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的那个冬天,云苒随父母一起从广岭省的省会搬到了清禾市。
云父以前给大老板开车,后来老板破产失业了,开始到处跑工厂给人送货。云母在雪糕厂上班,前阵子厂子不景气倒闭了,省会生活成本高昂,一家三口合计了一下,干脆提前搬进清禾市的房子。
这套八十平米、两室两厅的房子云父云母买了很多年了,也早早装修好,但一直没搬进来住。一开始是租给别人收点租金,后面大女儿云泠要在清禾市这边上初中,就让她独自在这里先住着了。
广岭省的冬天平均气温有个十来度,花草树木仍绿意盎然的,跟课本上描绘的雪白枯燥的冬天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刚下车,一道高挑的倩影朝他们扑来。
“老爸,老妈!”云泠一头扎进阮怀蕾的怀里,“我想死你们了!”
“泠泠。”阮怀蕾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云泠特别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已经一米七了!”
一米五八的云苒听到这句话,像听到天书般瞪大了眼睛。
她和云泠经常被人说不像是亲姐妹。
云泠比她大三岁,活泼好动聪明伶俐,初一就敢带着一堆同学去外省旅游。云苒胆小内向,别说独居了,长这么大她还没试过一个人出门。
新家没有电梯,不过就三楼,爬楼梯也不累。
云泠领着云苒来到次卧,里边摆着一张崭新的木质上下床,她大度地让云苒先挑。
云苒扭捏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我想睡上铺。”
“苒苒睡上铺不害怕吗?”阮怀蕾走过来,半开玩笑道,“在上铺睡觉就不能打滚了,会掉下来哦。”
云苒想象了一下那可怕的场景,立马改变主意:“那、那我要下铺好了。”
“成,那上铺就是我的了。”云泠无所谓,“就当提前适应高中住宿了。”
云泠已经初三,还有五个月就要中考。
吃饭的时候,也自然而然聊到了这个话题。
云海川问云泠想考哪个高中,云泠没半点犹豫:“当然是清禾中学啊,我这成绩,进清中十拿十稳的。”
清禾中学时清禾市最好的高中,经常有人说进入清禾中学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重点大学。
云泠成绩长期居年级前十,她脑子特别好使,不用怎么努力学都能考高分。
“苒苒呢?”云海川又问闷头喝汤的云苒,打趣道,“苒苒以后想考哪所高中?”
这问题可把云苒给难倒了。
她现在才六年级,小升初都还没经历,一下子问她这么久远的事情,她答不上来。
阮怀蕾敲了云海川一下,“瞎问什么呢,苒苒还那么小,别给她上压力。”
吃完饭,云泠去住同一个小区的同学家里玩,云苒和父母一起在小区里散步。
小区是老小区,特别大,规划极其随心所欲,没几条直路,基本都是弯弯绕绕的。走了十来分钟云海川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临时有个活,让他现在过去一趟。
云苒没听懂他们要去做什么,只知道阮怀蕾和云海川都要去,而且得立刻出发。
想着是在小区里面,应该也没什么危险。阮怀蕾把钥匙给云苒,让她自己回家。
云苒拎着那一串叮铃哐啷的钥匙,循着记忆往回走。
但走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熟悉的建筑物,她有些慌了。
老小区的楼序是乱的,没办法按照楼号一个个找。她硬着头皮努力回忆路线,然而绕着绕着,反倒绕进了别墅区里,最倒霉的是,她发现自己绕不出去了。
“……”
别墅区十分幽静,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让云苒想鼓起勇气问路也没有机会。
走这么久云苒体力也有点跟不上了,冬天天黑的早,此时天色已完全黯淡下来。附近路灯不多,且亮度有限,黑暗加上完全陌生的环境,令云苒心底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小孩子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她已经不敢去看那些草丛和围墙了,总觉得下一秒会有妖怪砰地一下从里面跳出来把她给一口吃掉。
云苒低着头盯着鞋尖,愈发绝望,自暴自弃地往前疾走,仿佛这样就能冲破结界回到熟悉的地方。
然后下一秒——
“啊!”
“嘶。”
两道截然不同的吃痛声响起,云苒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人。对方踉跄着后退两步,她则被撞倒摔在了地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情绪彻底崩溃,在眼眶里酝酿了好久的泪水开了闸似的倾泻出来,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在安静的别墅区里格外响亮,令对方误以为她是摔疼了才哭的如此惨烈,不由错愕住了。
云苒畅快地哭了好一会儿,哭声渐渐弱下去。她以为那个人应该已经走了,结果一抬头,便见一只修长明晰的手悬在她眼前。
“还能站起来么?”
少年声音犹如泉水般清澈,掺了点天然的冷冽。
云苒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这只好看得像是艺术品一样的手,少年见她没有反应,手腕晃了晃,“起不来吗?难道骨折了?那我帮你叫救护车咯。”
“不要!”听他说到救护车,从小害怕医院的云苒快速从地上起来。她屁股着地的,就摔得那一下有点疼,没有摔伤,全身上下现在最难受的地方是哭的红肿的眼睛。
情绪发泄完后,紧接着涌上来的是后悔。
她居然在一个不认识的人面前哭了!
好丢脸。
好丢脸。
意识到这点的云苒鼻子一酸,又想掉眼泪了。
少年见她没什么大碍,转身准备离开。
云苒急了,“等一下!”
“嗯?”
少年停下脚步,偏眸望着她。
他很高,比一米七的云泠还要高许多。那张脸精致得不真实,云苒这个年纪的女生很多已经开始追星,虽然她不追,但有热衷于此道的同学给她看过很多男明星的小卡和周边,她觉得那些人都没眼前这个少年好看。
少年穿着一套天蓝色的运动服,身姿颀长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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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是这寂静夜晚里云苒能看到的唯一一抹亮色。
被他这么看着,云苒那点勇气又缩了回去。但对方耐心十足,她半天不吭声也没撂下她直接走,两人就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大眼瞪小眼。
半响,云苒终于声如蚊呐地开口:“那个,请问你知道……三十二栋怎么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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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少年只会给她指个方向,没想到他选择了给她带路。
跟在他身后阴影里走了两分钟的云苒忽然有些后悔,因为她意识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万一这个清隽的少年是坏人怎么办?
他会不会把她引到什么地方,然后……
“啊!”
一枚树叶砸到云苒头顶上,把她吓得半死。
少年转头看见她受惊的模样,“怎么了?”
云苒摇摇头,小声道:“没事。”
但少年忽然抬手,将还挂在她头发上的芒果叶拿走,“到我旁边来吧,我怕我走快了你跟不上,把你弄丢了。”
云苒没吭声,只是默默地走到了他的右侧。
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下脚步,对云苒说了声“等我一下”,然后快步走到附近的垃圾桶前。
云苒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捏着那一片芒果树叶。
将叶子丢进垃圾桶,少年走回来,冲云苒扬了扬下巴:“走吧。”
三分钟后,云苒就看到了熟悉了楼栋号。
她有点难以置信,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居然才这么点距离?
她都以为自己差不多要绕出小区了!
“到了。”少年看到云苒脸上震惊的神色,唇角弯起一点弧度,“刚从别的地方搬过来?”
云苒:“嗯。”
“这个小区确实复杂,很多送外卖的也会在这里迷路。”少年含笑道,“过一阵子熟悉了就好。对了,记得自己住几楼么?”
“……”云苒觉得自己被看扁了,“当然记得!我住……”
“那就好。”少年打断了她的话,“上去吧。”
云苒以为他会看着自己上去,却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云苒眼睁睁看着他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像是游戏里的NPC,任务完成后就直接消失了。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如梦初醒地拿出阮怀蕾给她的那一串钥匙,用挂在上门的门卡刷开单元楼的门禁。
家里黑漆漆一片,阮怀蕾和云海川还没回来,云泠也不在。
云苒松了口气,幸好还没回来,不然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么晚才回到家。
在小区里迷路这种事也太丢脸了。
云苒深感羞耻,这件事被她深深地藏在了心里,谁也没告诉。
又过了几天,每晚跟着家里人饭后散步,云苒逐渐熟悉了这个小区的路线。
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像是一个梦,少年的面容愈发模糊。云苒甚至开始怀疑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因为她再也没有走进过那片别墅区,也再没见过那个少年。
就在云苒差不多忘掉这件事的时候,在云泠的生日会上,她再一次见到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