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时间地点都不对,要不然她现在能怒而产出二十张手稿。
艾琳舔舔后槽牙,难得感受到了创作欲在胸腔里左突右冲,自从读博后,她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她深深呼了口气,捏着胸针,在锁头上划拉了几下,笨重的锁头从少年满是划痕和血渍的脚腕上滑落,露出一点灰色布料。
她这才发现他穿的不是黑色长裤,只是被鲜血渗透,继而显出格外深的色泽。
少年身姿单薄,手臂消瘦的仿佛她一手就能折断,看着约莫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对她的邀约毫无反应,只有眼神落在了她身上。
即便她已经帮他开了脚上的枷锁。
白天的那种视线又沉沉的落在她身上,打量着她。
像是在观察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一般。
与此同时,她也在看着他——冷漠、安静,沉寂的不像活人,脸色极其苍白,有一种长期不见日光而导致的死气。
她索性蹲下身子,棉麻裙摆拖在满是灰尘和棉絮的地面上,她拆开装着药品的包裹,借着朦胧月光,拿出瓶烈酒。
艾琳兴冲冲的举起手里的酒瓶,正想仰起头说些什么。
一抬眼,瞳孔里映出黑黝黝的枪口。
女人脸色瞬间煞白。
红木枪柄已经掉色,像是被长期捏在手里把玩过一样,古铜色枪管抵着她的额头,艾琳能清楚的看到翻转式弹巢里填充着的六发金属子弹。
他有六次机会一枪崩了她。
极度惊惧之下,她脑海中一片空白,神经像生锈粘连在一起的铁丝,动一下都费劲。
可皮肤传来的触感却极清晰。
枪口和皮肤接触的地方滚烫,仿佛子弹下一秒就会在她大脑里迸裂,金属碎片嵌入乳白色的头骨。
艾琳牙齿打着战,咯噔咯噔作响,卷发被冷汗濡湿,贴在鬓角上,喉间像是塞了块硬球,她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她只在电视和新闻报道里见过枪。
可这不是电视剧,她也不是演员——帷幕落下还能翻身嘲笑朋友脸上的血浆。
这是现实,这是她的身体,一枪下去她就会彻底沉寂在这个年代。
鼻尖似乎都能闻到风吹过时带起的浓重火药味。
她费力的转着眼珠,看向单手拿着枪的少年,他手指松松搭在扳击,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用枪抵着别人头是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或许对他而言,这的确是一件常事。
艾琳近乎绝望的意识到自己的鲁莽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她凭什么会觉得利奥一定会答应她的计划,她怎么会想当然的以为利奥会信任她——一个虐打他的农场主的女儿。
就算他只有六颗子弹,他也可以用枪打死她们一家,白天的狼狈姿态说不定是伪装,或许连被自己哥哥送到美国南方这件事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要不然怎么解释一个囚犯身上居然有枪。
眼眶因为睁的太久而干涩发疼,艾琳浑身僵直,连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她眼睁睁看着利奥原本曲着的腿伸直,大喇喇的怼到他面前,原本抵在她脑门上的枪挪了个位置,遥遥指着她。
黑洞洞的枪口依然朝着她,可至少比紧贴着她看起来好多了,呆滞的神经重新运转,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如果他真的想让她死,她现在早都是一具尸体了。
他只是在用枪威胁她。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肾上腺素迅速下降,艾琳腿一软,扶着笼子跪坐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事已至此,她要是不能说服利奥上她这艘贼船,且不论她白费的功夫,单单是利奥手里捏着她把柄,就足够艾琳彻夜难眠了。
毕竟谁知道利奥死前会不会向某个庄园里的人说出自己曾经来见过他这件事。
而且利奥还有枪。
艾琳深深吸了口气,她得再争取一下利奥。
但如何获取他的信任呢?
刺鼻的血腥气猛然窜上她鼻尖。
看到眼前女孩狼狈摔坐在地的样子之后,利奥莫名觉得畅快多了,尤其是看到那条纯白无暇的白色睡裙上沾染污血和灰尘后。
仿佛她和自己成了同类——手上沾血、为了活着拼命挣扎,但却只能活在窄而黑的地狱——被神明抛弃的人。
女人惊魂未定的发着抖,内心活动全都暴露在表情里。
浓郁的恐惧和后怕中混着清晰可见的懊恼之色。
懊恼什么?
利奥漫不经心的想,懊恼试图来救他吗?
现在才后悔是否有些太迟了。
逐渐褪去的耳鸣声和女人的声音在他耳畔交错响起。
艾琳紧紧捏着酒瓶,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温和,她说:
“我能帮你处理伤口吗?”
利奥愣住,他捏着枪柄,神色中的错愕清晰可见。
艾琳心头微动,要不然趁现在就抢了他的枪?
不行!
抢枪的念头一闪即逝,艾琳用力闭了闭眼,提醒自己——如果枪不是他唯一的后手,她今晚就得彻底栽在这里了。
从今天这件事里她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不能轻举妄动。
没过多久,利奥用枪管,敲了敲她的手。
铁质枪管触感冰凉,艾琳打了个哆嗦,心领神会的把药品一股脑拖过来。
等她处理完伤口,利奥会不会直接崩了她?
不,不会,19世纪末的枪没有消音器,他如果现在一枪崩了她,那么整个庄园的人都会听到枪声,他自然也会暴露。
他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突兀的念头浮现心头。
现如今没有消声器的枪就是她的免死金牌。
时效直至天亮。
她必须在明早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否则等待她的命运也不会比现在就被一枪打死好多少。
并且说服利奥和她一起逃跑。
艾琳咽了咽唾沫,定住心神后言简意赅道:“我打算逃婚,我想逃到北方去,我有钱,我们一起逃我还能当你的掩护。”
她还留了个小心思,没告诉利奥她的目的地是罗切斯特。
仗着利奥不清楚她们家的情况,艾琳大着胆子撒谎道:
“我结婚对象家里是我们本地的大户,那个男孩很喜欢我,要是知道我逃婚,他们家和我们家一定会拼劲全力找我,可以帮忙转移我爸爸在你身上的注意力。”
她试探着问道:“我叫艾琳,你呢?”
女孩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小心翼翼的清理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除了实在弄不下来的地方。
甚至还有胆子瞄着他的枪,明明刚才还吓得发抖的人,现在却敢问他问题,甚至觊觎他的枪。
利奥望着她,神色莫测。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子的女人。
自作聪明却胆小、莽撞轻率且心软。
没任何防备措施就来接触陌生人,但被他用枪指着她的人处理伤口时会下意识放轻动作。
是威尔收买的奸细吗?听说女人很擅长扮猪吃老虎。
用一些微不足道的温暖获取他的信任,再套出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威尔觊觎吉普赛人的炼金配方很多年了。
据说威尔曾亲眼看到过,他母亲甚至拥有着点石成金的本领。
少年默不作声,艾琳捏着剪刀的手越来越冰,肠胃由于惊惧和后悔而绞在一起,隐隐作痛。
铁制枪口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艾琳被声音所吸引,条件反射的低下头。
地上是几个歪歪扭扭的暗红字母,而利奥捏着枪扳机的食指上沾着血。
“LEONORDO”,她拼出了这几个字母。
是利奥的名字,他用手指沾着自己的鲜血,写下了名字。
他是个哑巴?
艾琳一愣,猛地仰起头,手上不慎用力,剪刀上扯下来一块粘着血肉的布料。
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涌出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很疼。
可利奥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冷的瞧着她,仿佛没有痛感一般。
艾琳后背隐隐发寒,如果不是天生痛觉不敏感,这小孩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这么忍痛。
而且流了这么多血还能保持意识清醒。
她用力一闭眼,莫名升起一股与虎谋皮的紧迫感。
现在有免死金牌,那以后呢?她用什么和利奥博弈。
怎么样才能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凭她现在了解到的这一点信息,根本不足以她掐住利奥的命脉。
换句话说,逃出这里后利奥随时可以杀了她。
但往好处想,她至少暂时性的拥有了一个会用枪的盟友,在逃出庄园时或许能派上用场。
艾琳苦笑,她现在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我要用烈酒帮你消毒了,有点疼,你忍一下。”
她本来还想问问利奥需不需要咬一块手帕,以防过于疼痛下他咬伤自己舌头,但一想到抵在自己脑门上的左轮手枪。
——感觉让他受点苦也不是什么坏事
艾琳拔掉酒塞,捏着绷带,脸色看起来比利奥这个病人还差。
少年默不作声,她猜测应当是默许的意思。
于是,烈酒倾泻,冲刷掉粘稠的鲜血,艾琳迅速用干净绷带压迫止血,伤口周遭的皮肤迅速肿胀发红,污血涌出,她眼疾手快的开始用银线缝合大的裂口。
丝线穿过皮肉,女孩的手又快又稳,远超利奥预期。
简直要超过某些不太专业的医生。
伤口处的神经末梢被酒精灼痛,如同被火焰燎过般疼痛,随后是短暂的麻木感,酒精浸泡过的地方开始发白起泡。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艾琳终于处理好利奥腿上四个极深的伤口,她长长的舒了口气,系好最后一个蝴蝶结状绷带,下意识想俯身吹吹伤口。
她之前做义工天天缝伤口,那些小朋友老缠着她呼一口,想让痛痛飞飞。
搞得她缝完伤口下意识就想吹一吹。
可利奥不是孤儿院的小朋友,他是会用枪指着她脑袋的暴徒。
艾琳动作猛地僵住,落在她后背上的视线困惑且冷淡。
这女人想干什么?
利奥皱起眉头,看着女人乱蓬蓬的长卷发,伤口上传来削微的拉扯感。
他眼睁睁看着艾琳张嘴咬住最后一截绷带,头偏过一些,用力扯断。
明明用手就可以拽断,她为什么要用嘴!
他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她又湿又热的呼吸。
利奥猛地撑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看向艾琳的眼神简直像是看变态。
感觉他仿佛把‘简直是荒唐透顶’几个字刻在了脸上。
*
啊嘞,英国人都不用嘴咬断胶带吗?
艾琳难得有些尴尬,她搓了搓鼻背,脸颊上飘起一片红。
避开尴尬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想点别的。
她现在无比感谢自己上辈子热衷于野外活动,学到了不少好东西。
包括这种适用于深伤口的垂直褥式缝合法。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艾琳有些自得的想,现在利奥应该会觉得她是个有用的队友了吧。
*
利奥迅速冷静下来。
回钩状的缝合方法并不常见,也不是一个从未离开过家的美国南方乡村女孩该会的东西。
除非她是威尔派来的奸细,有人专门教过她处理伤口。
不过,作为一个奸细,她的所作所为是否有一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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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愚蠢。
他见过威尔身边的奸细——比如纺织厂的谢老板,要不是他亲眼看到谢老板听从威尔的吩咐枪杀了他父亲的亲信,他根本不可能发现作为父亲心腹的谢老板,背地里居然是威尔的下属。
可想而知谢老板藏得有多好。
所以这个艾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利奥满心疑窦。
既不像传统娇小姐,也不像有脑子的奸细。
还是得再观察观察。
少年敛下眉眼,举着枪的手终于放下。
*
艾琳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虽然从利奥脸上还是看不到什么神情,但他现在这个样子明显可以沟通了。
艾琳从衬裙侧兜掏出吃饭时偷偷藏下的香肠和土豆,试探性的递给利奥。
利奥没接。
艾琳一顿,这时候就顾不上什么卫生不卫生了,她在土豆和香肠上分别咬了一口,咽下去之后甚至张开嘴巴让利奥看清楚自己嘴巴里没藏东西。
两排整齐的牙齿,白且坚固,没一点蛀牙或破损的痕迹,牙口很好——说明她家既有钱,又把她照顾的很不错。
那她为什么想跑?
这年纪的女孩逃婚,一般都是和自己的情人私奔,她的情人呢?难不成是外地人?
利奥暂且按下自己心底的疑虑,他接过食物,大口大口塞进了嘴里,动作干脆迫切,看起来饿极了。
天杀的,她是宫里的试毒小太监吗!
艾琳一屁股坐在利奥对面,这才真真切切觉得自己小命保住了。
他俩现在怎么着都算是短期盟友了吧。
艾琳几乎要喜极而涕了。
感恩老天奶,她现在有了个会使枪的盟友!
虽然看着年纪有点小,还惨兮兮的。
“等你恢复几天,我们就得走了”,艾琳瞄了眼泛白的天际,语气急促,“钱、食物、马车我会准备好,我们在婚礼前一天晚上跑。”
出于私心,艾琳没说地图,除了基础逃跑物资之外的信息都是她以后能用来和少年谈判的工具。
跟刚才同样的敲击声,地上多了一行字母——身份证明。
艾琳一愣,差点忘了,利奥是个外国人,出门得有身份证明。
等她今晚回去给他整个本子和笔,总不能一有事就沾着血写字。
万一以后他觉得自己的血不好取,用她的怎么办,得让他用纸笔写字。
等等,艾琳呼吸一滞,看着少年赤裸长腿上缝合好的伤口,约翰说的话涌现回脑海,她声线都因紧张变得略微尖细,连爸爸都忘了叫,
“约翰他们如果白天来杀你——”
然后发现你伤口被处理好了怎么办?
艾琳急忙憋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这显得她像个只顾自己的垃圾人。
嬷嬷知道她拿了药品,今天不跑的话,她有可能会暴露。
但利奥这个鬼样子肯定跑不了。
少年没理她,从笼子角落一堆稻草下面拽出了条满是污血的腥臭裤子,弯腰努力套在腿上,往笼子上一靠,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跟原来一模一样。
“这也不行啊”,艾琳语气焦灼,“装死也不是真死啊,而且万一他们把你埋了怎么办?”
利奥皱紧眉头,她是被吓傻了吗?
地上出现一行新的字母——明天受难日
艾琳茫然的眨眨眼,下意识反问道:“受难日?”
她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少年说的是基督教的节日。
等等,她这个样子……
艾琳慌忙一抬眼,正正对上利奥满是怀疑的眼神——像是看在逃罪犯的一样。
确实该如此,毕竟19世纪末的英国美国几乎人人信教。
而她,则是21世纪的异类。
利奥打量着眼前人,她眼里对宗教的漠视和不屑,引出隐藏在他记忆中、堪称温暖的经历。
尽管他已经不再回忆她很多年了,那个生下他抚养他,又被他生父一枪打死的吉卜赛女人。
自他像狗一样被锁进笼子后,他主动选择了遗忘。
否则,拥抱过温暖的人如何忍受腰间冰凉的器械,如何忍受可怖的孤独和绝望?
胸口一阵一阵钝钝的疼,仿佛是被老鼠啃噬着心。
利奥缓慢的闭了下眼,表情倦怠,一副不在意她是什么人的样子。
艾琳松了口气,幸好发现她不对的是利奥,而不是她家里人,否则指不定他们会怎么想。
也多亏了利奥,她明天在家里人面前就不会露馅了。
她可不想被当做异端烧死。
还是要小心行事。
“我今天抽空去偷身份证明,你好好养伤。”
“别怕啊,等我来接你。”
艾琳匆匆扔下这句话,丝毫没注意到利奥听到这句话后变得怔忪茫然的神情。
他极为缓慢的眨了下眼,头脑发蒙,思绪混乱,艾琳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娴熟的姿态在他脑海中持续回荡,简直要带着他陷入一种罪恶的陷阱里。
——她让他别怕,她让他等她
利奥把头靠在笼子上两根木头中间,难以置信似的碰了碰自己耳朵。
狼狈羸弱的少年流露出茫然的姿态,像流浪中的落水狗猛然被陌生人裹上一件还散发着暖意的外套。
先涌上心头的不是温暖,而是惶恐。
她的意思难道是——她想保护他?
利奥唇角无力抽动了几下,他想做出一副讥讽的样子,脸色却显得越发惶惑。
他焦躁的站起身,幽灵般在空旷的阁楼里游荡。
仿佛这样做,被女人几乎吻上的伤口就会不再灼痛一样。
艾琳蹑手蹑脚的回到了自己房间,沾了灰尘和血迹的睡裙被塞进床底,她一沾枕头就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