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309星,原名万里寒。那场由联邦间谍引发的恶性爆炸事故发生于十五年前。
按理来说,十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既然这本日记来自十五年前,既然这根试管来自十五年前。
那十五年后的江应余又为何没能听说任何有关于金苹果的传闻?
为何beta仍旧只能成为机甲维修师?
为何这个世界仍旧没有发生一分一毫的改变?
回想起被遗留在防空洞内的试管,以及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日记。
江应余的头脑里产生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设想。
或许,只是或许。
这位名为魏循章的beta女孩,终究没能在那场旷日持久的浩劫中活下来。
她与她的理想都被掩埋在了深雪之下。
命运犹如一座蛮不讲理的大山,沉重地压在每一个beta的肩上,让他们无法反抗。
江应余长出一口气。
她沉默地合上日记本。
取出事先在厨房准备好的温水,拔出堵塞试管口的软木塞,将试管浸入水中。
等待的时间不比想象中漫长。
在江应余发呆的时间里,金色的液体已经在试管内重新流动,仿佛恢复了昔日的活力。
江应余拿起试管,放在鼻子下面好奇地嗅了嗅,没有任何气味。
紧接着,没有任何预兆地,只见她毫不犹豫甚至近乎决绝地将它倒进了嘴里。
她不计后果地喝掉了试管内一半的液体。
金苹果是苦的,她从没喝过这么苦的东西,比过期的营养液还要难喝一百倍。
强忍着反胃的冲动将它咽进去,温热且苦涩的液体顺着喉管向下,钻入五脏六腑。
起初,江应余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全身很温暖,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过了片刻,就在江应余疑心试剂是否失效的时候,头颅内突兀地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恍若有刀子在脑子里不停搅动,疼得她想在地上抱着脑袋打滚,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耳鸣,吵得她几乎听不清任何声音。
好像有液体从鼻端流下,但她已经无力顾及。
此时的江应余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中。
自己仿佛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正在饱受极端痛苦的煎熬,另一半则摆脱了□□的束缚,凌驾于物质世界之上。
她好似生出了另一双眼睛,一双能够穿透黑暗,突破人类生理的极限,看见所有事物的眼睛。
她以一种俯视的视角看见自己因疼痛而跪倒在地,却无法与另一半的自我感同身受,漠然地将视线上移,然后便看见了佝偻着背在巨大坑洞中打捞废弃物的拾荒队队员们,可她身处理性的王国,已然目空一切,不为任何事物所动,继续上移,看见的是残破凋敝的D-309星,继续上移,世间一切事物都能尽收眼底,索然无味地继续上移,百无聊赖地继续上移,上移、上移、上移——直到她看见了璀璨浩渺的银河,理性的王国便轰然倒塌。
江应余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所看到的这副景象。
星海浩瀚无际,宇宙深邃无垠。
有无数恒星汇聚成团,如涡旋般静默流转,亘古未变。
涡旋的中心璀璨如芒,隽美的光辉向四周逸散,细长的光带似一只半垂的眼,跨越亿万光年,俯瞰群星。
江应余曾多次在教科书上看见银河系的图片,但没有哪一次能比亲眼所见来得更为震撼。
生长于星际时代的孩子,有谁不曾向往过与万千星辰作伴、在广阔星海中自在遨游?
这是她距离银河最近的一次,仿佛只要抬手就能触及星辰。
她被那只眼睛深深吸引,下意识地想要朝它靠近,就像孩童想要回归母亲的怀抱。
可这一次她没能如愿。
那对带着她翱翔宇宙的“魔法翅膀”仿佛在这一刻倏然断裂。
江应余看见自己正不断地后退、不断地下落。
她想要呼号,想要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星辰远去,看着自己穿过气层,落入茫茫白雪中。
知觉在一瞬间回归。
割裂的两半终于合二为一。
江应余保持着跪趴的姿势,呆愣了半晌,方才的一切就像梦一样,短暂却又无比真实。
头痛仍未减缓,耳鸣依旧,她吃力地撑起上半身,靠着储物架。
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呵。”
她发出一声苦笑。
无需照镜子都能猜到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狼狈。
试剂的副作用超出了她的想象,没想到十五年过去,它的效用衰减了不少,反倒是副作用在不断增强,虽然其中多多少少也有江应余用量过多的原因。
但从好的方面来想,她的确亲身体会到了使用精神力感受世界的滋味。
就结果而言,这次以身试药还算有所收获。
不过,她手上这管金苹果还远远达不到大规模投入使用的标准,更别说利用它去建立一支beta军队。
若正如她猜测的那样,名为魏循章的女性beta死在了十五年前,那么现在她就必须带着这管试剂想办法离开这里,也必须找到相关科研人员推进金苹果的研发,只有获得足够安全且可持续使用的金苹果来源,才能有信心将它投入市场,改变所有beta甚至是全人类的命运。
可这条路上处处都是阻碍,处处都是危险。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又能做到什么?
一想到困难重重的未来,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就像海水一样翻涌而来,或许是躯体的疼痛引发了心理上的脆弱,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自卑与悔恨终于寻到了等候已久的时机,开始疯狂地发酵、生长、蔓延。
要知道,黑暗的房间最适合阴暗的情绪滋生。
疼痛正侵吞她的理智,疲倦正啃食她的斗志。
理所当然的,自我怀疑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于是,她问自己——
一个一无所有的拾荒者,一个一败涂地的废物,究竟是哪来的自信,哪来的余力,让她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帮助其他人?
脑海里一片混乱,江应余脱力般地闭上眼睛,现状令她倍感无望。
在无尽的疲惫与嘲讽将自己压垮之前,她习惯性地想起了三殿下演讲时所说的话。
在三殿下死后,江应余无数次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与她有关的任何话语,可记忆的洪流一旦打开了闸门,便汹涌得一发不可收拾——记忆里三殿下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清晰,还是那么温柔而铿锵有力。
她说,我也只是个普通的beta,就像我的万千子民一样。
我也曾失败过无数次,眼看着胜利与我擦肩而过。
我也曾无比嫉妒alpha与omega,嫉妒他们生来就能享有无尽的偏爱与美誉。
我甚至曾恨自己为什么是个没用的beta,恨自己为什么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天才偶现的灵光。
可是沉湎于过去的失败、嫉妒、憎恨之中对我毫无益处,我还是那个普通的beta。
在这个歌颂伟大、歌颂天才、歌颂alpha的时代里。
我必须拼命站起来,站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上。
我以自己向全世界证明不是所有beta生来就得低人一等。
我要让所有的人、所有的beta都看见——
在这个世上,就算是最渺小、最平凡的beta,也能拥有另一种活法!
江应余听见自己的心脏正随着记忆里三殿下的话语而鼓动。
无视身体的虚脱与疼痛,她咬牙从地上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储物室门口。
眼前尽是一片虚影,金苹果的副作用仍未消退。
可她想要回到帐篷里。
在她的枕头底下,放着她亲手收录的三殿下语录集。
她就想再看它一眼。
仿佛只要看见它,三殿下就没有死去,她的理想也没有死去。
属于beta的时代还没有结束,三殿下仍旧是所有beta的太阳。
三殿下绝不是什么帝国之耻!
她绝不会背叛帝国!
就在这时,眼花的江应余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汹涌的思绪在她倒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还是低估了过期金苹果的副作用,或许也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
她彻底晕了过去。
浸润了不甘与悔恨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为她死去的理想画上了句号。
属于beta的时代实在太短暂了。
或者说,属于beta的时代根本从没来过。
厨房内,贺平淮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智网终端还给江应余,并向她好好道歉。
看得出来,江应余十分爱惜自己的终端。
虽然其型号是十年前的一款,但是被保养得非常好。
很多时候,他并不是故意想惹江应余生气。
他只是不明白,明明他与她才是一类人,为何她偏要故意疏远他、冷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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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她如何掩饰如何否认,都无法改变自己的谈吐与习惯。
她甚至没有发现,绝大多数拾荒者都不敢在交流中与她对视。
除了她以外,拾荒队所有成员都默认她不属于这里。他们知道,她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拾荒队,去往更广阔的世界。
因为她所接受的教育在她身上留下了无法更改的烙印,而这种烙印无从作伪。
也因为她的眼神不同于贺平淮此生见过的绝大多数人,不论是alpha,beta,还是omega。
贺平淮不知该如何描绘这种眼神,如同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江应余这个人。
但同样的眼神,除却江应余,他只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时候他年纪太小,只敢跟在哥哥身后远远望她一眼。
——那是第四军团的团长,帝国的三殿下,beta的太阳,赵显。
然而,世事难料,如今赵显已经死了,死得轰轰烈烈。
背负着叛国的罪名,死在遥远的蒙卡斯星系,连丧钟都不曾为她敲响,是公认的帝国之耻。
此事背后有太多利益牵扯,真真假假早已说不清楚,是是非非早已看不分明。
贺平淮大步从厨房走出来,打算随手找个beta问问江应余到底去哪儿了。
在防空洞内四处转了一圈,却没找到人,连那个经常围着江应余打转的绿眼睛beta也不知去向。
正在贺平淮犹豫着要不要拿上防毒面具出去找人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贺平淮转过身,看见一间大门紧闭的弃用储物室。
“江应余,你在里面吗?”
贺平淮试探着对着门问了一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贺平淮决定以暴力破门。
只见他轻易就拧断了门把,将储物室的门轻轻一推,防空洞的照明灯便沿着缝隙将室内照亮。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江应余。
身上的衣物脏乱不堪,像是在地上滚了几圈,手里紧紧攥着一支手电筒,却根本没打开电源,还有一只脚被卡在储物架下面,结合倒下的姿势不难判断出她正是因此被绊倒。
贺平淮先是倒吸了口冷气,实在想不明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怎么就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然后他快步走上前,将人扶起来,看见江应余血泪混杂的脸后更是万分震惊。
“现在的你看起来和那些拾荒者的确没区别了。”
他嘴上一边嫌弃着,一边把江应余抱进怀里。
大抵是江应余平时那副颓丧又暴躁的模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贺平淮一时难以适应她如此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身上沾满灰尘,脸色苍白如纸,鼻血染红了她的衣襟,额头上还有一个凸起的大包。
她实在太喜欢逞强,以至于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意识到她只是个beta。
弱小的beta。于alpha来说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认知。
可江应余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该与“弱小”这类词语扯上任何关系。
她更不该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等待别人的拯救。
她应该永远桀骜不驯,永远保持自我,永远不受拘束。
就像……
就像她拯救他的时候一样。
贺平淮沉默着从储物室走出来,顺手带上了门。
他的注意力全在江应余身上,故而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在储物架遮挡的角落里,放着一本日记与一管所剩无几的金色试剂。
将江应余带回帐篷后,贺平淮把她放在软被上。
说是“软被”,其实一点也不软。拾荒队的帐篷已经彻底与时代脱节,不知是哪年哪月捡来的破烂,又小又破,就连提供的棉絮也是硬邦邦的,在冷风刺骨的D-309星盖着这样的被褥入眠简直与受刑无异。
似乎是姿势有些别扭,昏迷中的江应余皱着眉侧了个身,身下的枕头被她挤到了一旁。
贺平淮只好无奈地替她将枕头挪回原位。
伸手捏住枕头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回拉动。
在这个过程中,某个异物的存在引起了贺平淮的注意。
贺平淮好奇地将它拿出来,是一个有些分量的黑色笔记本。
纸张皱皱巴巴的,写满了文字,有几页甚至因被多次翻阅而有所松动。
翻开封面,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在扉页正中的位置清清楚楚地写着硕大的——三殿下语录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