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音回应宿斐。
这片梨花林静悄悄,是宿斐穿过来的那片,又不是他待过的那片。
宿斐在林间穿行,他踏着石子路穿过一颗又一颗树,就在他以为这是幻境时,他看见一张缩小版十分熟悉的脸。
他在开得最艳的梨花树下看见一个最明媚的小女孩,小女孩双腿盘坐靠在树干上,嘴里再背什么口诀,每一道口诀她只需背一遍就能练会。
儿童时期的高辛玉眼睛里没有二十岁的坚韧,那时她的娘亲尚在人世,她的父亲还是那个令人敬仰的铸剑大师。
万剑阁还是那个万剑阁。
忽然,高辛玉双眼弯弯,她朝着宿斐的方向小跑,这是她从未在宿斐面前流露出来的的轻松。
孙朝露——
宿斐没有思考就弯下腰并且张开双臂,但她穿过他跑到了后面。
宿斐一回头,只见高辛玉对着她后面的人叫:“阿娘。”
高辛玉的娘是很标准的江南美人长相,但她一开口带有轻微的北方口音。
“闺女。”
“累不累。”
宿斐看着孙朝露母亲的脸,莫名感到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他想不起来。
高辛玉十分依赖她阿娘,靠在阿娘的怀里,抱着阿娘的脖子,然后猛地吸一口阿娘独有的香气,声音略带娇气:“不累。”
这是她能发出的声音?
宿斐从未听过孙朝露撒娇,一时呆住,血液就此停滞。
直到下个画面袭来,宿斐才意识到,他来到了孙朝露的记忆深处。
而后宿斐看见的记忆大多是高辛玉枯燥无味的修炼生活,可宿斐不知这段实在普通实在难熬的日子,是后来的高辛玉怎么也回不去怎么也梦不到的人生少有的甜。
高辛玉的修炼生涯实在刻苦,不论天气如何,不管当日有何事,她每日都至少修炼五个时辰。
她练习结印,练到手指弯了还在练,她倒傻,乐呵呵带着弯曲的手指到阿娘面前,她认为这是荣耀,可在一个母亲眼里是伤痛。
她学剑,双手出了厚重的茧子,直到左右手都能随意使剑才罢休,她在痛苦又快乐的破境生活里没有忽视阿娘心疼的目光,也时常变着花样逗阿娘开心。
她背诵口诀,就连梦中都是“二生三,三生万物”,阿娘叮嘱她多休息的话她老是忘,阿娘教给她的咒语,她不曾掉过一个字。
她阿娘心疼她,所以这一路修行都陪着她。
在万剑阁修行,她阿娘就做好吃的,吃完时总是满眼望着自己的女儿。
在外游历,即便没有大鱼大肉,她阿娘也会尽力将菜做的可爱,只求她能多吃几口。
她娘亲时常劝她不要这么拼力,可她不愿,只因修真界总有人说“姜月知悦个废物,她女儿一定也是。”
姜知悦,是高辛玉阿娘的姓名。
高辛玉在不懂事的年纪曾问她阿娘,什么叫废物,他们为什么都说你是废物。
高辛山在一旁听了,赶紧捂着她的嘴,看一眼悲伤难掩的姜知悦后抱着高辛玉离开。
“闺女,你阿娘不是废物。”
后来高辛玉知道“废物”的含义,她放下手中的九连环,拿起一把剑。
她阿娘不是废物,她也不是。
那年她六岁,在宿斐的世界也才上小学的年纪。
宿斐想起一件事。
他家原来不在学区房,在单位的家属楼,家属楼离他上的初中隔了十几公里,他总是比别人早起两个小时,起太早就会犯困,犯困就会在上课的时候睡觉,他成绩一落千丈。
他妈也不是没想过让他寄宿,但听说很多寄宿生翻墙上网的事后,他妈也不敢。
后来为了他读书方便,他爸妈咬着牙贷款买了一套小三居的学区房。
为此,他妈好几年没买过新衣服,以前五颜六色的指甲变成最原始的模样,也很少在外面和朋友逛逛街……
宿斐看着孙朝露在修真界摸爬滚打,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很厉害,她是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她是在不曾懈怠的练习中,才一步一步闯荡出自己的名气。
时间来到六年后,高辛玉十二,她自月牙泉游历归来,踏入云梦泽境内看见的只有白色。
春三月到处可见的白色的雏菊,花瓣飘落在高辛玉手心,她心里隐隐不安。
再行至山脚,抬头往上看一眼全是白幡。
是谁去世了?
眼下正值清明时节,高辛玉以为是那个年长的师叔师伯去世,她的不安加重却不敢往深处想。
宿斐亦感受她的不安与恐惧。
当初万剑阁成立以来,就曾设下结界,上山不能用术法,只能像人一样徒步上去。
高辛玉心里的不安逐渐加重,她没有如以前慢悠悠地回家,而是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山顶,来到万剑阁的门口。
那座匾额上挂满白布,在屋外也能听见弟子们止不住的哀嚎。
高辛玉继续往前跑,最后这一路实在难走。
宿斐感到腿发软,不,不是他的。
是孙朝露的。
他看见孙朝露的小腿微微颤抖,她在害怕。
他看见孙朝露眼眶里蓄满泪水,她在害怕。
他看见孙朝露的右手紧捏书信,她在害怕。
只见满堂的白和一座棺椁。
宿斐暗叫不好,他和高辛玉同时跪跑上前,在棺椁中看见一个绝代佳人。
“我昨日还收到了阿娘的信。”
地上掉落的全是姜知悦为高辛玉写的家书,封封开头都是“莞尔亲启”。
莞尔是她的小名,只有最亲近之人才会这么叫她。
“她在信中说,做了我最爱的红烧肉。”
“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明明就好好的。”
“爹爹,爹爹。”
“你们都是骗人的,对不对。”
“这只是一出戏,我从来没有惹阿娘生气,她为什么要惩罚我。”
“阿娘,你别生气,阿娘,你起来啊。”
宿斐听着她的胡言乱语,从没见她这样疯过,他想上前抱住她,却发现孙朝露脸上已是汪洋一片。
他想为她擦泪,又不知从何擦起。
高辛玉哭了。
她的哭声令天地也感动,她哭了三天三夜,大雨也下了三天三夜,而后在高辛山强忍着悲痛下才将人拉走。
水葬是姜知悦的遗言。
高辛玉跪倒在江水岸上,看着阿娘越离越远,看着阿娘顺着长江东流。
长江水千年万年不停,人的寿命数年有尽。
长江的尽头,不会再出现一个活着的姜知悦。
宿斐以为孙朝露会颓废,可她没有,她只给自己三天,三天后她还是那个勤奋爱学的莞尔。
三年后,昆仑剑修大赛。
高辛玉第一次和仙门百家交流。
大多数人还是与人为善,只有一小部分背地里对着高辛玉指指点点。
“她啊。”
“就是她。”
“那个废物的女儿。”
“当初符宗的好婚事那个废物不要,非要同与人私奔,后来兜兜转转嫁给了高辛山,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高辛山的。”
高辛玉素来也不是个能忍的性子,只是这次高辛山出手更快,将那几个口出狂言的夫人的耳朵和舌头都割掉了。
“这么喜欢道听途说,想必耳朵也没什么用。”
“嘴巴喜欢乱说,舌头割了也是除害。”
高辛山难得动怒。
她们的夫家本想问嘴,奈何其夫人理亏,加之此次剑修大赛所有的剑都出自万剑阁,思来想去也能咽下这口气。
“她们说的有错吗?”
“姜知悦是不是退婚和不知名的小子私奔,又是不是转身嫁你。”说话者正是此次举办剑修大赛的昆仑殿殿主夫人。
“不对。”高辛玉拦下父亲,替娘说话。
“有何不对。”
“夫妻追求两情相悦,我娘同符宗宗主无爱,在成亲前退婚是她仁义,既然已经退婚,那么和谁在一起,不和谁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
“而你身为长辈,当着小辈污蔑其母亲,又维护造谣之人,才是品行堪忧之辈。从你身上我看见的昆仑殿,也不过如此。”
“你!”殿主夫人有些恼羞成怒,想要打高辛玉一巴掌。
但高辛玉躲开,她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刺痛殿主夫人的。
“你是不是因为符宗宗主喜欢我阿娘,不喜欢你这表妹,你才毁我阿娘清誉。”
“你确实比不过我阿娘。”
双方愈发剑拔弩张,最后还是昆仑山殿主来劝和。
殿主夫人离去前,跟在她身边的小女孩冲高辛玉歉意地笑,她将一块糕点放在高辛玉手里,无声地说对不起。
这事并未影响高辛玉的剑修比赛,只是她和爹爹被安排到最差的房间,而她对战之人也是这次剑修大赛的佼佼者。
不难看出这是殿主夫人的报复。
高辛玉不在乎,她要站在剑修第一,无惧任何佼佼者。
第十场比赛前,有一上古妖兽突然出现于此,妖兽什么人也没杀就带走了一个小女孩,这是殿主的女儿。
殿主夫人求夫君去救,可他夫君要留在昆仑,剑修大赛一旦开始不能停止,否则参与者都会损失数年灵力。
最后只派了几个金丹去找。
“夫君为何不去找,是嫌弃我生了个女儿。”
“荒唐,你这是什么话,是男是女不都是我的孩子。”
高辛玉无意听到两人争执,但既然已被发现,她简单朝殿主行礼后转身离去,离开前她瞧见殿主夫人没了往常的跋扈,她看高辛玉也没有厌恶。
一个母亲为孩子伤神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母亲。
宿斐看着孙朝露怼恶言恶语,看着她维护自己母亲,看着她战胜一个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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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听起来比他强的对手。
亦看见了她眼底的抉择。
第十场考试开始,高辛玉没有出现,她的对手不战而胜。
那夜,高辛玉即使是被妖兽吃掉也要救下殿主夫人母女时,宿斐知道她想到了自己。
宿斐看着她在妖兽肚子里挣扎,再一次为她揪心。
但高辛玉命不该绝。
她从记忆里翻找到阿娘留下的咒语,凭借自身收降了妖兽。
高辛玉领取剑修第一玉佩时,她站在了所有剑修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她于傲视群雄,她朝前方看一眼,仅此一眼,宿斐心跳不止。
“你对我阿娘的侮辱,要用一身的鲜血来道歉。”高辛玉对妖兽说。
三人回到昆仑山,殿内正传来众人对高辛玉对手的祝贺声,殿主夫人问了一句话:“你不恨我,你不怪我?”
“谈不上,也配不上。”高辛玉答。
“你为何要救我们?”殿主夫人又问。
“因为你是一个母亲,而我是一个女儿。”高辛玉对着殿主夫人怀里的小女孩说。
最后殿主夫人认命一般留下一句:“你和她一样令人讨厌。”
高辛玉说:“夫人,你只是你。”
殿主夫人,终是落泪。
只一夜,这位对她素来刻薄的夫人态度判若两人,而后她为高辛玉挣来一次继续比赛的机会。
经此一事,高辛玉十五岁时,世人也称一句神女。
只有神女才这般大公无私,大爱世人。
后来这位夫人再不曾露面,听说她好像出家去了。
时间线很快要来到高辛玉大婚之日,可命运偏偏不叫宿斐瞧见。
那是十六岁的高辛玉,大婚前的三日,她游历归来于万剑阁的山脚再次看到颜色。
这次不是白,而是满山的红。
回忆即将结束,命运也来到了转折点。
宿斐要被拉回现实。
他走之前想叫一声她,哪怕她听不到。
宿斐这样想,也这样做。
“孙朝露。”
宿斐真真切切地叫。
没有人回应。
回到含灵山,高辛玉处于入魔的状态。
她的背后有一道浓浓的黑色的像是魔王一样的魔气。
那些正道的修真者见了这股强大的魔气反倒后退。
他们大呼:“是他,他来了。”
“可他不是被神女镇压了吗?”
“是啊,魔王早已被神女镇压千年。”
“难道魔王要借助孙朝露的身体复活?”
何芙蓉手拿碧落银河扇,往高辛玉后面一扇,魔气纹丝不动。
“宿斐。”何芙蓉让他来。
宿斐凭借本能朝高辛玉背后的魔气挥出一剑。
他不信自己有改变她的力量,但他相信她。
苍渊剑有高辛山残留的灵力,它为唤醒来一丝高辛玉的理智,再被黑暗吞没前,高辛玉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借助魔气的力量对准他们的敌人。
仙门百家来围剿他们的正义之士全都杀光。
高辛玉手里再次出现了长绝剑的虚影。
高辛山残留的灵力已耗尽。
她眼珠通红,满身戾气,手持朝仅剩的金丹和元婴杀过去。
杀啊。
杀啊。
杀尽那些将你逼到绝路的人。
杀光那些你复仇路上的阻碍。
高辛玉的剑气实在强大,所有的金丹和元婴都倒下,萧醉月眼见形势不利于自己,她也没必要为了李慕知卖命,只是将这一幕记下,而后踏着一张巨大的符纸模样的毯子回符宗去了。
女弟子和越衡纵有何芙蓉的保护却也被剑气震伤,晕了过去。
何芙蓉见着围绕在高辛玉周围的魔气,仿佛回到了一千年前,那时她还未修炼成人,只是断情崖上的一株花,她亲眼见到神女为封印魔王耗尽神力变为凡人,也是神女的最后一丝神力福泽到她,使得何芙蓉有机会修炼成人。
此刻的高辛玉身上有一股神力和一股魔力。
何芙蓉想着千年前的爱恨纠葛,又看着入魔的高辛玉,心里一阵心疼。
魔气已经深入高辛玉骨髓,她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杀啊。
杀啊。
魔王的力量,实在强大,何芙蓉抵挡不住,她应该要死了。
算了,做人做了几百年也够了。
只是她有些许遗憾。
遗憾她收集的美男还不够多。
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来。
宿斐挡在了何芙蓉前面,长绝剑穿透宿斐的右胸。
高辛玉停顿了一秒。
就这一秒。
宿斐脱口而出:“莞尔。”
而后高辛玉双目重回清澈。
她声音极轻极小:“宿斐。”
她倒下了,又一次倒在宿斐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