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只要祈怀月一人
“小友此次参加的是杂役选拔,按照门规,一应所得皆照杂役弟子发放。小友果真不考虑直接拜入我师弟门下?承渊是天霄宗太上长老,门下弟子皆为真传弟子。宗门内杂役通灵窍,才可晋升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筑基成功,才可晋升为内门弟子,内门弟子只有极优秀者,才可能被长老收为真传弟子……”
孟玄素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还是想直接省去祈怀月从杂役弟子,一步步晋升为真传弟子的繁琐步骤。
毕竟只看他师弟这副就差把祈怀月当成宝贝蛋带着的模样,孟玄素忧心,要是让祈怀月在下层弟子里磕着或者是碰着了,诸承渊说不定真能做出手刃师门弟子的事情。
孟玄素言下之意,让观渊剑尊赶紧带着他的宝贝徒弟,放到自己的地盘里好好守着,别哪天弄出了他这个宗主都收拾不了的麻烦。
祈怀月听着孟宗主这么苦口婆心的劝说,一时被冲昏的脑袋也冷静下几分。
师尊对他越看重,他这个当事人就应该越守好分寸和界限。
如果让他和前世一样,重新回到师尊羽翼下,当一个被师尊庇护得风雨不进的幼鸟,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宗主,我明白了。”
祈怀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好杂役弟子的本分,不给尊者和您添麻烦的。如果有一天我能被尊者收为弟子,也应该是我一步步从杂役晋升上,才能匹配真传弟子这个身份。”
说完这番话,祈怀月一叩首,之后直接朝着山腰处,掌事们出现的地方跑去。
孟玄素僵硬地看着跑掉的祈怀月,感觉到身后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绝望。
……不,他刚刚说的那番话,真的不是让祈怀月拒绝他师弟的意思!
见过修真界再大惊涛骇浪都无所畏惧的孟宗主,此刻僵硬地转过脖子,对上诸承渊沉黑冰冷的目光。
“师……”以孟宗主对危险的敏锐预感,他不敢像以往一样直接称呼诸承渊师弟。
孟玄素义正言辞地说。
“观渊尊者,我觉得祈怀月此人心地良善,正需一位见习师父为他护道引导。我立刻就吩咐下去,安排这批弟子住进靠近你剑阁的守心峰,日后就要麻烦你多多费心教导了!”
诸承渊冷冷说道,“守心峰靠近炼器阁,常年炙热,喧闹吵杂。”
孟玄素:?
他怀疑诸承渊当年给他自己选住所都没这么认真过。
不过能转移诸承渊的注意力就好,孟玄素想了想,“不如选四时峰,常年温暖如春,安静……“
诸承渊毫不犹豫地否决掉,“女修过多,易乱道心。”
孟玄素:……他毫不怀疑就算祈怀月的父母在这里,都不一定有诸承渊想得那么多。
这个年纪的凡人只怕连孩子都能生一窝了吧,为什么他师弟要管“徒弟”和女修来往的事情啊?!
孟玄素脑子终于灵光了一回,试探性问道。
“不知剑尊觉得,祈怀月住在何处合适?”
诸承渊平静道,“观渊峰。”
孟玄素:……
很好,把看中的徒弟叼回自己的主峰,这很是诸承渊的风格。
“可是师弟啊,凡人吃喝拉撒,吵闹多变,你之前不是最不喜外人来访你的主峰……”
诸承渊定神看向孟玄素,剑尊的眼神让孟玄素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只要祈怀月一人。”
孟玄素有点头疼,“可那孩子不是说不想给我们添麻烦,若是让他和其他杂役弟子分开居住,再单独住到你的主峰,兴许他会生出反感……”
诸承渊冷声说道。
“师兄是天霄宗宗主。这等小事,自然要劳师兄费心了。”
比起夸赞或是恭维,诸承渊这番话更像是在冰冷地下达最后通牒。
祈怀月要是没有心甘情愿搬进观渊峰,他这个宗主就可以不用干了。
看着寒光凛凛的观渊剑,孟玄素只能露出一个微笑。
“这等杂事,自然由我解决。”
……
祈怀月飞奔向山腰另一边的掌事时,做好了被师尊拦下的准备。
不过一切顺利,观渊剑尊果然也没有强人所难。
而看见他的到来,先去倨傲不已,视他们如无物的掌事眼中惊疑不定。
三位中年杂役掌事中,一个矮胖些,脸上带着热情笑容的掌事凑近,殷勤问道。
“不知小友可是与我们宗主相识?”
至于观渊剑尊,几位掌事虽然认出了这位大人物的面孔,却实在不敢将祈怀月与这样的大人物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先前,掌事们看待祈怀月这群凡人,就如同看着自己手上可以随意拿捏的蝼蚁,那么他们对于观渊剑尊而言,则是比蝼蚁更要微不足道的存在。
照他们想来,传闻里,就是连天霄宗宗主,对观渊剑尊都要格外地尊奉敬畏。
如果一个凡人能和观渊剑尊这等人物有联系,怎么可能会参与天霄宗的杂役选拔?
祈怀月摇摇头,“不是,只是我刚刚差点从叩仙阶上跌落,观渊剑尊救了我。”
祈怀月这句话一出,三位掌事头顶大汗淋漓,惊惧得连身体都忍不住发抖。
修士不会从叩仙阶上进出山门,叩仙阶也就是给祈怀月这些凡人用的,杂役掌事都是依附天霄宗这颗庞然大物的小人物,此刻一听祈怀月的话,立刻以为剑尊的这番举动是对他们建造的叩仙阶有所不满。
如果不是这样,如剑尊这般高入云天的人物,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去救一个凡人?
“多谢小友提醒,我们之后一定会修缮好叩仙阶,绝不让叩仙阶再如此简陋!”
祈怀月想说些什么,然而看掌事们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求饶眼神,他选择了默认的态度。
前世他偶然几次出入天霄宗的时候,确实有感觉过叩仙阶下没有被完全清理的血迹味道。
他今后也要当上好几年的杂役弟子,就让这几位掌事大出血一顿,修缮好叩仙阶,也当是给他出行多一些便利吧。
第12章 师尊,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地住到观渊峰
等叩仙阶上的参选者陆续来到半山腰上,或许是看着剑尊和宗主都已离开,刚刚谦卑不已的掌事们再度恢复了倨傲的模样。
掌事连点了二十人出列,紧接着不管剩下的人如何哀嚎哭求,都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人驱逐离开。
祈府的人心有不甘,他们没有见到刚刚祈怀月被救下,祈入宗被丢下去的一幕,只以为祈入宗是被仙人带走,留在天霄宗了,祈怀月只是好运才能留到现在。
“凭什么让这个傻子留下?我们不服!”
“对,该让祈怀月把这个名额让给我们祈府的人!”
矮胖掌事轻蔑一笑。
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和一个被剑尊救下的凡人,孰轻孰重,他们还是看得明白的。
他不耐烦地一挥掌,掌风轰鸣,卷起一片烟尘。
祈府几个叫嚣的人连被“请下去”的待遇都没有,就比祈入宗更凄惨地,直接被轰下了半山腰。
矮胖掌事朝着祈怀月和善一笑,显然是借着此事向祈怀月示好。
祈怀月心中倒没有多少喜意,经过此举,他更加看出了掌事们捧高踩低,肆意而残酷的行事风格。
现在他已经不是师尊的弟子,作为一个杂役弟子,他要更加小心,才能在底层倾轧中活得够久。
山腰上终于安静了下来,此刻就连被选出的二十位幸运儿都不敢在掌事面前多话。
“等下我带你们去杂役弟子的住处。屋内有热水,衣物和弟子牌符,给你们一晚时间好好休息,你们要好好背下宗门一百三十二条归令,三日之后我会来抽查。杂役弟子要负责天霄宗各处的杂务,如果你们干得好,月末考核皆为优,就可以申请教习师父,开始灵气修炼。如果一年内能修炼到开窍,就能晋升为外门弟子……”
掌事粗略地讲了一遍杂役弟子之后的概况。
祈怀月也顺带认识了这三位负责管他们的掌事。
矮胖掌事姓黄,在三人中隐约为主,也最喜欢滔滔不绝地说教,负责给他们的考核评价。
高瘦的管事姓李,沉默寡言,负责给他们安排任务,督促他们干活。
中等身材,看着也更年老的掌事姓王,颇有点万事不管,也不爱开口的样子。
祈怀月认真记下了这三人的称呼,紧接着他们一行人就被带去杂役弟子峰,也就是靠近叩仙阶这边的山峰。
以杂役弟子的资格,甚至不能看到天霄宗全貌,天霄宗之大,即使是祈怀月上辈子,也没有仔细看过杂役弟子的居所。
一处处齐整的青砖房并列在山脚,有些穿着青黑弟子服的杂役弟子来往在其中,见到几位掌事,无不殷勤问好。
稍大些的青砖房都有主了,掌事们带他们来的地方,靠近山腰边缘,人迹罕至,砖石都有些褪色,但还是能看出打扫的迹象。
砖房有大有小,也有光照好与坏的差别。
众人都想选光照和大小最好,也就是最靠近掌教的房子。
然而突然,一片的轻逸灵光如纸鹤般从外界飞来,落入矮胖掌事的手中。
黄掌事毕恭毕敬地接过了令鹤,看完令鹤上的内容后,脸上闪过惊疑不定,懊恼艳羡等种种神情,像是在大变脸一样。
紧接着黄掌事看向祈怀月,语气轻柔谄媚得像对待外门弟子。
“观渊峰需要一人照料灵植,宗主有令,让此次选拔中最优秀的弟子就近住入观渊峰,为观渊剑尊照养灵植。祈道友,真是前途无量啊!”
住入观渊峰?
观渊剑尊的山府森严,连长老都不得擅入,再加上剑尊不喜外人服侍喧哗,灵气浓郁堪比一方洞天福地的观渊峰,是无数内门弟子,甚至可以说真传弟子都渴望住入的地方。
如今这份殊荣,竟然落在了一个杂役弟子身上?!!
如果不是脑中的最后一丝理智,让黄掌事想起观渊剑尊刚刚救了祈怀月的事情,黄掌事此刻都恨不得自己以身相替,帮祈怀月去做这杂役弟子的活。
他竟然是看走眼了——黄掌事懊恼不已,祈怀月这岂止是和观渊剑尊有一面之缘的关系,只怕是连长老的嫡亲血脉,都难得观渊剑尊的这份特殊对待吧。
祈怀月也有点懵了。
让他去照料灵植?
可他师尊不是一向不喜在观渊峰上栽养灵植灵兽吗?
祈怀月一向不喜欢自作多情,将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猜测。
可此情此景,在众人艳羡敬畏的目光下,他只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师尊,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地住到观渊峰,才找出这么一个别扭的理由。
要拒绝吗?
祈怀月眼前悄然浮现出了前世师尊送他礼物时,总是注视着他,看似冰冷强势的眼神下,一直在等待他反应的耐心沉静深眸。
如果这次他还是拒绝,师尊,或许会,伤心吧……
“好。”
等祈怀月反应过来时,他听到自己已经应下的声音。
跟在黄掌事身后,踏上前往观渊峰的灵舟,祈怀月给自己的答应找了一个小小的理由。
他就住在观渊峰上,远远地看着师尊,绝不越雷霆半步。
天霄宗之大,堪比十二洲里幅员辽阔之国的总和。
宗内无数高峰林立,其中有汪洋大海,也有黄沙万里。
不同山峰内是不同长老,内门弟子的地域,禁制边偶尔翻腾着银色雷光,灼红火芒,让天霄宗一山一峰就像四时变化一样,寒热不一,热闹之处有万人喧嚷比试,安静的辽阔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黄掌事的灵舟开得很稳很快,可即使如此,开了足足半个时辰,祈怀月才见到观渊峰的山头。
还没有建造云月秘境的观渊峰,万里冰封,一片银装素裹,没有半点颜色点缀,静谧压抑得像是无声之境。
然而当他们降落到观渊峰山脚下时,祈怀月才发现,原来已经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地来了。
十几个外门弟子,簇拥着中心一位如鹤立鸡群般,穿着月白色内门弟子服的骄纵青年人。
看着祈怀月和黄掌事落下,一眼看穿这两人身份的青年倨傲不已地问道。
“你们是何人?观渊峰可不容下人踏足。”
第13章 他是师尊的逆鳞
黄掌事似乎认出了说话那内门弟子的身份,格外殷勤地陪笑说道。
“不知卢玄孙驾到,黄某真是有失远迎。忘了禀告玄孙,黄某是接了宗主谕令,要从杂役弟子中挑选最优秀的一人住入观渊峰,为观渊剑尊种养花草,才特地带人来观渊峰的。若是玄孙无事,黄某就要带人先向剑尊赴命了。”
黄掌事正要去触碰观渊峰禁制上的门阵,卢固修却大袖一挥,如同白龙般的灵气翻滚撞上祈怀月他们的灵舟,让灵舟上的黄掌事和祈怀月,差点连带着灵舟一同栽倒在地。
被称为卢玄孙的青年看着二十五六的年纪,看着他们的狼狈模样,不屑一顾地轻笑一声。
“我让你带人进去了吗?”
所幸黄掌事驾驶灵舟的手法还是技高一筹,在险些撞入地面的时候,差点止住了灵舟。
黄掌事点上闪过一丝难堪,很快却再度捧起讨好的笑脸,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应道。
“是是是,不是卢玄孙还有何事驱使小人?”
卢固修不耐烦地说道,“带你的人滚回杂役堂,不要让杂役玷污了我师尊的修道剑峰。”
黄掌事脸上闪过又是震惊,又是为难的神色。
“小人不知玄孙竟然已是剑尊座下的弟子,有失礼数,请玄孙恕罪!只是剑尊交代的差事,小人实在不好推脱……”
卢玄孙连一眼都没施舍给黄掌事,和他身后的祈怀月,卢玄孙身边围绕的外门弟子就自动自觉驱赶了他们。
“没听见卢师兄说话吗?!卢师兄既然拜入了剑尊门下,岂需要杂役为剑尊做事?”
卢固修脸上闪过一丝得色,面带傲然地说道。
“这是自然。我从小饲弄灵植,师尊有需,自然是有我这个弟子服其劳。”
“不知剑尊何时收了您这位弟子?”
黄掌事身后的祈怀月突然出声,吓得黄掌事心神不稳,连带着灵舟都猛烈地晃了晃。
卢固修如同被戳破了薄膜的大鼓,脸上闪过一抹气急败坏的怒色。
“你这卑贱的凡人杂役,何德何能向我问话?”
祈怀月也知道他这时出声,只会惹怒骄傲自大的卢固修。
可无论如何,他都绝不允许卢固修像前世一样,踩着他师尊的名声向上爬。
卢固修,天霄宗炼器阁卢长老的第二十六代玄孙,资质极高,只是心性傲慢又自大,一心想成为他师尊的真传弟子。
只是前世师尊自收他为徒之后,再也没有收过其他的徒弟,
前世卢固修在真传弟子的他面前,一直是谦卑讨好的姿态,祈怀月不喜欢这人的前倨后恭,也没有和这人有过多的来往。
后来,卢固修传出怨言,说观渊剑尊本打算收他为徒,只是观渊剑尊言而无信,背弃了对他的承诺,才让他迟迟不能晋升为真传弟子。
那时祈怀月对诸承渊抱着格外强的警惕,他从未想过提醒师尊要澄清这番谣言,以为师尊自有对策。
可直到这番谣言越传越远,变味成了是祈怀月阻拦观渊剑尊收徒,诸承渊终于现身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万人瞩目的卢固修晋升为宗主真传弟子的大礼上,一剑斩下了卢固修的头颅。
后来祈怀月才想明白,原来师尊一直没有搭理卢固修,是根本不在意卢固修所传的那些抹黑观渊剑尊名声的谣言。
这本是师尊不和小人见识的宽阔心胸。
可直到卢固修被观渊剑尊的漠视蒙蔽了双眼,以为师尊真的不敢惩戒自己,所以又变本加厉地传出了与祈怀月有关的谣言——
这才真正触碰到了诸承渊的逆鳞,最终丧命于观渊剑下。
祈怀月的心一颤。
他是师尊的逆鳞。
可前世,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师尊,以至许多得以避免之事,比如说观渊剑尊身上愈演愈烈的护短恶名,在修真界中越发传扬。
而卢固修反倒变成了身世凄惨,被师尊暴戾无情手段杀死的可怜人。
这一世,虽然祈怀月没拜入剑尊门下,可他相信,即使有再大的蝴蝶效应,师尊绝不会收卢固修这样的小人为弟子。
而卢固修这种还没有拜入师尊门下,就处处以观渊剑尊弟子自居,败坏师尊名声的举动,他一定要掐灭于摇篮之中。
黄掌事此刻已经被吓得满头大汗,嗓音颤抖地向卢固修求饶解释。
“玄孙恕罪!玄孙恕罪啊!”
黄掌事一咬牙,决定撇清和祈怀月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此人的疯言疯语拖累到自己。
观渊剑尊只是可能对这个杂役有些看重,可卢玄孙可是货真价实的长老血脉,未来的剑尊弟子,孰轻孰重还用得着多想吗?
“此人,此人定然是……失心疯了,才会如此恶意顶撞玄孙,小人真的毫不知情啊!”
灵舟离地面极近,祈怀月轻巧地从灵舟上翻下。
少年人身姿轻盈如鹤,对上长老血脉的卢固修,雪白耀眼面容上冷静自若的神色竟也不显弱势。
“玄孙口口声声卑贱凡人,难道天霄宗不是庇护这天下亿万万名凡人的正道大宗?若是让别人听了玄孙这番话,说不定还以为玄孙——是个再根正苗直不过的魔修呢?”
他的话不是毫无由来的,前世卢固修死后,他曾无意中听到,卢固修的尸身被发现了至少百年魔修功法修炼的痕迹。
只是那时卢固修这个名字早已成为一个禁忌,这个消息也被封锁了,没有被传出去。
祈怀月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讥讽的笑意。
只是此刻,在场哪位修士的耳力能听不清祈怀月的这番问话?
如果别人还诧异于一个杂役弟子,竟然敢螳臂当车地如此挑衅一个内门弟子,那么卢固修本人,则已经被祈怀月口中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言明的事实刺到了最大的痛点。
是谁派他来的?
还是他的哪个仇敌,知道了他暗中接触魔修的事情?
卢固修做贼心虚,此刻脑中只有一个暴涨的念头。
杀了这杂役,此刻就无人能戳穿他最大的隐秘!
至于指派这杂役的幕后黑手,他回去再详查不迟!
第14章 他想要教养祈怀月
面对卢固修的暴起发难,祈怀月毫不意外。
他心里也早在跳下灵舟前,就有了应对之法。
祈怀月一扭头,毫不迟疑地朝着观渊峰的位置跑去。
卢固修怒不可遏之际,见这个触犯自己的杂役,竟然自找死路地闯入观渊峰的剑阵杀制,狠毒的面庞闪过一抹解气大快的意味。
他要亲眼看着——这卑贱杂役,是怎么被剑阵千刀万剐,变为一滩碎肉的!
观渊峰的禁制不同于其他山峰的防御阵法。
观渊剑尊亲自布下的剑阵,对于无故擅闯观渊峰之人,哪怕是长老大能,也只有一条死路。
天霄宗曾有一位长老妄图倚老卖老,逼迫观渊剑尊为他做事,可那人强行闯入这剑阵后,最终却落得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也因此卢固修等人可以断定,祈怀月这一去十死无生!
然而只有祈怀月知道,这恐怖凌绝的剑阵,自有一线生机残留。
那就是在剑阵启动之前,剑尊会有一息的时间心神感应到剑阵中的异样。
祈怀月相信,无论师尊身在何处,哪怕他此时还不是师尊的弟子——至少在他和卢固修之间,师尊绝对不会舍弃他。
……
与孟玄素分开后,诸承渊去了多宝阁。
多宝阁位于最靠近宗主的核心山峰中,由天霄宗八十二重阵法,百名内门弟子,甚至有真传弟子和长老轮值守卫。
只因多宝阁里奇珍异宝,稀少昂贵的灵植灵兽,灵药法宝无数,哪怕是外门弟子想要购买最低级的灵植灵药,都要花上起码数年的月俸积蓄。
在多宝阁里,真正实现了“金丹多如狗,元婴满地走”这一夸张描述。
只是当诸承渊进入多宝阁时,多宝阁驻守的真传弟子,看见极少露面,连内库都交由多宝阁打理,向来不喜外物的观渊剑尊出现,都不由为之一惊。
“不知尊者驾到,实在是有失远迎,阁主今日不在此处,敢问尊上需要何物,我立刻调人送去。”
诸承渊来前就做好了准备,“玉简上的所有物品,我都要百份,尽快送来。”
多宝阁阁主的真传弟子毕恭毕敬地接过观渊剑尊的玉简,神念一扫,不由惊奇。
百份品质最佳,却不算太过罕见,适合通窍到筑基弟子使用的灵药,百颗高品的灵石源晶,百件规定尺寸的华服,百种灵植异兽,适合低阶弟子使用的法宝器具,甚至还有凡人小孩玩闹的木马飞鸢……
这些都不算难以搜寻,只是以观渊剑尊如今的修为,再配上这些物品……
真传弟子脑内不由浮想联翩。
难道是剑尊和哪位女修结合,诞下了格外看重的子嗣?
真传弟子不敢马虎。
“是,尊上,我立刻让人调度送来。”
诸承渊冷声问,“需要多久?”
真传弟子全身一凛,在观渊剑尊的寒幽墨眸的注视下,结结巴巴地说道。
“……最,最快,半,半柱香的时间。”
诸承渊终于默认了这番等候的时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煎熬而漫长的时间一点点过去,真传弟子的胆子逐渐大了几分,不舍得放过这一点能和观渊剑尊搭上话的时间。
“不知……尊上可是,为孩子,挑选这些器物?”
孩子?
眼前浮现出祈怀月还带了几分稚气尚未褪去,少年人清朗爱笑的面容,诸承渊心中一动。
确实,他想要教养祈怀月,让少年平安顺遂,毫无烦忧地入道成长。
他想要,免去祈怀月的所有悲苦磨难,给少年最好的,不比任何人差的一切。
从来心外无物,近乎大道忘情的剑尊,第一次开始在乎一个人的喜乐悲欢。
诸承渊点了点头,淡淡问道。
“我的弟子,年岁尚小,可还要增些其他物件?”
听见剑尊的回答,真传弟子此刻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五雷轰顶。
他就是想和剑尊搭个话,日后也好方便吹嘘一下,怎么就知道了这么要命的消息?
世人皆知,观渊剑尊三百年才收一位弟子。
虽然剑尊不会亲自教导,可有着修真界第一人为师尊的名号,哪怕是修为再高的修者,也得对观渊剑尊的弟子毕恭毕敬,不敢招惹。
为了观渊剑尊的真传弟子的名号,天霄宗多少内门弟子,甚至是真传弟子在背地里都差点打出狗脑子来了。
即使真传弟子成不了观渊剑尊真正的弟子,可是扶持和自己亲近之人成为观渊剑尊真传弟子,肯定是百益无害。
其中勾心斗角,血腥暗斗种种,就算是皇室宫斗也没有持续几百年之久的弟子之争这么绵长动魄。
可如今,在众人还忘乎所以地打成一团的时候,观渊剑尊弟子的人选竟然已经决定了?!
剑尊还说这弟子还是个孩子?
可哪怕是最年轻的内门弟子,年岁都绝不至于被称为“孩子”啊!
就当这人还想继续探听的时候,诸承渊神色一变。
他的神念连通到禁制中的场景,当看清楚闯入禁制中的祈怀月面孔时,诸承渊身上猛然爆发出如有实质,饱含杀意的恐怖凛冽威压。
真传弟子被吓得苍然失色,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死在剑尊强大恐怖的威压之下。
然而下一刻,诸承渊的身影就消失在他的眼前。
……
果然,他赌对了!
除了刚进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如芒刺背,祈怀月之后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果然师尊已经控制了禁制,没有让剑阵攻击他。
看着远处卢固修大吃一惊的模样,祈怀月心中一松后,还想继续开口,让卢固修早点暴露出魔修的真面目。
然而下一秒,从身后爆发出的寒冷又熟悉的强大威压,让祈怀月的身形难动分毫。
祈怀月僵硬地转过头。
触及诸承渊冰冷幽深的双眸,他莫名有了一种前世自己做错了事情,被师尊发现的心虚感。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卢固修就咄咄逼人地说道。
“尊上明见,这杂役居心叵测,擅闯观渊峰,扰了尊上修行,还请尊上容我抓了这人,送到处刑司……”
第15章 “师尊,我好热啊。”
卢固修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当他对上诸承渊淬满寒冰的墨眸时,他才迟迟地意识到一件事。
——观渊剑尊,对他动了杀意!
不!为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观渊剑尊看出了他修炼魔功……
诸承渊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威压,如同一片涌动的深不见底的沉黑汪洋,卢固修只感觉自己像是在汪洋上沉浮的弱小蝼蚁,他全身都被冷汗打湿,眼神绝望而恐惧,却连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无法做出。
祈怀月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师尊明明拥有立刻杀死卢固修的能力,然而此情此景,竟像是要活生生折磨得卢固修受尽最后一分煎熬,才能让他死去。
这样的师尊,很不对劲。
祈怀月再度想起了前世,他被魔物掳走,再度见到师尊时的场景。
观渊剑尊一人一剑,斩开魔渊,身后的墨发飞扬,眼眸沉黑如海,神情仿若最寒冷无情,万里冰封的雪川,然而他那时却能感觉到师尊身上,比任何魔物都恐怖阴冷,即将喷薄而出的汹涌杀意。
而这还不算结束。
当观渊剑尊斩下第二剑时,祈怀月见到了这世界上最猩红恐怖的战场都无法比拟的血腥一幕。
盘踞在辽阔魔渊中,如同亿万畸形之瘤的恐怖魔物们,在那如同灭世一剑的冰冷凌厉剑气中,化为无数猩红碎肉。
魔渊被如江河般的魔物血液,染成了血红的一片。
他师尊站立在魔渊上的身影,竟像是魔渊诞育出的最后一魔。
这一幕在祈怀月脑海里久久不散。
而在重来这一世,他还没拜入师尊门下,甚至都没重蹈覆辙,就再度见到了如同前世魔渊之上,师尊如此杀意四射的神态。
不!
不可以!
卢固修即使要死,也不能死在他的师尊手下!
祈怀月一咬牙,虽然在观渊剑尊威压范围内,他确实难以行动,但是观渊剑尊的威压不是对着他放出的,甚至可以说专门避让了他的方向。
祈怀月向师尊的方向伸出手,他的身体在威压下笨重别扭地向前栽倒——
下一秒,祈怀月如愿以偿地,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无比坚实的怀抱里。
观渊剑尊不喜奢华,可身上的衣物都是以沧澜海特产的千年蚕吐出的丝料织就,绸面冰冷光滑,寸尘不染,却能承受住修真界第一人的威压,就算是顶级法宝攻击也难有破损。
面孔贴在冰冷如雪的衣袍上,闻着不喜熏香的观渊剑尊身上,仿佛观渊峰上常年不化的积雪气息,祈怀月一时有些恍惚。
师尊。
师尊走后,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人,会像师尊一样如此看重他。
诸承渊的杀意停滞了一刻。
他抱着怀中像是吓懵了,乌黑柔软的眼眸里浮出一层水光的小弟子,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是他刚刚爆发出的杀意,吓到他的小弟子了吗?
从来冷淡无情,不在意旁人看法的观渊剑尊,此刻生疏地抬起手,缓缓拍了拍祈怀月的脊背。
观渊剑尊的声线冷冽如寒冰,却在对着祈怀月时微微放和。
“别怕,我在此处。”
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人能在他面前,伤害他的弟子。
而看着观渊剑尊将一个杂役弟子温和抱入怀中,安慰拍抚的一幕,卢固修以及见到这一幕的弟子目眦欲裂,震惊不已。
这个杂役弟子到底是何人?!竟然得观渊剑尊如此看重?!
卢固修也终于明白,观渊剑尊刚刚对他爆发出的杀意,来自何处——
他竟然在观渊峰前,如此挑衅观渊剑尊呵护的弟子……
一时间,卢固修心死如灰,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凄惨下场。
可是——那个杂役掌事不是说,祈怀月只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杂役弟子吗?
被卢固修及其同党怒目而视的黄掌事,此刻也是欲哭无泪。
他哪里知道能得观渊剑尊如此珍视之人,为何甘心来当一个杂役弟子?
亏他刚刚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在卢固修等内门弟子面前舍弃了祈怀月。
这下好了,等观渊剑尊处置完不知死活的那些人,就该来处理他了。
而被观渊剑尊这么温和对待的祈怀月,此刻红了红脸,他无意识地蹭了蹭师尊的衣袍,才想起他本来想做些什么。
“师尊,这些人……交给处刑司处置,好不好?”
担心观渊剑尊不同意,祈怀月磕磕绊绊地努力解释。
“他们,他们……不配脏了您的剑。而且,我也没有受伤……”
在师尊越发冷沉的目光注视中,祈怀月依稀掌握了一点怎么说服师尊的技巧。
V博晚|霞赠月|亮整|理 少年人轻轻拉了拉剑尊的袖袍,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雪白面孔,带着柔软耀眼的笑容,仰着头看向诸承渊,乌黑柔软的眼眸像是满心满意只盛了眼前一人。
“……师尊,好不好?”
观渊剑尊,久久注视着祈怀月的面容,似乎看得过于专注出神,当祈怀月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忐忑,以为这个方法可能没有效果时,诸承渊突然抱住他,他应道。
“好。”
祈怀月只觉身体一轻,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就回到了温暖如春的道玄殿中。
祈怀月扭头看着道玄殿中素净冰冷,毫无人气的布置,一时竟觉得有几分新奇和怀念。
道玄殿,在观渊峰还没有修建起云月秘境之前,他师尊在观渊峰上的住所。
他前世并没有仔细看过道玄殿的布置,因为在收他为徒后,师尊没过多久就将观渊峰上原本的洞府全部推翻,建造云月秘境了。
和师尊相处的百年,他和师尊的大半回忆,都是在云月秘境中拥有的。
不过——温暖如春的道玄殿,师尊这是对道玄殿做了什么?
祈怀月开始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有点过热了。
少年的鼻尖出了细微的汗珠,祈怀月茫然无知地看着诸承渊,神情带着点不自觉的对亲近之人的委屈。
“师尊,我好热啊。”
然而诸承渊面色冰冷,似有几分不虞地握住少年微凉的指尖。
“你还未入道,不能过多用灵气滋养。我现在改造观渊峰的节气,日后你就不会再受凉。”
第16章 你还是——不愿拜入我门下?
祈怀月有几分茫然。
改造节气?是转换观渊峰的季节温度吗?
感觉到周围仿佛暖炉一样越来越高的温度,祈怀月联想到观渊峰从仙气出尘的雪山,变成一座常年喷发着岩浆的火山的场景。
不要啊!他最喜欢观渊峰的漫天大雪了!
祈怀月扯住诸承渊的衣袖,紧张地说道。
“师尊,我不会受凉的,不要改造观渊峰,好不好?”
少年眼巴巴的模样万分可怜,然而诸承渊似是无动于衷般冷冷看着他。
“你仍是凡人之躯,不可任性。”
如果放在前世,在师尊的这番话下,祈怀月早就怂了,可或许是前世和诸承渊残魂相对了数十日月,如今看着师尊这幅冰冷的模样,他也没感觉到多少害怕。
祈怀月甚至敏锐地察觉了观渊剑尊露出的一点松口意味。
“我很快就能入道了,到时候我就不是一个凡人了。师尊,你之后还会把观渊峰的节气改过来吗?”
少年人灵动明亮的眉眼,露出可怜巴巴的祈求神情。
诸承渊心中一动,还是忍不住让步了。
“……好,等你修炼至通窍,我再将节气换回来。”
“师尊对我最好了!”
祈怀月喜不自胜,下意识朝着诸承渊露出欣喜明亮的笑容。
诸承渊看似神情不变,气息却温和平静了下来,如同停息了波浪的汪洋大泽。
“你喜欢观渊峰的节气?”
祈怀月猛地点头,像只乖巧听话的幼崽,眼神明亮,脸颊被热气熏出一点绯色。
“特别喜欢!我觉得雪峰和师尊特别相配,特别出尘飘渺!”
前世,每次看着大雪落入诸承渊的墨发大氅,观渊剑尊眉眼平静如渊,祈怀月都有种说不出的安宁感觉。
诸承渊听着祈怀月孩子气般的真诚夸赞,墨色的眼眸倒映着少年赤诚的笑容,泛起些微波澜。
他的小徒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就是一个还没长大,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刚刚在他的观渊峰前,差点死在恶人手下。
诸承渊的眸底覆上一层冷霜,却在触及祈怀月时,有近于消融的温和。
“好。观渊峰的雪,永远也不会停。”
如同是为天地定下法则一般,道玄殿内温暖如春的节气没有半点降低,殿外却下起了沉沉阴压的鹅毛大雪。
几点雪花似乎顺着暖风吹进道玄殿中,祈怀月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几点雪花。
是暖的。
有着前世的见识,虽然祈怀月现在还没有修炼出灵气,他却很快想到了背后的原因。
只有在每一颗雪花上都覆上同等的灵力,才能让雪花不会因为热度消融,又如寻常雪花一样飘洒落下。
……可,这,这也未免太过大手笔了吧?
即使对于元婴大能,这也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奢侈消耗。
离开了前世更为奢侈,也更大手笔的云月秘境,祈怀月曾认真反思过。
也许他不应该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师尊的好意和馈赠,这一桩桩他无法同等回馈的好意,也许最后会成为牵扯着师尊,让他不能飞升的巨大因果。
可在诸承渊沉默却耐心的注视中,祈怀月有一瞬间,似乎微弱地触及到了师尊冷面下的真实情绪。
师尊,只是希望他能开心。
只要他开心了,师尊就觉得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谢谢您,观渊尊者。我,很喜欢……”
手里的雪被灵力包裹着,暖融融的,毫无融化的痕迹。
祈怀月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这雪花一般,变得沉甸甸的。
祈怀月低下头,试图将话题引回到正事上。
“不知观渊峰山脚的那几人,您打算如何处置呢?不如我去让处刑司的人过来吧……”
道玄殿内刹那间仿佛沉寒如冰,只因诸承渊注视着他,墨黑的眼眸不辨喜怒。
“为何又唤我为尊者?你还是——不愿拜入我门下?”
祈怀月硬着头皮说道,“不是不愿,只是——这实在不合门规……”
在他面前,诸承渊第一次露出如此咄咄逼人,不愿轻易放过祈怀月的神态。
“何条门规,规定了我不能收你为弟子?”
祈怀月不敢对上师尊的眼睛,他害怕自己在诸承渊的注视下动摇。
少年无意识地用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
“我,我什么修为都没有,至少要内门弟子,才能,才配得上成为您的弟子……”
诸承渊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近得一步之遥的位置。
剑尊冰冷的指尖不由他抗拒地握住他的手腕,逼迫他露出被指甲掐得红痕深刻的掌心。
诸承渊看着他,声音冷沉平淡。
“你本就很好,若是不愿成为我弟子,也无需说这些自贬之辞,更不得强逼自己。”
在师尊冰冷而郑重的注视中,祈怀月刹那间真的有种无地自容,想要抱住师尊,喊出他愿意拜师的冲动。
这世间,也就只有师尊会如此坚定地认为,一个凡人配得上成为修真界第一人的真传弟子吧。
“……师尊,”祈怀月小声地喊了一声,水光淋漓的眼眸像极了被大雨淋湿的可怜狸猫幼崽。
然而他可怜巴巴地说。
“……我不能拜您为师。”
仅仅是祈怀月间隔短暂的两句话,诸承渊就感觉到了一言天府,一言幽冥的落差之感。
“可是有人逼迫你?”
诸承渊能看出,祈怀月对他的亲近信任,不是作假。
若不是少年如此坚持地不肯拜他为师,在祈怀月灵动依赖的呼唤声中,他总有种仿佛与祈怀月已经是相处无数个春秋的师徒的亲近熟悉感。
诸承渊开始怀疑,或许是祈怀月的那位“前师尊”,给少年下了某种神念禁制。
为了不让祈怀月拜他人为师。
想到这里,没等祈怀月回答,诸承渊的手就搭在少年纤细苍白的手腕上,灵力细致地扫过了少年身体的每一处。
祈怀月乖乖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任何异样。
诸承渊第一次有了对一件事无能为力,甚至无处下手的挫败感。
然而观渊剑尊,从不懂得放弃为何物。
诸承渊深深地看着眼前自己认定的小徒弟。
“好。你若何时改变了主意,可再来观渊峰寻我。”
第17章 他只畏惧祈怀月的眼泪
在师尊温和如一的目光里,祈怀月内疚得简直想把自己埋起来。
他何德何能,两世都得到修真界第一人如此毫不动摇的偏爱呢?
祈怀月的理智动摇了一瞬,只能靠着想象诸承渊残魂消散时的景象,才能克制自己从头脑发热中,冷静下来。
“尊者,山脚下那些人……”
然而诸承渊再度截断了他的话语。
观渊剑尊声音冷淡,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即使你没有拜入我门下,之后我也会是你的见习之师。怀月,只有你我二人共处的时候,你也不愿唤我师尊吗?”
在观渊剑尊墨眸深深的注视中,祈怀月的决心忍不住又退让了一小步。
不拜入师尊门下,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见习之师与杂役弟子的关系,那他也不算和师尊沾染太多因果吧。
“……师尊。”
少年人小声叫了一声,乌黑眼眸里浮现出的柔软畏怯水光,让诸承渊有些不忍心逼迫下去。
……罢了,今日已经开口唤他师尊,或许再过几日,祈怀月就会改变主意,想要拜入他门下了。
他寿元漫长,有着无垠岁月,总能等到祈怀月回心转意的时候。
观渊剑尊点头,或许是因为少年喊出的那声师尊,他的心情好上不少。
可在对山脚那群弟子的处置上,诸承渊没有半点退让。
“弟子挑衅同宗长老,按宗门罪律,理当处死,无需处刑司审问,我自可处置。”
祈怀月一下就慌了。
“师尊,不行!”
诸承渊看着神情慌急的少年人,隐约间觉得此事或许能探出祈怀月不愿拜师的原因。
“为何不可?”
“……因为,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脏了您的剑……”
“剑本是杀人利器,”诸承渊淡淡说道,“我的观渊剑,从来只斩罪大恶极之人。”
“可是,可是您不能为了我,去杀人……”
祈怀月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才能让观渊剑尊不为了他去沾染那些血孽因果。
少年急红了眼,“修道不是有因果之说吗?您今日为了我杀了他们,来日,来日,说不定这些……因果会连累到您……”
几颗泪珠从祈怀月的眼眶中落下,少年眼尾通红,苍白脆弱的面容上,哀求中隐忍着的惨痛神色,就像亲眼见到这一幕在眼前发生一样。
蓦然的,诸承渊突然不想再试探下去。
不管祈怀月为何不想拜他为师,他都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查出背后的原因。
这些方法里,他唯独不想要,会惹得祈怀月难过的这一种。
“修真之人,本就逆天数而争命途,不畏因果……”
看着少年眼眶中滚落的眼泪,诸承渊的话语一顿。
他不畏因果道魔之说,却畏惧祈怀月的眼泪。
“……我会将他们交于执刑司处置。”
诸承渊再度抱住了自己心爱的小弟子,却感觉到祈怀月埋进他怀里,抓住他衣襟的手用力得发白,瘦削脊背微微颤抖的幅度。
“……怀月?”
诸承渊轻声唤着祈怀月的名字。
修真界第一人,少见地在一个难题面前手足无措,甚至不知该如何解决。
他可以用观渊剑杀死所有敌人,却唯独不知道该如何止住小弟子的眼泪。
“可想要糖画?纸鸢,或是木马?”
修真界的正道魁首,只能想到这些传闻能哄孩童开心的玩具。
然而诸承渊对他越好,祈怀月此刻越是心如刀绞,他绝不能接受前世师尊飞升失败的那一幕再度重演。
祈怀月努力止住自己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松开手,别过头说。
“师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因为这具身体营养不良,无论个子还是身形都比同龄人小上不少,但这个年纪的人在凡间,都可以娶妻生子了。
祈怀月想着,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诸承渊蹙眉,完全偏心的修真界第一人,看着自家小弟子如同雪白皎月般出众悦目的面容,不知为何生出淡淡的不悦。
“修真之人,若想攀登大道,应守持元阳,静心修炼。风月之事,得道后再想也不迟。”
祈怀月原本一腔悲情愁绪,都被师尊这番话逗笑了。
师尊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不通风月,只一心向道的无情剑尊啊。
若是这世间修士都想着得道后再解决个人问题,那么除师尊以外的人,估计都只能绝嗣了吧。
“是是是,师尊我都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我应该回去了。”
诸承渊淡淡道,“你要去何处?我本就要一人常住观渊峰,替我照料灵植。”
祈怀月这才想起自己被送过来的原因。
他有些犹豫地看着观渊剑尊,却也想不到打消师尊念头的说辞。
算了,师尊想让他住进观渊峰,他就住进观渊峰吧。
这一世他没有答应成为师尊的真传弟子,想来不久后就有更名副其实,天资超绝,又尊师重道的弟子,成为师尊的徒弟。
到时候师尊的注意力就会从他身上移开,像前世全心全意爱护培养他一样,培养那个徒弟。
他不如在师尊还没收徒前,好好珍惜和师尊共度的最后一段时光。
“好。”
祈怀月猛地想起了什么,“师尊,您千万不要收卢固修当弟子,这人居心叵测,一定会牵累您的。”
诸承渊问,“卢固修是谁?”
祈怀月回答,“就是山脚下被您定住的那个人啊。”
诸承渊垂眸看向他的小弟子。
他没有手刃那人,全因祈怀月求情,他又怎么可能去收一个对祈怀月下手的恶徒为弟子?
更何况,自见到祈怀月之后,他早已认定了他唯一想收的小弟子。
观渊剑尊认真朝着自己呆呆的小弟子解释。
“……我没有亲自动手杀他,是因为你不愿让我沾染因果。既然如此,我将此人交由执刑司处置。他死在执刑司里,又怎会成为我的弟子?”
祈怀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又觉得师尊这番话好像没有半点错处。
“可是,师尊,万一,万一……执刑司把他放出来了呢?”
第18章 只要他在一日,无论是何人,都不能动他的弟子。
“不会。”
观渊剑尊声线冷淡,像在说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实。
祈怀月也回过味来,观渊剑尊送入处刑司的犯人,处刑司怎么可能随意将人放走呢?
而如果卢固修死在处刑司,那应该就不算师尊的因果吧?师尊这一世的名声,也不会被此人败坏了。
想到这里,祈怀月眼前一亮,可很快他又想到。
“……我听说那位内门弟子,是卢长老的玄孙,我担心您会因此和卢长老结怨……”
小弟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担忧着他可能遇到“难题”的神情,也十分可怜可爱。
诸承渊面色不变,内心却如春日的薄冰融化微微软化。
“他不敢。若是他真对我心有怨恨,我也能……将此人送入处刑司。”
自从看出他的小弟子不喜他直接用观渊剑杀人之后,诸承渊表达斩草除根的方式都委婉了些。
而祈怀月眼中的光芒,一下变得安心了许多。
他才不在乎师尊这么做,是不是以大欺小呢。
知道师尊这么流氓……呸呸呸,应该说杀伐果断,他就放心了。
事实上,前世他认识的师尊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观渊剑尊之所以能坐稳正道魁首这个位置,手下的恶人亡魂可是不计其数的。
可能是前世师尊用观渊剑灭自己的残魂,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这一世他总是忍不住将师尊当成一个需要他小心翼翼保护的脆弱小白花。
一想到这里,祈怀月都被自己脑海中师尊小白花的形象逗得笑了出来。
观渊剑尊脸上寒冰不化的神色,在触及到少年人的笑容时微微缓和。
他想要更多了解祈怀月的所思所想。
“在想何事?”
祈怀月摇摇头,笑容明亮地看向诸承渊。
“我只是觉得,有师尊在,我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用忧虑了一样。”
祈怀月逐渐正色道:“师尊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无论遇到了何事……我都希望师尊能平安。”
在祈怀月想来,前世师尊残魂自刎,或许是因为剑尊厌烦了以残魂之身继续留存,而且飞升无望,继续留在云月秘境可能也只是多增痛苦。
可即使师尊失去了所有拥有的一切,在他心中,师尊永远是他敬仰爱戴的师尊。
在少年人诚挚清澈的乌黑眼眸中,诸承渊看到了其中满满倒映的他的身影。
他没有嘲笑小弟子的杞人忧天,而是同样郑重应下。
“好。”
只要他在一日,无论是何人,都不能动他的弟子。
只是——他毕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祈怀月身边,想到这里,诸承渊心中一动。
“怀月,闭眼。”
祈怀月立刻毫无防备地闭上眼,他仰起头,在内心猜测师尊要给他什么惊喜。
诸承渊看着小弟子近在咫尺,满是信赖闭上眼的柔软面容,指尖化住观渊剑剑气的动作,有些许的迟滞。
他原本担忧祈怀月还是个凡人,若是睁眼看着剑气进入身体,或许会太过害怕,才让祈怀月闭上眼。
可是——祈怀月这么不问一句话就乖巧听话的模样,也着实令观渊剑尊心中一紧。
日后他的小弟子,若是在他人面前,也是这番乖顺听话的模样,不知会被多少居心叵测之人诓骗。
祈怀月闭着眼,突然感觉到观渊剑尊微微冰冷的指尖,轻轻压到了他的眉眼中心。
祈怀月似乎有些猜到了师尊要对他做什么。
果然,下一刻,在一片漆黑世界里,慢慢凝结出的三道霜白凌厉剑气,让他感觉无比亲近而熟悉。
祈怀月忍不住立刻睁开眼,高兴地问道。
“师尊,这是……”
然而在诸承渊看来,这就是少年人受到惊吓的反应。
担心祈怀月会因受惊而剧烈挣扎,观渊剑尊另一边的手更紧地揽住祈怀月的腰身。
“莫怕。这是与我元神相连的三道剑气。它们不会伤害你,若是察觉到了生死危机,剑气会自动护主,我也能察觉到你的位置。”
诸承渊话语中还带着淡淡的遗憾意味。
可惜祈怀月还未真正入道,他能灌输进去的剑气,只有三道,不然……
不知诸承渊脑中出现什么恐怖想法,祈怀月高兴应下。
“谢谢师尊,我一定不会滥用这些剑气的。”
剑气灌窍,而不损伤身体,只有在极为信任,而且修炼层级相差极大的修士之间才能进行。
上一世师尊也曾想赠他剑气护身,可惜那时他对观渊剑尊满是提防,如果在受剑气者抗拒之下强行剑气灌窍,很可能损伤元窍,师尊因此没有强逼他。
可就是因为他这份对师尊的警惕,上一世才数次落入险境,还要靠剑尊动身搭救才能脱险。
这一世他当然不会像之前一样,怀疑观渊剑尊对他别有用心。而有了师尊的三道剑气,相当于是又多了三条命,师尊这种修为化出的剑气,别说是斩魔物了,就算是元婴大能也能斩得。
日后若是师尊收了其他弟子,无闲看顾他,他也能挣脱险境,自己回来。
然而诸承渊似乎仍觉这有些不够。
“待你通窍……”
只是忽然间,诸承渊察觉到山脚阵法中传来的异动。
观渊剑尊脸上的温和神色荡然无存。
“进来。”
两道青黑之色的光芒瞬息之间从山脚飞上山峰,稳稳地抵达道玄殿,在观渊剑尊面前数米处停下。
黑光里露出一道沉黑的处刑司令牌,令牌上站着一位缩小版的处刑司黑衣弟子的元神,朝着诸承渊认真一行弟子揖。
“处刑司司主弟子谢端闵,见过尊上。请尊上下令,我等应如何处置这几人。”
另一道青色玄光里,则显出一位青衣广袖,眼绽精光的老人形象,老者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诸承渊身侧的祈怀月,然后朝着诸承渊苦笑恳求道。
“观渊道友,都是我教孙无方,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贵徒。只是……念在这孽子初犯的份上,还请观渊道友网开一面,饶他不进处刑司。日后我定当好生管教,绝不让他再惹是生非。”
第19章 仿佛担心祈怀月会被猪拱走
祈怀月也认出了说话的老者,就是前世一直纵容包庇卢固修的炼器阁长老,卢曲木。
前世,如果不是这位卢长老一直纵容卢固修,卢固修也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到甚至还敢造他师尊的谣言。
所以对这位卢长老说的以后会严加看管卢固修的话,祈怀月是一概不信。
甚至他怀疑,卢固修死后,传至天霄宗内外有关他师尊的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也有这位看似和蔼可亲的卢长老的手笔。
更阴谋论一点,卢固修修炼魔功,需要活人血祭之事,这位与卢固修一脉同源的卢长老,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祈怀月下意识地拉住了师尊的衣袖。
诸承渊回头,看见了小弟子眼中夹杂着担忧的目光。
观渊剑尊指尖一动,一道摄人心魄的剑芒咫尺间穿透卢长老的元神幻象,被剑芒穿透的卢曲木的元神幻象,立时单薄了几分。
如同贯穿天日的长虹般的剑芒,毫不停顿地挟着卢固修,将人带上道玄殿。
卢固修早在被剑芒裹挟的路上,就被吓昏了过去。
而卢曲木的元神幻象被击碎又重凝,余悸未定之余感觉到观渊剑尊视他如无物般的冷酷杀意,神色更加惶恐难安。
元神幻象与本体相连,刚刚被剑芒穿透的那一瞬间,卢曲木毫不怀疑观渊剑尊仅靠这一道元神,就能斩灭他的本体。
如今只是斩了他元神一次,已经像是冰冷刺骨的最后一次警告了。
卢曲木不敢再托大,此刻即使看到自己的玄孙被剑芒拖上道玄殿,他脸色青白一片,也不敢再开口求情。
诸承渊本是想将卢固修直接丢给处刑司弟子,如果卢固修有所异动,他并不介意今日投入处刑司的多上一人。
毕竟他在天霄宗的位置已是太上长老,平日里给这些长老颜面,不计较他们背地里的小心思和小动作,是他不愿和这些庸庸碌碌之人过多计较。
可若这些人以为他良善可欺,连带着看轻他的弟子——
诸承渊眼底闪过冷凛寒光,观渊剑的剑芒仅仅是透出一丝余波,都足以让被剑气包裹着的卢固修从昏迷中痛醒,发出凄厉惨叫。
然而当卢固修的血液落入雪白锋利的剑芒中,发出如同火焰烧灼着水油般的声音时,诸承渊冰冷彻骨的目光这时才真正投注到卢固修身上。
此人的气息有异。
诸承渊毫不手软,察觉到异样的下一秒,锐利的剑芒毫无停顿地刺透卢固修的丹田,硬生生剖出一颗缠绕着冤魂哭喊,缭绕着浓郁血气气息的黑色金丹。
当这黑色金丹被挖出的那一刻,卢固修惨叫了一声,“不要!!”
卢曲木的脸色更加难看,不顾卢固修“老祖救我”的喊声,这位炼器阁阁主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连连辩解求饶。
只不过这一次,他为之求饶的人是他自己。
“尊者饶命!此魔孽所作所为,我真的一概不知!!”
远在试炼台上观看比斗的孟玄素,突然看见一道冲天剑光朝着他眉心刺来。
当剑光停驻在孟玄素眉眼三寸的距离时,剑光内传出诸承渊的声音。
“有内门弟子修炼魔功,我已挖出他的魔丹,现下彻查天霄宗,若有弟子入魔——”
诸承渊的声音中透出冷寒刺骨的杀意。
“一律就地处死。”
孟玄素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毫不犹豫地将彻查宗门弟子的任务交给了执刑司长老。
他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修真界分为人,魔,道修,魔修多为魔渊中暴虐嗜血的怪物,靠生食活物血肉魂魄,修炼至一定境界后,才能化为人形。
而这些修炼有成的魔修组成了魔门,三番五次犯下掳掠一城池凡人,甚至小宗全部修真者进行血祭,生食的可怕罪行,正道宗门屡次围剿,都难彻底剿灭魔宗。
而人乃万物之长,生来适合修真,只是有些目光短浅,或是心性残暴之辈,贪图魔修功法的威力,或是渴望一日千里的修炼进益,被魔修蛊惑入魔,也在暗处血祭甚至生食活人的血肉魂魄,以此修炼魔物的功法。
因此魔修在修真界是人人除之而后快,决不能容许其魔修功法蔓延的毒瘤所在。
如今在天霄宗中,竟然有长老们每日接触的内门弟子,在他们眼皮底下也堕为魔修,如果观渊剑尊没有发现,孟玄素都不知道这些人暗地里会拧成多大的一股势力。
很快,孟玄素连带着一干执刑司长老来到道玄殿,带走了奄奄一息的卢固修和面如土色的卢曲木。
处刑司司主弟子谢端闵也刚想告退,祈怀月却突然叫住了他。
“谢……谢道友,请留步。”
诸承渊和谢端闵一并看向他。
谢端闵是惊讶于观渊剑尊如此看重的弟子,竟然会记住他的姓氏。
而诸承渊同样诧异,他乖软胆怯的小弟子,竟然会主动和一个陌生弟子攀谈。
有谢端闵在场,祈怀月不好叫诸承渊师尊,他只能小声喊道。
“……尊上,我想和谢道友私下聊一聊,可以吗?”
诸承渊非常不喜欢这声“尊上”。
可在自家小弟子柔软而期盼的乌黑眼眸注视下,他只能冷淡地颔首。
当看见祈怀月朝着谢端闵跑去的背影时,观渊剑尊兀然开口。
“早些回来。”
祈怀月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知道啦,尊上。”
折返回道玄殿,看见诸承渊定定看着祈怀月离开这一幕的孟玄素,不知为何觉得自家师弟的眼神,有点像是看着自家长了腿跑掉的大白菜。
仿佛担心祈怀月会被猪拱走。
然而一晃神,诸承再度用着冷寒如冰的目光看向他,打破了他脑海中荒唐的想象。
孟玄素问,“师弟,不知你还有何要事?”
半途再度收到诸承渊的剑气传音让他回来,孟玄素担心诸承渊还有要事找他,只能嘱托好执刑司长老收管好囚犯后,匆匆再度折返而归,生怕自己错过了大事。
“确有要事,”诸承渊看着他,冰冷郑重的神情让孟玄素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想修改天霄宗,长老从内门弟子中收徒的门规。”
第20章 他想让他的小弟子,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
孟玄素:“???”
诸承渊特意把他叫回来,就为了这种小事?
稍一思索,孟玄素很快想通了诸承渊这么问的原因。
“祈小友说是因为宗门律令,才不愿拜你为师?”
孟玄素一想,就知道这是再浅显不过的推搪借口。
宗门律令只能约束门内的普通弟子,连层级稍高些的真传弟子,偶尔也会犯些门规不许的小打小闹的错误,更何况诸承渊这等层次的太上长老,更加不是天霄宗门规能束缚住的人物。
祈怀月如果说是因为门规不允许长老收凡人为真传弟子,才拒绝拜师,那真是连他都能一眼看穿的再浅显不过借口了。
那祈怀月拒绝拜师的真实原因,还是心念那位帮他开智窍的“恩师”,不肯拜二师?
想到这里,孟玄素不由生出几分唏嘘。
他曾见过诸承渊不为所动地拒绝宗门弟子拜师的场景,却没见过一个凡人放弃一步登天的机会,屡次拒绝观渊剑尊收徒之请的场面。
诸承渊不答,冷淡的神情足以让孟玄素看出,诸承渊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真正原因的。
然而即使如此,显然观渊剑尊也不打算放弃。
他这位师弟,从来都是只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无论路上有千难万险,都会一一拔除的性子。
祈怀月拿门规劝阻,诸承渊眼下就立刻修改门规。
至于祈怀月心念的那位“前师尊”——
孟玄素稍微想了想,就觉得此人若是被剑尊找到,下场一定不会很好。
孟玄素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诸承渊之所以成为“正道魁首”,不是修真界第一人想要主持正道,而是所有人都希望修真界第一人能主持正道。
世间很少人能看出,观渊剑尊,其实并不在乎正邪善恶,他所真正追求的,只有大道。
至于大道之外的一分心思,或许放在了天霄宗,放在了曾与他有过一丝渊源之人身上,才成为了如今世人所知的观渊剑尊。
孟玄素也曾经期盼他这位师弟,能多将心思放在修道之外的事情上,不要只活成一尊无情无欲的神像。
可如今,看着自己的这份盼望成真,孟玄素不知为何生出一丝担忧,竟不知诸承渊身上的这种转变是好还是坏。
“好,我回去就召集长老,修缮门规。”
孟玄素心中一动,突然忍不住说道,“师弟,若观渊峰上只有你与祈怀月,未免显得太过寂寥。你之前收过的三位记名弟子,如今已经金丹大成,不如让他们回观渊峰……”
诸承渊冷冷地看向孟玄素,“我不觉寂寥。”
孟玄素反问,“可若是你的小弟子久住之后,觉得观渊峰苦寒孤寂,越发不想留在观渊峰呢?”
诸承渊以前很少被孟玄素说服,因为那时他从不考虑除自身之外之人。
可如今,他有了祈怀月。
他想让他的小弟子,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
顺着孟玄素的话,诸承渊迟疑半分,孟玄素趁热打铁道。
“你那三位记名弟子无不是尊师重道,勤勤恳恳之辈。若是有他们在你的小弟子耳边说你的好话,说不定你的小弟子会改变主意,想和他们做真正的同门师兄弟……”
“好。”
诸承渊冷漠的语气不像说人,像是说三只勉强容忍住进家的野猫。
“你教好他们,再将人送来,住所不得靠近道玄殿千米之内。”
孟玄素为那三个至今都没被他们师尊记住姓名的弟子感慨了一瞬,却也知道这三位弟子有着观渊剑尊为师的名头,少走了多少弯路。
而他自己,更加是占了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不然天霄宗宗主之位也轮不到自己身上。
观渊剑尊虽然寡情,但从未苛待过身边之人。
天道有常,诸承渊如今如此看重他的小弟子,或许也正是一报还一报吧。
想到这里,孟玄素决定尽心尽力帮助诸承渊完成收徒的心愿,第一步是先给诸承渊传授一些教徒心得。
“师弟,你若想让人亲近于你,切记不可总是冷脸,碰观渊剑,最好神情言语温和耐心些,多关心询问弟子的生活,包容他的错漏……”
诸承渊听完之后,冷冷地说道。
“你今日太聒噪了。”
被剑阵毫不留情地排斥出观渊峰的孟玄素:……
他再花一番苦心在帮诸承渊收徒上,他就是个傻子。
……
“不知祈道友找我为了何事?”
谢端闵一身处刑司黑衣,身量高大,皮肤微黑,周正而深刻的五官轮廓,配上一双黑色沉稳眼眸,低头看人的样子,像是一只沉默却有着力量的黑背。
不同于他印象里的谢端闵,眼神里总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气,像是一只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
看来谢端闵身上的灾祸,都还没有发生,他还来得及挽回。
祈怀月松了一口气,他笑着开口道。
“我只是觉得谢道友看着让人亲近,就想和谢道友交个朋友。谢道友会看不起我没有修为吗?”
谢端闵有些犹豫,作为处刑司司主的真传弟子,不是没有弟子尝试和他交朋友。
只是他性格沉闷,即使是打着别的目的靠近他的人,一般也坚持不了很久。
他能看出观渊剑尊对祈怀月的看重,因此他更不想得罪祈怀月,以至得罪观渊剑尊,最后牵连到他的师尊。
“不会。”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过于简单,谢端闵立刻补了一句,“一百三十七年前,我也没有修为。”
场面好像一下子变得有点冷,然而祈怀月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果然,谢端闵还是那副随便说话就能噎死人的性格。
不过他知道,谢端闵是没有坏心的。
前世,谢端闵就是他少数在天霄宗交到的朋友之一,性子赤诚,却格外诚恳良善。
只是比起他这个被观渊剑尊收为真传弟子的幸运儿,谢端闵的命运无比多舛。
仇人灭了原本温馨的家族,照顾自己的师尊去世,上位的处刑司司主刻薄寡恩,苛刻于他,一心照顾的弟弟最后却堕入魔门,连累他丢了真传弟子的身份,再加上晋升元婴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