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你还没明白吗?”师弟拿出一张符纸,裴玑认得那张符。
师弟是修真世家出身,出征前,他看着师弟从他母亲的手中接过这张符——那是一张千里传送符,能够跨越回厄海,有价无市,宗门中只有一个长老画得出来。
画一次,便要耗空化神期修士一身的灵力。
他们想要剿灭魔尊,谁知魔尊早有准备,在他们进入西洲后便将能渡海的灵舟击沉,将他们全部围住。
即便和光门弟子已有心理准备,但事已至此,所有门中的弟子都知道,此次出征,从一开始,或许便是一个引他们不得不踏入的陷阱。
裴玑看着他抖着手将符放到自己僵硬的手心,替他拢上手指、输送灵力,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澄心,这是你娘给你的符纸,你给我干什么?收起来,把定身符给我撕了!徐澄心!”
师弟置若罔闻。他说:“三师兄,你忘了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玑者,珠不圜也,从玉几声*。
那名长老或许是又卜了一卦,于是来救下他们一命。
“那个玉字,是我。”裴玑道,他又笑了两声,嗓音嘶哑,“都以为是我。”
他怕死么?裴玑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当生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在那一瞬,他犹豫了。
裴玑在无数次午夜梦回间想起师弟含泪惊惶,颤抖着手指将符纸塞到他的手心,想起师弟放弃自己生的机会,只为了让和光门有一线生机。
那一瞬自己的动摇成为了他摆脱不掉的噩梦,他恨自己在那一刻选择了逃,他无数次想过回去、赴死,将传送符还给有母亲等他回家的师弟。
东洲四刃,和光十刀。这是那时东洲每一个剑修和刀修梦寐以求的称号,裴玑也并不例外。
他自迈入修真一途便想成为和光门的内门弟子,成为继承和光门十刀的人,为此日夜修炼不怠。
他资质平庸,近百岁时才被师尊收为弟子。即便身为掌门的弟子,他在内门中依然毫不起眼,就连东洲的修士们也大多只知晓和光门的掌门收了一个近百岁的三弟子,至于他姓甚名谁,没人能说得上来。
没人想过那个“玉”字最后会落在他的头上,包括他自己。
可他在师弟将符纸送到他手中时可耻地选择了接受,他踏着许多人的命从魔界逃了出来。他背弃了所有战斗至死的和光门人,背弃了师尊为他赐字的“昭明”,背弃了他手中拿着的刀。
贪生怕死的他是所谓的一线生机。多可笑,又多现实。
千里传送符将裴玑送到北洲,他在回厄海边,望着西洲的方向站了许久。
那几日,西洲上空的乌云层叠,铺天盖地,天雷不止,天怒人怨。
数月后西洲传出消息,魔尊已死,前往西洲的和光门人无一生还。裴玑满身的血腥引来许多凡人窥伺,有人报了官,他静立数日,最终还是选择走。
“在东洲时,师尊曾经说起,”裴玑稳住声音,冷静道,“既是‘东洲第一宗’,就要名副其实。”
陆怀川轻声问:“掌门师祖将所有人都带去了?”
“不,他留了人在门中。”裴玑侧目望她,突然说,“怀川,你是和光门的第一百代弟子。”
师尊执掌门中事务多年,明知此去西洲,便极有可能不复返,怎么可能不做打算?他托付了当时和光门中最年轻的长老主持门中事务,还留下了一部分内门弟子与全部外门弟子,为的就是后继有人。
“我自北洲,过回厄海,至和光门。”裴玑涩声道,“待我回到门中,和光门所在的少微山已经封了山。师姑已经率领外门弟子去迎掌门、弟子的遗体了。”
“我等了许久,等来他们失踪的消息。”
东洲至西洲,中间隔了最宽阔的回厄海。这一路漫漫,若有人想对已经没有了大半精锐的和光门动什么手脚,再容易不过。
至此,除了裴玑,和光门几乎所有的弟子,都丧命于一百年前的大战。
陆怀川静默片刻,心被那一百年前明知大凶仍义无反顾的修士们坠得沉甸甸的。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裴玑道:“我方才在王府说,同尘派这一代弟子从玉。”
三年前,他将将利用积蓄将同尘派建立,至北洲寻老友叙话。
老友在京城,裴玑则恰巧遇见恭亲王府正寻修士给二公子治病,说是二公子天生魂魄残缺,如今却突然失了忆,恐有性命之危。
于是他走进王府,遇见一个睡在帐幔中的小男孩。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眼睛却像无机质的玉石,看不见天真无邪,只有一点冷冷的亮光。
小男孩根骨卓绝,天资聪颖。他自言来自后世,名字与恭亲王府嫡次子相同,明琢。
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异世之魂,天资聪颖,根骨卓绝——裴玑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
预言中的玉并不是他。
那一瞬间,他既觉得荒谬,又觉得释然。
又怎会是他呢?他是不圆的珠,不昭不明的和光门人,唯独不是玉。
至于面前的小姑娘,她年纪尚小,却懂得遵从本心。裴玑曾在出征西洲之役前问过师尊,若此战果真一去不回,该当如何?
那时,他的师尊,和光门的掌门,平和地这样说。
“我辈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昭明,门训有言,‘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拿起忘慈刀,你便是和光十刀之一,要负起四洲第一宗的责任。”
陆怀川与他的师尊,有着相同的本心——问心无愧。
裴玑喃喃道:“……你们才是和光门一脉的一线生机。”
陆怀川欲言又止,她看着师尊,很想说不是这样的。当年的大战中,师尊能活下来,其实也是应了那句卜辞的。若没有师尊,前夜她就要死在他人的刀下,明韫山或许也会被囚禁甚至被杀。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此玄妙又理所当然。仅仅是一句话,就可以影响他人的一生。
“当年诛魔事有蹊跷,虽说魔尊已然陨落,但近几十年西洲仍然蠢蠢欲动。若再次有魔侵扰北洲,第二次诛魔在所难免。”裴玑长出一口气,又变回那个温柔的师尊,陆怀川根本没法插话安慰他,“所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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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生命的危险。当年你师兄拜入同尘派,我也与他说清楚了。你们都死过一次,若是不愿留下,也没有关系。”
陆怀川怔怔地看着他。裴玑望着她,温柔道:“因为我曾经,也选择了走。我会抹除你的记忆,也可以解除师徒契约——如果你想,我甚至还可以抹除你死的记忆。忘记亦是保护,如果你忘了,会好受许多。”
原来拜师时感受到的暖流是师徒契约啊。陆怀川怔怔地想。
裴玑选择在她刚刚拜入师门时就将一切都告诉她,既是坦诚,也是自信;他不愿骗陆怀川,但也有办法让她将自己坦白的一切尽数忘记。
陆怀川想起明韫山说的话,又想起前一夜被体温熨得温热的木香。她一向利己,在这一瞬却被强烈的冲动驱使,开口道——
“我留下。”
裴玑惊异地看着她,叹息了一声:“怀川,你想清楚一些,你前夜还差点被杀。”
陆怀川对上师尊的眼睛。她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痛苦和愧疚。不论他有什么样的过去,在她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是师尊救下了她。
这就够了。
她轻而坚定地说:“我说过,我将问心无愧。我留下。”
裴玑又是笑又是叹:“你师兄当年知道,也像你一样坚决地和我说要留下。”
明韫山与陆怀川不同。裴玑于他并无救命之恩,裴玑亦看得出那具小小身体中的灵魂曾经非富即贵。
如今他又重生于恭亲王府,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跟着裴玑游历四方,做同尘派的开山大弟子,甚至做和光门的下一任掌门。
裴玑与他说了和光门中事,自己也觉得明韫山拜入自己的门下对他而言毫无可取之处。
然而明韫山对着他说:“用舍由时,行藏在我*。道之所在……”
他没有说完,似乎是觉得后面的话太大言不惭,于是冲裴玑不好意思地笑了。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逆之而吾往矣。
裴玑既高兴,又难过:若当年在南洲的是明韫山,他一定会做出与他不同的选择吧。
陆怀川看见他眼里的泪光闪烁,犹豫着抬起手,拍拍师尊的脊背。
裴玑感受到小女孩小而柔软的手轻拍他的背,觉得自己生出无穷大的力量来。他一百年来日夜在后悔中翻滚挣扎,为自己名不副实、苟且偷生,也为和光门九百七十四名弟子感到不甘。
但他从那炼狱中逃出来,又苟活于世,便要负起和光门仅存一脉的责任。
后来他遇见韫山,又救下怀川——他不是玉,但他的弟子会是。
“夜里风大,”裴玑摸一摸陆怀川的头,缓声道,“我们回去吧?”
陆怀川点点头。她的目光定在远处的一点,犹疑道:“师尊,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说话间,一道新绿色的光芒已经飞到了他们的面前。裴玑截手接下这道光,凝神听了片刻,站起身道:“韫山传信,说是有人送信到了王府。”
陆怀川便抓住裴玑的手臂,攀上他的背,裴玑抓住她的腿将她背了起来。他足尖一点,便从高楼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