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衣醒来的时候,窗外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床前,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床帘被轻风吹动,寝殿里的香炉冒着淡淡的安神香,摆放在屋子里的兰花微微绽放。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微微的眩晕感笼罩了他,他睡得太沉、太久了,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花,明明是十分安宁的环境,但付清衣却没来由地心漏跳了一拍。
殿内有报时的钟,已经午时了。他十几年来都卯时起身练武,从未有过间断,怎么这一次会睡这样久?
付清衣急匆匆披衣而起,像往常一样从寝殿的后门跃出,挑了个偏僻的角落潜出宫,他每次进宫都是溜出去的,仿佛来偷情的狂徒,宋闻薰曾经哭笑不得地让他不用这样谨慎,但他总不放心。
宋闻薰以女子之身即位,朝中本就颇有微词,他不能连累了她的声誉。
可他刚出门不久就停住了脚步,那是两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
“真的?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这几天干活小心点,别触了陛下的霉头。陛下发火也正常,这么大的洪水,得死多少人啊,听说连叛军都死伤惨重……”
“好吓人。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决堤了?渭水已经许久没有决堤过了……”
“嘘,闭嘴干活去吧,说多了小心被砍头!”
对话戛然而止,两个小宫女匆匆忙忙跑出去干活了,付清衣眉心一跳,他开始向前狂奔,翻墙,腾跃,快如闪电,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出了宫。
朝堂上群情激奋,宋闻薰坐在中央,冷淡地看着下面那些各怀鬼胎的臣子。
柳尚书跪在地上,短短几天功夫,他憔悴了不少,头发一片花白。柳家是世家大族里根基最薄弱的,如今幼子新丧,渭堤决堤,管河堤的恰好是柳氏旁系子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眼含热泪道:“陛下!微臣未能约束好族中子弟,自知罪该万死,无颜面圣。可此事发生得突然,尚未查清,还请陛下缓两日,待叛乱平定再……”
半跪在地上的柳芳歌适时打断了他,她仰面悲怆道:“柳家子弟失职,臣女与父亲绝不会姑息!臣女虽长在闺中,却也知晓洪水泛滥是生灵涂炭的大事,柳家不仅愧对陛下,更愧对天下人。请陛下严惩不贷!柳家绝无怨言!”
她的声音轻柔,却如碎玉,掷地有声。柳尚书不敢置信地转头盯着这个一向柔顺的女儿,嘴唇发青:“芳歌!”
柳芳歌不闪不避地回视他,那双秋水眸中,是难以掩饰的恨意,像一把雪亮的长刀,柳尚书被这样的目光割到,怔住了。
始终在一边袖手旁观的太傅王之敏开了口,他是王家家主,而王家是世家中最鼎盛的一族,他淡淡道:“洪水泛滥乃是天怒,生民涂炭乃是人怨。天怒,乃叛军冒领天意、伪造圣旨所致,人怨,乃废太子残害百姓、分裂江山所致。天怒人怨,自有灾祸降世。否则好端端的堤坝如何会决堤?看管河堤者再怎么缜密,也是肉体凡胎,如何能与天罚抗衡?柳尚书不必太过自责,错不在柳家。也请陛下宽恕柳家,严惩反贼,就是给天下一个公道了。”
宋闻薰面色冷凝,她扫过跪着的柳尚书与柳芳歌,没有说话。
姜丞相与王之敏对视一眼,也道:“微臣以为王太傅说的有理,眼下当务之急是清剿叛军,叛军一除,天下自然太平无恙,至于柳家,念在世代功劳,陛下不妨从轻发落。”
他见宋闻薰面色仍然没有缓和,又补道:“臣记得陛下年幼之时,一贯心慈,德太妃更是一直与臣夸赞您是个仁德宽厚的孩子,如今陛下登基,更是宽厚待下,处事公允。臣恳请陛下宽恕柳家,以弘仁政。”
宋闻薰听了这句话,不动声色地转过脸,盯着他,和气地问:“丞相是在以长辈之名,教诲朕吗?”
“微臣不敢。”姜丞相不慌不忙地说,“只是微臣一路看着陛下长大,清楚陛下本性宽厚,有圣君之风,柳家世代忠良,陛下切勿因一时之过迁怒于柳家。”
他们遥相对峙,姜丞相寸步不让。
恰在此时,有使者飞奔而来,带来前线急报,称在渭水驻扎的张贵年将军收到圣旨就第一时间撤离,还带走了一大批百姓,因此受洪灾影响较小。反倒是驻扎在下游的叛军避之不及,死伤惨重,主力全灭。
朝堂上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宋闻薰面色缓和下来,听到后面,甚至勾起一丝笑意,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
姜丞相立刻反应过来,立刻跪下道:”恭喜陛下!不费一兵一卒而大获全胜,此乃上天庇佑!”
王太傅也跟着跪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姜丞相与王太傅接连作保,而洪灾重创叛贼,未伤己军。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已是尘埃落定。柳尚书长出一口气,挺直了佝偻的腰背,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剜了一旁的柳芳歌一眼,准备擦拭掉衣上的灰尘站起来。
忽有一人一身烈烈红衣,闯进肃穆的朝堂,像一团灼灼烈焰,带着无人可挡的锋锐和滔天的怒火,劈开满堂昏暗。
“上天庇佑?洪灾一起,数城覆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这在你们眼里是上天庇佑?!”青年将军目如寒光,他的声音凌冽又张扬,毫不留情地与那些权高位重的老臣正面相撞,“若不是张贵年谨慎,玄煞营五万精锐就会尽数折损在洪水中,你们一个个尸位素餐,遇事只会推诿扯皮,可前线的将士却是真正的生死一线!谁来为他们的命担责?”
他的愤怒有如实质,那些与他把酒言欢的百姓,热情招待他的渭城太守夫妻,立誓以后要来参军的青年、给将士们送荷包的少女……如果没有张贵年迅速的反应,这场大水就将吞噬他们鲜活的生命,冲散他们的皮肉,那片曾经肥沃富饶、鸡犬相闻的土地上,只剩下一具一具的累累白骨。
他曾许诺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生生地在渭城过日子,不必受战乱之苦。可他们还没能等到天下太平,却先等来了滔天洪灾。
付清衣的声音响起的一瞬,宋闻薰垂下了眼睛。
付清衣大约是气极了,他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管不顾了,指着柳尚书的鼻子大骂道:“柳家算个屁的世代忠良?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称一句忠良?这些年柳家结党营私、目无法纪,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何况那些散在地方的旁支?”
他言语犀利如刀,朝堂上人人色变,柳尚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有效的话。还是站在一旁的王之敏喝道:“付将军休得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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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这里是朝堂,不是你的军营!”
付清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好,那我就事论事。渭水年年夏日都涨,为何不加固河堤、修建水利?柳家人守在那里是吃干饭的吗?为什么发现决堤第一时间是逃跑,而不是治水?甚至没有组织下游的百姓避难?”
这一连串问题语速极快,偏偏他口齿清晰掷地有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柳尚书哑口无言。
高堂上,年轻的女帝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来,她的声音一贯不大,轻飘飘的一句话,此刻却重逾千斤:“是啊,柳卿,为什么呢?”
局势在顷刻间天翻地覆,柳尚书下意识去看王之敏,然而对方恰在此时扭头,错开了他求助的视线。
他心里陡然一沉。
柳家要成为弃子了。
宋闻薰回到寝殿歇息时,夕阳已西沉,寒鸦掠过京城的夜空,她卷起袖子,亲手点燃殿中的烛火,烛光爆起的刹那,她与一双眼睛对视。
付清衣在这里等了她很久了,他眉心紧皱,见了她来便立马站起身。
宋闻薰面上已有倦色,她坐在床榻上,绷紧的肩胛松下来,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是我唯一想见的人了,其他人都时时刻刻盯着我,恨不能从我身上叼下一块肉来。”
付清衣抵在舌尖上的话未曾出口就转了个弯,他为她倒了一杯水:“润润嗓子。”
宋闻薰顺从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随即她伸手环住了付清衣,紧紧贴着他温热柔滑的身体,缓慢地吮吸他的耳垂、脸颊、脖颈,像是在急切地发泄着什么,付清衣不适地动了动,却不忍心推开她,他眉心仍然紧皱着,张嘴想要说话,却被一根手指挡住了,那根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唇上,耳畔是她近乎恳求的声音:“今夜我们不做君臣,好不好?”
付清衣平滑的衣服被她的手蹭出褶子,她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恍惚间让他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她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他里衣的带子,落在他的心口上,然后一路向下。
付清衣垂下眼去:“我不想这样。”
这是他头一次拒绝她暧昧的邀请,以十分坚绝的语气。
宋闻薰愣了愣,手停下了,她也只是片刻错愕,很快就恢复了表情,宽容地笑了笑:“那算了。”
她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在他的额心轻轻吻了吻,像某种妥协和安抚。做完这些,她贴着他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付清衣安静地看着她。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模糊地传进来。灯火如豆,一室昏黄,唯有付清衣的眼睛依旧清醒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宋闻薰合着眼,疲倦地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付清衣握着被子的手指骤然收紧了。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地说:“没什么,睡吧。”
宋闻薰没有再开口,她依偎过来,环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搏动的心跳中。
她的发梢垂下来,与他的手指纠葛在一起,像流淌的丝网,束住他心头的疑窦。
很多年后,长居深宫的付清衣依旧会想起这一晚,想起这一晚黏湿不绝的雨,和那句他没问出来的话。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