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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江南

作者:抱石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珩。”恭王妃正将汤羹往瓷碗里盛,见陆怀川与明韫山走来,顿时温柔地笑开了。这笑容在暖黄的灯光中带了温度,无端教人心中发软,“过来这里坐,姝姨给你盛乌鸡枸杞汤喝。”


    陆怀川乖巧地嗯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了。


    恭王妃将那半盅汤推到她面前,玉白瓷碗里盛着几块乌鸡肉,细密油花间缀了枸杞,隐隐蒸腾出肉与姜的香气。


    陆怀川接过去,道一声“谢谢姝姨”,小小地抿了一口。


    明韫山坐在恭王妃的右手边,也接过那盅汤:“谢母亲。”


    恭王妃这才坐到桌边,她的贴身侍女为她布菜。


    薜荔则默不作声地立在陆怀川身后。


    她跟着陆怀川不过两天,就已经摸清楚了小姑娘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当下接连往她碗中夹了一筷子酱牛肉,一筷子时蔬和一筷子秋葵,陆怀川全都吃完了。


    恭王妃在一旁看在眼里,不经意道:“听小琢说,小珩想要带着薜荔下江南?”


    陆怀川的筷子一顿。她扬起一张笑脸,对恭王妃道:“是呀,姝姨,我喜欢薜荔。你看她长得漂亮,又会梳头,还会陪我说话,明……师兄和师尊可不会。”


    “是吗?”恭王妃轻飘飘地,舀了一勺金灿灿的鸡蛋羹给陆怀川,“那怪不得小珩要在门前为薜荔说话,连规矩都不顾了。当初你娘亲怎么教你的?你全忘了。”


    陆怀川的手心立即沁出了一片汗。


    明韫山逼成一线的声音传到她耳边:“遮掩些。”


    陆怀川心念电转,当即放下筷子,怒道:“那是姝姨不知道,薜荔的爹娘简直欺人太甚!他们居然要将薜荔卖了,给他弟弟换彩礼钱——姝姨,您说说,她好歹也是我房里的人,哪里有别人说卖就卖的道理!”


    她尖着嗓子这样说完,尤不解气似的,补了一句:“她爹娘也不行!”


    恭王妃望着她,顿了片刻,忽然掩唇笑了起来。


    “你呀……果然还是那个爱管事的性子。”


    恭王妃说,见陆怀川将碗里的鸡蛋羹吃掉了,便又为她打了一勺,“薜荔。”


    薜荔在方才恭王妃提到她时,就已经跪下了。


    “奴婢在。”


    “小珩说的可是真的?”


    薜荔一个字也不敢说错,斟酌片刻后,恭声道:“奴婢知罪。奴婢家中的事拖累了小姐、拖累了二公子,如今又累小姐为奴婢求情——能伺候小姐,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恭王妃温和地说,“你也是王府的老人了,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心里也清楚。王府的人,断没有草草嫁作人妇换银子的道理。小珩所说的事,你可想好了?”


    薜荔恭谨地垂首跪着,声音却极有底气:“小姐救了奴婢两次,奴婢愿意这辈子都跟着小姐。”


    “好。既然你主意已定,那我便全了你们的情分。往后你便不用在王府里伺候了。”恭王妃道,“杜衡,去将薜荔的卖身契取来。”


    恭王妃的贴身丫鬟道:“是。”随即转身离开了。


    陆怀川弯起眼睛,抓住恭王妃的手摇了摇:“多谢姝姨!”


    恭王妃爱怜地摸一摸她的脑袋,亲自夹了一筷子百合炒莴苣给她:“这有什么。你多吃些,姝姨才高兴呢。”


    陆怀川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始埋头吃菜。趁她低下头时,恭王妃轻轻地冲身后一挥手,薜荔便站起身,开始继续为陆怀川布菜。


    恭王妃又转向明韫山:“小琢,此去江南,封地上你也盯着些。陛下已逝的消息密而不发,怕的就是有心人知道些什么。”


    “是,明琢省得。”明韫山说话时便将手中的筷子搁了下来,沉着道,“近来北洲之中魔乱又起,母亲在京城也多多小心。”


    恭王妃替陆怀川又夹了一筷牛肉,陆怀川鼓着脸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恭王妃毫无所觉道:“王府中的下人们我已细细筛过一遍。裴先生这几日亦帮衬着看了不少,回头记得替我谢谢他。”


    明韫山看着陆怀川顶着满脸“唉再吃点吧不吃好像会让人伤心”的表情,又把牛肉就着饭塞进嘴里,差点没抿住笑,连忙道:“是。”


    吃过晚膳,下人们鱼贯而入,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了下去。陆怀川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捶了捶胸口,王妃的贴身侍女杜衡将薜荔的卖身契递了上来:“王妃。”


    恭王妃将那张纸接过来,略略看过一眼,转手交给陆怀川:“小珩,往后薜荔便跟着你了。”


    陆怀川小心地将卖身契捏到袖中,笑道:“姝姨放心。”


    自王妃的院中出来后,明韫山回自己的院里收拾行李,裴玑在饭前便已经不见踪影。陆怀川回到房中,先吩咐了院中的侍女拿一个火盆来。


    时下虽说已近深秋,但夜里远远不到烘火盆取暖的时候。侍女虽然疑惑,却也应下了陆怀川,很快将火盆端了上来。


    陆怀川指着庭前道:“就放那。薜荔,你过来。”


    侍女带着人将火盆摆到庭中。薜荔侍立在陆怀川身后,闻言走到陆怀川身前:“小姐。”


    陆怀川从袖中摸出那张卖身契,递给她,平声道:“烧了吧。”


    薜荔愕然地抬起头,少年颊边的耳坠在房中透出的灯光里倏地一闪,衬得她眼中的亮芒愈盛:“小姐……”


    “你是人,薜荔,你是人。”


    陆怀川的双手垂在身旁,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语焉不详的话,随即沉默片刻。


    小姑娘与传闻中被教得恪守礼制的定国公府小姐一点也不沾边,唯有挺直的肩背与白皙的脖颈才教人窥见她以往优渥的生活。


    她有一双弧度稍显锐利的眼,薜荔站在阶下,需要微微仰视她才能望见她的眼睛。于是她沐浴在小姑娘锋利的目光中,微微战栗起来。


    “薜荔,将卖身契烧了。从今夜起,你就是自由身。”


    小姑娘的话掷地有声,她指着那个爆出几点火星的火盆,笃定道:“往后不要在我的面前自称奴婢。我并不高贵,你也并不低贱,薜荔,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有着一颗心,有着一腔爱的人。”


    薜荔在清冷的月光中发起抖来。


    她的牙齿格格作响,心怦怦狂跳,在这一瞬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她近乎虔诚地垂下头,小姑娘的语气冷冽,可她却觉得她温柔极了。


    “薜荔,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陆怀川说,“天下之大,无可不往。不要被一张纸困在这高墙之中。”


    薜荔的眼泪立即便涌了出来。她定定地看着陆怀川,突然扬唇露出一个笑来。


    她晶莹的泪眼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剔透,薜荔攥紧了她的卖身契,想起父亲暴怒地斥责她时狰狞的脸,想起母亲漠然地别开目光的眼。她想起她挎着竹篮经过茶楼时,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说起烟雨朦胧的江南。


    “列位看官!若说这天下美景,江南风光当是一绝。而江南风光的精髓,又全在临安府的明圣湖!您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明圣湖啊,就像老天爷亲手雕琢的明珠,嵌在临安府内,四季都有说不尽的妙处!春暖花开时,柳浪闻莺那地儿,远山如黛、近水如烟,恍若螺髻浸于明镜;柔条拂水、影漾清波,宛如翠袖舞于鲛绡*……”


    她那时年纪也不过总角,没念过书,却牢牢地将这一番文绉绉的话记在了心里。她身在琐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过早地学会了懂事,惟有将自己的童心与幻想寄托在遥远的南方,才能够好受一些。


    从此江南是她从未谋面的温柔乡,她身在塞外风常吹拂的京城,心早已飞向烟波软柳的江南。


    薜荔转过身,向火盆迈了一步。


    烧红了的炭火燎着那张薄薄的纸,将墨迹舔舐得不成字句。灰烬随着微风飘拂过薜荔的面颊,她学着陆怀川挺直了肩背,庭中松柏簌簌作响,泪水滴到她的衣领上,回身时,薜荔已擦干了泪水。


    她看见小姑娘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


    “走吧,薜荔,我们一道去江南。”


    第二天一早,天还黑着,陆怀川就被薜荔叫醒了。


    她迷茫地睁开眼,难得有了起床气:“这才什么时候啊……”


    薜荔低声道:“裴先生说昨夜慧净师傅传讯,言明江南情势危急,要我们早些动身。”


    陆怀川心下一惊,瞬间就醒了。她虽然没了困意,脑子却还在启动阶段,于是下意识盯着给她穿衣服的薜荔看。薜荔眼下有些青影,看起来根本没睡觉,衣服倒是换了一身,精神也不错。


    陆怀川打了个哈欠,眼里聚出泪水:“都起了吗?”


    薜荔道:“二公子一早起身到王妃屋里请安了。裴先生坐在游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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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上,大约没有睡呢。”


    陆怀川“唔”了一声,丫鬟端来早膳,她坐下来,神情怔忡地往嘴里塞东西。


    太困了,她食不知味,想着一会要赶路,不由放下了筷子。


    薜荔刚想劝她再吃些,便来了一个王妃身边的丫鬟道:“王妃请小姐去一趟。”


    陆怀川料到了,便说了句“就来”,站起身。


    吃完早点,外面的天还是黑的,那丫鬟在前面带路,陆怀川在明亮的灯笼光下打一个接着一个的哈欠。薜荔跟在她身后,突然听见陆怀川问:“你昨晚睡觉了吗?”


    口吻很娴熟,没有称呼,但毫无疑问在问薜荔。薜荔回答:“回小姐的话,奴……我昨日回房后略略休息过。”


    说是休息过了,其实薜荔后半夜就在陆怀川的院子里整理要带的行李了。她没有说,但陆怀川半梦半醒间听到窗外有管事嬷嬷斥责丫鬟们的声音,随即薜荔轻声制止了她,推门进来看她是不是被吵醒了。


    若是其他人大约就要骂人了,但陆怀川上辈子过惯了集体生活,这点噪音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很快就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陆怀川刚想夸奖薜荔有进步,但前面还有一个丫鬟,于是她暂且咽下这个话头。


    恭王妃的院子离陆怀川借住的院子并不远,陆怀川没走一会就到了她房内。


    恭王妃已经穿戴整齐,脸上连一点刚起床的水肿都没有,雍容华贵、端肃沉静,在灯中美得教人窒息。明韫山坐在她身边,陆怀川瞥了他一眼,唤道:“姝姨。”


    恭王妃微笑道:“小珩起来啦?过来坐。早膳吃了吗?”


    陆怀川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吃过啦!姝姨吃了吗?”


    “姝姨也吃过啦。”恭王妃揽过她,上下打量一番,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陆怀川的脸上,似乎要将她的面容记进心里。


    她叹息道:“瘦了些。”


    陆怀川茫然地摸了把自己的脸。她根本没克制自己的食欲,恭王妃是怎么得出她瘦了这个结论的?


    这时明韫山道:“母亲,时候差不多了。”


    恭王妃站起身,茫然道:“怎么这么快?”


    陆怀川也跟在她身后,走出门。恭王妃对着明韫山匆匆嘱咐道:“别的我也不与你多说了。只一句,照顾好小珩,听裴先生的话,知道吗?”


    他们下江南的事虽然安排得极匆忙,王府的下人们却有条不紊地把行李都理好了,只等着明韫山和陆怀川一行人。恭亲王前一夜大约也没有睡,陆怀川看他来的方向是前院,就知道他应该是在忙登基的事情。


    他走到恭王妃身旁,疲惫道:“小琢此去,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京。”


    恭王妃替他抚平衣襟的褶皱,秀美的面庞上满是复杂的欣慰、担忧与思念。她回过身,对一旁神情凝重的裴玑一福:“此次亦要裴先生多费心了。”


    裴玑一摆手:“不必。韫山与怀川都是我的弟子,我教导他们是应当的。倒是王爷与王妃在京中,这些时日又多有魔出没,定要多加小心。”


    恭亲王颔首:“先生放心,往后扶契阁的人会跟着。”


    裴玑昨夜一夜没睡,早在院中布好了阵。等下人们将行李摆进来,他手中捏了阵石,示意明韫山和陆怀川与恭亲王夫妇道别。


    “姝姨,我们走啦!”陆怀川冲恭王妃挥手,明韫山则沉稳些,冲他们行了晚辈礼。他今日着一身苍青直裰,与恭王妃身上的衣裙又是一样的颜色,陆怀川在一旁看着恭王妃越发难忍的神情,有些不忍地转过头。


    好在裴玑立即发动了阵法,陆怀川只来得及看见王妃忍无可忍地偏过头,就已站在了一座巍峨的楼船上。


    她一怔,鼻尖先触见了柔软的江南风。


    船行前,水向后,拂晓的寂静中,棹桨撩起一片柔和的水声。


    碧水悠悠,天色既明。


    是时,红蓼白苹江岸阔,淡烟疏柳月华清*。江南秋,风软云轻、细雨朦胧。


    陆怀川深吸一口气,嗅到了潮湿的草木味道,将她整个人都围住了。即便此处并不是她记忆中的江南,陆怀川却在此刻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与湿度,以及某种深深印在灵魂里的震颤。


    她的生养之地,她的家乡。


    陆怀川侧过头,对眼中微微发亮的薜荔说:“这便是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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