒了后给喂点白粥,这两天切记饮食一定要清淡,还有就是一定要保持他的心情平稳,不要像之前那么激动,你们家属要多劝着点。” “好的,我知道了。 顾连绵认真听完医生说的每一个字,末了点点头:“谢谢医生。” “没事。” 那医生转身离开,迎面碰上走来的赵安清,两人互相点头致意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错身而过。 “赵局” 赵安清隔着门上嵌着的玻璃往里头看:“衍之怎么样了。” “放心吧赵局,医生说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的目光也透过那块玻璃,落在那个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身上,少顷,她低声道:“江警官他……” “以谦的事我会处理。” 说到江以谦,赵安清的眼睛里有一瞬间浮上了一层水雾,几欲夺眶,恐怕至死,他都会牢牢记得陵园分别时那道清俊挺拔的背影,但那只是一瞬间,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往常那般锐利如鹰锋利如刀的状态。 因为棋局还未完结,计划还未结束,恶鬼还未落网,烈士的鲜血不能白流,他更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顾连绵凝望着里面的人,黑眸深沉,说出来的话语气却是又清又淡—— “赵局,衍之这个人重感情,有时候容易冲动,到时候您帮我看着点他。” 赵安清“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你能不能不要和以谦说差不多的话,这让我觉得不是个好兆头。” 顾连绵突然就笑了,只不过是苦笑:“赵局,我们可是从小学习马克思长大的人民警察,我是无神论者不信兆头,我会用我的办法完成计划,然后活着回来。” “你跟那小子真是越来越像了。” 赵安清摇摇头,看着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还未出口,就被顾连绵截了回去—— “赵局,我明白您想说什么,谢谢您对我的关心,但您应该也是明白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一旦007出现任何问题,下一个执行者必定是我,我们所有的准备和计划都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任何人都已经没有后路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江警官这些年来已将整个青城的毒品网清剿的差不多,这次……这次虽然出现了意外,但不可否认的是,背后那条大鱼已经被逼出来了,所以后续的计划如果实施得当,应该不是太难。” “……” 已生华发的老局长安静地盯了她快半分钟,才有些感慨地开口道:“我当初把你从那个人手里救出来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你去吧,一定给我好好的回来。” “是” 顾连绵短促地点了下头。 纤细的手指在门把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按下去,她最后往里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向走廊尽头快步离开。 沉默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赵安清望着女孩离去的纤细背影,悠悠叹了口气。 没想到,没想到什么,没想到那个当初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那样扭曲惨烈悲剧从而导致严重心理问题的小女孩,如今竟长成了如今这个温和又坚韧,怀揣着满腔正义和热血的无比强大的守护者。 人生无常,到底难以预测。 希望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在每次任务后,都能平平安安地归来。 第93章 番外之袍泽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此为袍泽二字之意。 要说江以谦和方衍之算是打小的兄弟缘分, 从青葱少年到接近而立,一晃数年,再回想竟已是物是人非。 还记得初识是两人上高一刚开学的那会, 入学摸底考试, 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衰神附体的江以谦却很不巧地发了高烧, 神志不清之下在骑自行车去学校的路上把一路哼着小曲喜气洋洋的方衍之同学给一撞撞出去了几米远。 一句国骂尚未来得及出口。 被撞的人爬起来拍拍土啥事没有,撞人的人倒一头插到地上没了动静,脸色白的跟死人一样。 这可怎么了得! 当时可是把还是个五好少年的方衍之给吓了个半死, 还以为这大兄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赶紧一辆救护车把这家伙送到了医院,噔噔噔就背着人炮仗似的冲上了五楼,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好一顿忙活。 最后当然谁的试也没考成,难兄难弟来了一场一个考场就两个人的补考, 一个监考老师站背后盯一个的VIP皇家待遇就此展开。 这还不止…… 更奇幻的还在后面,以至于这件事一度十分震惊了还是人类半幼崽状态的方大队长当时幼小脆弱的心灵—— 江以谦就是个憨批。 别看十几年后的007是个如何果断狠厉人人胆寒的传奇特情, 这家伙少年的时候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憨批, 还是那种一本正经搞笑憨不自知的憨批。 “给你。” 白白净净的少年盯着他煞有其事。 方衍之满脑袋长满了问号, 迎着耳边仿佛响起的少年先锋队队歌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这啥?” 十五岁多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 居然态度极其端正地送了面红底镶金边的锦旗严严肃肃地双手捧给了方衍之, 态度端的那是要多老学究就能有多老学究, 就差来两撇八字胡。 方衍之当时就想, 这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神奇物种的存在。 于是两个少年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了半天, 像是在进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上面那金光闪闪的“乐于助人”四个大字怼到跟前是差点闪瞎了方衍之同学的钛合金狗眼。 他目瞪口呆地对着他人生收到的第一面锦旗, 憋笑都快憋疯了,但送锦旗的那家伙看着他和锦旗的眼神实在有点过分认真,这让他怎么好意思笑出来,遂一本正经地双手接了并表示小老弟你以后归我罩了。 然后一罩就罩了很多年。 反正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神神奇奇地混成了兄弟,而那面金光闪闪的旗子也在方衍之的卧室墙上挂了将近十年,用以嘲笑自家兄弟那不堪回首的黑历史,直到江以谦“叛逃”去卧底的时候才被方衍之取下来锁进了箱子里。 可是即便后来如此,那面锦旗,还是完好无损的一放放到了现在。 有些朋友,知你意,可过命,一辈子得幸就遇上那么一个,无可替代,这也是为什么那会方衍之刚被误导认为江以谦叛逃后几乎快被打击疯了的原因,甚至于后来的几年他连这个名字听都听不得。 因为于他而言,江以谦早成了至关重要的家人,那件事,不是朋友对他的背叛,而是家人对他的背叛,意义完全不一样的。 两个人整个少年青年最开怀的时光,很大比重上都有对方的参与。 高中的时候天天待一起鬼混。 方衍之那时候坑兄弟是真坑兄弟,一点都不带客气的,自己逃课去网吧打网游,却让老实巴交给他打掩护的江以谦背了无数顶的巨大黑锅,替他写了不知道多少份检查,以至于江以谦模仿他的笔记到了炉火纯青方衍之本人都难以分辨的境界。 但义气也是真义气,偶然得知江以谦被社会人士勒索钱财,二话没说抄起一块搬砖冲着一群人就上,最后把一群人都揍了的同时自己也折了一只胳膊,打了快半个学期的石膏。 这事当时的江以谦完全不知道,还一度十分奇怪那群人为什么就突然就觉悟如此之高的从良了,一个一个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跟他道歉,态度十分良好。 当然他也没怎么在意。 后来也是偶然得知时,两人已在公大又同窗了两年。 江以谦抱着刚从楼下收来的一堆衣服把翘着二郎腿在床上看书的方衍之薅下来,一边把他的衣服拣出来劈头盖脸的丢过去一边嘀咕:“我说怎么回事,那时候你胳膊断了不是说是翻墙被罗叔在后面一吓掉下来了给摔得吗?”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方衍之咬着块糖把丢过来的衣服往柜子里塞,顺便十分手贱的拍了江以谦的后颈子一把,笑道:“我信口胡诌的你也信,罗叔那时候那么忙,哪有闲功夫搭理我?” 语罢,突然笑得贱兮兮地凑过去:“不要太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不过你要是非对哥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恨不得以身相许的话,我是不会介意你把我床底下的那双鞋刷了的。” “……” “呵” 江以谦冲他露出了个迷之微笑,一怀的衣服全都砸到了他那不要脸的兄弟脸上,扭头就走。 走了一半,被勾肩搭背的拖了回去。 “又干啥去,打球走啊。” “不去,我鞋没刷完,周三要交的作业也没写完。” 江同学一脸拒绝。 “别呀谦谦,那帮孙子老盯着我一个人黑,你不去没人跟我配合的那么默契,走走走,回来你写作业我给你刷还不行嘛。” 于是江以谦一脸的大义凛然:“成交。” 球是打赢了。 然而到了晚上拎着两双鞋去水房的方衍之,深深陷入了自己到底是不是被坑了的沉思之中。 最后得出了个结论——他兄弟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那种黑心莲? 黑不黑心莲不知道。 要说江以谦在上大学时期的糟心事之首,还要属大学四年不间断的替各种姑娘给他那位校草兄弟代为送达各式各样的情书和爱心早餐,以及在那张帅的惨绝人寰的绝世好脸之下被衬托的平平无奇,乃至整个大学四年都没有谈到对象。 特别有阴影的还是大一那会,江以谦尚不知人间险恶,一个法医专业的漂亮学姐对她嘘寒问暖了好几天,整的他还以为人家对他有意思,那叫一个忐忑不安纠结万分局促无助。 最后,得,人家是想通过和他打好关系从而接近他那个狗怂兄弟的,跟他是半毛关系都没有,当时那个心理阴影面积,大概是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 江以谦单身是因为没人看上他,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姑娘要去追,而方衍之单身就完全是钢铁直男硬核凭实力单身。 ——在方直男的观念里,认为有那个风花雪月的时间,还不如去打一场球或睡一场觉来得有意义。 经常十分豪横地尬走不少桃花。 当然了,这些在后来碰到他的女神顾大专家后一度十分打脸,方直男自动领悟多门高超恋爱技术,是贤惠持家三从四德,十分“有骨气”地盯着人家天天星星眼,跟前跟后是甩都甩不掉。 所以什么直不直男,说到底只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罢了。 只可惜后来江以谦无缘见此奇观,否则估计眼珠子都要惊出来并且怀疑自己兄弟是不是被魂穿了,以他的古董性格,说不准还要请个道长作个法什么的。 可惜……是真的无缘了…… 毕业后,两人都回了青城做警察,虽说分到了不同支队,但到底都在一栋大楼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好几场联合行动中两人配合默契表现出色,得了不少功勋。 直到……那场清零行动的卧底计划出来。 秘密筛选,最后只剩下他俩在那份名单里,而结果,被选中者是方衍之,没有人知道过程是什么。 如果不是又一次偶然,他恐怕一直都不会知道原定的人选原来是他,只是这一次,他知道的并没有那么迟,可是他却默许了,默许他的兄弟,为他作出的一切牺牲。 所以他心中有愧。 …… “您还没告诉他吧?” “还没有。” 是衍之和赵局的声音? 江以谦低头捡东西的动作一顿。 他要急用东西落在了方衍之的车里,他四处找人没找到,打电话也不接,况且这些年两人的关系一向好到对方的东西不用打招呼互相都可以随便用,他只好从老地方拿了钥匙自己去找。 赵安清和方衍之站在停车位旁的草丛里四处环视了一遍,也不可能想得到在方衍之本人的车里居然还阴差阳错的有着一个人。 “那就好,赵局我是想说那个计划的事还是我去吧,以谦他不合适。” 方衍之松了一口气。 江以谦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不动了,屏声静气地听两人说话。 赵安清:“他的背景更清白更好处理,你是警三代,系统里认识你的人太多了,你也知道现在的系统里是个什么状况,一旦有那么些有心之人的巧合,你暴露的风险太大了,这些你想过没有。” “我想过,我有对策。” 方衍之微微笑了一下,认真开口道:“赵局还有个事您没了解到,以谦的母亲病了,是胃癌,于情于理为人子的这最后一程必须得陪着,而我嘛,罗叔比我都生龙活虎,除此之外我就光棍一条了无牵挂,领导们就麻烦点,多安排安排,让我去吧。” 穿着浅蓝警衬的青年咧着嘴傻乎乎地笑着,那样阳光而没心没肺,此刻的他完全预想不到……自己到底会迎来怎样残酷的命运。 “你小子……” 赵安清看起来有些无奈。 “我就当您答应了,谢谢赵局,对了今天咱这事儿您可千万别跟他说,那家伙最近够焦头烂额的了,而且他心思重,我怕他多想,拜托啦领导,我这就去准备,您记得千万别告诉他啊。” …… 随着那两人的远去,躬着身子窝在座椅下面的江以谦……早已泪流满面。 第94章 暗夜之焰一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 今日凌晨三点整,我市公安部门特聘专家顾问顾……” “啪” 屏幕里喋喋不休的女主持随着被按灭的电视机骤然闭了嘴。 “你吃饱了撑着开什么电视,不知道……” “我我我……” “你什么你, 跟我出去。”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的对话灌进耳朵里,病床上躺着的男人皱了眉头,隐有要醒来的架势。 随着房门被紧紧关上,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两颤后, 已经昏迷了三日不醒的方队长缓缓睁开了那双深邃凌厉的眼睛, 满目死灰地盯着天花板, 一动不动,沉默了良久。 人事不省的这几天他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梦到了他的父母, 梦到了罗叔, 也梦到了江以谦,亡人入梦,梦醒之后,更觉苍凉。 只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他还不能停,他得带着他们的荣光和信仰, 永不停歇地走下去, 直到死亡。 方衍之撑着床边的栏杆坐起来, 用手捏了捏眉心。 刚才那两道声音是肖煜和小魏的, 肖煜被放出来了?应该是自己昏迷的这几天连绵处理的, 连绵也不在这, 是事情没有处理完吗。 想着, 他翻身下床, 想要出去问问情况。 “肖……” “方队他怎么还不醒啊。” “ 那个煜哥, 你说他要是醒了问到连绵姐的事,我该怎么跟他说啊。” 方衍之去拧门把的手蓦然顿住了。 连绵?连绵有什么事,自己在医院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他默默蹲身把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肖煜明显低沉下去的嗓音压抑地响起—— “先瞒着,你要瞒不住了就推给我我来说,这件事不管怎么样得缓两天,他不能再受刺激了。” “可是煜哥,你真的相信连绵姐她……反正我绝对不相信,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 后面的话谁都没说下去。 肖煜悠悠叹了一口气:“整个队里没人相信……” “哐——” “衍之!”“方队!” “相信什么?” 方衍之忍无可忍推门而出,有些呆滞又有些神经质地死盯着两人,重复了一遍:“告诉我,相信什么?” 肖煜上前捏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医生说你不能激动,你先冷静下来慢慢听我说。” “好,我听你说,你说,你说她到底怎么了。” 方衍之哆嗦着手拽住了他的前襟,眼尾有些发红:“你给我说实话,别想着骗我,我自己可以查,你跟我说她现在在哪。” “她……” 肖煜还未来得及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迎面走来两个叽叽喳喳交谈着的小姑娘—— “哇苒苒,你看这条新闻劲爆,金牌律师十三楼坠亡,杀人凶手竟是警方顾问,我再给你念念啊,一月二十二日凌晨三点,东方明珠商厦十 ……哎你这人有病吧!” 方衍之一把夺过那路过抑扬顿挫念着新闻的小姑娘的手机,飞速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然后脑袋里“轰”的一声,感觉整个人都被震麻了, “哎衍之你站住!” “方队!” 方衍之把手机塞回去拔腿就跑。 魏远见肖煜已经追上去了,忙对着刚才那位被抢手机的年轻姑娘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姑娘,我们队长没恶意的,就是那个新闻跟他有点关系他太激动了,你看看手机有什么问题没有,有的话我们可以赔的。” 那姑娘也是个心思单纯好说话的人,魏远又长得可爱,如此之下也没多做计较,摆摆手痛快地放人走了。 凛冽冬风里,一身单薄蓝白相间病号服的方衍之在大街上狂奔,病体初愈之际速度依然快得跑出了整整一条街才让后面的肖煜堪堪追上,兜头一件羽绒服给罩到了头上,硬是把人给拽住了。 “松手。” 方衍之的眼睛赤红得吓人。 “你先冷静一下衍之。” “松手!” “我松手了你打算跑着去?” 肖煜瞪了他一眼,手依旧如铁钳般卡得死紧:“你要去哪拦辆车再走,你以为我拉住你是想干什么,我什么时候不站在你这边了。” “……” 方衍之停止了挣扎,沉默地看着他招手拦车。 “你把你的情绪收一收,先听我给你说下情况” 肖煜拦了辆计程车,打开车门把人塞进去。 “此案属玉关分局辖区,我们得到消息已经是今早八点,玉关分局查出证据资料里的人是我局顾问后才向市局上报,也是蹊跷,这次媒体的消息得的比我们都快,一大早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新闻,现在市局办公楼被一群记者堵的死死的,而自事发后,连绵……不知所踪,没有人再看见过她。” 方衍之暗暗攥紧了拳头。 肖煜看了一眼他铁青的面色,从手机里翻出来一个视频文件递过去:“明珠商厦顶楼有监控,死者闻济海在今凌晨两点四十一分到达顶楼平台,六分钟后连绵也到了,两人交谈了十二分钟,从监控看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然后连绵像是在抢闻济海手里的什么东西,凌晨三点整,连绵将闻济海推下了天台,你看,就是这个画面,技侦那边也已经确认过了,没有什么角度的问题,当时的情况……确是如此。” “还有一件事我也要跟你说一下,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碰见那个姓闻的律师来找过两次连绵,两人闹得非常不愉快,甚至发生了争吵,至于争吵的内容这是私事我不便多听,所以我不知道。” 方衍之扣着手机外壳的手指指节发白,翻来覆去地播那段截下来的监控,半晌,他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闻济海 原来是…… 潇湘楼 “连绵,这些年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虽然三年前你已经拒绝了我,可……可我还是不死心你明白吗,三年了,我一直没法接受别人,我以为这次回来还有机会,没想到……” …… 笼罩在装饰灯暖黄色灯光下的闻济海,表情却看起来格外地阴沉,甚至……杀意? …… “另一件事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是在怀疑闻济海有问题,我和他交情不错,还欠着他的人情,从私心上讲我真的不想这样,但从各个方面看他真的太可疑了,为了弄明白他身后之人的目的,我必须试探他,而且在我得不出结论之前,你先不要插手这件事,可以吗?” …… 监控视频的最后卡在顾连绵回眸状似偶然一瞥的那一瞬间,模糊却依旧难掩出尘的冷黑色眸子仿佛穿过屏幕,与方衍之深深对视。 他怔怔看着屏幕中朝思暮想的美丽脸庞,笑得极尽苦涩。 …… 连绵啊,你又骗我了。 那天的方衍之进了局长办公室整整两个小时,除了他们本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中途隐约听到了他们队长的几声怒吼和重物摔地的闷响声,最后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办公室,不欢而散。 方衍之被暂时停职。 而另一边 被全市各路人马疯狂寻找的顾连绵正在一处破旧的土坯房里,轻轻挑开了窗帘的一角。 “怎么样?” 狭窄的街道上车流涌驻。 她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坐在凳子上斯文地扒着一桶温水没泡开的红烧牛肉面,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得跟坐在高级西餐厅里吃牛排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那张精致的面庞上,笼着一层不正常的惨白。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轮椅上的年轻男人从笔记本屏幕前抬起头,面上却没有带着如往常一般温和的微笑,而是十分担忧地望着她:“连绵姐,我还是要说这次计划,实在是实施的太仓促了,没有准备周全你知道你会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啊。” 顾连绵咬着根面条轻快地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却是残酷现实:“可是路白,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做到那个周全了,007已经暴露,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变更计划,否则之前所有的牺牲,可就都白费了。” “姐!” 路白几乎失声“我们明明还有另一个计划备选。” 明明是不用…… “那个计划我从来都没考虑过。” 顾连绵淡淡摇头:“牺牲太大了,舍弃如今的安排去选择它显然不合理,我是一个指挥者,就要对被指挥的人负责。” “所以你的合理就是把所有的牺牲压到你一个人的身上,这样……” “好了路白” 顾连绵笑着打断他,揉了一把年轻人乌黑松软的头发。 即使到了现在,她依旧是在笑的,笑得温和又包容,像是一个好脾气的长姐在对着不懂事的幼弟:“别闹啦,现在你起得作用可是很重要的,记得及时找到我,我会带着那群王八蛋的首级平安回来的,等这件事完了,你就可以安心和小佳在一起,相信我,我们都会好好的。” “你答应我的,好好的回来。” 顾连绵随意地摆摆手,当做告别:“走了。” 而待到快十分钟后,他才在在那桶吃完的方便面底下发现了被压着的一个信封和一个便条,便条上用清秀挺拔的字体赫然写着: ——当那个万一出现时,交予你姐夫。 路白握着那张薄薄的纸条,眼泪顿时“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概率,根本不会是万分之一。 她本来就是在……赌命。 第95章 暗夜之焰二 事发不到三天, 关于此事的消息便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主末流各类媒体,明珠商厦顶楼的那段监控录像,受害人坠楼后打着马赛克血红一片的照片, 还有噱头十足的各种文章和标题,这些在朝夕之间呈爆炸式速度疯狂传播。 媒体平台上成千上万愤慨谩骂的评论仿佛一张沉甸甸的巨网,压抑地笼罩在那些曾与顾连绵朝夕相处过的人头上, 整个市局一时陷入了愁云惨淡, 好几天没有一个人脸上是有半点笑模样的。 萧挽复明复职, 方衍之自那日从局长办公室离开后就不知所踪, 市局的办公大楼成日里被一群记者水泄不通地围着。 天气寒冷依旧。 “阿嚏!” 顾连绵坐在疾驰的飞车上,耳边响着连绵不断的警笛声,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一长列警车, 她在那令人心惊胆战的车速中依旧用极其平静而沉和的目光凝视着前方, 在接连的剧烈颠簸中无意识地磨拭着手指,一下又一下。 黑眸中时不时有算计的精光流转。 “副组,你还好吗?” 坐在她旁边驾驶位的吴焱十分忧心出声问道。 顾连绵抓着椅背,勉强回头往车后窗看了一眼, 在看到那一列警车后已经缀了三条街的一辆桑坦纳后才淡淡回道:“小感冒而已,鱼已经上钩了, 开出玉塔巷就放我下去。” 吴焱:“……是” 说起这次感冒也是让顾连绵十分头疼, 暗骂了无数遍她这个破体质为什么这次就会这样不巧, 希望不要引起发烧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耽误事吧。 想了想, 她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我离开以后你们一定小心, 做事千万不可鲁莽知道吗。” 吴焱“嗯”了一声, 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顾连绵轻飘飘地打断了, 她说:“好好开车, 吴焱。” “……是” 车窗外冷风如刃。 顾连绵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药片,看都不看就不带水地生咽了,然后在一个猛刹车之下飞快打开车门,一头钻进玉塔巷错综曲折的小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而在这条巷的巷尾,一辆飞驰的吉普包抄而上。 …… 狂奔,狂奔! 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胸腔里由于剧烈呼吸而发出的嗡嗡震鸣声,两边的建筑在飞速倒退,左肩处传来尖锐的阵阵疼痛,喉头涌上愈发强烈的铁锈般的咸腥味。 前途凶险的未来裹挟着难以压抑的焦灼的痛苦将她笼罩其中,抛于身后的片刻柔软她再也不敢回头。 体能的桎梏之下,顾连绵的速度反而愈发快了,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来回穿梭,将后来的追兵远远甩在了后面。 “呼……呼……” 皮筋顺着长发滑落在地,三千青丝在猎猎长风中肆意飘散开来,拂过那瓷白的侧脸,又一寸一寸滑下,在空中任意飘舞。 差不多了,该是最后一段路程了…… 顾连绵咬了咬牙,硬生生忍下了体能耗尽所带来的的强烈不适感。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愈发清晰了起来,她只得攥紧拳头强迫自己继续加快速度。 而就在路过一个岔口时—— 忽然一只手从不起眼的角落里伸出来,疾如闪电,一锁一回,猛地便将她拽过去扣住了肩膀。 实际上没有多大力,顾连绵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脸色霎时惨白如雪。 左肩厚厚的纱布之下,有粘稠的血液缓缓渗出。 她二话没说就往后一个顶肘,因为在奔跑中被突然拽过去踉跄了一下,所以这一式的速度其实已然打了对折,只要是一个稍微学过两天格斗的人随便侧侧身就能轻松避开。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却真的结结实实地一肘打到了身后之人的肋骨上,那人竟是定定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任她这一击之后狠狠撞上了后面的水泥墙,漏出了半声压抑的闷哼从鼻腔里低低传出来。 正是这一声一出。 顾连绵彻底愣住,瞬间全身都僵直成了块木头。 原因无他,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曾深深镌刻在她的脑髓里,分毫不忘。 顾连绵的指甲刺进了自己的掌心。 医院一别,她头都没回一下看似走得决绝,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才心里清楚,这段时间,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这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她怕一想,后面的路……就没法像一早就决定好的那样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深渊在前,温情在后,只要是个人都得顿了脚步在原地好好揪心挠肺地思摸一会,可是真的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只能快刀乱斩,干脆不想。 同时,顾连绵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一记肘击他明明能躲开却一动不动非要生生挨了,因为如果真的躲开了,她那一肘绝对是会打到那面坚硬的墙上,以她用的力气就算不骨折也是要脱臼的。 而她刚是找准位置下的死手,他不动,那根肋骨是绝对断了。 应该挺疼的吧…… 她在最不该分神的时机里无意识地想着。 “连绵,别走了。” 方衍之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嘶哑憔悴的厉害,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也缓缓环到了腰上,只是不住地发着颤,显得是那样脆弱又卑微。 他说:“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想,但不能。 “……当我求你。” 顾连绵低垂下眸去,后面的追兵愈发迫近,她猛然从短暂到奢侈的心痛如绞中大梦初醒,刚要发狠挣开,却被更加坚定而强硬的力道给拉了回去。 “咔哒”一声。 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右手的腕上已多了一半银白的手铐,而另一边则是牢牢拷在了方衍之自己的左手上。 “你给我放开!” 顾连绵被拽着向巷子外狂奔而去,反应过来开始剧烈挣扎。 奈何跑在她前面的人是铁了心要把人给劫走,装起了七老八十耳背的老大爷。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方衍之没说话,单手一抱将她塞进车里后自己也挤了进去,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将车开出去老远才缓缓开口道:“我就是太知道才这么干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要是不这样,你还有命回来吗。” “……” 顾连绵狠狠闭上双眼,声音已经冷了下去:“方衍之,我现在是个杀人犯,已经不是你的战友了,你方家三代刑警,两位烈士,别一时脑子不清醒给你家三代人用血换来的荣光上抹黑。” “杀人犯?” 方衍之有些古怪地笑了一声,也不反驳,直接用两人被拷住的那只手抽出枪来,“咔”一声上了保险,利落地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来,现在你动动手指崩了我,然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绝对再没人管着你了,没事,你不是说自己是杀人犯嘛,杀一个两个有什么区别,来,没事,你开枪,开枪啊!” “你疯了吧!” 顾连绵飞速地把枪按到一边,生怕他激动之下一不小心走了火。 在卸了所有子弹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后怕得感觉整个心肝脏腑都地震似的颤了一颤,摇摇欲坠一直回不到原位置上。 车开到郊外,后面的追兵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两边光秃秃的树杈子,看着凄凉得厉害。 “顾连绵” 方衍之一脚踩了刹车,扭过头去眼眶通红地看她,藏了天大的委屈在里面:“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傻到连这套说辞都会信。” 不等对方答话,他又自顾自地接着道:“我不信,你和以谦卧底用这么相似的套路那些丧心病狂的毒贩又有多大可能会相信,你不是去送死你是去干什么?” “……” 还是……不太一样的,更何况,她也不需要他们太相信。 顾连绵在心里暗道,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副冷淡的波澜不惊。 “闻济海坠楼底下一早准备了网接着,传出来的那些血肉模糊的照片是其他案件资料后期合成的,之前你与闻济海的种种争端不快也是演给我们看的,我那次那么高兴你那样维护我,你知道吗,我高兴……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可你是为了到今天来这么骗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啊。” 方衍之顶着几天没刮的胡子苦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你骗我就骗我吧,我不计较,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跑过去送死。” 顾连绵:“……” “你是不是往追我的那些人里哪个人身上放追踪器了。” 顾连绵怔怔看了他半天,觉得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继续否认下去的必要,更何况她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件事能骗得过他,只是没想到这人一向作风清正,这次居然用违规手段在背后千方百计地查了出这么多,才能这么快而精准地追上自己。 “是。” 方衍之痛快地一点头,毫不避讳地大方承认了,说出来的话渐渐带了颤音:“我循规蹈矩这么多年,可结果就是身边亲近的人都快死光了,清明节上坟的坟头拜都拜不过来,以谦的事我已是有悔恨,这次就当我自私任性一回。” 他微微笑了一下,突然落了一滴泪下来。 “谁的一生,还会不出格一次呢。” 明明知道不能……却偏要。 第96章 暗夜之焰三 世事难两全。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左右摇摆和举棋不定, 还有明明只剩一条孤身血路不得停歇,忽而背后一声声的殷切呼唤,眼前一帧帧的曾经片段, 和被迫得而痛失的伤筋动骨挖心挠肝。 前者尚有选择可做,而后者除了折磨,便还是折磨了。 顾连绵伸手, 拿袖子擦掉方衍之颊边的那行泪珠, 笑得有些无奈:“好。” “好?” 方衍之瞪大了眼珠, 愣愣地看着她:“好……好什么。” “好, 听你的,我不去了。” “不……不去了?” 方衍之激动地抓住顾连绵的双肩:“真的?真的!” “当然。” 顾连绵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像是初冬清润的细雪, 却渗进了丝丝缕缕的悲伤, 闪烁着零星的光点。 只听她轻叹了一声,悠悠道:“毕竟你一哭,我就心软了啊。” 太纯粹,太专注, 太深情。 任何人在那样的眼神下都会本能的忽略其他,更何况……是面对着放在心尖子上的挚爱之人。 清绵的吻落在他的眼睫上, 方衍之忍不住闭了眼。 睫毛纤长微卷, 轻颤不止, 眼睑下隐有晶莹的泪光。 其实当时只要他拿出哪怕是一个普通刑警十分之一的观察力和警惕性, 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事情的不对, 可惜了, 这世上总有个人能让你在她面前什么过往经验冷静敏锐都通通喂了狗, 着了魔似的什么都信。 “对不起。” 耳边传来轻如呢喃的这么一声, 这时心中再是警铃大作已是太晚。 过后的很多年里, 每当他再想起这一刻时,都无数次吐槽自己是个猪头之余张牙舞爪地跑去声讨他老婆的狡猾黑心,美人计加感情牌双管齐下,管管往人肺管子上戳,可是骗惨了他这个不知人间险恶的祖国红苗苗。 起先两年顾美人自知理亏,还肯纡尊降贵地去哄一哄他,后来婚姻关系都到该七年之痒的时长了,直接一个平淡而不失嘲讽的眼神丢过去,开始无情地智商降维打击:“你看我就没被骗到过。” 潜台词:人傻,怪谁? 被内涵到的方大队长还在系着小熊□□的围裙哼哧哼哧炒菜,听闻此言顿时把锅铲一撂,气急败坏堪比炸毛公鸡,大声嚷嚷道:“那是你老公我秉性纯良从不骗人,嘿我说你这个小顾同志怎么回事,受害者有罪论要不得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不对的巴拉巴拉巴拉……话说咱待会再添个啥汤好呢?” “菜要糊了。” 可能已经算不上小顾的顾美人高贵冷艳地拿胳膊肘怼了一下方大队长的侧腰,顺手放了三个西红柿在案板上。” “再不吃该坏了,就西红柿鸡蛋汤吧。” “喳,小的这就准备。” 方公公顿时遗忘刚才的话题,颠颠地遵从旨意去给他家老佛爷做西红柿鸡蛋汤。 那叫一个贤惠持家三从四德指东不往东南东北。 ……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正是方衍之闭眼的这一霎那,顾连绵仰身退开,同时拿出一小管喷雾在他鼻前轻轻一喷,自己飞快扭过头去捂住了鼻子,任身边之人愕然不甘却只得无力地瘫倒到了椅背上。 “你……” 浑身的力气在飞速流失,直到动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劲,眼前也是阵阵模糊。 五内俱焚,却动弹不得。 方衍之通红着眼眶瞪她,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往外挤,像是连心里的血沫子也一并挤了出来,血淋淋的鲜红:“你……又……骗……我……”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许是那副受伤的神色太过强烈,顾连绵有些心虚地偏过了头,不去看他。 “这药的药效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只会让你无力眩晕没有其他副作用,这个地方很安全,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保护你……别挣扎了,没用的。” 顾连绵按住他的手,抿着嘴摸索了一会,在大衣口袋里如愿找到了手铐的钥匙。 “别去……” 那只手缓慢而持之以恒地移了过来,虚弱地搭在她的手背上,手的主人眼里已有了血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我都求你了,别去。” 那个后果,他承受不了。 顾连绵依旧没敢看他的眼睛,把手铐从自己腕上取下来,狠了狠心,“咔哒”一声把他铐到了车窗上方的把手上。 “我很抱歉,选在这个时机,我知道江警官的事已经对你打击很大了,真的很抱歉。” 她把钥匙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但是衍之,你心里明白的,这些事情不可逃避,也不能逃避,你是一个警察,我也是,我不太会说话,这就是我所有的理由。” 顾连绵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极其绚烂地笑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笑得眼角带泪,又有谁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吻上方衍之的唇 ,二人的眼泪绝望地交织在一起,顺着下颌的线条滴落在衣襟,晕染出点点的深色。 “对不起。” 两人额头相抵,顾连绵轻声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活着回来见你,但如果真的死了,你也别伤心太久,要是任务成功了我也算求仁得仁,除对你尚有遗憾外其他诸事圆满了,你就带着我的那份继续惩恶扬善,到时候……” 她顿了一下,抬手擦掉对方的眼泪,微笑着看他:“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人老困在回忆里也不好,找个好姑娘成个家,跟我在一起总让你心惊胆战的,对了,我贴了张银行卡在你钢琴底下,密码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天,里面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你好好拿着,别再去和大妈们抢特价菜了。” “你……说得是什么话?” 什么叫心痛如绞,什么叫心都碎了,方衍之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但他已经连意识都不清晰了…… 顾连绵笑了一下。 想起那天的那顿火锅,终是没有吃到。 ……有些遗憾。 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颊边尚带着泪,眼神却褪去了所有柔软不舍,变得锋利而决绝,那是属于一个战士的眼神。 她扭过头去开车门,再也没有向后一眼。 “顾连绵……” 撘在车门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此时的方衍之在药效之下已经很不清醒了,却依旧强撑着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哽咽道:“我恨你了……恨死你了。” 顾连绵捏紧了拳头,到底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低低道了一句:“那你恨我吧。” 语罢“嘭”一声关上车门,彻底消失在了方衍之的视线外。 …… 彩色的烟花在头顶炸开,落下星星点点的余烬,大厦前的LED显示屏上播放着春晚小品,街上等待跨年的人大声倒数,万家灯火亮满了视线尽头,鞭炮声起,笑语不断。 全国都是喜庆的红色。 顾连绵裹着单薄的呢子大衣在跨河大桥上一步一步走着,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她在人们的倒数声中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原是大年三十,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向了远方。 这时有小女孩把灿亮的烟花棒塞在她手里,仰起纯真的小脸冲她笑:“姐姐,新年快乐。” 沉郁的思绪强行中断,顾连绵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新年快乐,小公主。” “倩倩——” “来了妈妈。” 小女孩抱住顾连绵“叭”地亲了一口,跑过去拉住一个五官秀丽的中年女人的手,大声道:“妈妈这个姐姐好好康啊。” “是啊,真的很漂亮呢。” 小女孩的妈妈失笑,有些歉意地看着顾连绵脸上残留的自家女儿亮晶晶的口水,微微躬了下身:“不好意思。” “没有。” 顾连绵笑笑:“孩子真的很可爱。” 女孩妈妈也笑,拍拍小家伙的头:“跟姐姐再见。” “姐姐再见。” 奶声奶气,挥着胖乎乎的小手。 小女孩的爸爸拿着棉花糖在马路对面呼唤妻女,两个大人互相点头致意,然后错身而过。 一切该有个了结了。 顾连绵在欢声笑语里瑀瑀独行,眸光锐利,腰背笔挺。 扬手,手铐钥匙和那一小瓶喷雾一并落进了奔腾不息的河水里。 她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重新迈开了步子…… “姐姐——” 小女孩去而复返,花蝴蝶似地扑过来,撘了条红围巾在顾连绵脖子上:“妈妈说天气很冷,姐姐要早点回家哦。” “……谢谢” 她喉头微涩,目送着小家伙一蹦一跳地离开。 对面的男人一把抱起飞奔而来的女儿,递上棉花糖,在那张柔软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继而拉过妻子的手,一家人有说有笑地渐行渐远。 顾连绵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弯着眉眼笑了出来。 人间真的很好,所以值得。 ……值得他们所有的奉献和牺牲。 烟花落雨 萧挽在自家天台上喝得酩酊大醉,在绚丽的烟火风光下举瓶敬月,呲牙咧嘴地笑:“老爹,你闺女我现在这做警察……嗝……做得……做得他不比你差吧。” 一口辛辣的酒入喉,美丽的姑娘呛出了眼泪,带着泪花笑道:“从今天起,我正式和你和解了,你在天上好好待着,现在这里,归我罩了。” “新年快乐,老爹。” 酒瓶落地,人却落进了个温暖的怀抱里。 陆曦衡清俊的脸庞上带着笑,俯身将人抱起,轻声道:“回家了,挽挽。” 爆竹声响 戚北辰刷完最后一个盘子,嬉皮笑脸地凑到沙发上自家老妈老妹和老婆中间,却被磕着瓜子看小品的女人们一人一把给怼了出去。 “你别挡路。” “哥你不要吵。” “出门左拐不送。” 戚大队长:???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瑞雪漫天 昏迷在车座上的男人,怀里揣着未来得及送出的求婚戒指,满面泪痕,梦中万千。 新的一年,正式开始。 未来未定,但心中有光。 第97章 暗夜之焰四 一月二十五日, 初一,犯罪嫌疑人顾连绵被警方追堵至雁山大桥,顽固拒捕, 愤然跳桥,打捞数日生死不明,就此失踪, 再无人见过此人踪迹。 一月二十六日, 初二, 青城市公安局现任局长赵安清被袭重伤, 经抢救后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副局李魏暂代正职,刑侦支队支队长方衍之恢复职务, 奉命调查此恶意袭警一案。 一月二十七日, 初三,行凶枪械扳机上提取出犯罪嫌疑人顾连绵的指纹,技术员苏星余确认无误,副局李魏盖棺定论, 全国通缉顾连绵,此人从小到大的所有信息在网上接连被人肉爆料, 新闻呈引爆式速度彻底炸开。 一月二十八日, 初四, 特别调查组副组长顾连绵, 在青城市的某一隅之地, 缓缓睁开了双眼。 赌局……正式开始。 你, 准备好了吗? 半个月后, 市局门口—— “大家好这里是××新闻, 据最新消息, 曾有知情人士目击犯罪嫌疑人顾连绵于昨日在新区一带出入,警方……哎,方队!方队!” 发现采访对象的女记者一挥手示意摄影师跟上,并不强壮的身体爆发出了十分惊人的力量,硬是在包围着办公大楼的一大圈人里突围而出,好几个维持秩序的警察是拉也没拉下,让这女壮士过五关斩六将的一路闯过去话筒都几乎怼到了他们队长的脸上。 “方队,方队请留步,请问你对顾连绵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呢?” “……” 没等对方说话,咄咄逼人的第二个问题就接踵而至—— “方队听说您和顾连绵曾经是恋人关系,那么在之后由您的调查的结果里,公正性是否能得到保证,您觉得您还能胜任您的职务吗?” “对啊方队回答一下吧,凶手至今未落网,到底是警方的效率太低还是您在此案上存了私心有所偏颇,您为什么不申请回避?” 这些问题犀利又恶毒,警方这边的人脸色都大不好看,魏远小同志挡在自家队长的前面,边挡住摄影机的镜头边结结巴巴地劝—— “哎案件尚在调查中,我们……我们不接受采访啊,请大家理解,都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 奈何没有人听他的,人群围得越紧了的同时恶意也聒噪不休 “方队请回答一下吧” “方队您不敢回答问题是心虚吗?” “方队,您是否应该给广大市民一个交代呢?” “方队……” 整个世界全是声音。 护在方衍之旁边的肖煜被吵得脑仁子生疼,连日来的火气也咕嘟嘟的往上直冒。 “你们……” 桃花眼凌厉一挑,后面的半句“一天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吗”没来得及出口,被方衍之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将近十年的交情让他一瞬间就能明白那眼神里的意思 ——肖煜,不用多说,我们走吧。 方衍之沉默地扒开挡在他身前还在妄图努力解释的小魏,打头向警车的方向走去,对四周沸腾的声音充耳不闻。 面无表情,眼底深沉难测。 短短半个月内方衍之瘦得极快,一掉掉了十几斤,身形明显清减了整整一大圈,两颊的骨头突兀地支棱出来,隐隐有些脱相,这就显得眼睛格外得大和深,里面蓄满了红血丝,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他的面相本就生的是那种让人退避三舍的侵略型长相,这下一瘦,显得更加凶厉之余还添了森森的阴郁,饶是他长的再俊也绝对不会有不怕死的亲近。 “方队!方队!” “别走啊回答一下吧!” “据说凶手顾连绵在三年以前就在一场杀人案里有嫌疑,还曾被告上法庭,那么那场审判的结果是否有人暗箱操作,据说当年死者李川的母亲近日发文道出当年冤屈,请问当年实情究竟为何?” 还是刚才那个女记者,被几个警员拦在后面依旧不放弃,扯着嗓子在身后喊,他们也不敢太来硬的,生怕明天一不小心就以警察打人的牌面上了头条,也只得压着火气好声劝着。 谁知那人为了拿到新闻热度全然不顾,高举着话筒依旧不依不饶:“顾连绵曾经身为国家公职人员知法犯法道德败坏,那么…… 方衍之骤然回头瞪视着发声那人,一瞬似有钢刀齐齐斩去,厉得雪亮,那人不自觉地打个哆嗦住了口。 他开车门的手狠狠一紧,上面的青筋一根一根地爆了出来,压抑着什么一样微微颤抖着。 那一眼实在太过骇人,全场被唬住静默了那么两三秒,静静等待着或许他下一秒的爆发。 但是没有,那双颤动紧握的拳头终是缓缓松开来,他的目光也收回了曾经与歹徒生死搏斗时的狠厉,变得沉和淡漠如湖水,像极了一个人……不是他们所说的曾经,而是从始至终,从生到死,永远会镌刻在他生命里的……恋人。 帽子上的警徽在冬日阳光反射下发出耀眼的光泽。 男人下颚线条坚毅,骨相冷峻。 他正对着那群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 …… 而在此时 青城某家KTV顶层的房间里,顾连绵倚在床背上,神色清淡,纤长优美的手指十分随意地挑起一页书,慢悠悠地翻了过去。 一双清秀雅致的远山眉微微蹙起,似是全身心都投入到了书本中。 灯光温柔,美人如画。 只是那从袖口露出半截的藕白色手臂上,可以隐约看到一大片一大片骇人的擦伤,一张冷玉般漂亮惊艳的脸蛋也是稍有瑕疵,伤口虽不至于太严重,却也是大大小小有好几处,涂了药膏后微微肿着。 伤在脸上,本都算毁容了,奈何顾连绵实在生得太好,如此惨状下非但未减美人半分容色,反而更添了几分凌虐的病态美感,尤是一双明眸清凌明亮,漂亮得不可方物。 许久不见,竟是又美了几分。 安停舟在几步之遥外的小沙发上眯着眼看她,眸中流转着晦涩玩味的光,却演技极好的镀了一圈温润的伪装上去。 “师妹,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扶了一下鼻梁上金丝边框的眼镜,一双狭长的双凤眼注视着她,温情款款,带着些诱哄的口气,像是对着爱人温柔的低声细语。 “把配方写出来,恩?我们合作,三年前我就说过了,你不该与那些人为伍,跟一群智商低下还自以为是的废物有什么好厮混的?” 这里的隔音做的很好,楼下的鬼哭狼嚎声一点都没有传上来,为了防止被关的人逃跑,也没有窗。 房间内安静极了,只有机械表指针转动的细微声响。 顾连绵将食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等我把这页看完。” “好” 安停舟倒也很绅士,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她合书,抬眸:“现在说吧。” 安停舟弯了眉眼,眼下的卧蚕十分灵动:“你还是跟那会一样,书没看完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不过如果我没记错得话这本《异常儿童心理学》你读研的时候就看过了吧,甚至你还能背出来,不腻?” “还好” 顾连绵很自然地微笑了一下:“书读数遍,每每感受不一,总能有新的收获,你拿过来的这本书我挺喜欢的,谢谢。” 即便处于极其劣势的处境,看似柔弱易碎的美人依旧坦然得甚至让对方有一种错觉——自己的一切都在此人的掌握之中。 安停舟眼风往顾连绵脸上那几道小擦伤上一扫,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伤成了这样,那群蠢货是真的不太怜香惜玉。” “的确蠢货。” 迎着眼前之人好似心疼无比的目光,顾连绵往后靠了靠,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不知是何种意味地笑了。 “恕我直言,把人绑在车上在沙地上拖这么老土又麻烦的想法到底是谁提出来的,手段颇为低级,如果是我的话,如果需要逼问什么或折磨人,一把小刀就足够。” 她不急不徐地说着,神色有些浅淡的讥讽,却从始至终无关痛痒得仿佛身上那些嶙峋可怖的伤口不存在似的。 沙地上被车拖行了千米一声未吭,回来时整个人都成了血人。 而那时哪怕已经动也动不了,她居然还轻轻地笑了出来,细微却明显不屑地道:“狗急跳墙,不过如此。” 当时在场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疯子。 顾连绵凝视着安停舟的眼睛,目光没有什么攻击性,却意外显得有些慎人。 “还有一点我觉得有必要提示一下你们,我身体不好,下手轻重得仔细把握,要是一不小心身体不争气死了,‘零’的配方可真就给我陪葬了,你们应该特别需要这个吧,毕竟江以谦这些年一步一步把你们的摇钱树都挖得也不剩下多少,要是这次再不靠制造新品翻身,你们可就真的要完了。” 想了想,她又笑盈盈地道:“不过安停舟,这个蠢办法不会真的是你想的吧?” “怎么可能?” 被她点名的人眼睛瞪得是又无辜又纯良,真得不能再真。 “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呢师妹,都是那群蠢货趁我不在急着去给我们亲爱的大老板表功,自作主张,你不要生气嘛,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们了,达子——” 他扬着嗓子高声喊了一句。 下一秒杨达应声推门而入,冷着脸扔了一个木头盒子在她腿上,从被震开的两指宽的缝隙里可以明确看到——那是整整一盒的手指。 人得手指,断口处还血淋淋地沁着鲜血。 顾连绵挑了下眉…… 第98章 暗夜之焰五 “你倒也不必费尽心思地绕圈子, 安停舟,你们试探也试探够了,这个十分勉强的自圆其说我也懒得拆穿, 不如我们双方都坦诚一点如何?” “好啊。” 二人目光交汇,旗鼓相当。 安停舟扬扬下巴,示意杨达把那一盒子东西拿走。 “在此之前, 我想问师妹几个问题。” “请讲。” 顾连绵抬了抬手, 十分彬彬有礼。 “很好。” 安停舟满意地点点头:“第一, 李明生临死前是不是将‘零’的配方交给了他的表弟闻济海。” “是。” “好, 那么第二,我们确定闻济海和你在明珠商厦见面时身上携带着那份配方,而在监控录像里, 是不是正是你从他手中抢夺的那个东西。” “没错。” 顾连绵一口承认。 李明生, 初代“零”创造者李域的儿子,全国化学最高学府本硕博毕业,于不日前研发出新一代“零”后神秘坠江身亡,其生前最后一面见的, 正是他的表弟闻济海,而闻济海其后便与顾连绵在明珠商厦发生争执, 所以那份配方, 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在顾连绵手里。 自江以谦卧底以来, 多次准确提供有效信息, 一步步端掉在以青城为中转站的整个华北平原多个贩毒大据点, 使其毒网逐渐萎缩, 逼迫幕后之人不得不寻找新出路, 在转移路线的同时把很大的希望放在李明生所研制的新品上。 哪知明明胜利在望, 一直被他们保护周全的李明生却莫名坠江, 连带着配方也不知所踪,最后居然落到了顾连绵的手上,他们到了不得已的境地,明明清楚这个人有多半可能还是在为警方效力也只得选择在警方手里抢下她与之合作。 安停舟拿下眼镜,用绢布细细擦拭,细而狭长的眼含着笑睨她:“师妹这么爽快,那事情就好办了,不如我们来说说第三,东西现在在哪?” “不急” 顾连绵也笑,用水葱般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原来的东西我看过后已经烧了,现在天上地下,只此一份 ,所以我之前才好心提醒你们,千万别一不小心让我死了,到时候……” 话末她微妙地收了音,等待着对方的进一步上钩。 她心里当然清楚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打入他们内部太过冒进,就安停舟而论恐怕连十分之一都不会信她,只是因为有至关重要的东西在她这,所以才耐着性子磨,一旦东西到手,她绝无活路。 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智力角逐,就看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了,他们都是拿着各自筹码的赌徒。 “说说你的条件吧,师妹,你既然肯这样开诚布公,肯定是有条件的,说出来,咱们好谈。” 安停舟道。 顾连绵笑了笑,很平静地看着他:“平心而论师兄,我现在说出来,还能有命可以活吗,更何况……” 她顿了一下。 “以你对我的了解,又觉得我有多少可能会背弃效忠于大陆公安,而且那边毕竟有我真的很爱的人,所以你们把我从警方手里救下,其实并无多大意义。” 安停舟怔了一怔,似是没想到她居然敢说这么直白,但是如果她确无此意,之前的一系列事又为什么要承认得那么痛快,她到底是何意图。 要说顾连绵这么快提出条件背弃警方他肯定是不信的,就连现在也极有可能是对方为了麻痹自己的心理战术。 可是有一点顾连绵还是想错了,比起杀了她,安停舟其实更乐意让她心甘情愿地撕下那层自诩正义的恶心的表皮,和他一起坠入黑暗污秽的深渊,一步步变成她曾经最厌弃最鄙薄的模样。 她不是是老师承认的最得意的学生吗?他们不是自命清高视他如异类吗?他偏要毁了她,弄脏她,一点一点蚕食掉她的信仰,一寸一寸地腐化掉他那位好老师的骄傲,他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到底是多么的愚不可及虚伪无知,而他才是对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 等着吧,想到这,他就忍不住兴奋得浑身战栗。 安停舟感觉自己连脑浆都沸腾了起来,呼啸着各种残忍的想法盘旋而过,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神经质,一根根红血丝从眼球上爆裂而出,宛如血红的蛛丝。 很好,老师,很好…… 您不是连所有学生与您合照的那张墙上都留了最中间的位置给她吗,您不是千方百计地让她远离我生怕我玷污了您最得意的作品吗,三年前没能挫断她的那根硬骨头,如今我就要让你在天上眼睁睁看着,我是怎么让您的这位传承者和我同流合污的,我要让你知道,你的得意之作,也不过是个跟我没什么两样的垃圾。 “顾连绵,我迟早要毁了你给我们那位高风亮节的老师看,没错,我要让他看着……看着……” 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 迎着突然发疯而神色愈加可怖的安停舟,顾连绵一开始平淡地观察了他一会,似是得出了什么结论后微微摇了摇头,可当听到“老师”二字时,她的整个气场都骤然锋利了起来。 只见她眸光淬亮如刀:“你不配提他。” “我不配?”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眼前这个本就精神不正常的人,安停舟一把扼住她的脖子,眼底癫狂:“你敢说我不配?” “呵” 顾连绵被掐得喘不上气来,脸庞已发了紫,却依旧毫无畏惧地直视于他,眸含讥俏,一言不发。 一秒,两秒……气息越来越微弱。 不行,她现在还不能死。 安停舟盯着她明亮的眼睛稍稍回了点神,这才惊觉在窒息的痛苦下,他手下的这条大动脉脉动的频率从始至终都极其平稳,也就是说濒临死亡,这个人甚至连心率都没变一下。 她是真的从生理上,都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 她跟三年前那个兀自倔强逞强的小姑娘真的不一样了…… 安停舟猛然松了手。 “咳咳咳……咳咳……咳咳……” 待气息逐渐平稳下来,顾连绵扶着床头柜没抬头,只是声音轻而冷地道:“你幼时他从毒窝里救你性命,一直关怀照顾不断,后来教你所学毫无保留,他不仅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恩人,不曾对不起你半分,可你最后不但杀了他,还杀了他全家,恩将仇报,猪狗不如,你当然不配。” 安停舟目光落在那乌黑的发上,有些微微发怔。 恩人……恩人…… 是了,恩人。 当年老师还未辞去警局工作去做犯罪心理学研究时,是他把自己救出来的。 当时的安停舟躺在血与火的地狱中,耳边充斥着凄厉的惨叫,腿上传来足够把人生生疼晕过去的疼痛,拖着神志不清的杨达,他绝望又疯狂,刻毒又肆意。 杀!死这一个还远远不够,他要杀光他们! 克制不住的杀戮之意即将没顶…… 这时,那扇黑漆漆的门打开了,光漏了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暖暖的。 安停舟一身污泥鲜血,抬眸看去—— 年轻时的老师英俊而儒雅,踏光而来,走近,蹲下看他,眸中广阔浩瀚如藏星空,音色平和低沉,他带着悲悯和仁慈,摸摸他的头发,说:“孩子,没事了,我来带你们回去。” 他的背很温暖,很安心。 可是后来呢……他又为什么要杀了他呢? 是沈丛,对,是他,他跟他那个爸是一样的,他们都选择了抛弃他,是他们都对不起他,是他们活该的,他们该死。 他不是光明磊落如神袛吗,他不是教自己向善吗,可为什么最后却也放弃了他呢?凭什么都要放弃他! 他一路追随沈丛只是想得到他的认可,可他怎么对自己的,是一句“人品不端”的评价,还是视她顾连绵如绝世璞玉,而视他为加工废了的残次品甚至垃圾败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淡失望 ,他甚至把他们的合照从那张墙上取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 “你没发现你刚才失控了吗?” 顾连绵冷眼看着他发疯,淡声道:“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种情况多久了,是否频繁,我倒是可以为你诊断一下,不过安停舟,凭你自己的专业知识,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安停舟愣了一下,眸中恢复了暂时的清明:“不牢挂心,我们还是来谈谈合作的事。” 他笑了一下,一贯以来的伪装再次变得完美无暇。 “师妹,你看你为那些愚蠢的人做过那么多,现在你出了事,他们还不是一脚把你踢开,你看看网上现在都骂你什么,他们有多恶毒,他们要抓你杀你,甚至赵安清的事明明跟你没关系也要扣在你头上,你在那边已经没有活路了,加入我们,师妹。” 一秒,两秒,三秒…… 顾连绵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摸了摸自己被掐出淤青的脖子,笑了笑:“我是不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要谈,我不跟你谈。” 她微微前倾了一下身子,酒窝清浅:“不如,我们换个人?” 指针声响,双方相互凝视,面带微笑,眸中藏刀。 第99章 暗夜之焰六 初春, 寒意料峭。 万物生长之际,最后的猎杀之网也隐晦地埋在了城市的各个角落。 惊心动魄的暗流在地底翻涌,疯狂与杀戮, 暴力与血腥,在没有法律和道德的地方被压抑着最极端的怒号。 而街上依旧有玩闹的孩童,步履蹒跚的老人, 或是恩爱或是争吵不断的夫妇, 人间依旧柴米油盐酱醋茶, 平凡温馨, 一切如往。 他们不会知道,就在他们身边永远也不能被看见的地方,到底即将迎来怎样的一场恶战。 肝胆, 忠义, 牺牲…… 缉毒,永远是一场没有署名的的电影,而在电影里献祭出生命的人,却再也不会在幕后复活。 那是真真实实的死亡, 真真实实的悲壮。 省厅技术中心最先进尖端的计算机一字排开,幽幽蓝光映照在技术员们憔悴疲惫的脸庞上, 连日来高强度的工作显然让他们中那些年龄偏大的有些吃不消, 完全是在靠眼药水和咖啡吊着。 尽管如此, 没有一个人提出休息, 甚至工作得一个比一个不要命。 安静, 极端的安静。 三天前就是在这一排机子上, 他们接收到了一段只有一分十二秒的视频, 正是这短短的一分十二秒, 让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睛, 包括几位大风大浪早已见惯省厅领导。 ——没有人可以不动容。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位曾经帮助过无数人的年轻姑娘,曾经或是相识或是早有耳闻的警界传奇,如今独身深渊屠龙的孤胆英雄,被绑在车上以那样快的速度在沙地上足足拖行了千米,飞扬的沙土里,却未传来半声惨叫。 他们下意识以为这段视频没有声音,而视频中清晰的汽车引擎声,交谈声,甚至风声,告诉他们,是有的,是有声音的,只是那个遭受着剧烈痛苦的人,从头到尾,都未吭半声而已。 血,好多血!蔓延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 她的脸上、胳膊上、背上、腿上…… 皮肉被尖锐的沙石生生剐至血肉模糊,与衣裤破碎的布条和着血液黏在一起。 最后奄奄一息蜷成鲜红的一团。 屏幕前多少七尺男儿的眼泪夺眶而出,滚烫而下。 “哐——” “他妈的这帮畜牲!” 顾连绵的下属或是旧识早已踹飞了凳子,一个个赤红着眼睛就要往外冲,也顾不上自己只是个技术人员就要冲过去拼命。 领导们去拉,酝酿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比如什么“他们现在发这段视频给我们就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反应。”什么“现在轻举妄动不但会毁了所有计划还会直接要了她的命。”再比如什么“现在我们双方都有东西制衡目前为止我们的同志不会有生命危险。”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但直到那淡淡八字一出——“狗急跳墙,不过如此。”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整个空间再度安静得落针可闻。 隔着屏幕,血污覆盖下的那双眼睛平静而明亮,含着灼灼璀璨光华,像是一切罪恶都能在此之下无所遁形,自惭形秽。 她带着略带讽意的笑,轻飘飘地扫过那些对她施虐的人,竟是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虽已到了最狼狈的境地,却依旧从容如上位者。 这一瞬,哪怕是之前从未见过顾连绵的人在屏幕前都由衷地肃然起敬,热泪盈眶。 在场的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长期观察,为这个计划奋斗多年的人,底细确保清白无误。 这一份计划他们日以继夜地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多少代价,他们甚至要埋伏到自己的队伍中去一一怀疑审视自己身边最亲密的战友,忍受着内心的愧疚与煎熬,或者真的发现原来一直并肩作战的兄弟、朋友居然是他们要去亲手为之带上镣铐的人,身后还有来自毒贩穷追不舍的报复与追杀,惶惶不可终日。 流血、牺牲、背叛、反目……太多太多。 他们在痛苦中纠结、犹疑、去思考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可每当这个时候,总有那么一个人虽然什么都不多说,却一直在用行动坚定地给着他们答案。 有的人,大概就是可以被当做希望的存在。 没有人敢把这短短的一分十二秒让方衍之看见,怕他发疯,可是尽管所有人都尽力藏着掖着,这段视频终究还是到了他的眼前。 一分十二秒…… 方衍之生生掰断了桌角,气得浑身发抖,表情骇人得恨不得把那些人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嘴里神经质地一遍一遍念叨着“我迟早要要了他们的命。” 谁跟他说话都听不见。 青城市刑侦系统参与的人最为相熟的只有方衍之和肖煜两个,而肖煜又是对他这位兄弟最了解不过的,生怕他真的会怎么样。 他心知肚明那句话根本不是刺激之下逼出来的气话,那实打实是真的。 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但出乎意料的是,除此之外,方衍之竟然并没有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他最终还是收敛了所有情绪,沉默地走开。 肖煜找到人的时候,那人在办公大楼的顶层上怔怔凝望着远方,已经抽掉了足足三包烟,烟蒂扔得满地都是,眼神有种萧条到了极点的苍凉。 落日的余晖洒在男人日渐单薄的背脊上,投下灰扑扑的孤影,显得格外寂寥落寞。 远方高楼林立,车流不息,灯光缤纷,男女老少千千万万,奔波或驻足。 他没有回头,淡淡道:“肖煜,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你回去吧。” “衍之你……” 肖煜欲言又止。 方衍之依旧站着没有动,只是说:“她是我的爱人,也是她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我爱她,却也尊重她,包括尊重她的牺牲,和她愿意用这种牺牲去换取的东西。” 他惨笑了一下,接着道:“虽然……在我心里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比她的平安更重要,但她作出的选择,我会用我的生命去捍卫,所以让叫你来劝我的人也放心吧,就算仅是为了她,我也绝对不会作出对她计划不利的举动,更何况,我的理由应该不止这些,不是吗?” “……” 方衍之向来言出必行,从不毁诺,多少年了向来如此。 这点肖煜是心里清楚的。 但他看着他短短一月就形销骨立的好友一派过度的、显然不正常的平静,始终隐隐有些心慌,一句话没经大脑就问了出来——“那她万一回不来了呢?”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就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忙开口解释:“衍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替她杀了该杀的人,做完她想做的事,然后我给她陪葬。” 毫无犹疑,脱口而出。 “衍之!” 肖煜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 方衍之没理他,似是也不怎么在意他的解释,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错了,不应该叫陪葬的,这个应该叫作殉情。” “方衍之!”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劝些什么,只能拔高了音调又喊了一声。 “你给我清醒点!” “我很清醒。” 方衍之摆了摆手:“你走吧,晚上还有行动,就这一小时,让我自己待着,我想安静一会,行吗。” “……” 肖煜终是不便再多说什么,只能忧心忡忡地转身离开。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的时候,方衍之长呼了一口气,深深把脸埋进了自己掌心里,滚烫的泪水似能灼伤皮肤。 如今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 连绵,你计划的一环也是能预见到的吧,这种于我而言何等残忍的视频一定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你是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却只能按兵不动,看着却只能无能为力,我自己冷静还好,我要是发疯,你也安排了办法把我直接从这次大行动里踢出去,正好省事。 “你真狠啊。” 方衍之流着泪苦笑了出来:“顾连绵,你是真狠啊。” 夕阳璨金 …… “嘀嘀——嘀嘀——嘀嘀——” 提示音尖锐地响起来,在极度的安静中几乎刺穿耳膜。 来了! 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坐在最前机位的技术员“刷”一下站起来,冲着旁边站着的几个领导敬了个警礼,语调有些压抑激动而导致的颤抖:“报告,接受到行动信号。” 终于到了最后一刻了…… “我宣布” 一众领导中央的白发老者眯起了锐利如鹰的双眼,肩上两麦三星的肩章落上了青城第一缕的朝阳。 “行动开始!” …… “呜哩呜哩呜哩——” 武警,特警,刑侦大队,禁毒大队…… 枪械作响,作战服摩擦声沙沙,各队集结完毕,一辆一辆的警车呜鸣着驶出,在早已被交警清好的空旷马路上连成浩浩荡荡的长串,尘土飞扬。 长空骄阳烈烈,明亮的天光撕破阴霾,满目金黄。 打头的第一辆警车里—— 方衍之握着方向盘,上好保险的九二式别于腰间,脖子上的细绳穿过尚未来得及送出的求婚戒指,紧紧贴于心口,随着鲜活的心脏跳动沾染了人间炽烈的滚烫。 那张英俊冷沉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直直凝向远方 ——连绵,我来带你回家了。 第100章 暗夜之焰七 这是……在哪…… 顾连绵缓缓睁开双眼, 对少有的处于未知状态有一瞬间的茫然。 五六人合抱的老槐树,苍翠茂盛,嫰白的花蕊繁若星子, 古旧的红砖房里,朗朗的读书声,钟声悠扬, 耀目的阳光, 鲜绿的草地, 奔跑笑闹的孩子们, 满鼻的淡淡清香。 这是…… 已然锈迹斑斑的铁门侧方,墨黑的油漆赫然印着——青城市儿童福利院。 她是在梦里。 这个认知让顾连绵刚竖起的一身警惕骤然松懈了下去,但同时, 一种灵魂更深处的倦怠如潮水般涌上来, 在原地静默了许久,她还是提步,试探着往里走去。 这个地方,有着她从十岁以后大部分的少时时光, 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是那样的熟悉, 闭眼可知。 自亲眼目睹她的母亲和弟弟惨死后, 顾连绵的童年便未曾有过片刻欢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局势这么紧张的时候梦到这里, 其实在这也着实是少有什么可稍稍称作快乐记忆可用以回忆, 或者说, 在她未调来青城之间的几乎所有时光, 即使入梦, 也是无一不是恶魇。 除了…… 她突然微微笑了一下, 对之后也许会出现的场景变得期待起来。 周围很嘈杂, 她的身边围着一群孩子,异样地凝视着她,或是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着窃窃私语—— “不要跟她玩,她是一个怪物,我上次看见她用指甲把自己划得都是血,她肯定也会这么对我们的。” “就是啊,离那个怪人远一点,老师都不喜欢她,她不是好孩子。” “你看她都不说话都不笑,好可怕啊。” “哎哑巴,这饼干你不要了吧,我就拿走了。” “那这个熊……” 成人的灵魂蜷缩在那具十岁的身体里,清醒地注视着一切,那些埋于记忆深处的怨愤她早已选择了和解和释然,她知道那是群体效应和从众心理,她也知道那些年少不经意的恶只是幼时家庭残缺造成的心理缺陷,只是她哪怕真的宽容了当年收到过的那些对待,要说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介怀,那也是难的。 童年在心里留下的划痕,真的深刻而难以消弥。 顾连绵知道自己后来干了什么—— “把手拿开。” 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很冷地道。 当时那个人是年龄比较大的孩子头领,似是没想到一直以来对他的欺凌不作反抗的顾连绵居然敢公然违背他的意思,为了维护自己在小团体中的权威性,那人当即红了眼就要硬抢。 “你敢……啊——救命啊!你松开快松开!你这个疯子——” 吃痛发狠的拳脚落在她的身体上,她依旧咬着那人胳膊上的一块肉没有松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嘴角滑下了赤红的鲜血。 已有年龄大的孩子情况不对跑去找老师,惊呼、尖叫、漫骂,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起。 那人再次扬手,十几岁少年人有力的拳头就要落在她的眼睛上。 顾连绵没有闭眼,更没有松口。 她会瞎的吧。 当时的她如是想到,心里十分木然,也不觉得有什么所谓。 只是那一击到底未碰到她一丝一毫,就被一双更为有力的手截住了。 那是十三岁的方衍之。 她还是男孩状态的爱人年幼时就已长得十分俊俏,鼻梁挺直,睫毛纤长,眼睛大而明亮,带着一身的正气与阳光。 他狠狠捏着那个没砸到她脸上来得拳头,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另一只手却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哄道:“你乖,松口好不好,我带了糖给你,你看这好大一罐各种味道的,都给你,别人都没有,我专门给你的。” 顾连绵低头看了看他包里露出一角的糖罐子,又抬头看了一眼他,垂了眸去,默默松了口。 方衍之冲她露出了个灿笑,单手解了包递给她:“你等我一下。” 下一秒,他一拳结结实实砸在那个对她动手的男孩脸上,一行鼻血横飞过去, “谁教你可以对女孩子动手的。” 二人没怎么扭打那家伙就被方衍之按在地上揍,边揍边喋喋不休地为顾连绵讨公道。 那时的顾连绵孤零零站在一旁看着他,指甲扣着糖盒的边变得发白,突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 她之所以会那样愤怒地反抗,是因为那个熊是方衍之曾送她的,那是自她亲人离开后,唯一肯那么用心专门送给她的东西,是让她觉得她不是被世界忽视了的东西,她又怎么会允许别人抢走。 顾连绵心里十分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是什么鬼样子,那件事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严重的ptsd 之中,并且伴随着时不时的过激行为,那个年代大部分公众还对心理疾病的认知归于神经病之说,所以不可能会有人带着她去合理地系统治疗。 再加上她沉默古怪的性子,远不如其他孩子或安静乖巧或嘴甜活泼来得讨人喜欢,福利院这么多孩子要看顾,时间久了,她自然是不太被待见的那一个,当然还是有待她好的老师,只不过那里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并没有多少精力会分给她。 那时的她,沉默、阴郁、古怪、过激,那是她最差的样子,所以时至今日,她也不愿告诉方衍之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她。 她希望他对自己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现在这个在他眼里完美又强大的样子,不要有分毫改变。 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她原也是自卑的。 后来,福利院的院长和老师们都来了,一直带着方衍之来福利院探望孩子们的他的母亲也来了。 衍之的母亲很漂亮,很有气质,而能教出那般品行儿子的人,同样温柔而善良。 她第一时间问清了事情的原委,让自己的儿子为打人的行为道了歉,同时表示会赔付所有的治疗费用,却也看着她当院长的旧友说了:“加林,你我都明白一个孩子在被孤立和欺凌的环境下长大会对她的成长有多不利,这世界上的悲剧已经太多了,我希望我们都可以尽自己所能去改变一点点。” “我知道的,你放心。” 院长点了点头 然后她轻柔地牵起了一直低头默不作声的小女孩,摸了摸她额头上的淤青,说道:“这孩子也需要治疗,我带她过去。” 她抱起了当时那个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孩子,柔声说了句“别怕。” 也正是从那以后,虽然还是形单影只少有合群,但在院长的嘱咐之下,顾连绵在福利院的处境好歹是没有之前那么艰难了,后来因为她学习着实不是一般的好,大大小小的第一或是竞赛奖状往回拿,性格也渐渐没有那么孤僻了,喜欢她的人才渐渐多起来。 方衍之一直在她上药时说各种笑话逗她,有学校的趣事,有听来的轶闻,却贴心地只口不提有关家人的话题。 临走时他还对她说了句:“放心吧,没事的,等我下次来,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我带给你。” 她默默摇了摇头。 “那……看你喜欢熊,下次再带个给你。” “……好。” 可是那次,他食言了,那是她在福利院最后一次见他。 而现在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食言背后的理由——那次从福利院回去之后,他的父亲就会牺牲,而他的母亲也会走向死亡,他也和她一样,变成了一个孤儿。 然后,两条曲线渐行渐远,天南地北,最后,再次重叠。 她是真的很想他,很想见他。 所以她要活着,她想活着,他们不能就那样结束,她亲口说过让他在她死了后去找别人,但她甘心吗?她当然不甘心,那话说得有多违心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单是想想他会和别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宣誓生老病死不离不弃,互换戒指,一一敬酒,得到祝福,之后生儿育女,柴米油盐,共度一生,她就觉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承认吧,顾连绵,你到底不是圣人,你也是会嫉妒的。 眩晕感没顶而过,喉头带着血腥味的干涩逐渐清晰,火辣辣的刺痛即将烧穿喉管,所有感官都在一一回归。 顾连绵猛然睁眼,撑着车座一角开始剧烈干呕起来,但她撕心裂肺地捂着脖子呕了半天,到底是什么都没吐出来,反而是愈发恶心难受。 “咳咳咳……” “……醒了。” 安停舟在不疾不徐地拍着她的后背,一瓶拧开的农夫山泉递到了她的唇边:“来,师妹,喝点水。” 视线逐渐聚焦,顾连绵这才发觉自己正处于一辆疾驰的越野车后座,手腕被上了铐吊在车顶把手上,腕边那一圈的皮肤已磨出了血痕。 开车的是杨达,而旁边坐着的,正是她一直与之争斗数年的安停舟,说实话,她现在是真的不想看见这张脸。 于是顾连绵看都往那边没看一眼,干脆利落地拿起那瓶水仰头几口就下去了半瓶。 “哦?” 安停舟抱臂笑眯眯地看她:“你倒是信得过我,不怕我下毒。” “想多了,只是你没必要。” 顾连绵优雅地抹着唇角残留的水渍,语气冷淡地说道。 她太了解这个人了,就如同他,也很了解自己一样。 所以他们之间,必得你死我活,而他,一定会死,因为她才是会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等着吧…… 100-110 第101章 暗夜之焰八 “我还想着出了这段路你要是再不醒, 就真的得送你去医院了,你发烧了,三十九度二。” 安停舟接过她喝完的水瓶, 随手扔在一边,紧接着拍了拍驾驶位的靠背:“达子,开慢点。” 后者低低恩了一声, 速度明显降了下去。 “我们给你打了一针, 不过好像目前为止也没起到退烧的作用, 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约好了是今天的,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如约合成“零”吗, 要不……” 他向顾连绵的方向靠了靠, 拿一双风华绝代的眸子看她,看起来竟颇为真诚似的:“你直接跟告诉我,这些脏活累活让底下的人去干,也省的你病中还要这么折腾, 好歹同门,我们之间居然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两侧风景飞速后倒, 山野起伏, 满目初春乍寒下伶仃的苍绿。 顾连绵懒得睁眼, 也着实没有这个力气, 便低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说出来的话嘶哑至极:“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 快了……” 安停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凝视着那张病容惨白却依旧难掩惊艳的脸庞, 笑道:“到底不愧是顾连绵啊,发着高烧都是这么不好骗,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车身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安停舟被车顶撞了头,下意识去看开车的人 “没事。”杨达淡淡道:“手抽筋了。” 顾连绵觉得自己头都快要炸开,眩晕和钝痛一刻不休,所以像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还哪里有心情理他,便靠在椅背和车门的夹角之间闭目养神,不发一言。 安停舟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她回不回答,总之他清楚自己说的话她一定会听见,这就够了。 “还是不肯改变主意?师妹,我想你是不是对我的成见太大了,说实话,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想跟你合作而已,毕竟你要知道,我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和欣赏你的人。” “……” “甚至我还可以帮你把你的那个小情人抓过来,让他永远陪着你,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你,你看,我对你不好吗?” 顾连绵半睁了双眼,看不出是何种意味地扫了一圈过去,随即又没什么波澜地闭上了。 安停舟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赶紧凑近了继续乘胜追击:“你想啊,你手上可是沾了人命的,像姓方的那种从小就被什么狗屁忠诚正义洗了脑的人,你想和他回到以前,不用点手段那可能吗?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抢过来,和我合作,我帮你去抢,并且之后安排你们去国外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到时候没有人会打扰你们,师妹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顾连绵依旧没有出声,安静得好似睡着了,又长又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淡然而平和,然而那袖筒里骤然握紧的的拳头,却到底没有逃过安停舟的双眼。 “回去也是死刑或坐牢,在牢里看着那个姓方的和别人白头偕老的感觉我估计你不会觉得好受,所以好好想想,你会答应的。” 安停舟缓缓绽出了个势在必行的笑,心里大致有底了她未曾提出的一部分条件是什么。 那天他们后来的谈话—— “不如,我们换个人?” “哦?” 安停舟闻言挑了眉毛:“那么你想换谁呢,大老板?不是我说师妹,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要求颇有瓜田李下之嫌吧,你是真不怕我把你当卧底结果掉?。” “在拿不到我手里的东西之前,你不会。” 顾连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自己的手指,神色有些恹恹:“我说了,不用绕圈子,我很很清楚你们现在到底有多需要这份分子式,糊弄我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师兄来为我解一惑——按说警方近年来针对毒品打击这么多次的大行动,你们的老巢也端掉不少,你们这设备、地盘、原料、渠道都被搞得不成样子,怎么说也算是元气大伤,可这桐青一带的毒品价格却并未大幅上涨,数据波动小的可怜,这又是为什么?” 安停舟嘴角漫不经心的笑微微僵住了,而在窃听器的另一头,一直有节奏敲击着桌子的食指也骤然停了下来。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顾连绵终于抬眸赏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给他:“师兄不答,那我便代劳了,这说明……” “在这一带除了你们外还存在其他大供货商,而且势力不小,足以威胁到你们在华北毒网的地位,近来桐城一带有个混名鬼哥的扩市场扩的厉害,可是让禁毒支队颇为头疼,你们的货源都快被截断了吧,别的不提,光是在冰这一项上的价格掌控上恐怕早已易主,而像氯|胺酮、海|洛因、可|卡因甚至是LSD,你们手里的控制度也大打折扣吧,所以,现在急不可耐的是你们,有求于我的也是你们,对我态度好点,恩?毕竟我这个人还是不太怕死的,大不了,就一起完蛋。” 顾连绵笑盈盈地抠着手上口子结得新痂,这一番话说得是如沐春风,连威胁之语都是带着温柔动人的笑。 按说这美人一笑,本该是赏心悦目美不胜收,可这一笑,偏生让人觉得遍体生凉。 “……” 安停舟盯着她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堪称古怪的笑声:“顾连绵啊顾连绵,好算计,你果真和那时候不一样了,是我小看你了。” “过奖。” 被点名的人扫了一眼雪白被褥上沾上的鲜血,见火候差不多,脸上的假笑便慢吞吞地收了回去:“都到这个份上了废话就免了吧,安停舟,我并不信任你,你这种人向来没有契约精神,况且有些事和直接做主的人沟通显然方便的多,也方便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麻烦了。” 顾连绵将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微末神色一一收入眼底,面无表情地接着道:“这东西的分子式我给了你们你们也未必能立刻造出一模一样的,而这个实验过程你们还等得起吗,我目睹过合成“零”的全部过程,只要我说出的要求你们全能答应,在提供绝对齐全的设施下我可以当场合成出来,如何?你可以回去汇报一下,我提醒你一点,再耗下去我倒是无所谓,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顿了顿,她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滇南那边和你们的交易时间也差不多就在这两日了吧,这次交易对你们的意义具体有多重大我倒是不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要是让鬼哥抢了过去,以后要再想分得一杯羹可就难了,所以,我劝你们仔细地、好好想想。” 她多说一句话,安停舟的眼神便冷一分,最后变成淬了毒的冰刃般直直剐向她:“师妹,你实在是知道的……有点多啊。” 顾连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当然,筹码不够多,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敢跟你们谈判呢,师兄要是沦落到我如今这副身无长物又四面楚歌的境地,也会多思虑一二的。” 安停舟:“……” 神他妈的弱女子和身无长物…… 且不说她会不会耍什么花样,单只是看过制作过程就能完完全全复制出来的这个本事,安停舟还是很清楚她是绝对有的。 顾连绵十六岁就以获得全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决赛金牌的身份被保送至首都最高理工学府,本科化学法学双学位,光化学领域论文本科阶段就发表过七篇SCI,本来是要直博的,奈何后来阅读了沈丛教授的论文后对这个领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才跨考到桐大去,所以这人犹如开了挂的智商方面安停舟毫不怀疑。 “咳……咳咳……” 顾连绵的眼神在安停舟身上巡索了两圈,觉得喉咙实在难受,又干又涩又痒,便忍不住咳了出来。 她本是沉默寡言之人,今天这一大堆的话说得着实是有些多,奈何到此境地,多不得已,许多话无可省之。 她知道他们现在绝对不敢把她怎么样,只要在他们的严刑逼供下她表现出绝对的强硬,先让步的就一定是他们,毕竟最大的筹码在她手里,她占着先机,就算不被信任,只要绝对的利益放在那里那群毒贩就会铤而走险,而这一步先机,是江以谦这些年来冒着性命危险一点一点留下的。 007这些年来对他们的整个运作线破坏的有多严重她无比清楚,要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那么心急地需要“零”的分子式,她也无法活那么久,毒品这个市场,你今天稍有颓势,明天就立马有别人顶上,所以要保住华北市场第一供货源的位置,他们必须需要和自己合作,再加上滇南那边已如所定计划着人添了把火,他们已经没有选择。 所以之前她才说,她靠的从来不是他们的信任。 江以谦的三年沥血不会白费。 茫茫苍野之中,越野车急驰而过,顾连绵缓缓睁开了双眼,遥遥望向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方(一脸崇拜):“我去媳妇儿你十六岁保送上清华啊,商量一下,你这智商分我点好不啦。” 顾美人(啃苹果):“好说,不过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身无长物的弱女子罢了。” 被弱女子打瞎眼睛的杨忠犬:“手无缚鸡之力,呵。” 被智商歧视耿耿于怀多年的安病娇:“身无长物,呵呵。” 顾美人可爱又纯良的下属们:“副组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第102章 暗夜之焰九 “付白, 位置” 低沉苍老的嗓音在系统公频里响起,耳麦后各个角落的行动警察都是精神一振,伸长了耳朵等着消息。 顷刻之后 付白向来清润温和的声音此时异常干脆—— “信号目前位于桦清山中段, 正持续向山顶移动,经查此段向上,有四家农家乐, 两处生态园, 三处民宿, 一处守山人住宅, 具体位置现已输入各车车载系统,报告完毕。” “收到。” 行动总指挥停了片刻,继而对着耳麦开始下命令: “各组注意, 从第四辆车断开绕道西段, 从西坡口包抄而上,行至第一个目标点后若无命令,留一车人暗中埋伏,以此类推, 前四辆车继续按原路线行至山顶,等待消息, 全体现在收回警灯, 伪装前行, 车距拉至二十米以上, 武警特警继续原地待命, 注意隐蔽, 收到回复” “一组收到” “二组收到” “三组收到” …… 笔记本电脑显示屏中两个红点不断移动, 代码变幻, 直到在某一刻, 其中一个,终于停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山中已有迎春盛开,在这嫩黄一片的山坡后,方衍之和一个年岁看起来比他略长的男人正用匕首卡在岩石缝里向上攀爬,两人一人背上背了捆尼龙绳,吊在十几米的高空之中。 此处岩石多平滑,且多藓类,攀爬起来十分不易,另外那人不慎踩到一片苔藓上,脚下一滑险些滚落下去,万幸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方衍之伸手牢牢拉住:“高队小心。” 几块碎石滚落下去,在崖壁上砸出叮咚的声响,直到再也消失不见。 那人找了块新落脚处站定,冲方衍之点了下头,呲牙露出个八颗牙齿的灿笑来:“多谢方队了” 方衍之摇摇头:“没事,此处格外艰难,高队多加小心。” “好” 只见这人眉眼深邃,鼻梁极挺,眸中泛着澄澈的碧蓝,在混血里都数精致的长相,这人原是薛城最好的兄弟高均,现任的桐城市刑侦支队队长,以及……特别调查组组长,顾副组长的顶头上司。 呼啸的山风从身边刮过,剐得人脸皮火辣辣得疼。 方衍之甩了甩酸疼的手腕,紧接着一刀准确无误地刺进岩石缝里,他保持着现有的平衡没动,用这个距离刚好够第二个人听到的音量淡声道:“我想了一路,还是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 “方队请讲。” “此行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高队非要申请同去实属不明智,这离崖顶还有一段距离,你可以……。” 高均笑了一声打断他,不答反问:“方队的理由呢?” 方衍之也没多废话,垂着眸就简简单单地扔过去了句:“我爱人在那,我得去陪着她。” “如果我跟你理由差不多呢?” 高均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见方衍之来者不善的阴沉眼神就要剜下自己一块肉去,忙摆摆手:“哎哎哎别那么看着我,我看你这些天神经崩得太紧了才逗你的,我的理由比你稍微复杂点,一是你的确需要一个帮手,二是这些年桐城系统亏欠她太多,我这个当组长的牺牲反而是最小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三是……” 他顿了一下,海洋般的眸子里露出些怀念和怅惘来:“有一个人叮嘱过我保她平安的,我答应了,肯定得做到。” “薛队?” 方衍之沉默了片刻,问道。 “是啊,是啊……” 高均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缓缓笑了:“方队,你想知道你家顾女神在桐城这几年的日子吗 ,等这一仗我们胜了,你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方衍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几十公里外—— 顾连绵的眼睛上被蒙了一条全黑不透光的布条,看起来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病恹恹地歪靠在椅背上,却依旧称得上是十分平静从容地开口:“我们到了?”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非常不好,连续的高烧正在逐步侵吞她的意识,甚至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幻觉,能勉强伪装成清醒的样子实际上已是靠那强大到堪称变态的意志力死死撑着,但若再烧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顾连绵很清楚他们给她打的那针绝不是什么退烧药,在达成协议之前,他们不会让自己保持完全的清醒,毕竟病中的人心理防线才是最脆弱的,安停舟都肯用这种手段了,说明他们也是心虚的,那就更添了一分胜算。 还好大体上还是在按计划发展,只差最后一步了,说什么她也得挺住。 正想着,只听得安停舟慵懒随意地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没呢,不过你也知道你师兄我一向不太喜欢被一群狗追着跑的,解决了他们,我们再办正事,就要劳烦师妹你再多等一会啦。” “哦?” 顾连绵干咳了两声,以表出一种恰到好处的不自然来;“你这是又准备解决谁?安停舟,我劝你还是不要多耽误时间,我们早解决完于你于我都好,毕竟我是真的不想和你待在一起多一秒了。” “我要解决谁,师妹你当真不知道吗?” 安停舟猛然靠近她,看着那瞬间僵直的人笑了笑,却只是用手指轻轻挑下了她的发圈,继而边反复磨拭着那一块小小的金属扣边漫不经心地往她耳边吹了口热气,端的是温情款款非常:“说了你不要总是跟我耍花样,你是觉得我有多蠢,同一个手段才能上两次当,恩?师妹?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吧。” 一秒,两秒,三秒…… 死死的寂静。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连绵终于开口了,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语调清淡,小指却轻颤起来,额角沁出了大滴冷汗,顺着雪白的脖颈一滴一滴没入衣领,消失不见,一双秀眉也微蹙成了微表情心理学上极为标准的紧张模样,引擎熄火的突然安静,令人愈发心慌。 狩猎者看着猎物惊慌失措下还要强作镇定的样子就觉得滑稽得想笑。 “听不懂,OK,没问题。” 安停舟利落地扳开金属扣,露出里面的定位器来好脾气地塞到顾连绵手里:“我觉得现在应该就没有狡辩的必要了吧。” “……”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连绵骤然瘫到椅背上,失去了精神支撑的人气息都陡然虚弱了一大截,被信念强自压下的病痛失去了桎梏,一阵猛烈的咳嗽下,她咯出一口鲜红的血来,惨笑道:“明明这种芯片就算是杨达也不可能直接检测出来。” 安停舟温柔又残忍地看着她,细心地拿纸巾为她擦干净嘴角,有问必答。 “当然不是直接检测出来的,不过你们可以派卧底到我们这边打探消息,还不许我们在你们那有人?不是我说连绵,论智商没人及得上你,但你也就做做书呆子还行,论做卧底,你真的该跟人家江以谦好好学学,你这手法也太拙劣了,枉我之前还夸你长进了。” 又是一口血呛出。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你们随意吧。” 久久沉默后,顾连绵忽然手指发力,就要捏碎那一方小小的芯片,却被早有准备的安停舟提前截下,又抢回到了自己手里:“别急啊,好戏还没开始呢,师妹,我陪你演了一路戏了虽然很不耐烦,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毕竟要不是你白白送上这么个东西给我,我该拿什么弄死你那一群亲爱的好战友们呢,你猜猜,我给他们准备了什么” “安停舟你!” 顾连绵目次欲裂,发了疯似地挣扎起来,左手腕被铐子磨去了大片皮肉,鲜血淋漓而下,右手蓄了最后的力气一记狠厉的手刀就要劈至身边之人的颈骨,奈何她这幅身体本就到了强弩之末,爆发力有限,轻易便被安停舟格开了去,咔嚓一声就卸了她右臂关节。 这一下后顾连绵再无力气反抗,无力地倒了回去,浑身因为疼痛和不甘不住地抽搐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看着她恶劣地笑:“啧啧啧,愤怒,你在愤怒,愤怒是无能者的表现,回想一下顾连绵,这些年你除了被我耍的团团转然后恼羞成怒地叫我的名字还会干什么,我给了一路机会给你了,我说了,让你和你的小情人双宿双飞,是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安停舟解了手铐一把将她拽下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由于无力瘫到地上。 “既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你就算毁了你手里的芯片也没用,因为我早都掉包过了,所以现在那枚由你定战友亲手安上的芯片现在正在被我的人带着,引着他们在以为即将成功的喜悦中走向死亡,怎么样,开心吗。” “你!!” “我什么,嘘,来我们来倒数一下。” 安停舟抬手扶了下自己的蓝牙耳机:“五,四……” “安停舟,你干什么!” “三,二……” “安停舟,安停舟!你不要为难他们,与你为敌的是我,有什么你冲我……” “嘭——” 瞳孔蓦然放大,后半截话熄火似得生生哑到了嗓子里。 顾连绵整个人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看往后看,有反转,女主绝对没这么智障 第103章 暗夜之焰十 剧烈的爆炸声遥遥传来, 她仿佛被人当头一棒钉进了脑髓,瞬间一动不动,整个人趴在地上完完全全地僵成了一尊雕塑, 半分钟之内都毫无反应。 仿佛有火星扑面,燎掉了她的眉毛,但其实不是, 爆炸地离这里还有很远, 那只是悲怆至极下的幻觉罢了。 “一” 安停舟轻飘飘地落下这最后一个字, 半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才慢悠悠地凑到她耳边道:“记住,顾连绵,是你害死他们的, 这几十条的人命啊, 顾连绵,你这辈子是背定了。” “你,完了……” 款款轻笑在眼前扭曲晕开。 安静,可怖的安静。 杨达无声地站在一边, 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表情冷淡。 瘦弱的几乎只剩下一把骨架的姑娘蜷缩在尘土污泥里没有应声, 仿佛是没听懂他说了什么似得。 直到又半分钟过去, 小幅度的颤抖开始从那具身体上出现, 然后幅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 最后可以称得上抖如筛糠, 一声惨烈到堪称非人的哀嚎从胸腔里爆发出来, 大片的眼泪完全浸湿了那抹黑色的布条, 她在地上痉挛着痛哭着, 尊严体面一寸不剩, 过往天之骄子的骄傲清高全都被狠狠踩在了脚下。 天才?得意门生?哈…… 安停舟就在几步之遥外冷眼旁观,眼中流露出病态的快意来,像是在欣赏着世上什么最完美的表演,又像是心满意足达到了什么多年以来的夙愿。 这才对嘛,他想。 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是黑暗里爬出来的怪物,她就被当做稀世珍宝捧在阳光下,而他却要烂死沤死在肮脏的淤泥地里,这并不公平,不是吗? 安停舟清楚得很,全家被灭门后的顾连绵前几年到底是什么鬼样子,ptsd又严重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十三岁就知道这个人。 十六年前…… 那时,安停舟几乎半残着从贩毒集团逃回来,脱了层皮地戒完毒,不声不响毒杀了自己全家,然后祸水东引到一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以贩养吸的小头目身上,佯作被其报复,那个替死鬼便是顾连绵的父亲,顾行章。 安停舟凭借着烈士遗孤的身份和高超的演技探听到禁毒支队的行动消息,提前换上了当年从贩毒集团得知所在的的一批高纯度“冰”的研究残次品,随后传了消息给顾行章使他带着掺了要命东西的货转移地点。 以贩养吸的人毒瘾犯了免不了自用,注射了残次品的顾行章狂性大发,不出所料地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儿,若不是赵安清当年去的及时堪堪救了顾连绵一命,又怎么会留下这么一个活口。 顾行章落网,那批残次品被搜出,与安停舟一家灭门时残留的成分完全一致,所有的罪责顺理成章地归于一人,没有人再会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就此脱罪…… 也是后来研究顾连绵这个人时他才得知了更详细的一些事情,十分有趣,比如顾行章年轻时原也是名牌大学年少成名的副教授,被人诬陷才染了毒瘾下了七年大狱,再出来时,声名狼藉,满身病痛,万般灰心之下又跑去吸了毒。 只不过……那些已经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只作笑谈闲资而已,若不是对他女儿还有点兴趣,利用完的垃圾,谁还会再看一眼。 强烈的悲怆之下,顾连绵捂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干咳起来,单薄的脊梁狠狠一抽,痉挛地从地上弹起——接连两大口鲜红的血便直直当空喷了出来。 白衣溅血,触目惊心,倒下去的姑娘一动不动没了声气,甚至给人一种呼吸起伏都不复存在的错觉。 自初一那日坠江后,她的咳嗽就一直未曾好过,反而愈演愈烈十分严重,此时怕是肺部已经发生了病变。 少顷—— 安停舟渐渐止了神经质的笑,眸里凝着冷漠又邪性的精光:“达子,看着别让她死了,她还有用。” “好。” 顾连绵虽是有目的,但据他得到的消息此人手中的确有“零”的分子式也是真的,正好他还为她准备了一份特别“大礼”,这场戏,还得给他唱下去。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哼起了一首喜庆的小曲。 杨达淡淡点头,从包里摸出一管抗生素,尖锐的针头没入细腻的皮肤,液体流淌进血管,汩汩冰凉…… 山的另一边 嶙峋的峭壁上,方衍之抓上登顶前的最后一块岩石,喘着粗气探出头去,就见周围早早围好了一圈拿着土制枪的大小毒贩,此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和后一步爬上来的高均,枪口齐刷刷地对了过去。 方衍之面上出现非常符合正常人反应下的吃惊,暗中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第一步……没有纰漏。 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人中走出个人高马大一身夸张肌肉的黄种人,看样子是他们中的小头目,目露凶光地审视了两人一圈,一挥手招过来个个子矮小的年轻人。 “ #$%@¥& ……” (电话告知安老板,就说点子到了。) 那是一句缅甸语。 高均举着双手,一脸无辜堪比咩咩叫的绵羊,却暗暗压低了声音在方衍之耳边道了一句:“他们通知安停舟了。” 几个人推搡几下,粗暴地将两人捆成了粽子。 方衍之面无表情,心里忽然明白了高均加入的必须性,语言不通的确可能会错过许多关键性的消息,他清零卧底时就吃过一次这样的大亏,那时就是因为他听不懂越南话,漏了一次有效信息,才让他们把货提前转移走了。 而这次……他绝不能出一丁点的问题。 一丁点都不行。 这次他分毫都输不起。 哪怕他死无全尸,他方衍之的人,丢哪都要找回来。 耳边还在聒噪着叽里呱啦完全听不懂的鸟语,方衍之半阖双眼,遮住了瞳孔深处足以燎原的熊熊火焰。 长风席卷过茫茫青山,目之所尽,千万树木,刷刷而动…… “哗——” 昏暗的空间里,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刺骨的冰寒刺激得人陡然清醒。 眼前那条阻挡视线的黑布已被拿下,顾连绵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却也暗自苦笑并没有多大作用,因为她看东西时已生了严重的眩花和重影,也比全瞎着实好不到哪去。 耳边嗡嗡轰鸣,头痛欲裂,胸口好似被压上了千斤重的尖利巨石,喘不过气的同时如钝刀剐肉,痛不欲生,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吸进无数块钢针混杂着刀片。 浑身大小的擦伤有的已然发炎,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 尤是左肩纱布下的严重烧伤,已经和着血沫沁出了淡黄色的脓水,使得她整个肩膀都十分明显地肿了起来。 加上高烧,再这样下去,人就算不死身上的哪块零件也得被折腾报废了。 顾连绵敛眸恹恹地斜靠在墙上,以支撑早已撑不住了的自身重量,十分安静,任冷汗顺着清秀柔和的面部线条一滴接着一滴,滑下,没入领口,过分漂亮的脸庞上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剩下煞白的惨淡。 其实骤然的疼痛倒还好,像这种毫不减轻的持续性痛苦,哪怕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不了而流露出一二软弱。 但是这个人不会。 顾连绵这么多年来早疼惯了,最不怕的,就是疼。 所以那张脸上从始至终竟真的没有什么过分痛苦的神色,只是看起来非常颓然地笑了一下,对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轻声道:“你杀了我吧。” 那道人影慢慢挪近,矮身。 她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想将来有一天死在我的手上,就杀了我吧。” 琥珀色的眸子咫尺之距。 安停舟掰过她的下巴,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不紧不慢地笑:“杀你?不不不,我怎么舍得呢,师兄我为你备的厚礼已经到了,师妹看看?” 说着,抬起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下一秒 两个蒙着眼五花大绑的男人应声被推入,在那个缅甸人头目的指挥下,又被绑了一层到两个靠背凳子上,完全动弹不得。 衍之,高均…… 顾连绵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缅甸人走到安停舟面前,恭顺地低下了头:“Boss Ann…… ” (安老板,果然如您所料,在北口断崖处截到了他们。) 北口…… 顾连绵紧了紧为对抗疼痛而攥起的拳头。 到底还是没听自己的。 她听得懂东南亚地区大半语言,又是这次所有行动的计划者,如今再见到两人,其中关节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既已开局,就不该掺杂太多不确定因素进去,那个人怎么就……一点也不听她的话呢。 她清楚地知道这样不对。 然而多日由于庞大而复杂的筹谋,从而冷静到漠然的心,却冷不防地就悄悄柔软下去了一块。 还真是…… 顾连绵深深注视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叹了微不可查的一口气。 也罢,来都来了…… 反正有她在,不会有事的。 谁叫她……色令智昏呢。 顾连绵甚至十分有阿Q精神地自娱自乐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缅甸语居然显示不出来,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第104章 暗夜之焰十一 此处是一方完全密闭的空间, 面积目测七八十平米左右,不大不小,看样子应该是地下暗室。 可能药效上来了, 她这会的视线竟稍稍清晰了一些。 横扫过去,只见灰压压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缝隙里陈年血锈斑斑, 尖锐的刃间泛着冰凉而狠毒的凛凛寒光, 气氛压抑而悚栗。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腥气。 “买一送一。” 安停舟脸上笑盈盈的, 修长的指间旋转把玩着一把漂亮的蝴蝶|刀:“你的小情人我给你全头全尾地弄来了, 另一个也是你们那边的人,当个赠品也算值点钱,怎么样, 还算满意吗。” 方衍之和高均被蒙了眼堵了嘴地绑在凳子上, 一副任人鱼肉之态。 顾连绵掀起眼皮,了无生意的平静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皲裂。“安停舟,你究竟想干什么,咳咳咳……” 她每咳一下, 唇角边血丝的颜色便更深一分,顺着下颚线滴滴答答地滑落下去, 染红了她雪白的毛衫下摆。 百分之两百, 顾连绵的肺绝对出了问题。 哪怕她竭力隐忍不想让方衍之听见, 但生理上的疾病又哪是主观所能控制, 一开口就带出了一连串听着就严重无比的咳嗽, 呼吸之间已能听出肺腔间震鸣的沙哑颤音, 焦灼嘶厉。 方衍之耳力极好, 更何况被剥夺视力后其他感官更是敏捷, 每一频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越听越觉惊心。 心脏处狠狠一抽,因为过于激动而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怎么了,她的肺怎么了,怎么会咳得这样厉害,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伤得重不重,她难受吗,她害怕吗,她……疼吗。 一问接着一问连珠炮弹似地往方衍之脑子里狂轰滥炸,炸得他兵荒马乱四仰八叉,一路以来的冷静克制全线呼啦啦崩了盘,撒得一地都是,什么狗屁计划,什么×蛋筹谋,什么旁得玩意儿都去他娘的见鬼去得挤到了一边。 他只想带这个人回家。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好想她,好担心她。 害怕这种东西,在他那位心理素质异常强大的爱人身上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但疼,当然是会疼的。 她又不是机器,怎么不会疼。 除夕那夜,药效过了后的方衍之在后座上醒来,心里像是被生生被挖空了一块,嗖嗖地漏着凉风,空洞洞的。 前面开着车的肖煜了看一眼后视镜,劝道:“你也别太想不开。” “停车。” 方衍之面无表情。 “不是跟你作对兄弟。” 肖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放你下去你也追不上啊。” “最后一遍,停车。” “你怎么就这么轴呢,跟你说了……卧槽&¥@!!!” 九十迈的车速。 方衍之拉开车门二话没说就跳了下去。 …… 那几天他干过的傻逼事冷静下来后自己都想抽死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快疯了。 肖煜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么不理智过。 也是那日起,夜深人静,方衍之把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细细琢磨了一遍,渐渐想起了许多过往他不太注意得到的细枝末节。 比如生活上她非常顺着他,几他说什么都是纵容式的答应,但工作上不会,有问题就指,有意见就提,作什么大决定时允许你发表意见,但只是淡淡一笑基本上不听。 如果她计划之内今天有什么工作要完成,你劝她早点休息她不会跟你反驳,却哪怕通宵也一定会严格执行完自己的计划,只要是她手下过的工作都极度追求完美,绝对不将就。 连绵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决绝又执拗,决定好的事情绝无回转的余地,不死不休。 他那天居然还真的抱了希望可以拦得下她……怎么可能呢。 他哪来那么大的自信。 方衍之暗暗恼恨于此……却也骄傲于此。 他的爱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坚韧不屈的生命。 有着这世界上最漂亮的灵魂…… 其实没来得及文艺几分钟,这一路以来的几近逼疯他的担忧早已足够吞没一切,天知道他是怎么透支完了下辈子的冷静,才能从这么些天里一分一秒地撑过来。 他根本不敢睡觉,他怕再一睁眼,就会听到什么足够要了他命的消息。 他真的……害怕得要死。 方衍之小时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长大后是让各类罪犯胆寒的活阎王,这么多年里也算大风大浪里滚了个遍还全乎人地滚出来,跟别人说他字典里有“怕”这个字问完市局整个办公大楼包括保洁阿姨都没人相信。 可如今,他就是怕了,怕得牙齿颤抖着一下一下嗑在一起。 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多日心血熬尽,一朝再得重逢,尚未来得及品出一点贫瘠里骤生的甜意,便被这两声咳嗽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狂跳,焦灼化作实质性的苦痛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顾连绵是他的命。 哪怕她决绝又执拗,也无谓她健康与疾病,贫穷与富有,惊才绝艳或一无是处,什么样子都好,想怎么样都行。 她都是他的命。 眼睛上绑着的黑色的布条后,藏着近乎献祭似的包容与温柔。 “师妹……” 安停舟慢悠悠地开口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冰冷的刀尖贴着方衍之的侧脸划过,力道不轻不重,只是擦破油皮开了一道细细的小口,沁出两点绿豆大的血珠。 明明就是无关痛痒的小伤,安停舟却从那双一向平淡得毫无趣味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明显的慌张,顿时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这样就心疼了?” “别动……他咳咳咳……” 顾连绵扶着墙踉跄了好几下,才勉强晃晃悠悠地站稳。 “说……咳咳,说你的条件吧。” “痛快。” 听着那咳嗽声心都凉下去半截的方衍之剧烈地挣动了一下,被那个缅甸人骂骂咧咧摁了回去。 杨达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那一声后,安停舟风度翩翩地把刀收回来,堪称柔和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李明生是你本科化学系的直系学长,这些年你们一直没断过联系,尤其是这两年来往更为密切,他在死前最后一面见得是闻济海,可最后一个电话却是打给你的,之后你和闻济海就出现在明珠商厦闹了那一出,我想知道,一分三十六秒的时长里,你们说了什么?” “……” 顾连绵沉默良久,突然古怪又低沉地笑了一声:“咳……你当真想知道的是我们说了什么吗?咳咳咳……” “通话内容并不重要。” 她艰难又异常执着地把由于疼痛而蜷缩下去的腰背慢慢挺直,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沫,眼神冷厉下来:“李明生为什么从三年前才一改之前的不近不远咳咳咳……突然与我联系密切,是因为我查到了你们,而他已经是你们的人,背后是谁的授意还需要我说吗咳咳……” “他需要咳……需要从我这套桐城系统的消息,而我也对他怀着利用之心,不过你今天显然不是来听这个的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得太厉害,她缓了一下,觉得好一点后才接着道:”正是因为他是你们的人,所以你们十分清楚我的确掌握了‘零’的全部制作工艺,而李明生看来是你们玩脱让他真的被不知道谁给弄死了,所以你们才急切地找到我,要不然我不觉的我在你们这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咳咳……而你费心费力地把他们两个抓来,难道除了威胁我外还有别的用处?” 这过于长的一段话已然消耗了顾连绵的大量体力,她几乎要站不住,后背靠上那面不知积了多少血泥的墙,堪堪支撑住了不让自己倒下去。 黑眸淡淡扫过,长睫微动。 “掉毛的凤凰,果然也还是凤凰。” 安停舟一直眉眼弯弯地认真倾听,最后才赞许地点了点头:“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所以,今天我要看到成果,没问题吧。” “有问题,毕竟时间那么久,我真的不记得了。” 顾连绵冷声道,眸中却能看出明显强弩之末的伪装。 “刚还夸你聪明。” 安停舟“啧”了一声,似乎有点苦恼,抬手随便扬了扬,杨达上前一步,手里的三棱|刺泛出嗜血寒光。 “给你一分钟,好好回忆回忆,要是一分钟后还是刚才那个答案的话,你宝贝得跟什么一样的人身上就要多个窟窿了,不是我说,这可不太好看啊。” 方衍之嘴里堵着的布被人取了下来,呸了一声,一副十分莽的样子嚷道:“威胁谁呢狗杂种,爷爷我能怕你,来啊,捅不死我你是我孙子,连绵别听他们的……” “闭嘴。” 杨达手里的三棱|刺往他脖子上怼了怼。 顾连绵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分针归于原点。 安停舟笑眯眯地没多话,杨达手起刀落,方衍之的左肩便溅出了大片血花。 方衍之知道他们把那破布取了就是为了让连绵听他的惨叫的,硬生生忍着半声没吭,待最猛烈的痛意稍稍退下去了些时,才强撑着道:“我……我没事。” 顾连绵的眼睛霎时就红了一圈。 第二分钟,计时开始…… 第105章 暗夜之焰十二 要说三棱|刺这种兵器着实恶毒得很, 本就是以前战场拼杀的□□,因为其特殊构造,刺进人的身体瞬间就能造成大面积创口, 而且血轻易止不住,创口也难以缝合,甚至还有“八厘米必死说” 即三棱|刺刺入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八厘米以上, 必死无疑, 虽然不全然是真的, 但其杀伤力之大可见一斑。 早知道就不该给他一丁点机会让他追过来的…… 纤细的手指微微一蜷。 虽然清楚不会有性命之忧, 顾连绵也是真的心疼了。 “你已经害死了你的同事们,如今,你还想害死你最爱的男人吗。” 安停舟依旧在她耳边循循善诱, 一点一点地击垮她的心理防线:“之前我说过送你们出国的事还作数, 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现在就安排飞机,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紧吗,你就真的舍得这么看着……” “嘀嗒” 第二刀, 凌空而下—— 安停舟感觉到手下的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骤然垮下去, 胜券在握地笑了笑。 “住手。” 顾连绵闭上双眼, 眸中万千华光落幕, 像是什么更深处更珍贵的东西也一并轰然碎裂了。 她整个人无力地瘫了下去, 喃喃道:“我答应你, 放开他, 我答应你, 给他处理伤口……” “连绵!” 方衍之这一声几乎破音。 “这样才对嘛” 安停舟扬扬下巴示意杨达, 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合作愉快。” 立即有人拿着伤药和绷带上来为方衍之缝合包扎。 “咳咳……带我去实验室。” 顾连绵像是一朵被抽干了所有养分的花, 凋零颓败的十分迅速,以往瞳孔深处一种名为信仰的东西终是陨落了下去,变得黯淡而颓靡。 “顾连绵,你不能!你是一个警察,你不能帮着他们制毒,你不能!!我不需要你这样救我,顾连绵!!你听见没有!” 方衍之疯了似地挣扎起来,这下好几个人都愣是没能按住他,混乱之间手按到他的伤口上他也完全不管不顾,就像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你……” 顾连绵像是极度疲累似的,最后那个“你”之后也终究没了下文,只是路过方衍之时在他没受伤的那边肩头上狠狠攥了一下,被人架着离开了。 却没有人注意到,在她低头瞬间那一秒,一闪而过的骇人精光。 眼前骤然一亮—— 这是一座厂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高点上,架着黑黝黝的冲|锋枪,透过光秃秃的窗口,隐约可见苍绿起伏的无尽旷野,还有厂房外围端枪巡逻的三五马仔,大部分是东南亚血统,有少量英美人,见到安停舟和杨达后恭敬地低头问好。 不用想,她都知道现在有多少颗子弹正蓄势待发对准着她的太阳穴。 顾连绵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又轻轻地敛了下去,没有做声。 这几年这群毒贩被江以谦逼得连连转移,最后竟被逼到了这么个破败简陋的“小作坊”里,好多大生产线才供得起来的大型设备堆在角落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应是许久都无人问津。 劣质粗糙的机床上乱七八糟摆着花红柳绿的瓶瓶罐罐,好几台仪器上都生了斑斑铁锈,几个带着口罩的生产者忙碌地穿梭其中,沉默无话,排气系统嘈杂低沉的嗡鸣声持续作响。 “请吧师妹。” 安停舟递了口罩和手套过去,礼仪周到地抬手,微微躬身,就像是在邀请漂亮的姑娘共进晚餐一般绅士。 只可惜,这里没有法式长桌,也没有鲜花美酒。 只有一堆甲基苯|丙胺。 顾连绵由于过于虚弱而身形摇晃了两下,伸手接过来,声音淡淡的:“让你们的人都出去,你也出去。” 来此之间顾连绵被带去做了简易的治疗,又打了药,这会好歹是咳得没有那么厉害了,精神头看着也还好。 只是初步估计,她的肺上应该长了肿瘤,良性恶性还不知,若是后者……便是肺癌。 她其实心里也大概有数。 闻言,安停舟有些好笑地抬了抬眸:“你是在跟我谈条件?不怕我现在就提刀去宰了你的小情人?” “你是觉得我关心则乱,软肋在你手上,所以就连脑子也一并坏掉了吗。” 顾连绵看起来已经从方才巨大的打击中恢复了冷静,只是眼中再无光华,而是变得麻木而冷漠,与安停舟的气息渐渐有了相似之处,那是一种上位者对生命的漠视和漫不经心,以及一种个人主义者的冷酷。 发现这点的安停舟异常兴奋。 弄死她有什么意思,把她变成以往她自己最唾弃的那类人才是最有趣的。 他研究了她这么多年,用尽各种手段试图影响她的行为模式了这么多年,终于证明了,他的方法是有效的。 斯金纳箱子,奖惩机制…… 就听顾连绵咳了两声,紧接着有些厌烦地道:“只要我手里还掌握着合成工艺一天,我的人就算受点皮肉之苦可人总归是安全的,要是今天我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到明面上,他们的生死我还说了算吗?” 顿了顿,她又道:“既然你非要逼我背弃警方做个生意人,那我们就按生意人的规矩来,否则你就连我们一起弄死吧,不过我觉得在你们大老板眼里,“零”的价值远比我们三个人的命来得重要,尤其现在咳咳咳……” “你们很需要这批货作为跟滇南交易的见面礼,你们那位大老板想通过滇南打开东南亚沿线的市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错过这个机会未免太可惜。” 人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后,行事真的会变得无所顾忌 安停舟咂了一下嘴,有些意味不明:“师妹的心态转变得还真快,想看你感情用事还真是有点困难。” “选择既出,我从不做没用的事,当然要用尽手段保证现在的利益最大化,沉湎过去不清不楚那是大忌,你应该了解我,我还没有那么愚蠢。” 安停舟笑而不语。 “所以现在,有兴趣听听我的想法了吗。” “说说看。” 顾连绵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来,疲惫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脚,才不疾不徐地道:“当然公平起见,我先付定金,让你们的人都出去,我合成第一批“零”以证明我的价值,用于你们和滇南这次的交易,咳咳咳……” “而我需要的是在此期间,你准备好送我和他离国的渠道,至于另一个你给我完好无损地放回去,我会在确保我和他的安全后将所有工艺如实相告。” “不不不师妹……” 安停舟笑着摇头:“我怎么能确定你们离开后会吧东西给我啊,你们要是跑了,那我可亏大了。” “你以为,我是跟你做这一单生意?” 没错,她说的是生意。 安停舟微微愣了一下。 只见凳子上的人双手交叠优雅地放在膝上,小腿又直又长,脸色虽然惨淡得毫无血色,那双眸子却黑漆漆得瘆人。 “‘零’上市的纯利润,我要两成。” 两人对视半晌,顾连绵往后一靠,几乎是从鼻腔里叹了极轻微的一口气:“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咳咳……一个再也无法在阳光下活着的人,你觉得我还会跑到哪去,我不蠢,说得再好听,没钱没权保不了命,不定哪天我就要和他暴尸异乡街头,之后的路总要提前想好。” “两成,你们不亏,我既能造出“零”,就有可能造出更好的纯度更高的,还能帮你们把生产成本再压一番,李明生死了,你们短时间内找不到那么合适的人,所以,考虑一下?” 安停舟的确足够了解顾连绵这个人,她以前效忠于大陆公安鞍前马后呕心沥血,是因为她选择如此,所以尽心竭力毫不藏私,这种人的选择虽极难变更,可一旦真的变了,她便会立刻正视自己的立场,一刀两断绝不拖泥带水,冷静地作出最适合当前决定的行为,用尽一切资源来达到现有的目的。 这种人从来都是理智至上。 所以说,他们是同一种人。 安停舟想了想,笑了:“两成,多了……” 顾连绵似是耐心到了极点,烦躁地摆摆手:“咳咳……别废话了,去跟你们大老板商量一下吧,百分之九十九,他会答应的。” 他当然会答应,与滇南的交易时间近在咫尺,这般及时的及时雨,不答应就是脑子有问题。 两人相对而坐,空气里流转着微妙的气氛。 直到刚刚离开片刻的杨达大步走过来,难得侧眼看了顾连绵一眼,而后矮身,凑到安停舟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恩。” 杨达见安停舟点了头,便沉默地退到了他身后。 而后者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顾连绵,两人就这样不冷不淡地僵持着。 少顷,他挥挥手示意那些忙碌着的生产者退下去。 薄唇轻启—— “成交。” 顾连绵面上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冷冷地点了下头:“等结果吧。” 她慢斯条理地戴上手套和口罩,再也没看安停舟一眼,转身就进了实验室,虽然脚步还是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 “咔”一声 门被锁上了…… 第106章 暗夜之焰十三 “嘀嗒……嘀嗒……” 钟摆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摆动, 由于实在太为破旧还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凌晨一点了。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连绵数千里的绿色化为暗影,遥遥望去无有穷尽。 巡逻的马仔绕到老板的视线盲点,悄悄活动着筋骨打了个重重的哈欠, 眼皮子才无精打采地睁开了一点。 煞白的灯光下,安停舟那张漂亮到毫无死角的脸上却完全没有困顿,半张没于阴影半张被映得愈加森白, 瞳孔深处泛着由于极端兴奋而微微发绿的光, 兴致勃勃地盯着实验室那已经紧闭了好几个小时的门。 ……顾连绵还没有出来。 安停舟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磨拭着自己的下巴, 突然就轻轻笑了一声, 不明意味。 一杯温水适时递到他手边。 不冷不烫,恰到好处的温度,玻璃杯口氤氲着丝丝缕缕雾白的蒸汽, 暖意融融。 头顶上沙哑低沉的嗓音淡淡响起:“你今天一天一口水都没喝, 不渴吗。” 虽是问句,语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是杨达。 安停舟今日倒是看起来心情极其不错,和颜悦色地冲他笑了一下,摆摆手:“不用了达子, 我不渴。” 不得不说,这人真的是生了副好皮囊, 笑起来时眉眼弯弯, 卧蚕灵动, 唇鼻更是精秀, 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又楚楚温柔。 若是单从出色的相貌和智商来看, 顾连绵和安停舟两人还真是相似, 甚至在两人一颦一笑的细微气质间, 都的确是同一类型, 可若是时间一久, 便能发现明显的差异了。 安停舟这幅壳子下的灵魂腐朽的太厉害,太疯太邪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杨达没再说话,一贯毫无波澜的眸子却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亮,像是骤明的星辰,流光乍然闪现,死气沉沉褪去,衬得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那只手还是执着地没有收回去,在原位置稳如泰山地僵持着。 杨达眼睛里的东西过于深沉复杂,旁人看不懂,而看得懂的人从来不看,也不愿分出精力去懂。 发现杨达这种莫名坚持的安停舟有些头疼意味地接过来,口气里添了些抱怨意味:“你怎么总这样。” 杨达不吭声,低下头去,又恢复了往常的木头人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错觉。 安停舟仰头咕嘟咕嘟几口灌完,随意一抹嘴,把杯子塞回他旁边的人怀里:“喝了喝了,你别再这么一声不出地站我身后盯着了,估计里面还得一会,你说两句话,无聊死了。” 不知不觉就带了点无理取闹的颐指气使。 杨达自然发现了,却没有不快,眸底竟隐隐有些温和:“说什么?” “什么都行。” 安停舟扒拉着自己那头亚麻色的头发,十分苦恼他身边这个唯一还可以说得上话的同伴……嗯,就是同伴,为什么这两年的性格是越来越无趣又难懂。 明明小时候就比现在可爱多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杨达不知道那么多心理活动,只是点点头:“好。” 继而往那扇老旧得快不行了的门上看了一眼,转头,道:“所以你真的相信她?” “不。” 安停舟轻笑了一声,眼睛里全是发着光的自信:“我是信自己。” “信你自己真的可以改变她。”杨达接口道:“就为了改变她?把她变成和你一样的样子,我不认为你真的对那位能获多少利润的事能有几分上心。” 这次的语气里已然微微起了波澜,难得对着这个人有不赞同的意味。 安停舟心里略有诧异,也有些许不快,一双好看的眉毛闻言就皱起来了。 “达子,以前你从来都不管这些事的。” 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会有半点异议和置疑,为什么现在……就连这个人也要反抗自己吗?这一步是反抗,那下一步会不会就是背叛? 不,他绝不允许。 谁都可以,这个人不能,绝对不能…… “她跟你不是同一种人。” 杨达没理那骤然冷下来了的眼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安停舟肩膀上,就那样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神色十分认真。 “从来都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放下你的情绪,好好想想吧。” 他几乎没怎么有过那么认真的眼神。 ……虽然杨达十分清楚,他说这话完全不会有用。 毕竟,疯子是沟通不了的。 果然,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恶狠狠地甩开了,安停舟眯起眼睛森森地凝着他,声音里都快结了冰碴:“杨达,你什么意思。” 意料之中。 “……算了。” 被他点名的人本也没指望他能听进去,便摇摇头:“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安停舟似是被这副不冷不淡无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给完全激怒了,打定主意是要不依不饶,双凤眼里“刷”一下升起暴怒的赤红。 周围的喽啰看这架势,噤若寒蝉地躲远了些,生怕被当出气的炮灰或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灭口。 杨达依旧十分平静。 安停舟“腾”地站起来一把拽着他的领子将人怼到墙上,近得鼻尖几乎都要贴到一起,直勾勾的眼神带着恶狠狠的怒意。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牙齿缝外挤出来的,带着点恨恨的意味:“到底什么意思?” 通常来说,两个男人到这个距离,如果不是第二种可能,便是要打架的。 可这架注定打不起来,因为他们中有人永远不会还手,可如今绝对不会还手的那个人眼睛里,却闪烁着就连微表情造诣不俗的安停舟都无法理解的奇异光芒。 那被强自克制数年的疯狂破土而出,那般凄厉又绝望,丝萝般蔓延席卷,铺天盖地,带着扼死的决意。 深刻的苦痛如有实质,深深镶嵌在那道影子一般的魂灵里,至死方休。 那眼神……真的太痛了。 正是这一瞬,安停舟愣住了。 原来他……竟也会有那么激烈的情绪波动。 他也那么痛苦吗? 可是……另外一层,他为什么看不懂,他不应该不懂的,到底是什么,明明很熟悉,为什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为什么? 也是这一瞬,杨达扣住他的手腕,轻易地便把人锁到一旁的沙发里,手撑着靠背居高临下地深望着他,锁着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撑在眼前的手臂上,肌肉在肉眼可见地抖动,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你……” 今天的杨达太过反常,安停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有些发懵,他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脾气实在太差,他也受不了自己了?还是他也害怕自己,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杀了他,毕竟他真的说过这句话,还不止一次。 可,那是吓唬他的……不是真的。 安停舟可能杀世上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费了大精力研究的顾连绵,可若说还有绝对不可能伤的性命,那个人一定是杨达。 他也知道杨达绝对不会背叛他,可他又时时刻刻怕杨达背叛他,然后通过极端的方式去表达。 ……这是他身边最后一个人了,但他好像的确对他挺不好的。 他是不是把那些话当了真?那到底要不要解释一下…… 安停舟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之前的怒气不知不觉地就悄无声息地散了个干干净净,表情变得和缓下来,不再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空气沉默又微妙。 杨达的目光从那张怎么看都毫无瑕疵的脸上一寸寸移过,嘴唇哆嗦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时间多过一秒,眸子里的悲哀便浓重一分,直到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狠狠闭上那只完好的眼,起身退开了好几步,脚下有些踉跄,可再睁开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再也无法找到一丝踪迹。 论伪装,若杨达不愿,旁人一辈子都不能从他的表情上解读出什么,就连安停舟也不能。 安停舟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听杨达低低道了声“抱歉”,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没回头道:“刚才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随口一说,你不用多想,跟以前一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安停舟没有应声,杨达也不在乎,伸手就去开大门。 “吱嘎”一声,尖锐刺耳。 室内的马仔小弟们早被赶了出去,偌大的空间里一时只有这两人保持着尴尬又诡异的气氛。 终于在杨达要迈步走出去的前一瞬,安停舟终于回过神来了,两三步冲过去死死卡住那扇全是灰的铁门。 杨达试着扳了一下,没扳开,也不好硬来,以为是安停舟反应过来了要冲自己发火,便从善如流地松了手站到一边去,安静地等待着下一秒的狂风暴雨,一脸的淡定。 谁料—— “我记得你小时候说想去普罗旺斯,等这两天事完了,呃那个,要不要去?反正我正好也有空,就挺闲的,反正……去不去?” 安停舟摸了摸鼻子,没发现他这辈子都没再对第三个人有过这语气。 狂风暴雨没有,倒是有一句听起来颇为不情不愿的邀请。 杨达愕然抬眸。 安停舟磨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几乎是有些恼地又说了一遍:“问你话呢,到底还要不要去?” 杨达的眼睛里渐渐带了笑意。 果然这人人从小到大,一直没变的……还是那别扭的示好方式。 那时—— 天空湛蓝,空气清甜。 两个少年躺在铺满阳光的草地上笑得张扬放肆。 微风款款。 长得好看的那个抓了一把草丢长得一般的那个,说:“喂,你以后有钱了想去哪呀,说来听听,说不定可以一起去。” “不,我觉得你不会想去。” 长得一般的笑着躲过,答道:“普罗旺斯,你肯定没兴趣。” “哈哈哈那是小姑娘才爱去的地方吧,我才不去呢,看不出来还挺文艺浪漫。” 后者恼羞成怒了,呲牙咧嘴地扑上去:“我就说你不会去你还问,问了又嘲笑我,你说说你这个人……” “好了好了,不笑了不笑了,我陪你一起去,一起去还不行吗……哎呦住手哈哈哈……你别挠我哈哈哈……” 笑声逐渐远去。 杨达低着头,十几秒过后,唇角上扬,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整个人都仿佛镀了一层闪闪的金光,与少年时的神色竟有了那么一两分的相像。 “去。”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你们想得那样。 第107章 大结局一 历时九个小时后, 顾连绵终于打开了实验室的门,一副姣好的容貌煞白得跟初冬新雪一样,连唇色最后一点稍稍有些人气儿的红也褪得无影无踪。 浅蓝的口罩挂在下巴上, 她的气息略微有些不稳,一手扶着门一手捏着一方小小的塑料密封袋,冷淡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袋中, 冰蓝色的晶体反射出惊艳的光芒。 ……冰蓝色!! 成了! 安停舟从松软的沙发中站起来, 伸展着胳膊腿, 脸上带了洋洋的愉悦, 张口便夸赞道:“果然,你的效率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连杨达这种一年四季都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人眼睛里竟挂着点浅淡的笑意。 她可不觉得此人对这些事能有这么大的兴趣。 顾连绵扫过一眼, 心中微诧, 目光又暗中巡梭了两圈,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躲过安停舟过来拿东西的手,低声说了句:“别急, 不用试货么。” “哦?” 试货……顾连绵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为了最后那个目的, 她能堪堪给自己留下条命已是大幸, 至于别的什么, 她早有了准备。 不过是毒瘾, 她能戒的。 顾连绵这么多年一直对自己极狠, 忍遍了常人所不能忍。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施施然收了回来, 举动十分优雅, 只见安停舟一双好看的眉挑得老高, 恶劣地笑着反问:“你不给我, 难道是想亲自试吗。” 话虽这么说,他却是真有这个意思的。 染了这玩意儿的人会变成多不人不鬼的样子,他这些年见过太多,一想到那副尊严尽扫摇尾乞怜的样子有一天也会出现在面前这个永远故作清高的人身上,他顿时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何况他其实……并不信她,那个姓方的制得了她一时,制不了她一世,那是一个实在太过聪明的天才,安停舟虽嘴上那么朝杨达说着,却也没真的傻到不设防。 毕竟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弄死她。 而这种手段才最直接,也最具有观赏的美感。 “你知道吗,你这个人让我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太不直接,麻烦又啰嗦,废话还特别多,真的挺烦的。” 顾连绵咳了一声,也笑了出来:“我不说,你便没这个打算了吗?” 安停舟笑而不语,她便接着道:“我要是身上不带毒瘾,你们不会放心放我出国,安停舟,在我进实验室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吧,今天我不碰这东西,走不出这里。” 排气系统轰隆隆地兀自在耳边嘈杂,两双美得各具特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对视,短兵相接,空气里漫着带着硝烟的火花。 半秒过后—— “我改变主意了。” 安停舟突然道,朝一个方向懒洋洋地扬了扬下巴,两个马仔心领神会地领命离去。 “我有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非常适合师妹你呢。” “是吗。” 顾连绵冷声道,看着他眼中的戏谑,一向敏锐的第六感却陡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单是她一个人,怎么样都没什么可怕的,可如今…… “砰——” 下一刻,绑得严严实实的方衍之被推进来,适时验证了她刚刚已然想到的情形。 果然…… 这下坏了。 “……安停舟,你什么意思。” 顾连绵的拳头攥紧了。 方衍之的嘴被堵着,双眼被黑布蒙着,被那个人高马大的缅甸人一脚踹翻在地上,脸朝着刚才顾连绵发出声音的地方僵持着,也不发出声音,保持着一个相当累人的姿势努力挺起腰背,就那样定定“看”着,一动不动。 明明眼睛是被遮住的,可不知为什么,顾连绵就是能透过那层布料将方衍之眼睛里所有的爱意和思念尽收眼底。 心意相通的人,有时候真的会存在一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奇妙感应。 长久的疲劳和病痛没有夺去她大脑太多的灵敏度,至少比普通人还是能好上许多,细节迅速串联,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就明白方衍之此来的真正计划了。 ——他不是来配合自己的,他是来代替自己的。 衍之他……怎么能! 太胡来了。 到了这一步,让她怎么保住他,也怪她,应该在两人出现的那一刻就想到的,她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都怪她…… “师妹,我想了想。” 安停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还十分好心情地给杨达也倒了一杯,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到底还是不太舍得你去试的,既然你为你的这位小情人做了这么多,他偶尔为你牺牲一点也没什么吧。” 不,不行,那是真的毒品,一点没掺假,她敢用在自己身上,却不可能接受被用到方衍之身上。 早知道,早知道…… “你敢!” 顾连绵瞪大了双眼,从齿缝里恨恨地迸出这两个字,这下语调里却是实实在在带了颤意。 安停舟只是看着她幽幽地笑 :“我当然……敢啊。” 黑布遮盖下,方衍之微微弯了眼角。 终于能保护到她,真的很好。 三天后 早,六点整,朝阳东升。 茂密的丛林里,层层叠叠的枝叶镀上了璨然华丽的金光,从缝隙里悄然散落下来,细细密密地撒在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上,光影交错,暖意融融,场面堪称温柔。 ……如果忽略他背后乌压压一片架着枪和其他锋利器械的马仔们的话。 林间风过簌簌。 那人穿着一件长款黑风衣,头发略长,身高180左右,体型偏瘦,始终背对着一众人面朝着阳光。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能明显地透露出一种威严又优雅的气质,所有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抬箱子的颠簸都轻声了几分。 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飞过。 顾连绵站在离这位头领几步之遥的背面,表情始终淡淡的,整个左肩却因为愈加尖锐难忍的疼痛在生理性地微微颤抖,冷汗已经洇湿了她后背的大片布料,湿答答的黏在皮肤上,十分不好受,但她显然没有精力关注这个,光是对抗肺部强烈的灼烧感和愈来愈严重的呼吸困难,就已经费去了她的大半精力。 真希望不是肺癌啊。 顾连绵垂着眸,暂时从庞大的计划推演中微微分神,难得分了一份心思放在一年前绝对不会去考虑的事上。 她答应衍之要活着的,她不愿对他食言,从来都不愿。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顾连绵左肩上的烧伤太过严重又耽误得过久,虽然已经得到了处理,但照目前的感觉来看,怕是又感染了。 至于处理……便是不带麻药地把腐烂的肉一点一点从伤处剜下来,还是顾连绵本人亲自动的手,背心上半挂个衬衫,消毒酒精小半瓶“刷”一下倒上去沾湿了大半也不在意,手起刀旋,咬着块木头全程面无表情,最后随便撒了药粉,满不在乎地裹了纱布,把他们派来的医生都看得陡然心惊。 那医生是就是专门治这些亡命之徒的,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甭管在外多凶神恶煞,对自己爱惜得紧得人比比皆是,哪知如今当真大开了回眼界见了个更疯更不要命的,一下傻了,愣愣站在一边,拿着针管的手都抖了,哆哆嗦嗦了好半天。 直到那明明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的姑娘系上最后一颗衬衫扣子,遮住了白皙肩头上狰狞可怖的伤口。 一双清冷如琉璃的眼睛淡淡扫过来,似是在催促这针到底还打不打,隐隐有些不耐,看着看着,就又要伸手过来自己动手。 医生忙拦住她,讷讷道:“我来,我来,你别动了……” 对自己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就下这样狠手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他见过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这种人都是能成大事的枭雄,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他幼时父亲便告诫过他,这种人大多并非善类,不可轻易结交,也万不可招惹,与其扯上关系便是摊了大事,普通人家没那个能耐与他们周旋。 但这次,医生听从他经验丰富的老父亲得出的判断其实错了,了解顾连绵的人都知道 ——这个人向来只是对自己不好而已,只有她自己。 这点方衍之最是深有体会。 他的爱人,一直是那种宁可自伤十分,也绝不伤人一分的人。 顾连绵是早产儿,娘胎里带的毛病身体向来不太好,普通人一年也就感冒个两三次,她一个季节就能超过四次,时不时还能发个烧几天不退,药物过敏源一长串,比如广谱类青霉素她就用不了,骨质也脆,脱臼骨折是家常便饭,后来久病成医自己就能随手接脱臼,也省得还要去医院麻烦。 这人向来对自己不太上心,觉得只要不死就没什么大事,还很多次为此觉得耽误事心下微有气恼。 明明也不是多金贵的命,怎么就这样娇弱的不一般了,平时还好,关键时候真的是……挺讨厌的。 她是真的在认真地嫌弃她这个身体太过麻烦。 顾连绵幼时家逢巨变,孤苦飘零完了前二十几年,后来桐大一事后还要应付各方的暗杀堵截,一边堪堪保着命一边满心筹谋算计,地狱深渊蹚了个遍,一闭上眼全是熟悉之人惊悚血腥的死亡场面,昼夜不得安息。 命如草芥地长大,虽不会自轻自贱,却也早忘了好好对待自己。 她从没尝过被人放在手心里呵护的滋味,后来乍然尝到了,就像一个暴富的穷人般惴惴不安,只觉得甜得不真实,哪怕方衍之再怎么如珠如宝地悉心呵护照顾着,这么多年来沉淀下的潜意识里还是没太把自己当回事,只记得把那个一直对她好的人默默摆到了心尖尖的位置。 所以才说这个人啊,只是疼了太久没人发现……自己习惯了而已。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疼…… 日头一点一点地挪上去,温度也渐渐升高。 “顾小姐” 黑色风衣被晨风微微挑起下摆,一直保持着背对姿势的男人忽然抬手,遥遥指向了远方。 沉缓的音色悠悠流淌—— “你看那边。” 男人轻声道。 第108章 大结局二 山坡的高地上, 稳稳落了一架直升机,半新不旧,黯淡的油漆颜色几乎与背景的葱郁融为一体。 顾连绵其实早都看到了, 但却不得不配合地“嗯”了一声,以表对下面话题的感兴趣。 霞光勾勒出美人纤细柔美的身形。 只是简单的纯白卫衣运动裤,完全素颜, 满脸病容都掩不了的风姿绰约。 当真是人间绝色。 ……还是个性子烈, 脑子又出奇聪明的, 连“零”这种绝品都造得出来, 跟他以前见过所有娇滴滴的花瓶美人都不一样,比她们简直有意思太多了,与眼前这位一比, 过往那些顿时都沦为了索然无味的庸脂俗粉。 好久都没找到这么有趣的猎物了。 被称为“龙先生”的首领, 也就是一直以来那位神秘的大老板微眯了眼睛,黑色口罩覆盖下的半张脸看不出表情。 顾连绵敏锐地察觉到了侵略性的气息,由于强烈的厌恶而使得自己尖锐的指甲嵌入了掌心。 “新西兰是个美丽的国家。” 那人说。 “很适合顾小姐这样的美人,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切, 希望你可以满意,我的合作伙伴。” 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我的”两字, 平添了一分暧昧。 “谢谢, 我很喜欢。” 她只是恰到好处地笑, 不动声色地压下了泛上来的恶心, 眼底一片冰凉:“一直以来都想去约瑟夫冰川和怀托摩岩洞看看, 只可惜未得闲暇有幸前往, 而且华国目前和新西兰并无引渡条约, 被抓回来枪毙的可能性显然要小一些, 真是多谢了。” 想去新西兰旅游是真的, 想和衍之一起去也是真的,但当然不是以这种方式,她等着那天肩并肩手拉手的凯旋,或者还能成为他们蜜月的地点。 “不要那么悲观,顾。” 龙先生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顾连绵轻微调整了一下站姿,状似不经意地躲开了:“不,我只是比较现实。” 她笑盈盈地随口应付着,心里却冰冷无机质地计算着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能撑到哪一步,如果真的不行,要不要启动planB,又该以什么方式启动,怎么把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怎么保证方衍之能完好无损地出去,所有的问题都想完一遍,她才稍微匀了点可怜的精力给自己。 其实如果可以……她希望她也能够活着走出这里。 真的,非常想活着。 那位龙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是觉得一切胜券在握,语调带着让一般女性应该会非常受用的轻缓谦和,十分彬彬有礼。 可惜……这副人模狗样的姿态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顾连绵脸上淡淡的,心里难得有些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以此为中心外延一圈二十公里内各个角落,进出这片区域的所有出入口,三个省真枪核弹的联合警力早已埋伏了四十八小时,只待一声令下。 “注意注意。” 指挥处三令五申地强调着,不厌其烦。 “各组注意隐蔽,一定注意隐蔽。” “收到” “收到” “收到” …… 没有人对这条唯一重复多次的命令有一点不耐,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这点关系着他们那位深入毒窝传递消息的同事的生命安全。 强调千百次都不为过。 一旦暴露,第一个死的绝对就是顾连绵,恐怕死相还足够令人毛骨悚然,毕竟这个世界上比死恐怖的事情多了去了,人丧心病狂起来什么事做不出,历史上那些骇人听闻的刑罚不也是人创造出来用来折磨人的吗。 能指望一群毒贩还剩多少人性。 冒着被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开膛破肚抽筋扒皮的风险,这个人是真的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哪怕警方真的隐蔽到最后一刻才实施抓捕行动,只要她人还在在毒贩那里,便随时性命堪忧,他想不出她该怎么逃出来。 这也是方衍之除了要替她试那袋新型毒品外的目的之二。 只要他在这里,就能在大部队全面控制形势之前保护她,至少不能留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再不济,为她挡挡枪子也是好的,反正要死也得自己死她前面。 想要她命的人,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想都别想。 “方先生在上面等着你。” 龙先生伸了只手过来,皮肤是那种从小养尊处优才养得出来的细腻,一点茧子都没有。 “祝我们这次合作成功。” 她轻握了一下,收回来时手放进袖口狠狠一擦,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们一定成功。” 她说。 天光大亮,入目所及碧浪起伏。 顾连绵神色如常,心脏却兴奋地狂跳起来,久久不能平息。 就要结束了…… 今日,滇南与青城,将近一百多公斤□□交易现场,她机关算尽代价惨重,几乎折腾掉自己半条命还连累了方衍之,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知道,这里早就被包围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活得死的,一个都出不去。 真正有效的定位器从来都不在那个发圈里,她是故意让安停舟发现的,那一场爆炸他们的人也根本没有伤亡,都是心理战术下的做戏而已,不这样,他们又怎么能以为识破了自己从而放松警惕呢。 她算准了安停舟的偏执自满,算准了他想摧毁自己的强烈欲望,才一虚一实,抛出去了那么大一个饵,她也料定了杨达的所有心理,甚至通过现有信息将他们背后那位大老板的行为模式揣摩到了极致,把所有的一切细节算计进去,利用尽了一切可利用的,才设计了一个无比适合他们的计划。 好戏才刚刚开始,到底是谁入了谁的局。 顾连绵迎着刺目的阳光直视太阳,忽然唇角一扬清浅地露出个笑来,衬得整个人温婉如玉,好看得不得了。 龙先生的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惊艳与痴迷,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她两步,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这一笑,几乎是特别温柔的,能轻易激起雄性保护欲的那种,甜丝丝的,清澈又纯良。 而漆黑的瞳孔里,幽幽泛着冷酷的光芒。 余光快速向周围扫过,在顾连绵的眼里,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装了三年被安停舟耍得团团转的傻子,如今终于到了尽头,正好,她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他。 她准备了许久了…… 至于真正让警方找到目标的东西在哪……顾连绵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疼到没有知觉的肩膀,由于心理作用,突然就觉得好了一点。 差不多一个月前,也就是江以谦的事刚出事后方衍之病房里躺着没醒的那两天,顾连绵看过他一次,然后转身就进了手术室往自己身体里植了块芯片,正是她左肩的那个位置。 这东西是最新品,刚研发出来没多久就被部里批下来用到了她身上。 江以谦的事出的太急,根本没留给她慢慢恢复的时间,身上带个这么明显的手术新刀口去显然容易遭人怀疑。 而这次计划容不得一点纰漏,她也不允许有一点纰漏。 手术后五天不到。 夜—— 顾连绵接完最后一通电话,确定今天该安排的事都安排清楚了,没有任何疏漏,霎时松了力道放任自己直直倒到床上,恹恹盯了天花板一分钟,整个人都属于放空状态。 她其实很少有什么都不想的时候,但此时留这个时间显然十分有必要,毕竟她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了,稍微感性一会也不是很过分吧。 顾连绵心里给自己找着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的借口,手里捏着一张自己偷偷洗出来的方衍之大学时代的照片,紧紧贴在心口。 照片上的人俊逸英气,五官要比现在青稚单纯许多,摸着毛扎扎的后脑勺冲镜头露着大板牙有些缺心眼地在笑,阳光气几乎要漫出来。 “再见。” 黑暗中 轻如呢喃。 一分钟过后,她十分珍重地轻吻了那张照片,随即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书本里,眼中的眷恋和爱意褪去,眸里的温度骤然冰冷了下来。 火焰陡然升起—— 顾连绵单手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动作堪称行云流水,扯下肩头还带着些许血迹的纱布后,她“啧”了一声, 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正在熊熊燃烧着的酒精灯直接贴上了左肩手术留下的刀口,全程眉毛都没抖一下。 顾连绵这个人对自己向来下得了黑手。 呲拉一声—— 空气里漫起淡淡皮肉烧焦的味道。 她的喉咙里转了一声低低的类似呜咽的声音,却没有始终叫出来,销声匿迹地遁了下去,哪怕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她也早就习惯了忍着。 顾连绵目光失焦地瘫在床上,汗如雨下,一小口一小口倒吸着凉气试图慢慢缓过去。 还是挺疼的啊…… 她疼出了幻觉,便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最后想到全是方衍之,满脑子的方衍之,晕死过去的前一秒,她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总结出了一个中心结论——她果然是被那人养娇气了,以前受过的伤也不少,也从来没见哪次怕过疼。 有个例子十分恰当。 大多数人小时候摔倒了没人搭理反而没当回事,要是家长凑过来问,顿时委屈得不行。 这是一个道理。 被人宝贝着了,自然就会委屈了,人之常情。 不过要是能活着回去,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不然又要恼自己了,她这个人偏偏还不太会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没有天赋呢…… 顾连绵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样晕过去也不错,最起码不会做噩梦了。 不过梦里若是有他,该多好啊…… 眼前终于归于黑暗。 安静…… 第109章 大结局三 又十二小时过去…… 天色暗沉 兜兜转转, 一行人绕回到了最初那个化工厂以作为最后的交易地点,而按照之前她和安停舟还有龙先生的约定,她要在与滇南交易时当场合成出“零”。 这项技术, 便是她现在能出现在这里的最大筹码。 在滇南特情配合下促成滇青此次交易,顾连绵伪暴露了自己一次将主动权让出去,让他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从而放松警惕, 又早就在先前埋下暗线, 让安停舟掌握自己确能造出“零”的信息用以逼迫。 只有第一次芯片的被动暴露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完全没了底牌, 再加上一点不轻不重的刺激, 安停舟只会得意于打败自己,短时间内不会多想别的, 至于背后的那位龙先生……她手里有足够打动他的利益, 他会冒这个险的, 因为他跟自己一样也没有退路。 安停舟此人虽然智商绝对达到天才的水平,但性格里有个很大的缺陷,难以接受别人比他优秀已经到了非常偏执的地步,当然, 也跟她这几年步步退让一直露破绽给他让他慢慢生起的轻视有着很大的关系。 桐城三年,真以为, 她抓不住他吗…… 而这个自己对他们十分关键的时期她不会轻易被弄死, 这样一来反而散去了怀疑, 亲自“害死”的战友, 走投无路下的堕落, 方衍之出现给她的“被逼无奈”带去的完美借口。 每一个环节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一步一步, 诱导着他们主动跳入布好的天罗地网, 等到猎物蓦然发现时, 一切早已成定局。 她点的这出戏, 马上就要唱到最精彩的部分了…… 厂房里灯光昏暗,两方交易的毒枭目光聚集到了一处,紧张肃杀的气氛几乎能化作实质,两边带来的人没有一个说话,冷着面孔站在各自老板的身后。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斗殴的呢……他们紧张什么。 顾连绵站在实验台前视若无睹,手里捏着一管反应试剂,轻轻摇晃了两下晃出一小片气泡,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冷笑了一声。 为了这笔生意姓龙的倒真是舍得下血本,不仅肯留她下这么个祸患,还敢把自己的老窝都露了。 但不得不说,推动这种高风险行为的背后是绝对的高利润—— 如果真的自此打开滇南一线边境的毒品市场,那意味着他们产出的各类毒品将不再只局限于流转华北华中圈内,而是能中转滇南流往东南亚一带或者更远,再加上新品“零”的绝对优质,那带来的利润将会比以往所得翻上个几十翻达到一个天文数字,甚至有可能通过“零”影响全球的毒品结构,从而掌握以前无法想象的定价权和控制度,这种致命的诱惑很难不动心。 也怪不得要铤而走险。 再理智狡猾的毒枭,只要还追逐利益,尤其是这种足以冲昏头脑的暴利之下,就免不会了存在一个致命的弱点,——孤注一掷,赌徒心理,站的越高越不愿意摔下去,拥有一座金矿,短暂的喜悦后很快就不再满足,而是想着要一座金山,一个黄金堆砌的王国,欲望永无止境。 华北华中一带地处大陆内地,销毒线路本就有瓶颈局限,江以谦用了三年时间一点一点侵蚀进各关塞要点,最后一举拔除,又有那个“鬼哥”瓜分市场的威胁下,逼得这位龙先生不得不从滇南另寻出路。 不过……他们还真以为这东西能实现他们建立毒品王国的白日梦。 顾连绵慢悠悠地把两个试管里的溶液倒进反应皿里,匀速搅拌着,只当身后站的是一堆齐刷刷的大白菜。 之前制出来的那袋东西是高纯度□□物不假,但恐怕是不能如他们所愿了…… 他这么怎么可能允许新型毒品泄露出去的哪怕一丁点可能呢。 这种风险,上面也绝不可能批准。 所谓的“零”也不过是迷惑性更高的残次品罢了,几个化学专家日以继夜研究出来的成果,光凭她一人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更细节处,稍后再表。 北京时间十八点整。 山顶有庙宇撞钟声悠扬,山脉连绵之处久久回荡, 指挥中心的总行动命令下达到了各组各大队的接收耳麦。 所有人都精神一凛 各处的“收到”声此起彼伏 地点青桐交界。 最后的行动……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山坡的高地上—— 那架停了整个白天的直升飞机里隐隐传出球赛联播的讲解声,激烈热切,主持人字正腔圆的音色被一个进球后的疯狂欢呼声暂时压了下去,断断续续地漏了一两丝可怜的尾音,便很快销声匿迹。 “@¥&%$” “%@?#¥&%×@&%。” 两个缅甸人一坐一站,懒洋洋地边抽着卷烟边叽里呱啦地交谈着,看样子十分放松,是完全没把倒在地上背靠背绑着的两个“肉票”放在心上 也难怪,都被捆成粽子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本来抓的时候也没多费劲,他们还纳闷现在的条子都这么弱鸡了,就这还想抓他们,做梦呢吧。 个子略高的矮身摸了罐啤酒随手抛给他的同伴,又喋喋不休地啰嗦了许多闲话,眉飞色舞的。 巴西对战阿根廷,发展到白热化阶段,一脚决胜负,这一球进了,比赛也就该结束了。 两人嗷嗷叫唤着,翻译成中文就是“进啊,进啊”之类,两张粗糙的脸激动得通红,就差点没把那个平板给砸了。 巴西前锋一脚漂亮的天秀操作,高速旋转的足球以刁钻的角度从守门员头顶飞进去。 全场沸腾。 两个缅甸人疯了似地的欢呼击掌,刚嗷出来了半嗓子,表情突然就僵住了,跟漏气一样生生哑了动静,只干巴巴地张着个嘴,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上面写满了不可置信和畏惧。 只见前一秒明明还被绑的结实的那两个条子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鬼魅一般阴森森地站在他们身后 太阳穴处传来冷冰冰的尖锐触感 只要那力道再重一分,他们立马就能血溅当场。 随时死亡的阴影下,两个缅甸人的腿开始抖动起来,哆哆嗦嗦地求着饶。 方衍之微微侧头,沉声道:“高队,问下连绵的位置。” 高均会意,另一手拍了拍被他制住那个人的脸皮,用缅甸话传达了方衍之的意思。 那人回了句什么。 劲风旋起,得到了答案的两人同时抬手一个利落的手刀,劈向脆弱的后颈。 半分钟后,两个光溜溜的男人被五花大绑锁进了飞机。 而方衍之和高均换上了他们的行头,对视一眼,相□□了一下头,随即迅速消失在了茫茫旷野的阴影中…… 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顾连绵透过混浊的毛玻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轻轻呼了口气缓解疼痛。 人高马大每一个都能徒手撕了她的人乌泱泱一片,虎视眈眈地站在身后,足够令人汗毛倒立的气氛里,顾连绵的内心却十分平静,眸光更是非常淡然平和,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侧目分过去一个眼神,只是专注着自己手下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因为感染又烧了起来。 还真是麻烦……再忍一下吧,现在还不能晕,现在晕了,就真的得死了,不是答应了人家要活着回去的吗,不能食言。 她对自己下着命令,眼皮变得非常沉重。 眼前瓶瓶罐罐的重影已经严重到了无法辨认的地步。 顾连绵拿着滴管的手有些抖。 手术刀口上的烧伤,连日奔波,落江,全身被车拖出的大面积擦伤,溃脓,感染,发烧,肺部病变,大脑一刻不得停歇的高速运转…… 这具身体是真的到了强弩之末……只是靠着其主人强悍到骇人的精神力才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一刻不得停歇的疼痛中,她手下还在机械地动作着,眼前却出现了幻影,她仿佛看到了逝去英灵的昔日笑颜,或清润或英朗,也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样恣意明亮。 他们一直对她笑着,目光特别温和。 “别怕。” 顾连绵听见有人这么对她说,就在她耳边,微小却清晰,真实得不像错觉。 她想说,她不怕的。 从来都不怕。 “没问题的,去吧。” 是啊,没问题的。 他们一定会赢,那个“一定”的坚定与勇气,来源于千千万万忠魂和英灵,前仆后继,永无止境。 她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病痛飞速远去,视线聚焦,意识逐渐清晰。 顾连绵捏着手里的试管,突然就轻轻笑了出来,梨涡浅浅。 她第一次见到薛城,其实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她侧写出的人物性格画像无一不显示出此人的傲慢霸道,那时她也算年轻气盛,两人明里暗里的较劲也不少,虽然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单方面的,想来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只是后来,后来啊…… 还有她曾经接受到的第一份密电,来自她那时还不知身份的暗线战友,末尾陈列着看起来那么随意的代号——007。 过后一千零九十五天的日日夜夜,那个代号在她眼前出现过三十六次,那是她大半的信息来源。 他们配合了三年,却从未在活着的时候有缘见过一面。 为了这一天, 薛城以己为棋生生从死局中破出生路,弃子无悔。 江以谦深渊屠龙甘心面目全非,死相凄厉。 顾连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一遍遍推演,几乎是熬尽了所有心血。 三年地狱之路。 ……终将完结。 “咔——” 试管落到了地上。 琉璃一样好看的眼睛里,浮起了温柔的笑意,碎碎散着光影,美好又纯粹。 第110章 大结局四 月夜燃烧, 清辉汩汩流淌。 最后倾倒的溶液流过透明的玻璃管,缓缓融入仪器皿中颜色鲜亮的液体,色泽危险又漂亮。 黑黝黝的枪口齐齐对准了一个方向。 被杨达拉着站到最后的安停舟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迅速的他没来得及抓住,他隐隐觉得自己错过的东西非常重要,却再也找不出那丝细微的感觉来, 眼底里顿时添了焦躁。 龙先生和滇南那位毒枭从亡命多年的直觉里也隐隐品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背后的汗毛不自觉地根根倒竖起来, 心头蓦然涌上一股寒意, 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足够瞬间把人变成筛子的冲|锋枪前,顾连绵只是款款微笑着,薄唇轻启, 吐气如兰—— “去死吧。” 她这样说道, 眼底冰凉。 完全融合的最后一秒。 身后两个制毒师惊恐地大叫一声,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整个面部肌肉都扭曲得十分夸张,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屁滚尿流地往外跑。 这一系列变故的发生连半秒都不到。 “嘭——” 火焰冲天而起, 火花绚丽,最中央的主反应仪器皿轰然炸开, 万千片碎裂的玻璃利剑般四射而去, 扎满了离得最近的顾连绵整片后背, 纯白色的布料很快被大片血色爬满, 绽出刺目的血花来。 她闷哼了一声, 往地上倒去。 源源不断的白色蒸汽哗然一泻千里, 在枪林弹雨中疯狂地散向四面八方, 直到弥漫尽这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十几杆枪同时向顾连绵的方向突突开火, 尘土飞扬, 火星飞溅,刺耳的声音几欲炸开耳膜,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方密闭的空间上方。 顾连绵小腿上中了一枪,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趴在实验台的后面,不像其他人剧烈运动反而会加快中毒,她强迫自己放松浑身由于疼痛和紧张而绷紧的肌肉,平缓呼吸,尽力让自己少吸入空气。 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唯一一线生机,她不能死在这。 “我艹,这他妈的是毒气。” 不知道谁喊了这第一嗓子。 其余的声音便此起彼伏地炸开,乱糟糟地混作了一团—— “跑!快跑!!” “老板!保护老板!” “来不及了,趴下!”“快趴下!” “龙先生!龙先生!!” “停舟你在哪!停舟!” …… 顾连绵痉挛地抽作一团,咯出了一口血来,眼皮沉重得快要睁不开。 她咬了咬牙,往自己小腿的枪伤上狠狠一按以保持意识清醒,那一枪横穿腿骨而过,是实实在在的洞穿伤,这一下带来的疼痛足以把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疼晕。 所有人都呼啦啦地忙着逃命,没有人再有工夫顾得上她,刚才还交杂着各种乱七八糟噪杂声音的厂房渐渐安静下来。 这里只剩下了顾连绵一个人 不过她可不准备等死,三层楼的高度,已她现在这种状态走下去显然不现实。 顾连绵眼前发黑到已经基本上看不见,拖着那条伤腿,随手抓到了个什么坚硬的物体就往窗户上砸去 “哗啦——” 她扶着墙慢慢爬起来,中途摔回去了好几次后才费力地把身体支在窗口,就要一跃而下…… “连绵——” 厉声一吼在身后炸起。 混沌的大脑顿时过电般的一个激灵,顾连绵扣着窗沿的手指一松,直直便掉了下来。 可这次,她再也不会碰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了。 一双有力的胳膊稳稳从后面抱住了她,紧接着一个防毒面罩就扣到了脸上,周围环绕着她熟悉到想要落泪的温暖气息。 “连绵。” 那人在她的耳边又低低地叫了一声,混着烫人的泪意。 “我来了……” 大部队包抄而上,毫不费力便截获了仓皇逃出因吸入毒气而脚步踉跄的多数毒贩。 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甚至连交火都免了。 各方向负责的领队挥挥手示意赶紧带走,一边往工厂的方向跑一边嘶声喊着:“赶紧进去救人,一定要把人救下来!” 救护车呜哩呜哩尖锐地鸣着将将赶到。 被武警封了出路的包围圈里,安停舟头发散乱,双目赤红,狼狈得一扫以往从容,但他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乎,只是嘴里一遍遍神经质地念念有词。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顾连绵她是耍我的,她他妈的耍了我三年,她故意的,她故意的……” “停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杨达端着枪和对面的警方对峙,伸手无奈地拉了一下安停舟的胳膊,却被狠狠甩到了一边。 向来接受不了失败的人像是被完全打击疯魔了,根本谁都不理,就自顾自地在原地团团转着薅自己的头发,眼神越来越偏离正常人的轨迹,闪动着怪异的光芒。 “顾行章的事她早都知道,她一早就知道,这她都能忍三年,哈,这她都能忍三年,她他妈的可真是个人才……” 后面的话愈加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那我算个什么,我就是个傻|逼,我被耍了那么久我还沾沾自喜,她从薛城死后就开始了……” 杨达知道再这么下去绝对没好事,可他也没什么办法,对这个人,他从来都是束手无策。 罢了……随他吧。 左右他就这么一条命,折腾死了也就算完了。 杨达心头一片冰凉。 直到安停舟突然举起手中的枪,率先打出了第一发子弹,对面十几个武警霎时按下了扳机还击。 “砰”“砰”“砰”…… “停舟!” 震耳欲聋的突突枪声中,杨达猛然转身,把安停舟牢牢挡在了身后。 十几发子弹瞬间洞穿了他的身体 ,鲜红的血花炸裂,溅了咫尺之距的安停舟一身一脸,滚烫而腥甜。 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却有着这么烫的一身热血。 看着眨眼之间就变得血淋淋的人,安停舟愣住了,眼神变得非常茫然,一向好用的大脑此时像是卡壳了般无法反应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动不动呆在了原地,直到那具残破的身体缓缓后倒,重重砸上他。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浑身却开始微微发起抖来。 支撑着这骤然砸下来的重量,巨大的恐慌和无所适从没顶而下,安停舟整个人如坠冰窟,从里到外冷了个彻彻底底,他被那种刻骨的冷冰得战栗起来。 他的眼前闪过一帧一帧过往他习以为常的场景—— “停舟,天冷,穿上。” “我不跑,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在的,放心……命贱的人,死不了。” “停舟,听话。” “你今天一天一口水都没喝,不渴吗。” “停舟……” “停舟……” “停舟……” 他需要,他需要的啊,他怎么能死,他怎么可以死啊。 安停舟眼角渐渐带了湿润,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拿手去堵不停冒着血的窟窿,却怎么也堵不过来,他只有两只手。 “你……哭了。” 杨达伸手,似是想要触碰一下他认认真真护了他这短暂一辈子的人,顿了顿,最后到底还是没碰上去,有些遗憾地轻轻放下了,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安停舟感受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心想:是啊,他哭了。 妈的他怎么就哭了呢 真奇怪,他怎么还会哭呢 已经多少年没掉过眼泪了呢,从那件事之后就没有了吧。 杨达炽热的眼神肆意环绕在安停舟身上。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了 就拿那种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刻入灵魂,下辈子也要记得。 停舟…… 你知道吗 我也是从阴暗之地滋生出来的索命恶鬼,纵然有心,也到底做不了你的光,就只能陪你一起下地狱了,只是以后没了我,可别再那么任性了,下次是真的……没人替你挡枪子了。 还有……你能为我哭,我真的很高兴…… 他在心里补完了完整的话,缓缓闭上了眼睛,心底里出奇的安宁。 还有些话,他到死都不会说出口,就这样吧,这种结局,挺适合他的…… “别闹了达子。” 安停舟轻轻推了推倒在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勾起一个难看的笑来,眼尾眉梢再也没了以往的张扬骄傲。 那人不理他,也只有死了,那个人才可能不理他。 “杨达,我跟你说话呢,你敢不理我,你他妈再跟我闹我就杀了你听见没有,啊?你说话啊!” 可是地上躺着的人已经断了气,并不需要他多此一举地再杀一遍了。 “杨达,杨达……” 死死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任何的奇迹出现。 他真的…… 安停舟的眼泪终于大滴落下。 “你别死啊。” 他扯着人的领子疯了一样地吼,吼到越后声音却变成了颤巍巍的哽咽,像是疼狠了似的。 “我以后不说要杀你了,也不打你不骂你了,不嫌你烦不无视你,我好好对你,你让我喝水我就喝,不让我杀谁我就不杀谁,你不是想去普罗旺斯,现在就去,马上去,怎么样都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但是你……你别死行吗,你别死啊杨达,你听见没有杨达,你别死啊……” 再也不会有人永远站在他身后,再也不会有人注意他到底一天喝了多少水渴不渴,再也不会有人会半夜三更地替他拉被子一晚上要来好几次,再也不会有人任他怎么对待都不反抗不生气,再也不会有人懂他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不知不觉,他早就习惯了生命里有杨达的存在,这个人在的时候他视他为空气,可当人真的不在的时候,他才发现,没了空气……该怎么活啊。 这是杨达啊,死的这个是杨达啊。 被人耍了又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他和顾连绵斗有他妈什么意思,只要这个人活着,那些统统都算个屁啊。 真的……只要他活着。 他安停舟就是个傻|逼,不折不扣的大傻|逼,他怎么就等人死了才在意呢,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真的……太迟了啊…… “杨达——”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林间有飞鸟惊起,四散而去。 迟来的回应,该听到的人早已没了命…… 110-117 第111章 大结局五 夜至最深处, 天色却不是黑的,闪烁着的警灯灯光蓝红交错,强势地乍起了半边天光, 暗夜里也从不缺乏光亮。 月华浅淡,夜空舒朗,星光明亮没有乌云遮挡。 警笛声终于无所顾忌地响彻云霄, 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行动就这样没有伤亡地落下了帷幕, 该逮捕的逮捕, 该缴获的缴获, 那些只在传说中的大毒枭摘下了神秘的面罩,也不过是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并没有比普通人多出个什么, 梗在禁毒口领导们心头多年的一根恶刺如今总算是完完全全地拔了, 心情舒畅得只想痛饮一场。 跟以往的这种规模的行动相比,不明内情的人都觉得轻松到恍然若梦,没有伤亡,子弹都没费几发, 从头到尾都是那么顺利,这样就, 结束了? 还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不同程度知道此次行动计划细则的高层们在短暂品得胜利的喜悦后, 脸色都肃穆了起来, 边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边担忧地望向工厂的方向, 举起手中的步话机, 又沉声催促了一遍去搜救的队伍。 他们如何不明白, 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没有伤亡, 那完全是因为一个人把所有的牺牲都压到了自己头上, 她本可以不放那场毒气的。 好几个刚入行的年轻警察把犯人押上车, 已经开始大放厥词要回去睡他个三天三夜谁叫都不起来,被听到的自家领导一人后脖子上赏了一巴掌,灰溜溜地蔫了下去,还暗自奇怪为什么赢得这么漂亮自家领导的脸色还是跟谁欠了二五八万一样,领导心,海底针,还真是难猜。 小年轻们没心没肺,奇怪过后也没想那么多,在横眉竖眼的怒骂中勤勤恳恳地干活去了。 活捉了这么多人,他们后续的工作还有很多,毒品也不可能自此消失,新的考验只会源源不断。 但纵然后面的问题再繁琐庞杂,路途漫漫,一切倒底是算尘埃落定了,挖出更多信息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也从不怕迎接新的挑战。 罪恶不会断绝,光明也就同样会更新换代,不休不止。 化工厂里 方衍之抱着怀里的人从三楼狂奔而下,楼梯颠簸,那一双手却始终稳稳当当的,小心翼翼像捧着已经快碎了的瓷器,精细珍重得不得了,粗手笨脚的人恐怕前半辈子都没学会这种轻拿轻放,如今总算品味了一番过往他觉得肉麻死了的“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不足言其万一。 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什么瓷器,这是他方衍之的人间灯火和全部身家性命,再怎么仔细都不为过,他只恨自己来得晚了。 真的太慢了……他若早一分,她便能少受一分的罪,哪怕是一分也好啊。 刚进来的时候,方衍之觉得自己心跳都骤停了,眼前这恐怖的一幕他能做一辈子噩梦,什么叫肝胆俱裂,什么叫魂飞魄散,那种感觉,真的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 白色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大片大片艳丽的血花,地上蜿蜒着拖出了一长串骇人的血迹,鲜红还在从那具单薄娇小的身体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那吓人出血量,看着随时都快流尽。 一滴一滴,化为带着倒刺再烧红了的利刃,狠狠砸进了他心窝子里,他的爱人就那样摇摇欲坠地挂在窗口上,像是纸片,一阵风吹过都能掉下去 方衍之如今可能是用了毕生的冷静才堪堪保持着随时将要崩裂的理智,知道这个毒气缭绕的地方不能久待,暂且封印住了飞出天际的三魂七魄和抽痛成一团的心肝脏腑,强提着自己一身瘫软的筋骨抱着怀里轻飘飘的重量往安全的地方狂奔,眼泪全积在防毒面罩里,酸涩得更止不住了,噼里啪啦地就径直往下砸。 那一瞬堪称他这一辈子最胆战心惊的时候。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没抓住她。 幸亏,幸亏…… 顾连绵的脸隐在厚重的防毒面罩后,听着,看着,感受着,眸底再也没有了算计筹谋下的冷酷冰凉,柔软温和得不得了,带着满满当当的爱意,她突然就笑了出来,感觉身上压了多年的重担骤然落地,只觉从未有过这么轻松的时候……她自由了。 老天到底算待她不薄。 顾连绵轻轻靠了头过去,把耳朵贴在那人心口的位置,隔着衣服布料听到了快如鼓擂的突突心跳,便用头发在那宽厚温热的胸膛上蹭了一下,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 那些被这个人布局玩死的一众人若是知道这人还有这么小鸟依人的一面,怕是打死也不能相信。 可在方衍之面前,顾连绵也不过是个可以撒娇需要人哄的小姑娘。 明明在高强度运动中难以注意到的细微动作,可方衍之就是感受到了,对着那满身的伤却只敢攥了一下她衣服上的布料,步子迈得更大了。 顾连绵收了收手臂,搂紧了他的脖子,眼睛透过厚重的防毒面罩,直直看向她的朝思暮想,这么些天各种身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重压都没逼出一丝失态的人眼前突然就潋滟地泛起了水光。 以前没注意,她现在却觉得……真的有点疼了。 其实不过一分钟不到,方衍之却觉得过完了整个世纪那么长,等到终于跑到安全位置,刚才还抱着个人都不影响健步如飞的人腿一软,后怕得实实在在跪到了地上,可他的手依旧是稳的,没有摔到顾连绵一点, 粗略为她的小腿做了止血处理,那个人在剧痛下抖得厉害,没有出声,依旧很温柔地注视着他,眸光深邃而专注,光影流转。 等到这最后一项必须要做的事情做完,理智终于彻底崩盘,好不容易按下的七情六欲通通疯狂叫嚣着呼啸而出,轰然粉碎了他本就不堪一击的强自从容,方衍之急促地喘着气,就那样保持着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极其没出息的放声痛哭了出来。 他真的……太痛了,这么多天的无能为力,真的太痛了…… 边哭边手忙脚乱地摸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哆嗦着手不敢碰其他看起来已经没一处好的地方,他感觉自己心都快疼碎了,抖着声音不知道是在哄她还是哄自己—— “连绵,连绵,宝贝,没事了,没事了宝贝,他们都被抓起来了,你赢了,我们赢了,没事了,你疼不疼,啊,疼不疼啊……” 怎么可能会不疼呢,当然疼啊,她特别特别疼吧…… 方衍之痛得喘不上气来。 句句血泪,话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语不成调。 他的心上人被炸得浑身是血,小腿被那一枪直接打穿,本就发着高烧还吸入了毒气,身上被车拖出的各种擦伤肯定还没好全,她的肩膀,她的肩膀…… 方衍之想不下去了,手上粘稠血液带来的触感让她脊骨生寒,眼前已经被完全染成殷红色的白卫衣更是狠狠刺痛了他的眼,方衍之浑身一软,几乎就要抱不住她。 他已经快崩溃了…… 他多希望这些伤和苦自己都能替她受了,哪怕千倍万倍都不要紧,也好过眼睁睁地看她伤成这样。 他捧在手上悉心呵护着的宝贝,这个人怎么就敢这么糟践自己呢,她怎么敢…… 方衍之佝偻着以往从未弯下的脊梁,几近嚎啕。 “别……咳咳。” 顾连绵心里一酸,浑身的伤痛比不上看到他落泪的心疼一分,颤颤伸出手去,想要揭了那碍事的防毒面具摸一下他的脸,却由于实在无力垂落了下去,只能轻声哄了一句。 “别哭,你别哭。” 她虽这么说着,自己却也簌簌落了泪下来,再也不掩饰强撑,放任自己狠狠抽了一下鼻子,声音微颤:“你来了,我好想你。” 多日以来的思念蔓延成海,乍然放开,铺天盖地将人淹没,溺毙于汪洋,甜蜜中带着苦涩,苦涩中又透着久别重逢后心跳如鼓的狂喜,乍暖还寒,骤起骤落,令人簌然落泪,却又满心欢悦。 “恩,我来了。” 方衍之抱着她,喉头哽咽:“我来带我的小骗子回家,她总是骗我,骗了我好久,我真的很生气,但我……真的很爱她。” “对不起……” 方衍之声音里带着哭腔,定定望着她,紧接着一字一句地道:“顾连绵,我爱你,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那样凄楚又绝望的背后,是深沉如山的一腔深情和刻入魂灵的爱意。 顾连绵流着泪:“我也爱你,真的很爱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见到这个人完全的安心之下,最后语气竟带了些黏糊糊的依赖,越来越像个受了委屈要人哄的小姑娘。 她说:“衍之,我有点疼,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行。” “好” 算无遗策深渊屠龙的顾副组长,其实今年连二十六岁都不到。 隔着两个厚重的防毒面罩,相爱的两个人深深对视,都清晰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无比狼狈的自己。 但谁在乎呢…… 真的,只要有他的地方,哪里都好,她一早就想好了,如果能活下来,那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眼前这个人,也再也不会放手了。 视线尽头,端着枪的警察和抬着担架的医生狂奔而来,大声喊着什么。 但顾连绵已经听不到了,她撑了太久了,精神骤然松懈下来,疲惫感浓重得就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咳咳咳……” 但她依旧气若游丝地最后确认着:“安停舟,杨达,还有姓龙的都落网了吧。” “一个都没跑掉。” 方衍之揪心她现在都还记挂着这些,柔声说着:“你太累了,现在可以休息了,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顾连绵终于放了心,笑了一下,放松身体老老实实被安置上了担架。 她闭着眼,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却还是紧紧拉着方衍之的手,非常执着地不肯晕过去。 “还有就是……上次说得话我反悔了,不许你娶别人。” 方衍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之前迷晕他前要他去娶别人的事的事,脱口就道:“什么别人,你就算不反悔也绝对没这个可能。” “只能娶我。” 她声音小小的,最后的“我”字半落不落,终于是沉沉昏睡了过去。 方衍之看着她的眼神特别温柔。 “当然只能娶你。” 从今往后,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这个人,当然只能是你。 第112章 大结局六 三个月后 省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病床前一束怒放的向日葵迎着窗口洒进的阳光愈加灿烂, 金黄的花瓣犹带露水,生机勃勃,肆意温暖, 衬得一旁瓷器一般的美人面色更为苍白,呼吸起伏轻微得几乎可忽略不见,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生怕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断了气, 好在纵然微弱, 那口气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消失, 倔强坚韧的撑到了现在。 美人毕竟是美人,就算是在病痛摧残下暴瘦得几乎脱相,还是如白玉雕砌, 昆山新雪, 好看得每一个角度都可随时入画,像是童话故事中被施了黑魔法的公主,等待王子那天命一吻,然后迎来幸福美满的结局。 哪怕已经天天看这张脸连续了三个月, 她还是不得不叹服,这张脸是真的惊艳, 看久了就连同为女人的她都会心跳加速。 只是……这么好看的姑娘, 遭得罪可不轻啊。 护士苏雪叹了口气, 收回目光, 娴熟地换了一瓶葡萄糖后悄声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了门。 三个月前这位姑娘……不, 应该说是这位警官被鲜血淋漓抬进来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恐怕再过很久以后她也不会忘。 当时—— 担架, 白布单, 医生垂下的衣角都尽数被鲜血浸透,滴滴答答地洒落在通往手术室的整条走廊,担架上仿佛刚从血水里捞出的姑娘双眼紧闭,无意识痛苦地痉挛着,心电仪上的线条过山车一般上下骤起骤伏,又是一大口血液从病人的口中呛出。 “连绵!副组!连绵姐!” “准备手术!” “配合一下,不要围上来这么多人,会耽误我们抢救……” 医生边搡着担架床狂奔边扭头喊道:“小苏,维持一下现场。” “连绵!连绵!” “医生,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救活她,您不知道,她救了多少人,她到底救了多少人……” 混乱,一片混乱。 “心跳145每分,血压……主任,血压掉到四十了!” “三十……三十五,还在往下掉。” “病人失血过多,快,通知……” “滴——” 线条陡然拉至平直…… “连绵!!!” 一声创至魂灵的痛吼声平地炸起,所有人被那濒死的绝望一怔,几乎是后脊梁齐齐都不由自主冒出了鸡皮疙瘩。 声声血沫,不过如此。 “病人,病人有心跳了……” “快……” 苏雪蓦然回神,透过玻璃往里又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什么样的信仰,真的会有人甘愿……牺牲至此吗。 “哎小苏,里面病人情况怎么样?” 换班的同事亲热地挽上她的手臂,显然也对里面这位美人英雄很是关切。 她笑了一下,答道:“还算稳定,只是老样子还没脱离危险,毕竟她之前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内脏和身体里的碎片到现在都还有好些没取出来,肺里还有肿瘤,还好不是恶性的。” 换班的小姑娘接过记录本,唏嘘道:“我是真没见过这么勇敢的姑娘,她身上那各种各样的伤口,说真的,我看一眼都觉得害怕,哎听说就这段时间天天报道的那个扫毒行动,就是这姑娘潜伏到毒贩里一举攻破的,人还长得天仙似的,这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她可一定要好起来,要不然我要觉得人间不值得了。” “会的。” 苏雪做了个祷告的动作,轻声道:“一定会的。” 就在这时,高大英俊气质卓绝的男人端着个盆从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仿佛很赶时间 ,路过她们时却顿住脚步微点了下头,低低说了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苏雪旁那个跳脱的小姑娘忙摆摆手:“方队长,有你在这你未婚妻一定会醒的,就跟手术时一样,她知道你在等着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连绵,你听到了吗,我在等你,所以,请你一定要……醒过来。 “……谢谢。” 方衍之真心实意地致了声谢,牵了牵嘴角,却到底没笑出来,只是转身默默推门进去了。 “我回来了宝贝。” 意料之中没有回答,他也不在意,和过去三个月里每一天一样,凑近了俯身在那冰凉惨白的额头上印下温柔一吻,用手指理了理她的头发。 “抱歉宝贝,刚不小心把电壶砸了,出去买了个新的耽误了点时间,等着急了吧,下次不会了。” 方衍之嘴里念念有词,边说些有点没的边拿沾了温水的毛巾细心擦拭过顾连绵的手脚,擦完后还要放进怀里捂一捂才肯小心翼翼地放回被子里,表情柔和而虔诚。 “妈呀,我死了小苏我死了……” 门外苏雪旁的小护士把目光收回来,扯着她的袖子低声嚷道:“方队对他未婚妻也太太太太温柔了吧,不愧是我磕的cp,这什么神仙爱情,小苏,只要我的cpHE,我就一辈子不吃炸鸡。 苏雪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笑道:“得了吧,我可不信。” “真的,这两人不好好在一起简直天理难容嘛,方队是真帅真深情啊,可惜有主了,啊,什么时候甜甜的爱情也能轮到我啊,什么时候……”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隔着门板落到听力极好的方大队长耳朵里,对着自己的爱人,他终于浅浅笑了,抬手刮了一下顾连绵的鼻子:“听见没有,人家都说我们不好好在一起简直天理难容,别睡了,赶紧醒来,你醒来,养好身体,咱们去新西兰看看,你不是想去吗,恩?” “……” 还是良久的沉默后,方衍之唇畔的笑意渐渐滑落了下来,他抓着那柔若无骨的手细心剪着指甲,长睫垂下,低声道:“连绵,杨达死了,安停舟我去看也废得差不多了,判决下来了,枪决,就在这个月三十号,系统里的暗桩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总之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还剩和我好好在一起这一件,你准备什么时候安排一下?” “……” “我求婚戒指脖子上挂好多天了,就等着你一醒来就给你带上,咱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把认识的人都叫上,然后,然后啊……” “对,对,我品味也不好,咱去逛逛市场把家里的布置都换成你喜欢的样子,养几盆你喜欢的绿萝,几尾凤尾鱼,或者养一只肥猫,就跟肖煜家那只招财一样,咱们的结婚照要裱得特别大,大到铺满卧室进去那整面墙,还有,还有啊……” “那么大的照片,咳咳,不瘆人吗。” “不啊,我……” 方衍之顺口接道,陡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后半句话就那么生生卡进了嗓子里,瞳孔蓦然放大,他缓缓把目光移过去,眼圈一下子红了。 “连绵……” “恩,我在。” 紧闭了三个月的剪水双眸明亮而美好,一如往昔,就那样定定望着他,一动不动。 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两人深深对视,都不由自主地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方衍之险些没直接掉下泪来,他自觉丢人狼狈,却到底是没舍得移开目光,近乎贪婪地巡梭着她眸里的每一寸光影,滚烫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来,砸在顾连绵的脸颊上。 炙热到了心尖子上。 “别,别哭啊,我这不是好了吗,我答应你了会活着回来,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食过言。” 顾连绵看着他款款地笑,抬手擦掉方衍之脸上的眼泪,微微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才道:“其他的我觉得都很好,就那个照片的事能不能商量一下,真的瘆人,放小一点吧,咱们不要那么形式主义,我人都归你了,你弄那么大照片还有什么必要,你说是不是。” “是。” 太长时间没说话,顾连绵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实在说不上好听,可方衍之就是觉得连天籁都比不上,只知道愣愣点头:“好,都好,你说什么都好。” “还有猫会吃掉凤尾和薅秃绿萝的,还是不要养在一起了吧,如果以后有了孩子猫毛也是个问题,所以我考虑了一下,猫至少得等孩子小学了再养吧,你说呢。” “对,你说的都对。” 方衍之继续一脸呆滞地机械性点头,过了半天才福至心灵嗖一下蹿起来:“等等,小学?孩子?什么孩子?” 顾连绵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般的和善眼神看着方衍之,悠悠道:“在我们俩都没问题的情况下,婚后有孩子不是正常,还是说……” 绝美的眸里添了些揶揄的不怀好意:“有难言之隐没关系,毕竟我那么喜欢你。” 方大队长被这过大的思维跨度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几秒骤然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通地连耳朵根都红了,像一只炸毛的猫般梗着脖子恼羞成怒道:“我没问题!也没有难言之隐!没有!” 顾连绵有心调节两人这些天太过沉重的气氛,见目的达到,也适可而止地不再调戏她纯情的方大队长了,抿了抿嘴,憋笑道:“好,我知道了。” “连绵。” 方衍之的表情突然郑重下来。 顾连绵以为他要说什么,也收了玩笑之色:“你说。” 却只见眼前之人“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膝盖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砖上,手上的戒指闪闪发亮。 “嫁我,愿意吗。” “愿意啊” 顾连绵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会对你很好的,比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你好,我保证。” “那你……早就做到了。” 她把手伸过去,任方衍之为她带上戒指,难得笑得露了齿,颊边带了个清浅的酒窝。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衍之。” 第113章 大结局七 事情进行到这里…… 于是现今警界整个华北系统的公认女神就这么眼都不眨地把自己给卖了, 变成了无名指上戴婚戒的濒临已婚状态。 至于为什么是濒临,那完全是因为顾美人还住着院,否则以两人那架势恐怕当天就能民政局跑一趟, 然后什么夫妻双双把家还,谁拦也拦不住。 所以说,人生还真是奇妙得很, 你永远也想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临渊在前, 状似无路, 也照样可能绝境生花, 不算优厚,也到底没有太过薄待。 那她这算是倒霉到极致后的时来运转吗。 ……应当是算的吧。 无名指上那闪闪发亮的东西存在感十足,名贵的晶体随着角度的转动发射出细小又耀目的光束, 奢侈而浪漫, 怎么也不像是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东西,顾连绵翻过来覆过去地又摸又看了好久,突然就笑了出来,便有了如上之感慨。 一年前的她给自己设好这条不归路的时候,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计划里她本人都没有活到这个时候的可能性,可现在, 她不旦好端端的没被装进骨灰盒里, 还…… 她原来真的也是能有这么好的结局的。 清澈柔和的目光透过窗户, 悠悠落到了楼下刚从车里钻出来的某人身上, 某人板着一张俊脸, 手上挂着两个保温桶, 神色匆匆, 看样子心情不太美好。 都好几天了…… 顾连绵当然知道这不美好的源头是什么, 这也一度让她十分苦恼, 虽然……但是……唉…… 果然比较难搞。 “吱——” “不是这什么毛病你怎么又不穿鞋就跑窗边去,有什么好看的,凉知不知道。” 方大队长放了手里的保温桶“嗖”一下蹿过去,几乎快出了重影。 顾连绵只觉得自己一下腾空,没反应过来就被囫囵个地塞进了被子里,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特别眨了眨,才慢悠悠地道:“好看啊,不凉,春天了。” “春天?春天怎么了?” 方衍之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春天更容易着凉,听点话行不行,感冒了不难受啊,再说了能有什么好看的,从这看出去除了人就是车再要不就是垃圾,那树不知道被谁裁的难看得魔幻主义抽象派都没这风格,还有……” “你呀。” “哈?” 方衍之盛粥的手一顿。 “从这能看到你,你好看呀。” 顾连绵盘腿坐在床上笑眯眯听着某人的碎碎念,恰到好处开始发起甜言蜜语法术攻击,一脸的纯良无害,满眼的深情款款,再加一剂刻意装出来的楚楚动人……任谁在这冷酷脸都装不下去。 那勺子终于彻底掉了,臭了好几天脸的方大队长也成功破功了,边手忙脚乱地满地捡勺子边磕磕巴巴地嘴硬道:“你……你少撩我,撩我没用,你把我迷晕自己跑去送死这气我还没消呢,我是那种随便哄哄就好的人吗,告诉你,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啧,还不行…… 男人的本质果然都是大猪蹄子,话糙理不糙,此话诚不欺她,前几天还在深情款款的求婚,到手了果然就不值钱了是吗,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开始秋后算账,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谁叫她理亏呢。 顾连绵咽下一口口嫌体直方大队长亲手喂的红枣粥,深觉她这场攻坚战要想打赢的困难性,更加坚定了我方必胜的决心。 “恩,那我是得认真哄哄。” 她如是道。 “……??” 看来不放大招是不行了。 方衍之强绷着张“莫挨老子”的炸毛脸,还自以为自己十分冷漠酷炫狂霸拽,堪比小说里走出的霸道总裁,实际上人民公仆方队长这辈子注定是没这个气质了,强行尬演简直尬得没眼看。 一口红枣粥吹凉了递到嘴边,顾连绵依旧甜丝丝地笑:“你真打算一直不理我了。” 方衍之不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给她擦嘴,别看这人说起话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动作倒是温温柔柔的,十二分的细致耐心都不过如此。 “我错了” “……” 方衍之,坚持住坚持住,不然她下次还敢扔下你跑去送死,坚持住方衍之…… “我爱你。” “……” 方衍之你不能这么没底线,起码再坚持两天啊,起码,起码,不行不行,撑不住了,这可是他家连绵啊,这谁能着得住啊,这不是为难自己呢吗…… 某人的表情已经开始微微失控了。 她就不信。 顾美人想了想从他们萧副队那里讨教来得经验,心道这能有用吗,犹豫着张了张嘴…… 算了,挽姐说得一向很有道理,她这个不会谈恋爱的听着总是没错,试试好了。 虽然觉得着实恶寒,但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 “衍之……衍之哥哥?真不理我?”!!! “咚——” 一声巨响。 “咳咳咳咳咳咳……” 阎王声名响当当在外的方大队长实实在在的一个激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腿一哆嗦人就从床边滑到了地上,还被自己吐沫呛了个半死,瞪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端坐着的如画美人,一副三观被震碎的惊恐表情。 绝了,这人简直绝了,活久见系列。 这还是他家那个清冷出尘的顾美人吗,魂穿了吧,再要么……头真的磕出了点毛病?要不要再拍个CT什么的,她真的没问题吧。 顾美人当然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扣了个头不合适的帽子,否则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没事吧。” 她挪到床边伸手要拉人起来,微微歪了歪脑袋,心道自己哪里有那么可怕,难道真没美人计这个天赋?不应该啊,起码她的相貌尚且应当还算可以,没有立竿见影也断不至于会起反效果吧。 难道她养了几个月病变丑得很很厉害? 美人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甚至还摸了摸自己那张明明是盛世美颜的脸,开始苦思冥想下一个招数。 这是什么法术伤害…… “不带你这样的。” 又被一记歪头暴击正中红心的方衍之倒吸一口凉气,深觉己方阵地将要全面沦陷,挣扎着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勉强克制住了差点没绷住的花痴表情。 他将那细细白白的手塞进被子里后撑了一下地站起来,忍了忍,着实没忍住,抬手捏了一把他家顾美人的脸,后者立马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无辜又纯良。 顾连绵是冷白肤质,掐一下就算没用力也有一道红印,雪一样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方衍之心道自己手欠,有些心疼寻思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 “所以现在可以理我了嘛” “不……不可以。” “现在呢。” “不。” “真的不?” “真……哎哎哎?” 只见美人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吧嗒吧嗒地砸到雪白的被褥上,清凌凌的眸里水光潋滟,写满了哀伤。 顾连绵隐隐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所以你一直不理我是不爱我了吗,你是不是后悔跟我求婚了。” “我……不是我……” 这简直是天大的罪过。 顾美人一掉眼泪,别管谁对谁错方衍之都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心中方寸大乱哪还顾得上什么别的,赶紧手足无措地去抹那越来越多的眼泪。 “不是这……你别哭啊祖宗,我怎么可能后悔,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你别哭……哎呦我的天宝贝儿,你这一哭我心都碎了,我当然爱你了,我不爱你爱谁,没准备一直不理你,我就是气不过你明白吗,那天我狠话都撂那了还一直求你到那个份上了,结果你还是说跑就跑,我生两天气怎么了,我还不能生气了。” “我都跟你道歉了……” 顾连绵半敛眸闷声道,泪眼朦胧中狡黠的精光一闪而过,只可惜已经快急疯了方大队长注定是注意不到的。 “好了好了祖宗,我的错,我的错行不行。” 方衍之将人圈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头发,声音带了些哽咽:“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拿火烧自己身上的刀口,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你从桥上跳下去我疯了一样的找却什么都找不到,我看到你被车拖到鲜血淋漓的视频,我每了解深一层你的计划心就凉一分,最后发现你压根没给自己留活路,我该有什么心情呢,你想过我吗。还有你说的那是人……什么话,忘了你找个好姑娘成家?你知不知道我都打算跟你殉情了?”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顾连绵轻声道,没再拿刚才苦肉计成分的眼泪糊弄他,那样显然显得对这份情谊的不够尊重。 她更知道,这人就是舍不得跟她吵才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的,可有些话还是必须要说开。 “衍之,我知道我作为一个伴侣非常不合格,可是我必须那么做,冠冕堂皇的理由太多,可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不太需要,所以就这最后一次,你愿意原谅我吗?” “不然呢。” 方衍之将她搂的更紧,从鼻腔里闷哼了一声:“我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谢谢。” “哼,话说你刚是不是装哭骗我来着小骗子。” “对不起嘛。” “以后再不许骗我。” “一定。” …… 衍之,我从一开始就没给自己规划什么好下场,可是因为你,我终究还是给自留了一条活路。 我不喜欢变数,因为变数象征着危险,可唯有你,你是我计划中最美好的意外。 如果你就是上天对我所受苦难降下的补偿,那我愿——再信一次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114章 大结局八 四月二十九日, 安停舟枪决日期前一天。 烟雨霏霏,远山如画。 朦胧雨丝笼罩着的八角小亭之中,五个男人围石桌而坐, 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一场智力角逐显然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终于, 在这凝重的气氛僵持了数十秒之久后, 有人忍不住率先开口了。 “不, 你不能。” 只见高均皱着眉头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碧蓝的眸里三分无奈三分悲凉四分妈的你为什么不听老子的。 “呵” 方衍之冷笑一声,无情地挣脱开来,叼着嘴里狱警兄弟友情支援的胡萝卜冷漠开口道:“要你寡。” “万万不可, 这万万不可啊。” “我说可就肯定可。” “老方你咋能往这下呢, 这子落这就可就玩球了,你听我的,应该这样那样再那样……” “闭嘴。” “高队,观棋不语真君子。” 路白轻轻咳嗽了一声, 温文有礼地提醒道:“何况您已经被淘汰了呢” “听见我弟说什么吗高均。” 方衍之把最后一口萝卜咽下去,宛如一只高贵冷艳的山羊:“你已经被淘汰了别哔哔, 边儿去。” “社交礼仪方衍之社交礼仪呢, 还有乱叫什么, 我桐城的人怎么就是你弟了” “来来来小白啊, 告诉他你管我叫什么。” “呃这个……” 路白那张烟雨江南脸抽搐了两下, 看了看左边, 又看了看右面, 最后终是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认命道:“姐夫” “哎” 方衍之顿时笑得荡漾极了, 挼着人家的头发就乐道:“真乖,姐夫回头给你包个大红包。” 西装革履的闻律师白眼几乎翻到了天上,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有什么了不起的。” “哦对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哥娶到你女神了你说了不起不了不起。 方衍之阴险地笑了一下,似是突然才想起了什么,一大把哈尔卑斯呼啦啦地被倒到了石桌上。 “大家吃喜糖啊。” 某人“十分热情”地招呼着。 所以这货绝对是专门跑他们跟前来秀恩爱的,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还像话? “没完没了了是吧。” 顾大美人的前爱慕者闻济海闻律师终于忍无可忍地撂了手里的弹子跳棋,面色黑如锅底:“还下不下下不下。” 玻璃弹珠咕噜噜地滚到方衍之手边,方某人心情极好,硬是连那弹珠带他的喜糖一起“友好”地塞到了人家闻律师的手里,好像全然看不见某社会精英快要气歪的鼻子,末了还贱嗖嗖地来了句:“不用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嘛。” “???” 谁他妈的跟你是朋友? 觉得自己女神被猪拱了的闻律师险些被气得背过气过去,脸色青红交加地缓了半天才另辟蹊径地找了个角度找茬,阴阳怪气道:“所以你为什么红包要以后给,真不明白连绵怎么会嫁一个连红包都得欠着的穷鬼。” “哎呀~” 方衍之做作地拍了下桌子,又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脸上的表情是更欠揍了。 “我工资卡都上交了现在哪来的钱给,哎,已婚男人的苦恼你们不懂,身上就只剩下了个烟钱,啊我怎么给忘了呢,我家连绵说抽烟对身体不好所以连烟钱也没收了,所以我现在的确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啊,闻律师你说得对,还是像闻律师这种光棍人士的自由令区区不才我十分羡慕啊。” 说着耀武扬威地拿出了个红彤彤的大红本,在每个人眼前美滋滋地展示了一遍,还不忘特别怼到闻济海眼前把大红本上的所有字大声从头朗读到了尾,语调之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实乃世间罕见。 最后,在闻济海被气疯求到暴起的前一秒丧心病狂地大笑着跑了。 徒留闻济海一副整个人都裂开了的表情僵在原地。 半秒过后—— “方衍之!!!” “表弟淡定。” 传说中创造出新一代“零”的化学天才李明生推了下无框眼镜,一张仙气飘飘的冷淡帅脸上无波无澜,俨然一副世外高人之态……如果撇开世外高人嘴里云淡风轻地咀嚼着的小半根胡萝卜的话。 “哥你别拦着我我要打死他!!” “别闹。” 李明生再次把被自己表弟手舞足蹈打下来的眼镜斯文地推上鼻梁,深沉道:“你打不过他” “你是我哥还是他哥。” 闻济海不可置信地回头,继而愤怒地撅了他大表哥的胡萝卜。 “……” 大表哥表示这届孩子真难带,算了,都这么大了,将就着带吧。 “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小海,哥是为你好。” “我不听我不听。” 眼看着闻济海追杀着方衍之远去后面还附带跟着个一本正经的某位大表哥,高均长叹一声:“年轻真好哦,话说小白,你这子应该这么下,来来来让队长我教你。” “不不不不用了” 小白同志一脸拒绝。 “用的用的。” 老高领导十分坚持。 “真的不用了队长” “我说用的。” …… “您这边请” 带路的狱警从一开始态度就非常客气。 狭长曲折的走廊,地面上被从冰寒铁窗里漏出的一二余光打出一栏一栏阴影,斑驳压抑,四周安静极了,除了远处偶尔的镣铐叮当和身边寥寥几人的轻微呼吸声外再无动静。 空气仿佛都凝滞成了固体。 太安静了。 被这么多天闹腾习惯了的顾连绵竟微微觉了一分不习惯来,又似想到了什么,嘴角悄悄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片刻即逝。 她轻轻颔首以致谢意,拄着拐沉默地跟着引导方向之人,眸光悠悠投向了前方,显得有些寒凉。 她或许看到了什么,又或许没有。 那双眼睛任谁看都会认同是生得极其漂亮的,尤其是当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还藏进了无数秘密和风霜时,就会因神秘而变得格外深邃。 之前那一记严重的贯穿伤让她还是瘸得有些厉害,再加上可能对这东西的使用还不是十分纯熟,脚下微微踉跄了一下。 “您小心。” 带路的年轻警察慌忙伸手去扶,无意对上那双眼睛,愣了一下。 快摔倒的人倒只是微晃了一下便迅速自己站稳了,冲他浅淡一笑:“没事,谢谢啊。” “不……不客气。” 狱警转过身去继续安静地带路,没有再回头,步子却更慢了些。 有的人真的是见之惊艳,连灵魂都是发着光的。 百步的路程,会见室很快就到了。 咔哒一声。 随着门板占据视线比例的不断缩小,时隔多日,安停舟那张的确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的脸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只不过如今再见,局势已然完全颠倒,成王败寇。 现在的安停舟也已经和他永远骄矜、自傲、高高在上、精贵得跟有雪白羽毛的孔雀的那些往日完全没半分钱关系,现在的他,就像一只被打残了的丧家之犬,嘶哑的喉咙里连血沫都吼不出来了,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灰头土脸地蔫在肮脏的角落,浑身满是灰败的死气。 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护着他了,他的影子已经死了。 “你来了。” 安停舟抬头看她,眼睛里的光是散的,是非常邻近死亡的那种涣散。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倒是比以前清醒许多,只是再也没有求生的欲望。 顾连绵没有应声,抬手拒绝了别人的帮助,自己拉开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安静地凝视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一分钟,谁都没有再出声。 短短的十几天并没有让顾连绵从勉强醒来到完全痊愈,虽画了淡妆仍是难掩虚弱,身形消瘦到堪堪只剩一把轻飘飘的骨头,幸而因为方衍之这段日子变着花样的投喂进补,到底和前段日子比还是多长了几两肉,起码上了85,这点让投喂员先生至少稍稍有些宽慰。 她今日穿了件过膝浅蓝色长风衣,内撘极简款白衬,更是衬得她皮肤冷白,唇色鲜艳,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你会后悔见我的。” 良久以后,顾连绵终于开口淡声道。 “是吗。” 安停舟咧嘴缓缓笑了,好像是想摊摊手,却被手铐阻去了去路,于是显得有些无辜地歪了脑袋,空洞着眼神笑得更甜了:“后悔谈不上,我记得……如今我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连绵,你犯不着吓唬一个快死的人,这样有失你善良正义感动华国十大人物的身份不是吗。” “你评价早了。” 顾连绵眉毛都没抬一下。 她到不是自谦,如果不是为了留下自己一条命,按之前她设计的同归于尽戏码,安停舟的下场绝对比如今的枪毙要惨烈百倍。 而即使是现在,她也并不打算就让他就这么舒服的死了。 顾连绵这个人,极难动心也极难仇恨,可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便愿意为了他粉身碎骨也愿意为了他好好活着,同样,恨一个人,不将其剥皮拆骨也必得杀人诛心。 她很清醒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在隐隐叫嚣,那些曾经由于仇恨而沸腾到飞溅的血液冷却到了骨头里,就只剩下平静,刻毒的平静,即将疯狂的平静。 她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微微笑了。 “我来告诉你一些……秘密。” “或者说……真相。” 她知道自己即将见证——一场毁灭的过程。 第115章 大结局九 那天, 在顾连绵进去一个小时之后,几乎是整栋楼都听到了像是把一个人活活剖开般的痛不欲生的惨叫,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 甚至连路过的飞鸟都被惊得簌簌飞走不愿停留。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便各有各的诛法了。 而毫无疑问,顾连绵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 那栋楼下刚还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两个幼稚鬼一怔, 瞬间正经了神色, 各自默不作声地又变回了方支队长和闻大律师, 两根柱子一般杵在原地, 抬头凝望着某个方向。 两秒过后—— “你怎么还不去?” 闻济海侧头,前额的发上还带着细碎的水珠,显得那一贯斯文又讲究的人随意了许多。 蒙蒙细雨下得并不大, 两人都没有打伞, 可在这一刻,那把没撑开的黑伞被他塞进了方衍之手里,像是连同多年无疾而终的感情也一同释然放手,带着点淡淡的怅惘。 他犹还记得当年在窗边那灿金阳光下恬静的姑娘, 轻轻放下书,对他笑了一笑…… 就那一笑, 他心便乱了。 只是时光匆匆, 终不可倒流, 命运安排如此, 虽有遗憾, 倒也是真心祝愿的。 愿他心爱的姑娘——一世快乐安康, 平安喜乐, 百岁无忧。 她真的值得。 方衍之收回目光, 难得没有反驳也没有阴阳怪气地作妖, 而是一摆手算是应了,挂着柔和的淡笑边走边道:“我是该接我老婆回家了。” 就这样走了没两步,闻济海突然出声叫住他,站在原地,眼里满是郑重。 “她真的过了太久不是人过的日子,连绵的前半生太苦了,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她,这是我作为朋友的请求。” 从此以后,只是朋友。 雨幕之中,方衍之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眸光深沉似海。 “我用我的这身警服和生命担保,我答应你。” 长空广阔,烟雨依旧。 一切终算落幕。 …… 万家灯火初亮之时—— “哎呦祖宗。” 刚从塑料袋里拿起一个土豆准备削皮的顾连绵被拍了一下手背,手里的东西就被某人理直气壮地抢了过去。 “干什么呢放下放下。” “我……” “你什么你,厨房这种神圣的地方是你该进的吗。” “……” 见她不说话,方衍之终于满意了,抓着那粘了土的细白双手放在水管下仔细冲洗干净,末了在那手背上印下一吻,便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了特地搬到厨房门口的沙发凳上。 “老实坐着别乱动,削到手了怎么办,本来补回来的就没几两血,再流点还了得,唉可愁死我了,医生还是说你贫血,你这怎么怎么补都补不回来呢,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可太要命了,不行一会我还得下去买一麻袋红枣……” “……” 一……一麻袋? 她真的不想再吃红枣了啊!都快吃吐了好吗…… 被唠叨了半天的人还没来得及抗议,嘴里就被塞了一个洗好的圣女果,鼓着腮帮子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如今的合法伴侣系着个粉红色的小围裙边切莲藕边嘴里接着念念有词。 “唉说来我还是不放心,你说你干嘛非要这么快出院,多住两星期不好吗,万一有什么问题……啊呸呸呸能有什么问题绝对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顾连绵咽下嘴里的东西,被自己爱人颇有些神叨叨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露出了几颗瓷白的牙齿:“好啦,医生不是都同意我出院了嘛就说明没什么问题了,再说了我一直医院待着,十天后的婚礼我难道要在医院里出嫁啊。” “可是我觉得……” 方衍之跑到她跟前抓着两边的扶手蹲着看她,便也被礼尚往来地喂了一个圣女果,顺带脸颊上收获了一记美人吻。 “不,你不觉得。” 某人被美色所惑,当即晕头转向,张口就道:“好,我不觉得。” 顾连绵现在算是摸清了路数,自己的美人计可谓是百战百胜,不善加利用简直是对不起自己,于是又再那人的唇上啄了一口,笑眯眯地道:“那红枣什么的是不是也可以……你不觉得了。” “想什么呢。” 方衍之按着她的后脑勺回亲回去,唇齿间流转着圣女果的酸甜清香,最后,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这个我觉得,而且没商量。” 顾连绵:“……” 呵,男人。 眼见美人那好一张如花似玉的瓜子脸慢慢垮了下去,剪水双眸里颇有些幽怨的意思,方衍之忙又补了一句:“好嘛好嘛不熬红枣粥了,我给你做成红枣糕每天饭后吃行吧,相信我的手艺,保证好吃,咱得遵医嘱是不是,恩?” “好吧” 顾美人这才算是被哄着心不甘情不愿得应了,徒留某方姓队长痴汉行径地往美人手里又塞了一堆吃吃喝喝,并殷勤地打开了某著名法制栏目为之摆放妥帖,最后才又哼着著名新兴广场舞小曲厨房忙活去了。 啧,红枣,她前二十五年加起来都没这几个月吃的红枣多。 还真是苦恼啊…… “话说火锅真不叫大家来,这么多菜呢,我们两个也很难吃得完吧。” 顾连绵遥遥望着两大铁盘被洗净切好的食材如是道。 真不是夸张,那些起码也是够四个人的量,两人其中还有个吃不了多少的自己,是决计吃不完的,可那人不知为何也丝毫没有叫别人来的意思。 果然,方衍之听罢后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改天吧,今天可是你出院的第一天,这顿我就想和你两个人,不想有别人。” “……好吧。” 这就还要从年前遇到于薇的那顿火锅没吃成说起,后来各种事情接踵而来,险象环生,步步惊心,这火锅就更没了下文,可是在方大队长心头上落了一块辗转反侧的心病,如今算是逮到了机会达成,又怎么会乐意叫旁人来。 当然,这如同少女一般九曲回肠的心思,如今放松了全付身心的顾连绵是肯定想不到的。 故此,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方衍之边往锅里下着羊肉卷边回头准备喊人,就见那一战封神不知已经成为多少魑魅魍魉心理阴影前任副组长,现任……暂且保密,正窝成一团抱着手机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美人转过来冲他笑了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发还翘起来了一小撮,显得又慵懒又可爱,平时高冷的天仙气淡了许多。 “最近是挺容易困哈。” 天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春困秋乏夏打盹,正常。” “那有哪个季节是不困的?” “冬天。” 重复着之前的对话,两人相视一笑。 方衍之没等她自己下地,又颠颠跑过去把人端到了桌前。 “那个衍之……” 顾连绵觉得有点好笑,如今也没什么顾忌,便十分顺从自己心意地笑出了声来,并道:“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就得完全退化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路都不用自己走,皇帝的待遇都不过如此吧。 “我天,你这么笑可太犯规了宝贝儿……” 果然无论过了多久方大队长对自家老婆的笑还是完全没有抵抗力,故意造作着捂了眼睛露出一条缝,一口大白牙晶亮:“退化就退化呗,这不有我呢怕什么,再说你不是有伤嘛。” “哪里有那么娇气了……” 有伤是不假,可她腿上那伤都养了好几个月,虽然还是有点瘸,也不至于连几步路都走不了,这要放在没遇到他之前,她自己绝对都不怎么会当回事,更莫提现在……真的就字面意思上的几步路而已。 “什么叫娇气,顾连绵同志,那颗子弹直接打穿了你的小腿腿骨你知道吗,保养不好是要落病根的,究竟要我强调多少遍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能不能长点心啊能不能长点心……” “能能能,我一定能!” 眼看熟悉的絮叨模式即将开启,顾连绵忙连连点头以示保证,却突觉小腿一凉,那边的裤管已被卷到了膝盖,脚踝往上一掌腿骨处露出个她现在看来依旧狰狞可怖的伤疤来,虽褪了痂,皮肉也已长好,原先光洁的皮肤却变得凹凸不平。 真难看啊…… 顾连绵这么想着,下意识缩了缩腿。 “没事儿,都好了。” 她笑着伸手去放自己的裤管。 若是放在从前,她身上再添多少多难看的疮疤她都懒得在意,可是现在……还是要在意一下的。 人这个物种啊……果然非常奇妙。 方衍之却是叹了口气,按住她的手,凑到那伤疤处亲了亲,幽幽说了句—— “下次,别再让我这么心疼了。” 真的……太疼了…… 他亲眼见着她身上那些鲜血淋漓伤口是怎么一寸一寸长好的,从血肉模糊,到结痂,再到长出新的皮肉,也就愈发不敢去想他那命运多舛却格外坚韧的爱人当时究竟该是有多疼啊。 “知道了。” 顾连绵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唇畔笑意更甚:“吃饭吧,好像真的有点饿了呢。” 顿了几秒—— “你那天不是问我跟安停舟说了什么嘛,现在……还有兴趣吗?”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第116章 大结局十 其实说实话, 顾连绵心里是不太愿意把这些事说给他听的。 毕竟她的手段谈不上磊落,她这个人心思深,那天甚至说难听点就是揣摩透了人性的弱点利用安停舟仅存的属于人的情感, 最后彻底摧毁他的精神世界,一场彻彻底底的心理凌迟,怎么听也未免过于阴毒了些。 到底没有人会乐意让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了解过多自己背地里是如何城府深沉、机关算尽, 哪怕知道对方并不在意, 也还是希望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尽量能更完美一些。 她的手上蹚过人命、沾过鲜血, 十八层地狱里搅弄过风云, 在不少人心里算得上面目可怖。 然而顾连绵却不愿在枕边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被温良外表掩饰妥帖的狰狞过往,她的心疮痍遍布,手也不是干净的, 日日夜夜所思所想所算所谋, 偏执到了疯狂的地步。 所以那天见完安停舟,迎着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终究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走吧。” 其实她心里又何尝不是清清楚楚,这不对, 伴侣之间重在坦诚,她能接受对方的所有, 对方自然也是一样, 那人对她的爱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可她说不出别的……因为她有所求, 便有所怖。 只是他也不再追问罢了。 她知道, 只要不涉及她的安全, 那人必定是事事以她的意愿为先的。 顾连绵告诉安停舟的, 的确是一些真相, 一些她在桐大一案后机缘巧合早都得知, 却用作筹码留到了现在的……真相。 安停舟当年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继母和弟弟嫁祸给顾行章使其注射可令人发狂的残次毒品, 最后相当于直接造成了顾连绵全家的一门惨案,她在那三年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查清了所有,每揭开一层真相,便如同剐去一层血肉,筋骨寸断,摧心剖肝,不过如此。 多少次午夜梦回之际她都恨得浑身哆嗦,几乎难以消化那些淬进骨头里强烈到令人发疯发狂的恨意,她是个心理学专家,可医人不医己,天知道她多想把那个畜牲立时三刻的碎尸万段。 可是她又清楚的知道,她暂时不能,越查得深入,她就越能发现在安停舟背后存在着那样深的水,甚至那些毒瘤都已经蔓延到了警方内部,黑白混淆,难以分清,前无出路,后有断崖,堪说令人绝望的死局。 如此绝望,却依旧有人从未放弃过希望。 这个世界上总归还是有光的…… 安停舟是薛队用自己的命炸出来的切口,若他死了,这场被重重包围的迷局就再难找到可乘之机了。 所以她不能。 哪怕再想,她也不能马上弄死安停舟,她还要通过这个人,吊出他背后的神秘团伙,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她才在桐城的那三年任由安停舟耍弄,佯作被桐大一事打击至一蹶不振最后远走青城,每一个心路历程该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她都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毕竟她真的很会伪装…… 她装成一个对安停舟的恐惧渗进骨头里的废物和困兽,用以麻痹敌人,就这么演了快四年,从桐城演到青城,逼真得她自己都快信了。 因为只有她自己信了,安停舟才会信,骗人先骗己。 被日复一日浸泡在胜利和上位者智力碾压快感温泉里的人,温水煮青蛙,限于自傲自喜,终究是慢慢遗忘了过去在他认知中的顾连绵,到底骨子里也是和他一样偏执疯狂、为达目的可一直隐忍直到最终的人。 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哪怕她装得再像。 顾连绵更不希望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悲剧发生在更多无辜的人身上。 必须要结束这一切! 所以她变成了一个理智的疯子,多少昼夜沥尽心血,殚精竭虑,几乎是推算到了可预测状况的极限,才推演出了一个绝地反击的计划,所以她精神衰弱、整夜整夜失眠、梦魇……过度透支了身体健康。 而在这个过程中,免不了会揭开许多往日旧事的种种隐情,就比如说——关于安停舟过往某些他自己都不知的……真相。 那天的会见室…… “认识这个人是谁吗?” 顾连绵从厚厚的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照片两指捏住朝向安停舟,见对方毫无反应,她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接着平静地说了下去:“他叫解央,受派遣秘密参加过十三年前某次非常著名的军事行动,如今保密期刚过,我该庆幸,否则你也无缘听到我接下来的话,那样以后我就只能找你的骨灰去说了,不过显然这样会让我非常遗憾。” “……” 安停舟像是彻底丧失了想说话的欲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墙壁,并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失…… “你是不是在奇怪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鲜明。 顾连绵极淡地笑了一笑,似讽似哀:“欧阳静,安解然,这两个人你总该熟吧。” 仿佛已然凝固住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停舟抬眸。 他又怎么会不熟,欧阳静,安解然,他爹在他被绑架后娶的新老婆以及和他新老婆生的狗崽子,已经被他弄死好多年了,在这个时候提他们做什么。 安停舟微微凝了目光。 他深知顾连绵此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今天拖着一身没好利索的伤残病骨来见他也绝不是单纯的来看笑话或是炫耀,这些举动在她的认知里就是不必要的,除非她真的掌握了什么,足以对现在的他造成巨大伤害的信息…… 呵,说来可笑,最痛苦的他都经历过了,他唯一的光都不在了,如今还能有什么呢。 只盼……那人在奈何桥边能多等他一会,好歹也让他把在这些难得安静日子里想明白,却再也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都说完吧。 他这个人自私冷血惯了,纵然知道那人沾上自己一准没什么好结果,也还是不想下辈子两人毫无交集,就是不想放过他…… 卑劣至此,但……那又如何。 “我要是说……被你杀了的那个你名义上弟弟安解然,其实应该叫解然的,你信吗?” 安远志,安解然,解央……解然? 不可能! 这一句话透露出的庞大的信息量让安停舟瞪大了双眼,一直瘫靠的腰背也微微挺直起来了。 安解然怎么可能不是安远志的孩子,怎么可能呢! 他们那一类人生来就极为聪明,哪怕已经快神志不清了也无法摆脱这种得天独厚的天赋,就算是再抗拒知道的东西,也能本能的一点就透。 有时候过于聪明倒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说现在……他瞬间就能反应过来顾连绵说得是什么意思。 如果解然是那个解央的儿子,欧阳静是解央的老婆,安远志有什么理由替别人养儿子还对那对母子那么好。 这没道理…… “来吧,看看解央的社会关系一栏里有没有你熟悉的那两个名字,这是盖了公章的机密文件,我是没法伪造骗你的。” 顾连绵推了一份东西过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 解央和安远志两位前辈也是一生磊落,救人无数的传奇人物,最后却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其中一个还死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这结局也实在是令人唏嘘。 “你可以回忆一下当时欧阳静和你父亲的相处模式,像是夫妻吗。” “不……不可能!” 被偏执的仇恨过滤掉的细节零星闪现,最后密集成了一段完整的,客观的过往。 “你以为你父亲在你被绑架后就娶妻生子了?你错了,他从来没有放弃你,从来没有,要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被找到的,当年的局势你比我清楚,难道就不想想当年你救回来之后为什么他被降职了吗。” “不……” “你是想不到,还是不想想到,他甚至为了你违背了他的原则,你还觉得你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吗,就你手里的那沓东西,你接着往下翻啊。” 顾连绵的表情还是平静的,残忍的平静。 那些在地狱归来从而心性大变的安停舟眼里——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父子俩久未相见的冷漠生疏……其实暗暗包含了安远志对那对母子的客套和愧疚,以及对他亲生儿子那些细微、深沉、不善表达的关心和爱护。 他把他送进戒毒所是为了儿子的未来,一生宁折不弯的人却在转身的一霎那泪如雨下,哽咽出声,他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儿子偷偷掖过被角,暗暗观察哪个菜色他儿子多动了一筷子,第二天便会自然而然的再次出现在饭桌上,他还在那段时间学习了许多心理学知识,就是为了知道怎么才能帮他…… 只是,那时已经被仇恨扭曲到面目全非的安停舟,是注定注意不到了。 人和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有的人就算内地里的情感燃烧成了熊熊烈火,表面却可能是不知所措的木讷。 这些过往终被时间淹没,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就像有的往事,经不起回想,有的细节,也经不起推敲。 “不,他没有理由……” 第117章 大结局十一 “有的。” 顾连绵接道, 神情坦然。 这次,同为微行为分析高手的安停舟却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指节已经开始急促颤抖起来, 顶级心理学家隐藏自己能被判断情绪的特征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这个程度的外露,本不该出现。 毕竟对于过去的安停舟来说, 现下此举实在称得上弱智。 只是接连的打击几乎已然消磨尽了这位天才的全部意志, 让他再也难以维持过往的毒辣缜密, 毕竟这副强弩之末……和完全崩溃也就差轻飘飘的一根稻草而已。 “他当然有理由, 并且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个理由,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顾连绵毫不避讳地道,不笑不怒, 漠然又平淡, 没有一丝多余表情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冷淡到了极致,就是视若无物, 明明是在平视,对坐之人却能如感自己蝼蚁不如。 那一双眸子凛然雪亮, 仿若新淬, 放在一副摇摇欲坠的病美人皮囊上如点睛之笔, 硬是提起了一道摄人心魂的精气神来, 说不上哪不对, 却美得阴森冰凉。 她不等安停舟再接话—— “知道解央是怎么死的吗, 他没有死在遍地尸骸的战场上, 他违令偷偷回来看他已然有孕的妻子, 受他至交好友……” “你闭嘴!” “受他至交好友安远志所托, 在去追被绑架的好友之子安停舟的路上,遭遇伏击,被一辆货车来来回回,活活碾死。” “我他妈的让你闭嘴听见没有!!” 整个空间里都回荡着安停舟的怒吼声。 “你愤怒了。” 顾连绵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意味:“所以你相信了不是吗,继续听下去吧,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你觉得你父亲当年在你绑架时没有选择救你而是去救了那个小女孩,对,那个姑娘,乔小雨,桐大一案中唯一突兀的没有关联性的被害人。“ 也是因为这唯一的突兀,她才顺着线索查到了最终的真相。 “那你又知道吗,当时解央准备启程,人刚好在浮沙坪,你被绑架的那辆车是沿小青山南岭那条路走的,在五分钟以内无叉口,如果从浮沙坪沿东侧拦截,他们跑不了,所以你父亲电话委托了当时更有可能救下你的解央,另外,如果他亲自去追,一辆不知道修了多少次的摩托车山路奔袭,追上一辆汽车的可能是多大,你自己心里清楚。” “姓顾的你胡说够了没有!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安停舟双目血红,挣得手铐发出一阵激烈的巨大声响,引得外面时刻注意着动静的的人推门进来了一半。 “无碍。” 顾连绵轻飘飘地扬了扬手示意,待人全部又退出去后,才接着淡道:“你杀不了我,而且我是不是胡说安停舟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我既然这么说了,就必然会有证据,你继续听下去就行了。” 她对安停舟混乱癫狂努力压制痛苦的神情视而不见,既不可能有一丝恻隐,也并无大仇得报对仇人精神凌迟的畅快,就这样有条不紊地一步步进行下去,这个人,竟从头到尾都是冷静的。 “解央身份特殊,他的手机那时已经被监听了,我有幸从一位前辈那里拿到了委托救你的那段通话音频,已经请人修复过了,想必能听得非常清楚,不用着急。” “也正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想将他和他的家人抽筋扒皮的不在少数,你父亲那时是为了保下那对母子的性命,也算是略作弥补你们安家欠解央的一条命,不过一个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哪怕再显而易见的事,又能看出什么呢。” 她嗤笑了一声。 “这里还有解央的死亡鉴定结果,以及当年已经被封了的那个案子全部的资料,你不是苦寻多年而不得吗,今天我给你拿来了,也算是在你死前了却你一桩夙愿,打开看看吧,毕竟我收集这些也着实不容易。” “安停舟,他死在了去救你的路上,可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还杀了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两个亲人,还有你那把你视若珍宝的父亲,大概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下,何其悲哀,这样的真相,你满意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身体还很虚弱的顾连绵微微有些气喘,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再次开口道:“安停舟,你是想先听,还是先看。” 桌面上,载着录音的手机、拆分的文件袋,静静躺着。 这件事不能是这样,不该是这样,那他算什么,这么多年的苦苦挣扎又算什么,笑话,他这一辈子都是个笑话,谁他妈的能活得比他更荒谬可笑…… 被她点到名的人良久都没有应声,只是一直用异常可怖、像要把人千刀万剐的眼神盯着她,一分钟、两分钟,没人说话…… 直到安停舟像被抽干了身上最后一股气般地瘫下去,疯极而笑:“顾连绵,我一个明天脑袋就要开花的人了,你这样有意思吗。” “非常有意思,毕竟我想让你不得好死,现在已然是万般无奈退而求其次了。” 她冷声答道。 “可是我并不想听,你说我现在咬舌自尽,你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吧。” 安停舟笑得更厉害了,最终由衷地叹了一声:“所以说我现在相信女人狠起来男人只能望其项背这种说法了。” 顾连绵缓缓笑了。 “你就这么害怕吗?” 继而彬彬有礼地抬了下手,回答了他的前半句话。 “请便,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要是真的那么做,我就把杨达的骨灰冲进下水道里。”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些如沐春风的温柔,任任何人不听谈话的内容只是看,都会觉得好一个纤弱娉婷的美人,可有的美人,是带着锋利的獠牙的。 安停舟笑凝固在脸上,那一瞬间的锥心之痛几乎让他整个人痉挛起来,他痛的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可他终是一下子掀翻了桌子,双腕由于剧烈挣扎磨出了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竟也是鲜红色的。 “你!敢!顾连绵,你敢,我一定……” 一定什么呢。 “我不信鬼神之说,呈口舌之快没用,疯子最了解疯子所以你该了解我,我真的会的,我建议你还是顺我心意一点,要么,闭上嘴好好听完看完,要么……”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站住,顾连绵你站住,跟他有什么关系。” 铐链疯了似的响…… “你别碰他!” 脚步未停—— “我选第一个,你别碰他……当我求你!别碰他……” 顾连绵顿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似地转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像是第一次才认识眼前这个人。 末了,她有些讶然地反问了一句:“你这种人,居然也会有心吗?” 安停舟闭上眼:是啊,他这种人,怎么就还会有心呢。 “你说跟他有什么关系?那我家人何辜,老师何辜,我那些朋友何辜,惨死的那些英烈们冤魂们又何辜,你把我当成是什么好东西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要不是出了变故,按照我的原计划,你以为我会给你留个全尸吗。” 感觉到自己情绪的波动,顾连绵狠狠闭了闭眼,咬破了舌尖硬生生将那些不堪回想的往事和着血咽了下去,五脏六腑都被划出了千疮百孔,可再睁开那双漂亮的眸时,已是看不见了方才隐隐有些失控的影子。 “过去你不是一直认为死了就是死了,对一堆碳水化合物聊表哀思的人都是蠢货傻X,你看看你,现在又高明到哪里去了呢。” 她的语调又变得稳而平,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 说得对,所以他可不也就是个蠢货傻X。 安停舟弯着眉眼笑出声来。 “还有一点我真的特别费解。” 顾连绵的脸上从走进这扇门第一次出现了些讽刺的意味,说出的话也尖锐又恶毒了起来:“人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当回事,早干什么去了。” 指甲自虐式地嵌入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得窒息,濒临死亡的窒息。 其他的事情暂且不论,他真的也没有心力、也不敢去细论,可是杨达……达子……他…… 的确,早干什么去了啊…… 他那么多次向自己伸出了手,可他却把他一起拽回到了地狱里,达子从来都和他不一样,从来都不。 “安停舟,你本来,有的选的。” …… “话说你真的会吗。” 火锅兀自冒着腾腾热气,方衍之满满一筷子的牛肉进了她碗里,老妈子似得耳边絮叨着:“多吃点,你那饭量跟猫儿似的,搞得咱家庭条件多不成似得。” “也许吧。” 她答道,表面风轻云淡,内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忐忑。 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了吧,好像这些事情说出来,怎么听都显得自己凶残阴险得像个恶毒反派,虽然她也没自诩过多正派,但是……搜罗到所有证据却压了将近三年就是为了放到最后一步步在安停舟死前折磨疯他,还要把杨达的骨灰冲进下水道,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最起码正常人家的姑娘干不出来这事。 别人觉得她是什么都好,她完全不在乎,可这个人的想法,绝对是特别重要的。 哪想到人只是“哦”了一声,紧接着劈手抢了她攥在手里的水杯。 “哎哎哎说过多少遍了别喝凉的别喝凉的,怎么我一会走个神就跑你手里了,快,凉的给我,你喝这个。” 说着推过去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水温恰好入口适宜,不烫也不凉,桂花蜜的味道甜丝丝的。 “虽然不太认同,但我能理解,我不想敷衍你,但这实话说了宝贝儿你可别生气啊,我绝对非常理解你,绝对。” “怎么会。” 顾连绵失笑出声,玩笑的语气里夹杂着沉甸甸的真心:“要是人人所有的事都认同一个观点,那世界早就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了,又不是印刷厂里印出来的,能理解就已是大幸了,谢谢你,衍之。” 幸好,幸好…… “这个我也说了多少遍了,别跟我说谢谢别跟我说谢谢怎么也总记不住呢,咱们俩现在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谢谢,记住了啊,我以前是你爱人现在是你合法丈夫,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学着对我娇纵点,你所有的样子我都能接受。” “像今天这些事你肯跟我说就很好,对我有点信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听好了啊,我不觉你可怕不觉得你凶残我只来得及心疼你哪有空想别的。” 方衍之动作轻柔地擦去了她嘴角的水渍,声音和缓,完全不比在局里和其他人说话的毒舌和大嗓门。 “不过说实话,设身处地,我要是你这么一路走一遭,早都不知道变成什么鬼样子了,所以宝贝儿你真的好厉害,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你可不知道,娶到你,绝对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没有之一,也永远不会有之一,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昂。” 说着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 顾连绵把手塞进对方掌心里:“可是我的话也没有说完。” 明眸之中晶莹闪烁。 “也许,这个回答是遇到你之前,不会,这是现在的答案。” 因为你,我愿意放过我自己。 所以,不会。 【正文完】 第118章 大结局终 两人的婚礼定在五月二十号。 寓意好, 日子是算过的,刚好也是顾连绵二十六岁的生日。 苦尽甘来,就连老天爷都格外地给面子, 之前青城连着下了一周的雨,方大队长还担心婚礼那天再不停兆头不好是不是要改期,成天碎碎念得周围人耳朵都长茧子, 可哪怕前一天还是倾盆大雨, 第二天偏偏就晴了, 还是阳光明媚的大晴, 相当不掉链子。 这下真圆满了。 ——方衍之一身简而大气的经典款黑西装,一米八六的个头,肌肉密度高却不显夸张, 穿着这种修身款更是衬得蜂腰长腿, 身姿挺拔如松,单从背影看都是卓尔不群、清俊非凡的耀目风采。 而若是看脸就更是无可挑剔了,当年的公大警草依旧颜值抗造,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 眼睛里都是有着熠熠的光,连平时损他损惯了的一众同事们都不得不承认这货今天的确相当的人模狗样。 “嘿嘿, 嘿嘿……” 眼见着那在局里成天不说人话一副欠揍样子方某人猫在角落里, 抱着手机笑得一脸丧心病狂的甜蜜, 好好的一张冷厉型俊脸都硬生生地扭成了地主家的二傻子。 “宝贝儿你收拾好了吧, 早饭一定要好好吃啊, 不然该低血糖了, 我?我吃了吃了嘿嘿, 我马上来接你了, 跟你说今天这天气肯定是托你的福, 看看这艳阳高照的,还是我家连绵面子大,老天都要给三分薄面,哎,可怎么办,仙女你人美心善还那么聪明,我哪来的福气捡这么大一便宜,可美死我了,吧啦吧啦……” “噗——” 刚放下杯子的魏远小同志倒抽一口水直接进了气管,轰轰烈烈地呛了自己一领子。 这个婀娜多姿彩虹怪是他们那个天天凶残嘴损又糙汉的方队嘛,爱情的力量这么神奇的吗? “你还是太年轻。” 林浩扬拍了拍小同志的肩膀,一脸淡定:“别激动小伙子,学着点,对你有好处。” “……不不不林哥,这个我学不了学不了。” 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不光是魏远,就连刚出院的赵安清赵大局长都被这一通辣眼睛的情景恶心的不轻,翻了个白眼一脸没眼看地转身就走,半途逮到衣冠楚楚的伴郎戚北辰同志,提溜着人的后颈:“来来来小子,你跟我过来有个事。” “哎哎哎赵局赵局,您老手下留情,发胶,我刚抹好的发胶。” 赵安清眉毛一立,显然是欣赏不了当代年轻人潮流发型,嫌弃道:“挺大一小伙子成天花里胡哨搞得什么玩意,赶明赶紧把你那一头狗毛给我剃了,看看人家小魏,就很精神。” 小魏:“哈?” …… “车我都安排好了。” 肖煜桃花眼微弯,带着笑意伸手把新郎官从地上拉扯起来:“一辈子一次的正经日子,你注意点形象,别笑那么癫狂。” 方衍之“哎”了一声算是应了:“明白。” 咂摸了一下,他还是伸手锤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用半玩笑半担忧的语气问了一句:“没事儿吧你,还想不开呢,不是说……” 肖煜摆摆手打断他:“今天不提这个。” 头发蓬松、眼睛明亮的青年人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宿醉让他的头又疼起来了。 他的确到现在都没太能想得开,最后掘地三尺从市局里挖出的暗线会是他,怎么会有人能那么会装,一面顶着付天真壳子成天撒娇躲懒,一面毫不犹豫地下着最狠最恶毒的手,那么明亮的眼睛,藏了一腔那么深的阴谋,羊羔皮披久了的人,是不是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无害。 就连顾连绵那种程度的天才都被他忽悠了那么长时间。 肖煜觉得有些好笑,苏星余潜入红星招待所杀于薇给他准备那个“惊喜”的前一天,还坐在他家的餐桌上,筷子夹的是他特意做的一道“麻辣兔头”,他当时还说,说什么来着,哦对“没做过兔子,哥新学的,兔子像你。”那王八蛋笑嘻嘻地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看起来没心没肺:“我可不像这个。” 嗯,他说得挺对的,确实不像。 “知道你是不想在今天给我扫兴。”方衍之哥俩好地把胳膊撘他肩上,显然不尿他绕开话题的那一壶,自顾自地道:“那小子的事的确够他妈离谱的,知道你性子,再给你灌多少鸡汤都是瞎那什么扯淡,不急,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深夜买醉什么的随时奉陪,连绵不管我这个,要是你只想自己待着也OK,随时打电话我给你抗回去不用担心马路牙子上睡一夜给人劫了色,有事啃声别为难自己,听见没。” “知道。” 肖煜顿了一下,反锤他一拳,毫不留情地搡他上车:“结婚怎么还结的你叽叽歪歪的,看看几点了,赶紧的,好意思让人家连绵等。” “我脸皮厚。” 方衍之探头从车窗笑着嚷了一声,心里喜悦之余却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苏星余此人着实是个人才,在市局待了三年传出去那么多消息都能完美卡到“巧合”上,心理素质也够强大,伪装技术放到近现代做特工都足够了。 要不是姓龙的看于薇跑了非要派这小子去灭口……苏星余原本找的替罪羊是初来乍到又脑子缺根弦的魏远,只是他没想到阴差阳错那天肖煜替了班,也不知道他依旧将计就计进行下去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呢。 这就得等抓到这家伙的那一天问问了…… 他和连绵刚碰到于薇,苏星余就马上从缴获毒品的指纹里引出以谦,把他二人的目光迅速吸引到那宗触目惊心的案子上,足够夺人眼球,也足够直击人性弱点。 用江以谦牵制住他,又用他牵制住连绵,然后在于薇由魏远那种心思单纯的新人负责之时趁虚而入,设计了个“密室杀人”用以以后一劳永逸地洗脱嫌疑,哪怕执行过程中发现替罪羊变成了一直对他相当不错的肖煜,也依旧没有偏离计划,甚至第二天还差点“为了肖煜”愤然离职。 从被他的组织推出去当弃子执行灭口任务到实施,短短时间一环套一环,精妙毒辣,不可谓不是个人物。 准确的208房间号、监控检修时间、内部路线和布置,还有那么多次苏星余提供出来的信息……他早该想到的。 而连绵,用比之更短的时间,在察觉到苏星余的问题后不动声色,通过此人传递她想让对方知道的消息——那块发圈里的定位芯片,让安停舟误以为障碍扫除,炸掉了被这块定位芯片引来的所有人,顺势崩溃呕血,进一步降低对方戒心,尤其是像安停舟那样极其自大的性格不会怀疑自己亲手得出的结果,真假虚实,不破不立。 顾连绵这种人让对方一开始相信她的叛逃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她从一开始就通过苏星余把自己卖给了对方——她就是一个卧底,但是这个卧底却不能一开始就被对方诛杀,所以她得是个有相当大价值又有软肋的卧底。 相当大的价值是因为江以谦拼死形成的客观局面——为争利而狗急跳墙,软肋是方衍之,只不过她一开始并不准备把他摆在明面上来。 由对方揭开身份,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死了其他人,再加上他这个“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爱人的出现,逼至绝境,顺理成章。 上位者都容易轻信自己的手腕,自以为掌握大局,而真正用以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那块定位芯片……埋在顾连绵肩部的那块皮肉下。 自己先不留余地、粉身碎骨,然后…… 绝地反杀! 钢丝上与群魔乱舞,莫过于此。 抛开爱人的身份方衍之客观评价一句:这种魄力和手段,疯狂而决绝,令人胆寒。 所以现在系统里的知情者包括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一辈,都认为这实在是个人物中的人物。 可方衍之却想了:这到底是摊上多狗屁倒灶的命才能摧残出这么不留余地对自己都下死手的作风来,去他妈的狗怂命运,看着吧,之后的每一天,他是怎么把总是习惯自杀性攻击的顾美人宠成有诗有远方还有他、每天都能由衷笑得很甜的方夫人的。 命运苛待她的,他补上就是。 方大队长十分有信心,去接亲的脚步迈得更欢快了。 “欸老方” ……于是被伴娘团更欢快怼到了门外。 萧挽笑得不怀好意,显然从为难这没少挤兑过自己的家伙上找到了极大的乐趣:“想什么呢,我老萧是那么容易让你溜进去的人嘛。” “萧总求放过。” 新郎官十分能屈能伸,狗腿地双手奉上红包,惹得其他伴娘——都是顾连绵曾经救助和帮助过的姑娘格格笑出声。 然而萧总并不打算放过他,并给他准备了很长一串的节目,打算按顺序实施,当然伴郎团也不是吃素的,一时间争奇斗艳十分壮观,以女方占据相对优势。 只可惜形势一片大好架不住己方出了叛徒,伴娘团防得好好的门自己开了,探出一个天仙的脑袋。 萧团长哀嚎一声:“顾连绵同志!” 顾连绵同志笑盈盈的,被找准时机冲进来的方衍之同志抱起来转了三个圈圈,悠悠回应道:“挽姐,顾连绵同志可是对面派来的卧底呢。” 萧挽气绝,暗骂方衍之这个不要face勾走美人的老流氓,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真好…… “嘭嘭——” 礼花彩带四处飞舞。 “奶奶,这是在干什么呀。” “这是大哥哥大姐姐结婚啦。” 邻居家的奶奶拉着团子一样的小孙子,笑得慈祥。 “奶奶,结婚是什么?” “结婚呀,你长大就知道啦。” …… 顾连绵搂着方衍之的脖子,眸中爱意和温柔深沉,在周围“亲一个”的起哄声中闭眼吻了上去,心腔里甜蜜地开出了一簇花朵。 阳光穿遍世间美好、鸟语花香,在五月二十日八点零三分,祝福地落在二人的侧脸上。 时光轮转。 一如一年前某一天的八点零三分,镀着一层浅金色的顾连绵推开那扇门,方衍之转头望去,一眼惊艳,一眼万年。 谢谢这个世界留给我的瑰宝。 疮痍不再,满心欢喜。 再会。 ——全文完—— 【番外合集】 第119章 番外一 愈 “看什么呢宝贝儿?” 又一年除夕, 簌簌白雪映着满街喜庆的红色,连带着“人声鼎沸”都不嘈杂的闹心,而是满载着红尘的烟火气。 新的一年要来了。 几乎被裹成个熊的顾连绵回眸浅浅一笑, 顺便习惯性地摇了摇二人在大衣口袋里十指相扣的手,玩笑道:“没什么,在想我的方大队长可以稍微把饭做的不那么好吃一点吗, 我最近真的都长胖了, 胖了会丑, 丑了你不要我了怎么办。” 这话就离谱极了。 且不说告别了过去有些病态瘦的顾美人是愈发像刚下凡, 就是方大队长成天那副指东不往西的妻奴样哪有那贼心和贼胆。 “向来只有你不要我的份好吗,老婆大人。” 话尾带着美滋滋的上扬,丰功伟绩的投喂员先生把某投喂对象的红围巾往上拉了拉, 以防那不知好歹的寒风顺着缝隙灌进去冻着他家天仙, 继而才开始呲着牙肆无忌惮的满嘴跑火车—— “总有某位小顾同志对自己的美貌没有一点点数,看来还是老方同志一天夸少了,老方同志需要检讨,老方同志决定以后每天起床第一件事, 就是大喊三遍我老婆最漂亮,我老婆天下第一美人。” 已婚男人的脸皮果然约等于没有, 何况这位仁兄之前也不见得有多要脸, 婚后就更是放飞自我了。 “去你的。” 顾美人当即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轻轻推了他一把:“三十的人了还油嘴滑舌, 再贫晚上睡沙发去。” “我错了错了。” 沙发警告放到哪个男人身上都是奏效的, 方衍之立刻收起了他那一扇开的耀武扬威的孔雀屏, 殷勤地剥了个糖炒栗子喂到他亲老婆嘴边:“宝贝你吃, 宝贝你冷不冷, 冷咱就回去昂, 你今天穿的是我买的那条羊羔绒的秋裤吧,你明天想吃点什么,咱再去给你买两件衣服吧……” 顾连绵安静地听他絮叨,眼底柔和到了极致,有些缠绻的意味。 雁山大桥上的彩灯闪烁在她爱人黑亮的眸中,她突然就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不太能回忆起来当时从这里一跃而下时,河水的刺骨冰冷了。 还有那些那么深的壑痕,明明没过多久,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似的。 这是她的爱人用了究竟怎样毫无保留的深爱与珍惜,细致入微,面面俱到,用柔软到几乎让人溺死的温情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治愈。 顾连绵以前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未来的日子里,竟会有人待她温柔至此。 温柔到……她渐渐原谅了命运对她的所有磋磨。 她过去心里压的事太多,精神也崩得太紧,在很多时候其实很难像一个真正的正常人,顾连绵一直知道,她心理是有问题的。 她会整夜都是噩梦,一夜惊醒四五次,醒了再睡,然后继续不得安眠。 以前自己习惯了倒是没什么,只是后来身边多了个人,被她这么折腾也连带着睡不好觉,她惊醒一次,他哄一次,又是喂水又是唱歌又是讲故事,像对待一个怕黑怕鬼的胆小孩子,白天再累也是坚持每次她先睡着了他再睡,别说怨言,连哪怕一丁点的不耐都从未有过,以她一个微表情分析专家的敏锐,从来没有。 这是何必呢,顾连绵也曾想,她又不是什么真的娇弱到需要人这么哄着的小姑娘,百倍的痛苦她又不是没受过,这真的也不算什么,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地宝贝她呢,她现在都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后来顾连绵看不下去那人天天的黑眼圈,天才脑袋难得想了个馊主意,就乘他睡着了自己偷偷跑去客房睡,结果没两天就被已经有点ptsd找不到人吓个半死的方大队长抓了个正着。 那应该算是二人婚后第一次不愉快…… 对她一向纵容到没边的人显然有些生气—— “连绵,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你不觉得你对我太客气了吗。” 不太高兴的队长同志还是不忘给他老婆披衣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郁的怨夫气息,却更多的是温和的无可奈何,他确实从来都对她没有办法。 “我就是看你这两天加班到那么晚不想吵你,我想试着先想办法解决一下,不行再说,真的,我……” “你就是太客气。” 方衍之极为头疼:“上次咱怎么说的,我们都是彼此最亲的人了,不许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瞒着对方,大事小事都一起商量一起面对,我是要和你过完下半辈子的人,所做一切都是本分,放心接受我对你的感情怎么了,你又自己一个人躲着算怎么回事。” 有点上来脾气,声音却不大,像是怕吓着她。 方衍之市局里天天声如洪钟,中气足的一听就是能一顿吃八碗,只有对一个人时才每每分贝都会不自觉地降一个八度,语速也不快了,声音也温柔下来了,连标点符号都是细致体贴的形状。 顾连绵斟酌着该怎么答,方衍之却突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把人揽进怀里,还没说什么就丢盔弃甲地开始妥协:“跟我说话想那么多干嘛,想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在我这没什么不能直接说的,急了点,不是凶你的意思,就是宝贝你得明白,我是你的爱人啊,爱人之间不应该这么客气的,对不对?” 是啊,爱人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 顾连绵额前的发有些长了,有点挡眼睛,她半垂着眸看不清神色,良久以后,突然带着心尖子上的鲜红明晃晃地剖出来句真心话—— “我是第一次学着和一个人建立这样的亲密关系,有时候可能学的不太对,你要教我。” 她只是用了她所理解的全部,去竭尽所能地表达爱意。 天才也有不太擅长的领域。 方衍之霎时整个心都软了下来,又酸又麻,只好凑过去亲昵地亲了亲她的额发,轻声道:“好巧,我也是第一次学着怎么爱一个人,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要跟我说,我教你,你也记得教教我,好不好,顾老师。” 这人自从结婚后情话水平一天比一天登峰造极。 从来冷静到堪比机器的顾专家居然被这番甜言蜜语轰炸的有点脸红,又“恩”了一声:“好……好的。”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小脑袋瓜里一天再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也是小事那也没什么,我那么紧张没有必要。” 方衍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 “你个笨蛋,于我而言,你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小事,我只是心疼我的爱人,很至于,非常至于。” 他一口一个“宝贝“叫着,顾连绵慢慢就真有点觉得自己也是个“宝贝”了。 所以“她曾想”也变成只是“曾想”了。 …… “嘿回神了宝贝。” 还是雁山大桥,方衍之站在彩灯下,手里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糖葫芦:“怎么了今天一直发呆,来,快尝尝甜不甜……哎你这么看着我干啥?” “没什么。” 顾连绵莞尔一笑,凑过去的前一秒温声道:“就是突然有点想吻你。” 就是一直觉得很爱你。 新年倒计时—— 十 …… 青草地,艳阳天,少年举着一人高的布偶熊,笑眯眯地邀着功:“喜欢不,喜欢的话笑一个嘛。” 其实,在他走后,她笑了的。 九 …… 桐城,第一次点开男人的个人资料,证件照上的人眼睛格外的明亮,有种纯粹又炽烈的精气神。 “方衍之……” 她记住了。 八 …… 青城,市局,真人穿着一件黑短袖,人果然很精神,有点像个大龄愤青,还挺可爱的。 “以后便请方队多多指教了。” 她说。 七 …… 情侣桥,明明已经是个成熟男人了表白却还是红着脸颤着声:“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的那种。” 怎么办,她有点想答应,虽然好像真的不行。 六 …… 爆炸后的伊甸园,子弹没入了她不知是不是心脏的位置,她估算应该不是,不过好像还是有点疼,幸好他没事。 他怎么哭得那么伤心呢…… 五 …… 医院,他说:“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是怪物,那你就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美的怪物。”他说:“……一辈子” 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心理不正常了啊,做什么还那么执着呢。 四 …… 市局两条大街外的大排档,刑警队长哼着品味清奇的歌,背着醉酒的顾副组长,两人相叠的影子,拉了很长很长。 那句悄悄的“年纪轻轻就过的这么苦,把我的所有好运气都给你吧,别给我剩下。” 她其实也听见了的。 三 …… 玉塔巷,临别一见,他说:“跟我回去好不好。”他说:“我恨你了……恨死你了。” 其实恨她也好。 只是真的不想他这么难过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二 …… 化工厂,苦寻爱人的骑士终于接住了他深渊屠龙的姑娘,积隐成垢的罪恶自此现于天光。 “我来带我的小骗子回家,她总是骗我,骗了我好久,我真的很生气,但我……真的很爱她。” 一 …… 婚礼的殿堂,高朋满座,方先生在祝福中给他将相伴一生的爱人戴上了戒指,满目星河,两人相视而笑,不言中许了对方一生。 “我愿意。” …… “嘭——” “嘭——嘭——” …… 去旧迎新,零点,整。 烟花绽遍了夜空,恍若白昼,这是两人第一次一起跨年,没有伤痛没有无奈没有沉重没有阴谋,就是寻常人家的新年,却已是顾连绵过去从未想过的奢求。 她真的别无所求了。 “新年快乐,衍之。” 未来还会有这样的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 方衍之笑着退开了些,攘攘喧嚣中,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竟似真的分了好运过去。 “新年快乐,我的宝贝。” 从此年年新年所愿,皆是吾爱一生平安,岁岁喜乐。 第120章 番外二 新手老爸历险记 众所周知, 老方的父爱如山……体滑坡。 方欢颜小崽子出生在盛夏正午,那天该侠女哭声之洪亮,据说生生嚎醒了整层楼的婴儿, 大家一起此起彼伏地哭成了交响乐团,由方家千金出任该乐团团长,自此奠定了她不消停人生的光辉起点。 老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心疼完自家老婆后眼珠子一转, 突然就get到了自家闺女的“大将之风”, 切换突兀导致接触不良, 咧嘴贼没形象地乐出了个鼻涕泡。 他同手同脚地在那团小小的生命旁边转悠了半天, 觉得胳膊腿连带脖子都细的一捏就断似的,颇为胆战心惊,虚空左比划右比画, 硬是没找到从哪是能下手的, 只好一拍自己大腿,臭屁地向围观的朋友同事们大声炫耀道:“看见没都看见没,不愧是我闺女,我的, 这气势,一听就将来有出息。” 老父亲看闺女, 越看越欢喜。 出息不出息先另说, 这混世魔王的风范是打具备民事权利能力之初就已经有了先兆, 而可怜的魔王她爹还对此毫无察觉, 只一个劲地傻乐呵自己喜得小棉袄, 以为自此走上了女儿又暖又贴心的人生巅峰, 那叫一个喜不自胜。 然社会还是太险恶, 老方也是太单纯。 后来他才算是整明白了, 什么玩意的小棉袄, 这小完蛋货就一破了全身洞的掉漆皮衣,又皮又漏风还特别的不靠谱儿,坑爹的头等好手,比他小时候闹心多了。 索性长得还是随连绵的,小美人胚子一个。 朋友们说着吉祥话连连道贺,小崽子已经被他新手爹的大嗓门嚎醒了,小表情极其不满。 只见那祖宗沉默两秒酝酿了下她充沛非常的情绪,嘴一瘪就发起了音波攻击,老方手忙脚乱地哄了半天才消停。 这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朋友们刚走,他美人老婆秀眉一蹙,瞪了他好凶一眼:“你刚才那么大声做什么。” 老方委屈,但老方不说。 这就是他堂堂方大队长的家庭“弟”位吗? 好吧还真是…… “是是是,我错了,我闭嘴,你别生气,月子里气不得,你看我给你变个魔术。” 妻管严老方能怎么办呢,只好立马压低了声音,严格奉行“三从”之“老婆说话要听从”原则,堪称男德进修班第一人。 只见他嬉皮笑脸地一挥手,手里居然神奇的多了一支玫瑰花。 样子不太正经,嘴里也在跑火车,但眸中深情未减当年半分,星河满目。 他单膝下跪,人笑着,眼尾却还发着点红:“鲜花配美人,恭喜我宝贝当妈妈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人爱你,当然了我肯定还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第一,这小崽子只能排第二,哎呀这么想想我还是很酸啊怎么办,我只是一只可怜的柠檬精罢了,我不管,宝贝儿你要对我负责。” “责”字拖了个九曲十八弯。 再众所周知,这位正在cosplay警犬到处拱的方姓同志一天需要找他美人老婆负八回责。 “走开。” 顾连绵笑出了声,接过玫瑰顺手推了他凑过来的脸一下:“赶紧起来,都当爸爸了像什么样子,吃自己女儿醋也不怕她长大后我告诉她。” “天呐!” 这位方姓同志浮夸地捂住自己的心口,装模作样用手沾了沾并不存在的眼泪:“噢亲爱的你还要告我的状,你当初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有了小的后果然我这个老的就不值钱了是吗,你怎么能这样!” 一米八几的“小妖精”撒娇顾老师表示接受无能。 “差不多行了。” 顾连绵笑着去打他,被方衍之捉住手吻了一下团在掌心里捂,他脸上的玩笑气散开,神色霎时温柔下来了。 “说正经的老婆,你辛苦了,我真的很心疼你,还有——永远爱你,我将会和你一起参与她的成长,保护她,支持她,教育她,尽全力做一个很好很好的丈夫和父亲。” 那双人到中年仍然黑亮纯粹如少年般的眼眸里充满了幸福和期翼。 “怎么突然……” “该说出口的话就不该憋着,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是不应该让自己的伴侣哪怕一刻没有安全感的,还有成为一个新生命的爸爸,本来就是一件十分正式且神圣的事情呀。” 方衍之在他生命中最重要两个人的额头上依次落下一吻,心里由衷对命运道了感谢。 真的,太好了…… 日子过的很滋润,工作顺利家庭美满,除了一些幸福的“鸡飞狗跳”。 这就属于老方的小苦恼了。 头一回给人当爹没啥经验,尽管老方已经提前熟读快一百本育儿书籍,但不知是大的有毛病还是小的有问题,实践起来画风该迥异照样迥异。 有一回,顾连绵还发现他捧着一本儿童心理学边读边在空白处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随手翻了两页颇感新奇。 她估摸着这家伙可能学生时代考试都没这么认真,这是当爸爸也生怕挂科的,不由好笑问道:“你读什么心理学,我们家有我一个专家还不够吗。” “那怎么能一样。” 老方同志闻言严肃地摆摆手后顺便扶正自己歪掉的眼镜,眼不离书:“谁家正经当爸的这么轻松,把育儿责任全堆给伴侣是非常不负责任的做法,你看你老公我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是那种人嘛,对了连绵你来给我讲一下这个吧啦吧啦……” 态度相当积极,思想相当先进,堪称时代典范。 男默女泪。 爹那必须是个好爹,就是缺根弦有时候还是真缺根弦。 比如说方小同志一开始也不叫方欢颜,叫…… 老方:“姓谁的姓,要不跟你姓顾吧,多好听,一听就是个小美人。” 顾美人:“别,跟顾行章的姓多不吉利,跟你姓方,名你有什么想法?” 天才版的老方福至心灵:“大俗至雅,方快乐吧,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多好。” 向来涵养极好的顾连绵差点忍不住当场让他滚蛋。 她顺了顺自己差点一口没上来的气,微笑着薄唇轻启是吐气如兰,悠悠吐出四个字:“你没事吧?” 溜溜梅是得给老方批发两箱。 总而言之,大俗至雅方快乐和她坑娃亲爹的“梁子”是从这就结下了。 从此父女俩踏上了相爱相杀之路一发不可收拾。 这还没完…… 再比如说小崽子刚生出来那几天,其实有些时候老方也会不太反应的过来自己生命里已经出现了这么个小东西,一次说着话一屁股坐床上软乎乎的一团,感觉周围都安静了,心里“通”一下“定住”,瞬间脸直接煞白堪比吃了两斤漂白粉,再定睛一看,小崽子好端端在婴儿床里睡着呢,没被自己一屁股压扁。 这下才感觉心脏又扑通扑通跳起来,整个人算活过来了,一抹头上,全是冷汗,刺激过大吓得起来准备喝口水脚底下还绊了一下,千里追凶不在话下的方大队长自己家里把自己绊了个踉跄。 后来再提此事,小方由衷感谢了她爹当年的“不坐之恩。” 毕竟人死可重于泰山可轻于鸿毛,但被自己亲爹一屁股坐死这死法太过猎奇,就是见了阎王她都着实不好意思开口。 来而不往非礼也。 到了晚上,这是小崽子最闹腾的时候,而且此崽看人下菜专闹老方,对自己美人妈妈可是体贴的很,新手爹这个鬼才就把摇篮找根绳栓自己脚脖子上,一哭就迷糊着姿势诡异地晃晃脚,长此以往形成了肌肉记忆,小崽子都三四岁了他这个睡着了一听她哭就晃脚的习惯还是没完全改掉,还能随时点读几十首当下流行童谣,是直接刻进了DNA里。 当然,老方还是相当爱他的崽的,不过如果这小完蛋货不在学会爬行后把臭袜子塞进正在睡觉的他嘴里就更好了。 哦,最好也不要薅他的头发以及他的腿毛,真的超疼,还有也不要给他卡一头五颜六色卡子以及用水彩笔在他脸上画花画王八,属实有碍瞻观,对了也不要动不动就撕他整理好的卷宗和报告啊,他会被炒鱿鱼的!还有…… 好吧,就算这些“不要”都是幻想,他的“相当爱”也没有少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 抓周那天,方衍之遇了个紧急任务,紧赶慢赶可算赶回来,一直什么都不抓的小崽子直接一把揪住了他别在腰间的枪,滴溜着一双水汪汪的葡萄眼看着他笑了,脸蛋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夫妻俩对视一眼,怔了几秒,然后也笑了。 顾连绵把枪收到孩子拿不到的地方,轻声问他:“不担心?” “担心啊。” 方衍之给她女儿扎了个爱心形的小揪揪,抬头一咧嘴:“但真要是她自己想干的事,想成为的人,担心归担心,我也永远无条件支持她。” 毕竟这是他闺女,又不是他附属品,大方向没毛病管她干什么,而且女儿拿枪也很帅不是吗! “同意” 顾连绵莞尔一笑:“虽然我们会一直保护她,但如果她真的选择拿起枪去保护别人,我只会以她为傲。” “然后你娘俩保护了世界我保护你娘俩是吧,独家专属骑士!” 小方骑在她爹肩膀上咯咯直笑,又顺手薅了几根头发。 “ 小!兔!崽!子!” “好吧专属骑士。” 美人憋笑:“不过友情提示一下,骑士你今天出任务后脑勺那个粉的蝴蝶结一直挂着。” “什么!!!” 猛男震惊。 这就是所谓“带最粉的蝴蝶结,打最狠的架”吗? “……啊啊啊方欢颜你这个倒霉孩子,老子要丢死人了啊……” “嘻~” 然鹅再怎么坑爹,崽也还是自己的最好。 其实老方一直都觉得他的宝贝颜颜,天下无双,说出来怕她骄傲,所以这是个小秘密,全世界都知道,就他自己觉得是秘密的——小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喽啊宝贝们好久不见,毕业季真的事太多了(猛女哭泣),本来小崽子准备最后一个番外写的,但有宝贝想看,那我能怎么办,只能宠着喽,或许最后一篇还会写长大一点的霸王小崽子,最后其实我也有个小秘密,此新手爹带娃之灵感,部分来源于我老爹。 今天是父亲节,先祝我爹父亲节快乐(虽然俺这个别扭狂一直觉得矫情没亲口对他说过),然后祝天下所有的爸爸们父亲节快乐喔! 第121章 番外三 婚后流水账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三餐四季,平凡而静好。 夙愿已偿,顾连绵辞了警局一切职务跑去青大心理系教书育人做研究, 成了名副其实的“顾老师”,而老方依旧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中国队长,一年到头忙着救人于水火, 闲了就在家给爱人和女儿研究新菜式, 还会烤小饼干、做苹果派, 一家三口去尝试各种各样的事物, 从不忽略陪伴。 老方会让小崽子骑他脖子上,另一手牵着他的亲亲老婆,每次都笑得特别开心, 拥有了全世界的那种开心, 然后甜腻腻地管顾连绵叫“宝贝”,欠嗖嗖地管他闺女叫“小崽子”,狗粮从小喂起。 顾连绵终于做回了自己喜欢的事,偶尔局里有要案时过去客串两天专家, 老方忙自己不忙的时候就带着女儿读读书,参加参加户外运动, 会耐心地问她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 长大想做什么, 会微笑着听她手舞足蹈地讲在学校的趣事。 说起来他们家那个小的特别有意思, 除了眼睛能证明老方提供的基因外其他地方和顾连绵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聪慧程度也是一脉相承, 正儿八经的天才, 就是性格上画风清奇, 好好一小美人活像纯血二哈,越长大越不消停,是一刻不看着就要作妖,“芳名”在外人称小魔王。 小魔王自从上了幼儿园夫妻俩三天两头就要接到老师的投诉,这家伙成天带着萧挽她儿子到处惹是生非,拿着小弹弓打人家小朋友的屁股,往男同学笔盒里放毛毛虫,领着一帮小不点“打架斗殴”还煽风点火,往老师背后贴王八……诸如此类恶行能写上三天三夜。 方衍之追着她满街跑,可那才六岁的小兔崽子滑溜得和泥鳅一样,愣是在一堆障碍物里钻来爬去,一时半会还真抓不到手里,追罪犯都没这么费劲过的方大队长觉得自己一世英名不保,三两步翻墙一跃揪住了钻狭小狗洞过去的小方同志的耳朵,人都气笑了:“跑,继续跑啊你个倒霉玩意儿。” 小东西“哎呦”一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装模作样地蓄满了泪水,忽地大喊一声:“救命啊有人打小孩呀!路过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哥哥姐姐救命啊我爸要打死我呀——” 老方:“……” 下一秒他就被热情的街坊包围后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思想教育,整个人都麻了,而他那孝顺闺女窝在路过的居委会老奶奶怀里抹着眼泪,趁人不注意对还他做了个鬼脸,老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是,怀这玩意的时候连绵是吃了什么啊!他梦想的文静乖巧小棉袄呢? “老爸这你不能怪我,我还小,你这么冲过来我害怕。” 方衍之满头问号:“你害怕?你?” “嗯呢。” 倒霉玩意儿坐在道牙子上啃大甜筒,眨巴眨巴眼睛,一张酷似他家大美人的小脸上满是天真无辜。 “……”忍住,亲生的。 说来也巧,萧挽和她家老陆的儿子陆潇然和颜颜是同一天生的,就早了三小时,这两孩子打小一起玩膏药似得粘一块,有趣得很。 潇然那孩子性子安静也不爱笑,逗一逗还急,是个妥妥的小傲娇,颜颜呢天生笑相没心没肺,又皮又特别恶趣味,越不经逗她越要想方设法地捉弄人家,把人气得天天炸毛炸成河豚,一张小脸五颜六色的,他看了都觉得自家闺女实在缺德。 但小潇然再怎么面冷嘴毒,皮猴子颜颜叫他一起去干什么……无论是上房还是揭瓦,好事坏事他最后到底也没有一次不一起的,结果互相借鉴变得一个比一个更损,颜颜明损,潇然暗损,两人对视一眼就是心有灵犀地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花样百出。 想着老方又乐了,弹了小方一个脑瓜崩:“小兔崽子属你坏水多,你说你这是随谁。” 小方头也没抬,专心啃甜筒上的脆皮:“随你呗。” “瞎说,你爹我从小到大都安分守己品学兼优友爱同学实诚质朴。” 方衍之坐她旁边也拆了一个大甜筒同款啃法,想了想嘴欠道:“其实吧也不怪你,毕竟你是我从家门口垃圾桶里捡的,没有和你爹我一样崇高的思想觉悟很正常。” “我会哭的老爸,并且告诉妈妈你说我是捡来的,以及你的私房钱其实在唔……” “你怎么知道的,不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老方赶忙捂住某个小机灵鬼的嘴,一脸震惊,这是侦查技能从小练起的吗。 小机灵鬼笑得特别甜:“那今天请家长这事老爸会帮我保密的吧。” 好家伙,这货居然六岁就学会找敌方把柄、一直不吭声到关键时候拿出来威胁人了,以后长大了还了得。 方衍之气得牙痒痒,又拿她没办法,恶向胆边生劈手夺了小颜颜啃了一半的甜筒自己两口吃了,并大声嘲笑她吃屁去吧……. 月落星沉,一灯如豆。 窗前的顾连绵咬着笔杆子陷入了沉思,额前的碎发落下来了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衬得面容愈发静美。 摆在她面前的备课本,久久都未曾翻过一页。 “当当——” 某位臭不要脸白天欺压完自己女儿的方姓队长倚着门,笑眯眯地看她,手里还端着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黄鱼。 “亲爱的想什么那么入神呢,我站这好一会了都没发现,让我猜猜……一定是在想我对不对?” “一边去。” 顾连绵同志早已被多年的婚姻生活磨去了恋爱时就少得可怜的浪漫感,当下更是毫不客气,笔没放,头没抬,张嘴就一句:“一天没个正经,你看看你女儿现在跟你学的。” 这熟悉的展开。 方衍之当即委屈不已:“这你可不能冤枉我老婆,什么叫跟我学的嘛,我小时候比她听话多了好吗,像今天这样……” 一个人殴打一群人的野蛮行径他小时候,起码像颜颜这么小的时候就做不出来。 不对! 方衍之默默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抬眼一瞅,果然看他英明神武的老婆大人似笑非笑地拿眼睛睇着他。 要完要完,一秃噜嘴说漏了,怎么三两句话又被套路了,他家连绵这两年一颗本就是七窍玲珑心上又多长出来了千八百个心眼子,他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嘿嘿……” 脑子不够,卖萌来凑。 “别来这套。” 顾连绵笑了一下,顺手拿走他手里那盘小黄鱼又坐回到她的靠背椅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方衍之同志。” 末了,咂咂嘴,评价道:“盐太多了。” “是是是,坦白,我坦白还不行嘛。” 卑微老方殷勤地递上一杯水后给他老婆捏肩捶背,转眼把小方卖了个底掉:“就是方欢颜这个小同志今天又和别的同学打架被请家长了,她这刚上小学几天啊,忒不像话,连绵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打断这小兔崽子的腿。” 话是这么说,脚底下动都没动。 从去学校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这会想起来要打断她的腿了。 顾连绵心里暗笑,嘴上故意逗他:“确实不像话,那你去吧。” “啊?” 方衍之一愣,赶忙道:“你来真的啊老婆,你不是最宝贝她了嘛,何况打架这事也不全是咱颜颜的错嘛,我都搞清楚了,是那几个臭小子先欺负班上的女同学揪人家辫子、把人家推到地上,多欠啊,我们颜颜是看不下去才挺身而出的,你看看小小年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多好一孩子不是,再说了那几个小子加起来连我们颜颜一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告状,要我小时候羞都羞死了。” 那语速,堪比机关枪。 “噢,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我的方大队长。” 顾连绵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抓住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仰头去看他。 “你又逗我是吧,连绵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方衍之索性低头吧唧一口,又吧唧一口,又……直到顾连绵笑着去推他。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都多大了还挠人痒,幼稚鬼。” “我就幼稚鬼,我就幼稚鬼……” 顾老师深知今天自己这课是备不下去了,敲了某人脑袋一下:“还闹,睡觉了,明天咱两可都要上班,我还是早课,你要再赖床我可真不叫你。” "遵命,老婆。" 关了灯,方衍之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连绵” “又怎么?” “今年的年假咱两西藏旅游去吧,二人世界,不带小崽子,让老萧帮咱看几天,正好让她和潇然玩去嘛。” “看样子是早都想好了。” 顾连绵轻轻踹了他一脚:“就你一天花样多,还说颜颜不像你。” 算是同意了。 “是是是,像我像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衍之动作熟练地将人冰凉的脚放到自己怀里捂着,捂热了就再换一只,一副妻管严晚期的样子:“那就这么定了哈老婆。” “行。” 顾连绵无奈应着。 “对了你昨天找不到的那份报告我给你找出来放你公文包里了,这么大人了还丢三落四的,你和脏衣服摞一起扔洗衣机了,我说这么点的地方能跑去哪。” “嘿嘿,谢谢亲爱的,mua~” “咱那灯泡也不太亮了,你明天下班记得买个新的换上别忘了。” “好嘞。” "还有后天我去接颜颜,你不用过去了,后天我……" 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变成了清浅的呼吸声。 方衍之在她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斑驳月光下笑得极温柔。 “都记下了,晚安,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就到这里啦,衍绵cp从此过上了甜甜的生活,感谢宝贝们的一路支持,因为这本是俺第一次写出来的故事,其实有许多地方处理的还是有点青涩,不要嫌弃我哈哈,再次感谢能看到最后的宝们,希望下本能给大家带来更好的故事。 然后如果看得惯我文风的宝贝可以点一下俺预收《燃灯「缉毒」》的收藏,伪冰山真情圣为爱痴狂男主×伪疯批真孤勇以身殉道女主,依旧是我爱的美强惨女主和超守男德男主喔,剧透一下,这本女主可能比连绵还惨(我是个魔鬼),但是武力值杠杠的,入股不亏,欢迎包养嘿嘿。 以及老板们可以的话给孩子留点评吧,俺也想要甜甜的互动,俺是什么冷评体质啊(暴风哭泣)。 最后最后,表白我的读者小天使们,祝你们三次元都能万事胜意,嘿嘿,下本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