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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皇帝

作者:抱石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简短的一句话无异于丢入鸟群的石子,人们惊恐万分地一哄而散。


    陆怀川眼看着那个原本尚算温文尔雅的男子在朱袍中变得面目狰狞,它已变作一种似人非人的物事,额上长出两只尖角,獠牙从唇间尖刺出来,连指节上都长出了倒钩的骨刺。


    它仍然还握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感受到什么难以忍受的疼痛,张开嘴想要喊叫,却只发出了难听的嗬嗬声。


    陆怀川当机立断喝道:“明韫山!”


    话音未落,刀光已至。


    一角天青色的衣袂点过重重人群,长刀啸响,雪亮光华倾泻而下。


    男孩手执尚未开刃的长刀,远远地向魔削了过来。他人尚在远处,刀上的灵光却极盛,刀风近到眼前,仍然有浩然之气。


    陆怀川略一侧身避开这锋芒,双眼仍然死死地盯着开封府尹。


    她神情严肃,眼见着那魔的脖颈间裁出一道极细的血线,随即飙射而出一大片殷红,这才松了口气。它的血喷满了开封府前的砖石地,原本在它身后的侍从已吓得作鸟兽散。


    明韫山落到陆怀川身边。他还刀入鞘,侧头对陆怀川说:“果然如此,魔已经将朝廷完全渗透了。”


    陆怀川将自己手心的冷汗抹净了,对男孩道:“师尊在宫中么?”


    “嗯。”明韫山颔首,冲暗处比了一个手势,顷刻间,便有几个一身黑衣的侍卫上前来,把开封府前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了,“皇帝得到消息还要一会,我在暗处跟着你,你别害怕。”


    陆怀川立在阶前,没有看他,只是沉静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明韫山握着刀的手轻轻一蜷。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万事小心。”


    说完,明韫山便翻身攀上屋檐,没了身影。


    开封府地处京城西南,陆怀川身后是虚掩着的开封府正大门,身前是空无一人的街。她毫不在意身后曾经死过一只魔,当即安之若素地坐在了台阶上。


    昨夜恭亲王是这样打算的:由陆怀川敲响鸣冤鼓,令皇帝知晓定国公的遗孤尚存。魔在凡人的身体中种下魔种,只待宿主心生怨憎之情,魔种就会将凡人的意识全部绞杀、将犯人躯壳据为己有。


    那奶娘是入魔之人,皇帝也是入魔之人。这只皇宫中的魔依靠魔种,将北洲朝堂内外打得措手不及,足见其阴险狡诈。


    那魔潜伏在皇宫不知有多久,连扶契阁的人都不知道这魔身在此处。它正灭了定国公府满门,若知道了陆怀川还活着,于情于理都会见她一见。


    而久居深宫的魔,即便它修为再高,也是无法违背自己进食的本能的。陆怀川年岁尚小,又有天灵根,是魔最爱吃的凡人。她的任务,就是令皇宫中的魔原形毕露。


    只要能将魔引出来,扶契阁的人就会将其就地斩杀。


    但谁知开封府尹也被魔蛊惑了。


    这附近的动静并不小,好在明韫山带着的暗卫已经将这周围控制住了,此处出了事的消息已经被完全封锁。取而代之传出去的,是“定国公独女敲鸣冤鼓”的消息。


    为免打草惊蛇,陆怀川只能等在此处,端看那只魔上钩或者不上钩了。


    陆怀川坐在阶上,等了不知多久。她远远地望向皇宫的方向,红墙金瓦的宫墙之上,压着一大片层叠的乌云。京城方才还十分耀眼的晴日转瞬即逝,天空渐渐地黑了下来。


    陆怀川掐住手心,在风雨欲来中沉下眉眼。


    秋日雨细如丝,雨滴落在琉璃瓦上,一点声响也没有。


    陆怀川跟随着内侍,从皇宫中一个接一个的小门中走过。她毕竟年纪尚小,走了一刻钟便觉得腿脚酸痛,后继乏力。


    她停下脚步,扬声道:“这位公公,能不能稍等一下?”


    那名内侍一路上都战战兢兢的,连路过墙角的暗影时,都要四处张望一番,简直谨慎得过分。


    他听见陆怀川骤然出声,回头冲她挤出一个颤颤巍巍的笑:“陆小姐,陛下在等着您,小的不敢怠慢,否则是要受罚的。”


    陆怀川扶着墙,侧耳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他们的四周一片死寂,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这暗沉沉的宫阙吞噬了。


    陆怀川的身体已经极度疲惫,精神却高度紧张,她垂眼调息片刻,握住了袖中裴玑给她的一把小匕首。


    昏风晦雨中,她湿热的掌心紧贴着匕首冰凉的刀背。


    陆怀川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那还要劳烦公公带路了。”


    那名内侍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他连说了两个“请”字,迈着小碎步向前走去。


    陆怀川跟在他身后,笼罩在脊椎上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却并没有丝毫消退。她强忍住回头看的冲动,告诉自己要相信师尊和明韫山。


    当下明明还是白日,天却已经黑得将近黄昏。陆怀川数着自己的呼吸,袖中的手指用力得几乎发起抖来。


    她来到此处,并非是一腔孤勇,而是心怀愧疚。她要报定国公府小姐陆珩的仇,要申定国公府人们的冤。


    陆怀川定定心神,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名内侍。他的脚步极碎,倒得倒是很快,带着她七拐八拐,很快就走到了养心殿前。


    养心殿有东西暖阁,正殿为单檐歇山顶,覆琉璃瓦,因而显得贵而不重;殿宇之间的游廊取江南园林的清幽僻静,既显庄严,又有灵动。


    陆怀川被内侍带着,走进了东暖阁。


    暖阁内铺着一层猩红色的地毯,内侍的脚步本就轻,走上去后,甚至连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了。


    陆怀川谨慎地垂下眼,在那扇摆在门口的屏风前跪了下来:“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她躬身,双手掌心贴在地毯上,额心虚虚地顿在手背之上,这是一个没有完成的跪拜动作。陆怀川下意识地没有长叩到底,她顿在原地,竖起了耳朵。


    “定国公之女陆珩。”屏风后遥遥传来一道低沉缓慢的声音,“你可知罪?”


    陆怀川低着头,扬声道:“臣女何罪之有?”


    她的声音被地毯吸去了一部分,在暖阁内四处冲撞,几乎有了回音。珐琅铸作的仙鹤细骨伶仃地立在她的余光边缘,袖中的那把小匕首顺着她出的冷汗向外滑了半寸,陆怀川屏住呼吸——


    “走上前来。”


    陆怀川直起身子,尽量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师尊在不在附近?她拖延时间的样子是否太过明显?


    她仍然穿不惯绣鞋,此间的软底鞋比之后世,简直是侮辱了“软”这个字。


    脚下的地毯软软的,陆怀川的腿也软软的,脊背上的凉意越来越盛。


    停下来,前方危险——


    陆怀川硬着头皮,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猩红地毯尽头,高高的台阶之上,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坐在龙椅的正中央。


    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当下脚步便凝滞了片刻——皇帝的双眼已然是纯然的黑色。


    陆怀川听见那声音沉沉道:“你怕朕?”


    她咬住后槽牙。


    方才明韫山斩杀入魔的开封府尹时,是怎样挥刀的来着?


    “怎么会?”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找出溢美之词,“臣女得见天颜,不胜惶恐,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似乎冷笑了两声。


    他道:“此时便知罪了?朕分明急召定国公回京复命,他却偏偏要在南疆平那魔祸。朕连发三道敕令,他道道拒不领受。至于你,陆珩,咆哮开封府,言之凿凿说朕鸟尽弓藏、昏聩无道,你要造反吗!”


    陆怀川被喷了一脸的怨愤,当下连跪也懒得跪了。


    她想起国公府的熊熊大火,便觉得心口隐隐作痛。这痛随即化作烧心的愤怒,燎尽了恐惧,直冲向她的喉咙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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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把大火,烧尽我定国公府上下三百五十七口人的性命。”陆怀川冷笑了一声,如是说,“魔祸祸的是你的天下,定国公守的是你的南疆,你倒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回头还要说定国公不听话。”


    靖北平南的堂堂一品大将军,没有马革裹尸还,反而死在京城的一场大火中。


    “陛下,”陆怀川抬眼,对上皇帝纯黑的目光,眼神几乎说得上是怜悯的,“你是人,不是魔。若你还有一丝良知,求你睁眼看看吧。”


    话音刚落,那方才给陆怀川引路的内侍便暴起而至!


    陆怀川早有准备,握住袖中的匕首,反手就送了出去——


    她自己都没看清那内侍的动作,全凭直觉送出去了这气力不足的一刀,却刚好卡在了内侍骤然变得锐不可当的指甲上。


    她的虎口立即便裂了,手上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那内侍嗅到血腥味,哪里还有带路时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虽然尚有人形,却比奶娘和开封府尹、甚至皇帝更让陆怀川感到恐惧。


    “……天灵根的小崽子。”“内侍”的眼睛变成了猩红色,妖异得好似下一秒就能滴下血来。他游刃有余地别开陆怀川手中的匕首,垂首闻了闻,垂涎欲滴道,“好香啊,饿死我了。”


    陆怀川咬紧牙关,瞬息之间她已经被逼退了好几步,绣鞋虽然底薄,在地毯上却刚刚好。


    昨夜被魔刺割裂的伤口崩开了,后背的汗毛竖成一片,陆怀川如坠冰窟,脑海中划过两个念头——


    太安静了。


    裴玑和明韫山并不在附近。


    那内侍凑上前来,嘴里的獠牙几乎已经碰到了她的手臂,陆怀川几欲作呕。她想起方才开封府前太学生说皇帝“宠幸阉党”,不由万分懊恼地怒骂自己的愚蠢。


    那内侍表现得太过惧怕皇帝,陆怀川甚至有一瞬间对他起了同情之心,以为这人曾被入魔了的皇帝为难,所以才这样战战兢兢、畏畏缩缩。


    谁知他根本就是在引陆怀川走入此处,恐怕在宫道上时,她就已经与裴玑他们失去联系了!


    陆怀川将匕首用尽全力地往前一送,随即立刻收回手。


    内侍为了避这一刀,失去了平衡。它面目狰狞地抬起头,陆怀川把自己糊满血的手往它脸上一拍,额心的法印立即大放光芒。


    她当机立断,转身就跑,没敢回头。小姑娘一头冲进了细密的雨丝中,手中还紧握着那把匕首。


    她的血流下匕首的柄,滑过匕首的刃,在湿润的地面洇出一点四散的红。


    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要做诱饵呢?陆怀川拿出上辈子跑五十米的气势,跑出东暖阁的门,忽然听见身后的一声惨叫。


    陆怀川立即刹住脚步。


    这是皇帝的声音。


    天空越发阴沉了,陆怀川抬起头,终于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于是冷静地抹了一把脸。


    逃不掉的,不如再想想有什么办法。


    于是陆怀川回身,又朝暖阁走去。


    她还没走到檐下,便听到一阵啃食血肉的咀嚼声响。纵使陆怀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看见屏风时,她也依然手脚冰凉、心跳如雷。


    屏风下,泛黑的血泊渐渐地浸透了那张猩红的毯。有什么东西在这檀木制成的屏风后挣扎,撞出声声闷响,陆怀川放轻脚步,发梢挂下一滴雨,无声地落到了地毯上。


    砰的一声!


    这扇屏风不堪重负,终于倒了下来。


    陆怀川下意识地一眨眼,血红正渐渐漫过皇帝明黄色的龙袍。


    她看不清似的又一眨眼,血肉筋络嶙峋而出,心肝肚肠皆是眩目的殷红色,最令她喘不过气的,还是皇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他无力地摊在一侧的手指抽动着,食指与中指轻轻地、痉挛地,向外弹了两次。


    快走。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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