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里毁掉一个人最快的方式就是“断崖式分手”。
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产生任何矛盾,昨天还在一起吃饭,还一起规划这彼此的未来,今天突然就提分手了、不联系了,你不相信,却找不到任何原因,听到对方的理由像是不合时宜的搪塞。
这时候你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不断复盘出了什么问题,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是不是不配被爱。
也止不住去想谢景珩从什么时候想分手的,酝酿谋划了很久吗,那些在一起的时刻,他是同样开心,还是暗自烦恼如何脱身。
然后后知后觉,更可怕的是生活里重要的部分被生生抽离,习惯性吃饭的地方发现只能点单人份了,回宿舍的路以前是他送到门口的,书桌上还摆着他送的生日礼物,在衣服口袋里翻到两个人一起看过的电影票……
就像戏到高潮热热闹闹的舞台,一瞬间音乐听了、灯关了、演员观众蒸发,留你一个人站在原地。
江浔第一次谈恋爱,就体会得彻彻底底,淋漓尽致。
他从来没觉得人类的感情竟然能这么丰富,又这么痛苦。
他在还没搞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好像被谢景珩爱了一下,很轻很快,时间长了他自己都怀疑,爱是真的吗?
……
毕业论文定稿,江浔盯着“诚信声明”上自己的签名发愣。
电子签名是手写后插进去的,隔着屏幕也能看出,“江浔”两个字遒劲挺拔,又有行云流水的灵动。
和他手底下上一版论文侧边随手批注的字体完全不一样。
去年期末周他在谢景珩家书房,边做结课作业边复习。
谢景珩端了盘洗好的草莓进来,倚在桌边,随手翻了翻他刚补完的实验报告,看了几眼报告,挑起他下巴看他的脸。
“不是说字如其人吗,你长得这么好看,这字儿写的跟狗爬的似的。”
他刚要开口,被谢景珩喂了颗草莓。
“休息一下,我给你上节书法课,怎么样?”谢景珩笑着问。
谢景珩书房里确实挂了不少字画,开放式书柜也有一面放了文房四宝。不过他不懂书画,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以他对谢景珩的认识,这可能是买的书法名家的,挂着能装门面。
“你给我上?”江浔质疑道。
谢景珩没说什么,从书柜取了笔墨。
他穿了件美式卫衣和点缀着金属的黑色牛仔裤,和笔墨纸砚很不搭嘎。
不过他把袖子向上挽了挽,很快研好墨。
“写什么呢……”谢景珩挑了支笔,扭头问他。
他想不出来。
“写你的名字吧,江浔。”
谢景珩站定在桌前,悬腕提笔,另一只手懒散地撑在桌沿,但脊背挺拔。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手背上淡青筋脉随着转折的力道若隐若现。
“写好了,怎么样?”谢景珩挑眉问他。
行书写的“江浔”。
虽然江浔不懂书法,但他能看出这至少不是业余的水平,“很厉害。”他看着字不掩赞叹地说。
江浔突然意识到,“墙上的字都是你写的?”
“不全是,有几幅是我爸的,这幅是我书法老师的。”谢景珩指了指身后的牌匾。
“我这种富二代会书法你很震惊吗?”谢景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江浔被直接戳穿有一丝无措,“也不是……”
谢景珩噗嗤一声笑了。
“我爸让我学的,从一年级学到初中毕业,他嫌我坐不住,让我磨磨性子。”
“你学不学?我教你。”谢景珩给他让出一个身位。
江浔拿了另一支毛笔,学着谢景珩的姿势握笔。
“指实,掌虚,笔锋垂直纸面。”
“写楷书吧,江字左收右放,三点水三个都不一样,撇点顿笔,转点下压然后笔尖一带,最后提点要出锋,和上面形成顾盼……”
谢景珩边说边写,他跟着做,但江浔感觉自己手底下的笔和谢景珩手底下的笔是两个物种……
谢景珩“啧”了一声,把笔搁在砚台上,忽然从背后环过来,握住他拿笔的手,毛笔尖在宣纸上顿了一下,洇开墨点。
随后如行云流水,写出一个流畅的“浔”字。
“相对峰头俱化石,双影在,照清浔。‘浔’是取字这首定情诗吗?还是单纯‘江边’的意思?”谢景珩在他耳边说。
江浔根本没听进他说的什么,只感觉耳边卷起振动的气流,被谢景珩握住的手背微微发烫,他不自觉地盯着谢景珩漂亮的腕骨……
“这能学会吗?”谢景珩突然偏头问他。
“啊、啊?”思绪突然被拉回,江浔急速眨眨眼。
“说这两句都能走神,竟然还有你学不会的东西?”谢景珩和他对视片刻,突然松开手,“算了,我可能没有当老师的天赋,你要觉得有意思就写着玩,不想写就继续复习。”
江浔感觉,大抵不是谢景珩的问题。
一方面他压根没心思听讲。
另一方面,他从小就被说字写的烂,一开始老师也督促他好好练,他说字写好太慢了,笔跟不上脑子浪费时间,反正他成绩够好,老师也没再说什么。后来高中学理科,理科状元字写的像狗爬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江浔想了想问他:“你能教我硬笔吗?”
“行啊,这多好说。”谢景珩答应地痛快,拉了张椅子,两个人并排坐下。
谢景珩从他的草稿纸里随手抽了一张,问他:“写什么?”
“就写江浔。”他看着谢景珩说。
谢景珩唰唰写了张签名体,笑着推到他面前,眉眼上扬带着傲气,“拿着自己练吧,这以后不管当了大明星还是大老板,签出去多有面啊!”
那天他对着这张签名练了一面草稿纸,依葫芦画瓢,也没练出什么成果,只是从那以后,他上课、听会无聊了,只要手边有纸就忍不住写写,时间一长也学了个十成十。
五月论文定稿签名时,他想起来,他们已经分手两个月。
真的当了老板每次签合同时,他写下名字,都会想起,他们已经分手两年有余。
-
分手那天,在大四下学期的三月份。
冬末向春初,气温回暖。
江浔在图书馆写毕业论文时收到了美国读研offer的邮件,他已经收到过几个学校的offer了,但是这个是他最想去的,这段时间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阳光明媚的、很平常的一个下午,也很开心,谢景珩像往常一样问他出去吃饭。
【谢景珩: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江浔:有空】
【谢景珩:发送定位】
【谢景珩:来这家吧】
【谢景珩:对了,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江浔:好,刚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谢景珩递过菜单:“你点吧,看看想吃什么。”
“不知道吃什么,还是你点吧,你找我想说什么事啊?”
谢景珩觉得那天的江浔是不太一样的,他能从江浔淡淡的神情里瞧出期待,比如推门进来的时候,眼睛急切地在餐厅找了个圈儿。
谢景珩垂下眼,“先点菜吧。”
那天那家餐厅的上菜异常得慢,谢景珩好几次想直接说,都开不了口。
“江浔,你想和我说什么事儿啊?”
“我收到mit的offer了。”江浔的眼睛亮亮的,他有点不敢看。
谢景珩垂下眼说:“好事,担心这么就这下可以放松放松了吧,我早就说你肯定没问题的!”
“我还没出过国,是不是以后……我们见面会有点难?”
江浔眨眨眼,罕见得露出点孩子气,大概已经开始设想出国后的事情了。
“不过我看了今年校历,12月20号就放寒假,我很快就能回来……”
“江浔。”谢景珩突然打断他。
“我其实想说……我们分手吧。”
“什么?”江浔脸上笑容僵住。
“我……不想谈了,早就想和你说了,现在刚好你也要出国读研,后面两年我们也见不了几面,我们分手吧。”谢景珩一口气解释完,没给江浔留一个话口。
江浔神情茫然了片刻:“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说过了,我早就不想谈了,不喜欢了。”
“我不信。”江浔死死盯着他。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谈恋爱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吗,异地恋也没意思。”
“别那么幼稚,咱俩都是男的,谈个恋爱又不结婚,你还想一辈子?”
谢景珩抬眼看他,神色变得冰冷。
“先生,您这桌菜齐了。”服务生放下盘子,打破了两个人无声的僵持。
谢景珩把目光收回来,拿上外套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江浔猛的抓住他手腕,攥得他生疼,“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分手。”
“放手。”
“不放,不许走。”
谢景珩深吸一口气,“都是成年人了,单方面分手就是分手,这点事儿你不明白吗。”
江浔根本不听,死攥着不放,他皱起眉,把江浔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谢景珩出了餐厅门,直接拉黑了江浔所有联系方式。
那是他和江浔见的最后一面。
断得干干净净。
正合他心意。
可是谢景珩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既不痛快也不难过,就是挺不是滋味的。
当时爸爸突发脑梗,谢承钧没有直接和他讲过公司的事,但是他直觉上也隐隐知道家里要出变故。
就算当时对象不是江浔他也会分。
他就是觉得万一出个什么事,多牵扯进一个人没必要。
谢景珩虽然算不上花心,但二十五的人了,谈过几次恋爱很正常,有过半年的,也有一两个星期就一拍即散的,都没闹过什么大的不愉快,有点小矛盾甚至两个人都玩够了也就分了,顺理成章。
他没觉得江浔对他来说多特别,虽然江浔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算起来竟然有两年多。
不过分手比他想象得难过一些,他可能比自己想象中喜欢江浔更多一点。
想起来还是会后悔的,但不是后悔分手,毕竟后面出那么些事印证了他的担心。
就是偶尔会后悔分的太突然了,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断崖式分手,可能会伤到江浔,明明当时还是有些时间的。
不过他也想,不直接分能怎么样呢,难道拖延着制造些莫须有的矛盾?非要把那点好的回忆放变了质,无异于一场凌迟。
又或者直接告诉江浔,如果告诉江浔,以江浔的性格,他俩根本就分不掉。白白多个人担心他,也多给别人递了个把柄,江浔那么年轻,他的前途谢景珩担不起。
现在快刀斩乱麻直接分了,江浔那么骄傲个人,也不会对他死缠烂打,挺好。
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但还是会思来想去。
明明不该想的,只是那时候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只有脑子能动,忍不住想起这事儿,也忍不住……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