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男友签对赌协议》 1、重逢 谢景珩的轮椅碾过香槟塔折射出的一地浮光,听见背后人群小声议论。 “云驰的谢总今年也来了?” “云驰最近不景气吧,供应商都跑路了。” “谢家小公子现在已经……” 谢景珩转动轮椅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泛起青白。 宴会厅另一端,被众人簇拥的男人正端着红酒杯与周攀谈,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从容与矜贵。 今年新能源峰会晚宴是赵家承办,内场邀请的除了一些明星代言人,都是业内的龙头大佬。 这次的主角无疑是江浔,锐新能源江总。 在美留学期间创业,年仅24岁就身价过亿,五月份刚刚从美国回来,短短一个月时间,带领手下洗牌国内新能源中游产业链,现在风头正盛,前途不可限量。 江浔的清冷五官在宴会的灯光显得格外凌厉,一个月前财经新闻里那张模糊的侧脸,此刻在觥筹交错间清晰得近乎锋利。 谢景珩坐在轮椅上,透过人群远远望向江浔,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突然,一个肥硕的影子压下来,雪茄味混着酒气。 “谢总今年也来了啊。”赵启随手向他举举酒杯,“谢总身体好点了?云驰也在做新能源汽车研发,不过去聊两句?” 谢景珩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厌恶,还未开口,赵启身边一个满脸谄媚的男人先惊讶起来。 “赵总没听说吗?云驰最近供应链出了点问题。”男人似乎说完才反应过来,“也是,赵总家大业大不会什么小事都注意,不像我们小门小户关注些闲事。” “就是就是啊!”另一个小老板模样的男人一脸认同,“而且想和锐新能源合作的人这么多,有哪个不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的,不是谁都能跟江总说得上话呀。” 赵启满脸的肥肉被笑撑起来,一副刚刚知情的样子。 “这样啊,小谢总也别担心,实在不行可以找我收购云驰,小谢总这面相就是富贵闲人,靠我们赵氏的分红也能荣华一辈子。” 说罢,赵启手按上谢景珩的肩,是一个俯视的姿态,谢景珩坐在轮椅上,却没有立刻抬头。 “呦,这不是赵总吗?”一只酒红色指甲的手搭上他的肩,把赵启的手不着痕迹地拂开。 叶青梨站定在他身侧,随手撩起自己的大波浪,语气不善,“上个月我们家老爷子七十大寿,赵总还问老爷子要星悦城那块儿地皮的项目呢,怎么要到手就翻脸不认人了,想和我抢合作?” 赵启直起身,敛了点笑容,“怎么会呢叶小姐,咱们虽然都是做汽车的,但是客户群体不重合,就算选择同一个能源供应方,也没有什么竞争不是?” “赵总怎么没想过我想要的客户不止这些呢?” 赵启脸上笑有些挂不住。 “开玩笑的,赵总,我没那种志向。”叶青梨弯弯嘴角,碰了一下赵启的酒杯。 赵启赶紧拱拱手一口闷了,说了两句漂亮话,走之前深深看了谢景珩一眼。 叶青梨一屁股坐他旁边,不屑地轻哼一声。“赵家这个草包儿子,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够,还要贴脸来落井下石,要不是看在他姐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他!” 她虚空做了个攥拳的手势,像是要把人碎尸万段。 谢景珩看了轻笑一声,“我自己处理就行,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啦。” “我要是早点变得特别厉害,根本没人敢欺负你呜呜……”叶青梨挽着他胳膊夸张地说。 谢景珩用手指轻轻推开她的脑门,“你哥呢,他是不是最近要回来?” “应该是,这个月底吧,他们乐队巡演结束后。”叶青梨回答说。 谢景珩和叶家兄妹七岁的时候就认识,叶家家业远比谢家大,叶青予不喜欢商业上的事,现在叶家一部分公司都是叶青梨在打理。 叶青梨有个自己的汽车品牌,主要面向女性车主。 她也算是云驰的出资股东,虽然股份不多,但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注资的,帮了他很大忙。 当时外面都传叶青梨重情重义、不离不弃,两个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叶青梨突然戳戳他胳膊,一脸八卦。 “江浔不是你前男友吗,他回来没找你?” “没,都多久没联系了。” “你要不去主动问问他合作,他是不是因为你所以做的新能源电池领域啊?” “你想什么呢,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大学就学的这个。” 叶青梨一脸高深莫测,“我看有关系。” 谢景珩满脸无奈,一口饮进了杯子里剩余的红酒,“你自己想吧,我去个洗手间。” 什么不离不弃,叶女士根本不care男人,她只喜欢搞钱,还有看他和别的男人谈恋爱。 谢景珩把轮椅往后退了退,一个人出了大厅侧门。 江浔的目光越过面前的人们,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背影,又很快收回来。 谢景珩进了无障碍卫生间后迅速把门锁上了,弯腰把上身伏在自己腿上,他一年多以前出过车祸,伤在腰椎,腰腹力量弱,稍微坐久了就会神经痛。他怕今天晚宴时间太久坐不住,出门前带了护腰。 他是完全性脊髓损伤,戴上护腰就算现在腰用不上力了也能坐住,不会痉挛,只是纯疼而已。 谢景珩找出止疼药干吞了两片,他指尖掐进手心,用力到骨节微微泛白,可能是大厅里的冷气太足,今天似乎疼的格外厉害。 不是有句话说“世界上最气人的事是看见前任过得好”。 那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见到过得好的前任。 谢景珩思绪乱飘,他还真的没见过江浔今天这种模样。 他比江浔大五岁,他俩认识的时候江浔才大二,分手的时候江浔也还没毕业,印象里的江浔还属于操场、教室和实验室,聪明敏捷,好学肯干,是大学老师最喜欢带的学生。 就是性格冷得过分,对一个学生来说算得上成熟稳重了吧,但到底还是一身少年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西装革履,气质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男人了,自如地游走在名利场上。 也挺好的,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谢景珩突然想。 他缓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起的时候腰没力气重心不稳,慌乱地扶了一下墙上的扶手,轮椅被带的撞了一下隔间的门。 随即响起“咚——”的一声,隔间的门似乎被人敲了一下又突然止住,但是再没有其他动静,也可能被人不小心碰到了。 谢景珩血压低,一起身头脑发晕,稍微缓了一会儿,才开门出去。 门一开,见江浔背靠在洗手台上。 两个人目光正撞在一起。 江浔面无表情,却没有移开目光。 近距离看才发现,坐在轮椅上的人脸上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瘦了,瘦了很多,握着轮圈的手背上骨头清晰可见,西装勾勒下的腰几乎一掌就可以量过来。 江浔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谢景珩觉得这个场合、江浔站在这儿,很不对劲儿,但是江浔表现得过于淡定,反而搞得他一瞬间慌了神,“江总来上厕所啊?” 这种不过脑子的话一出口谢景珩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你清醒一点,他来洗手间不上厕所难道吃饭吗! “嗯,刚上完。”江浔依旧面无表情,转身把手放在洗手池,自动感应的水声缓解了一点过分安静的氛围。 幸好他不打算叙旧。 谢景珩松了一口气,说自己先回宴会厅,操纵着轮椅转头就走。 很快,江浔也开始往回走,却始终慢他几步,不紧不慢地跟着,谢景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门口原本的侍应生不在,大厅的门有点重,谢景珩用力一推,门没动,把自己背上的肌肉抻了一下,疼得他动作一顿,倒抽一口凉气。 江浔越过他握住门扶手上方。 谢景珩愣了一下,松开手,“谢谢。” 江浔只是点点头,把门推到大开定住,头也不回得走进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宴会厅的冷气扑面而来,谢景珩蓦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江浔的情景。 …… 他毕业三年后,作为优秀校友回清大参加一百一十周年校庆。 校庆在十月份,校园里绿树浓荫,但抵不住盛夏太阳炙烤,热浪滚滚。 谢景珩去办公室找以前的导师汪老头,敲门的时候身上的燥热还没降下来,他有些烦躁,正准备抬手再敲,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了。那天,开门的是江浔。 办公室的空调冷气一下子冒出来,像江浔这个人的气质,干净,冷冽。 波子汽水。 看到江浔的第一眼,谢景珩旋即闪过这个想法,像打开了一瓶冰镇的波子汽水,“咚”一声,玻璃球砸进去,玻璃瓶子里的液体活过来,无数气泡轻盈上升、涌出、跳跃、闪烁,源源不断。 “你找谁?” 声音也像。 玻璃球碰到瓶壁上,发出一连串清凌凌的声响。 他对江浔,不知道算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 谢景珩那时候是谢家的小少爷。 他长得漂亮,男女通吃的那种,就算不提身份,这张皮相在情场上也无往不利,更不用说谢家的身份在他身上摆着,以前谈恋爱都是对方倒贴。 但是没成想,偏偏在江浔这儿吃了闭门羹。 第一次见面,江浔就拒绝了谢景珩加微信。 后来谢景珩和汪老头软磨硬泡,硬让汪老头牵线才加上的,加上也没用,江浔冷漠地像个文件传输助手一样,一个字也不回。 谢景珩气得咬紧后槽牙,好胜心上来了,一有空就去清大,往江浔眼前凑,把哄小男孩小女孩那一套在他身上用了个遍。 谢景珩追了他半年,真的追到手了,谢景珩也说不清江浔有几分自愿、又有几分是他威逼利诱,反正谢景珩不在乎,江浔看着就对他胃口,两个人做的也意外和谐,谈恋爱而已,不喜欢了就换下一个。 后来他确实把人甩了,分手后江浔很快去美国读研,两个人断得干干净净再没联系。 只是江浔一回来,谢景珩才惊觉时间流动,物是人非,像是波子汽水的弹珠砸进瓶子,争先恐后的气泡让液体活过来。 活过来,过往的痛苦才争先恐后地突然被感知。 谢景珩掐着自己没有知觉的腿,深吸了一口气。 2、合作 叶青梨说赵启自己做了脏事。 是因为,赵氏前段时间截了云驰原本的零部件供应商,受赵氏威慑,国内其他几个合适的零部件供应商谈了几次都谈不下来。 现在还有合作可能的只剩吴家和德国莱茵。 吴浩斌和赵启结过仇,但和云驰关系也不没好到哪里去。 吴浩斌不投老谢总的脾气,云驰刚起步的时候吴浩斌就提过投资,老谢总没同意。 最近准备进驻中国市场的莱茵金属,其实是云驰目前的最佳选择,只不过江浔是莱茵金属的国内代理商。 江浔…… 算了。 谢景珩决定还是先试试吴浩斌那边。 vivc私人俱乐部。 这地方在京市里出了名的酒好,会员门槛高,私密性极强,爱喝酒的大老板们谈生意都爱约这儿。 “真不来啊,这边酒老牛逼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排到这儿的会员!” “咱俩在美国好歹做了两年室友呢,异国他乡的患难同胞,回国你这大忙人就翻脸不认人了,江浔,你是真不给面子……” 一个红色毛刺的年轻帅哥在一楼吧台坐下,他耳朵上一串耳钉,穿的一身朋克味儿,和俱乐部的风格有些不搭调。 “冷先生,您的酒好了。” 冷炎接过酒杯,顺带朝美女酒保抛了个媚眼。 “不来算了,我挂了啊你别后悔……等等,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电话里江浔从善如流地随口答道。 “谢景珩,和吴浩斌一起来的,这个吴浩斌是做机电箱的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江浔声音冷下来。 冷炎忍不住乐了,“怎么,在国外的时候天天拿人照片看,现在人真到眼前儿了又不看了,你可真有意思。” “真不来啊?” “不去,没别的事我挂了。” “哎哎哎……” 嘟—— “这跟我生什么气……”冷炎撸了把自己的毛刺,无语道。 吴浩斌把饭局约在顶层的一个小包厢,他爱酒,提前叫人把预定的酒送过来了,红黄白酒摆了一桌。 “谢总是说——云驰不止想从我们这进机电箱,还想和我们合作技术研发?”吴浩斌边说边拿了根雪茄。 谢景珩主动拿过雪茄剪,帮他把雪茄剪开点燃。 “是,技术合作,您这边的研发能力比我们强,早就想找您合作了。”谢景珩笑着说。 “谢总,是诚心合作,还是没的选了?”吴浩斌吐出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小谢啊,五年前我就和你爸提过合作,老谢可是没给我这个机会喽。” “您言重了,那时候云驰的汽车产业刚起步,前途未卜,不想让您跟着担风险不是。” 谢景珩开了瓶白酒,给吴浩斌杯倒了半杯,把自己酒盅满上,“吴总,我敬您,谢谢您当年看好云驰。” 说完一仰头干了那杯酒。 吴浩斌见状,态度缓和了下来,“以前就听说小谢总酒量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吴浩斌又把酒给他满上,谢景珩每次都干得利落。 喝了几轮,吴浩斌才真正松口,亲昵地搂上他的肩,谢景珩没坐轮椅,坐在沙发上,被一搂有些坐不稳。 吴浩斌见状拍拍他的腿问,“小谢,你这腿是真站不起来了啊?” “嗯。”谢景珩没接话茬。 “年纪轻轻可惜了啊……” 吴浩斌摇着头一脸惋惜,边叹息边看了他一眼,安慰他说,“没事,祸福相依,对了,这俱乐部最有名的是葡萄酒你知道不,白酒黄酒算什么酒,品酒就得品红的!咱一起尝尝这瓶玛歌酒庄。” 谢景珩不动声色地和他隔开点距离,接过酒杯,不过被烈酒刺激过的麻木舌尖已经品不出味道了。 他还没醉,只是有点晕,晕乎乎地一边想终于不用喝辣嗓子眼的白酒了,一边遗憾这好酒算是给糟蹋了。 吴浩斌也喝上头了,满面红光,“最后一起走一个,这事今天就算敲定了!” 谢景珩二话不说接过杯子,杯沿还没碰上嘴,包厢门突然被人大力打开了。 屋里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谢景珩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突然一空。 谢景珩懵了一下,皱着眉抬起头。 江浔拿走他的酒杯,在他身侧坐下。 “江总,您要来怎么没打声招呼呀!”吴浩斌看清人后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半惊半喜,给江浔拿了个酒杯,小心翼翼问,“您来是想一起喝点?” “我来找吴总谈生意。”江浔这么说着,目光却定在谢景珩身上。 吴浩斌一脸惊喜,但是碍于江浔根本没看他,只能尴尬得站在旁边,空气一瞬间凝固。 谢景珩慢半拍得发觉江浔好像是来抢生意的。 这好像明摆着针对他了。 但是江浔要抢,自然是没他的份儿。 现在他应该识相点说两句漂亮话,然后麻溜儿地滚蛋别耽误人家俩人。 结果酒劲上头了话反而说不出口,想走还得把自己挪到轮椅上。 轮椅被江浔挡住了,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江浔突然更近了点,谢景珩的膝盖几乎碰上他的腿。 江浔眸子微眯,眼神变得凌厉,让人无端想起即将发起进攻的野豹,死盯着他不说话,大概想从他嘴里撬几句阿谀奉承。 谢景珩被他这一出气到了,嗤笑一声,“那么多人等着和江总合作,江总偏偏抢我的,什么意思?” 吴浩斌在一旁悄悄抹一把头上的汗。 江浔没回答,突然抄腿弯把他抱起来。 “江浔你他妈干什么!”谢景珩吓了一跳,本能地推他。 但是体位一变化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没有安全感地想抓紧江浔的领口。 江浔似有所感,动作放缓了一点,轻轻把他放到轮椅上。 “我和谁合作不用你操心,让助理带你回去。” 说着,把他推出门交到他助理手上,陈特助正在门口守着,看来刚刚已经见过江浔了。 江浔其他的一句也没说,回了包厢还把门关好了。 这俱乐部他都能直接闯进包厢来,这世界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谢景珩捏捏眉心,“江浔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大一会儿了。” “好大一会儿了?” “嗯…江总…一直在门口。” 谢景珩咬咬后槽牙,好好好,江浔真是好样的,听完墙角转头挖他墙角。 这事儿干的真是没一点良心。 可是谁让他理亏,他以前对江浔干的事算不上多良心。 谢景珩被助理推着出了俱乐部门,风一吹,头不那么晕了。 江浔这是逼着他和莱茵合作吗。 还是想让他在找莱茵合作时再吃一次苦头? 无论是哪种,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谢景珩苦笑了一下。 而且江浔的公司只是莱茵的国内代理商,莱茵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 主位空着,莱茵金属总公司的代表还没到。 长条的会议桌一侧坐了三家公司,彼此间隔而坐,对面坐着江浔,会议地点也在锐新能源的公司。 谢景珩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江浔身上。 江浔似有所感,突然抬头和他对视,不是敌意、也不是善意,江浔就这么看着他,目光里的东西他有些看不懂。 谢景珩有点后悔来了。 最终他先败下阵来,垂下眼,不自觉地捏捏右手腕。 “各位久等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身着笔挺西装走向主位,目光沉稳地扫视全场。 “欢迎各位能来参加今天的多方合作竞标会,我们公司在电池原材料供应领域深耕多年,优势显著。” 汉斯边说边示意助手播放ppt,屏幕上展示着公司先进的生产工艺和稳定的供货能力。 莱茵简单介绍了自己公司的情况,之后就是几个竞标公司的展示。 对于这次竞标,如果没有江浔的话,云驰的把握其实很大。 前两家公司讲完,汉斯都一脸认可,不过看起来是礼貌性的,他们似乎没打算今天敲定。 江浔大部分时候冷着脸,只是偶尔提问。 云驰是最后一个。 谢景珩破天荒的有点紧张。 屏幕上,云驰的主讲人正展示云驰的现金流预测模型。 “如今,新能源汽车市场需求井喷,我们公司凭借先进的技术和前瞻性的布局,已占据了一定的市场份额。但我们追求的是更高的目标,这离不开与顶尖供应商的紧密合作……” “我对云驰的现金流预测有个疑问。”几乎一直没讲话的江浔突然开口打断主讲人,目光却直接望向谢景珩。 “谢总把研发费用压缩到4.3%,是打算用二十年前的机床造电池?” 提问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江浔的语气和用词,不太像疑问,更像是发难。 会议室的人们一瞬间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谢景珩脸上闪过一瞬间惊讶,但是很快正色道,“这只是第一季度的研发投入,江总可以继续听听,不能以偏概全。” “第一季度?” 江浔轻笑一声。 “云驰目前的经营状况,怎么让我们相信下一季度还有资金能投入研发呢?” 江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江浔这么不留情面,这确实是云驰目前最大的痛点。 谢景珩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沉下来,缓缓开口说,“就像江总当年相信自己能用二手实验器材做出第一篇sci。” 他点击平板,搜索出项目数据推到江浔面前,“热失控临界值设定得这么保守,怕烧着谁呢?” 翻旧帐是不对的,可是江浔先针对的他,一而再,是不是还有再而三呢。 会议室陡然安静,竞标公司的几个参会人的目光在两人间游移,汉斯蓝色的眼睛里甚至充满八卦的兴致。 “有道理,你们继续。” 江浔却突然收手了,把平板推回他面前。 谢景珩皱起眉,越发不明白他的态度。 会议结果和谢景珩判断的一样,莱茵并没有当场确定合作方。 几个竞标公司一起离开的,谢景珩动作慢一步,他的车停在远处的车位。 “谢总!” 谢景珩刚把自己挪上车,突然有个小姑娘叫他。 好像是江浔身边的小秘书。 “谢总,我能单独和您说句话吗?”小秘书看起来有些紧张。 “合作的事?”谢景珩能猜到大概,但是看不明白江浔的态度,有暗箱操作也不是这个偷摸法吧? “江总的事……”秘书看看周围小声说。 谢景珩愣了一下,点点头,这也没有外人,只剩开车的助理。 “江总想单独和您谈合作,请问您有时间吗?” “正经合作?”谢景珩挑起眉。 小秘书脸一下子红了,“当然!” 也不怪谢景珩这么问,要单独谈,还派一个小秘书这么偷偷摸摸问他。 小秘书支支吾吾还想补充点什么,不料谢景珩答应得很痛快。 主要是他也没得选。江浔明显对他有怨气,躲着也没用,不如早点解决。 3、对赌 谢景珩第二次来到锐新能源楼下。锐新选的这地段真不错,cbd中心区,摩天大楼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反着蓝色天光。 这次没去会议室,前台送他进了电梯,按了顶楼。 一开电梯门有个挺漂亮的圆脸小姑娘迎他,还是那个小秘书。 “谢总您好,我是江总的秘书,您叫我小张就行。江总还在开会,您看有没有时间在办公室等他一会儿?” 张秘书看到他的瞬间就挂上笑脸,只是神色小心翼翼,好像很怕他有意见似的。 “好,带我过去吧。”谢景珩没什么意见,江浔如今的地位他哪敢有意见。 张秘书把他引进办公室,外面是个单独的会客区,放了沙发和茶几。 张秘书看着性格很好,是个极周到体贴的人,还热情。 问他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他要了杯温水,又问他要不要毯子,他拒绝了,看起来还想问其他的,被谢景珩打断了。 “我没什么事儿,在这等会儿,你去忙吧。”谢景珩说完转头冲小秘书浅浅一笑。 小秘书瞬间红了脸。“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就成,我就在外间办公。” “好。”谢景珩笑眯眯地回。 小姑娘点点头,终于红着脸出去了。 谢景珩十点钟准时到的,等了半个多小时江浔还没来。 一次两次的,江浔是不是诚心合作不知道,明摆着给他个下马威,陈特助多少替他不满,悄声问他还要不要继续等。 谢景珩摆摆手说等会儿吧,“你要不在沙发上坐会儿?” 谢景珩自己坐轮椅,会客区的沙发成了摆设,陈特助也不好自己坐,就一直跟着他站着。 “不用的,我不累。”陈特助下意识拒绝。 “坐会儿吧,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谢景珩懒散地靠在轮椅上,手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 十一点的时候张秘书拿着两杯温水进来跟他们说抱歉,没想到这么久,问他们要不要吃点甜点。 谢景珩没胃口,说不用,张秘书还是给他们拿了些甜点,还有一张毯子,他没拒绝。 空调温度对他来说确实有些低了,坐久了腰背发僵,泛起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 快饭点的时候江浔才出现,陈特助原本端正坐在沙发上,见到江浔腾的站起来。 “江总好。” 江浔朝陈特助点点头,转头看向他,“抱歉,没想到开会这么久。”他顿了顿,多解释了一句,“是和市科技发展委的人。” 政府的人嘛,催不得,谢景珩点点头,表示理解。 江浔看了陈特助一眼,陈特助了然,眼神征得谢景珩同意后就出去了,咔哒一声顺手关好了门。 江浔没带他进里面办公室,而是直接坐在他对面的黑色皮质沙发上。 慢条斯理得给两个人都斟了一杯新的温水。 “三大变速箱厂商中止合作,云驰的资金链都快断了吧?” 谢景珩眉心一跳,两年多没见了,一见面就戳他痛点,一点缓冲都没有。 “还没断呢,而且,这不是还有翻盘机会吗,就看江总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了。”谢景珩心平气和地说。 “你是说莱茵的合作?”江浔问。 “对,江总找我来不就是因为这个?”谢景珩闭着眼都能猜着,江浔肯定想要他拿点东西换。 “我不是来和你谈这个的,我想投资云驰。” 谢景珩心里一惊,这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江浔抽出份文件,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对赌协议,我注资十个亿,条件是两年内让云驰的净利润翻1.8倍,输了你的股份归我,你,也归我。” “附加条件只有一个,协议期间我有权利合理介入云驰和你的行为活动。” “什么意思?”谢景珩一时反应不过来。 “字面意思,这种事没人比谢总更了解了吧?” “谢总……可比我值钱多了。”江浔突然欺身向前,在他耳边轻声道。 谢景珩本能地向后退,轮椅一下子撞上身后的茶几,震得他上半身向前一倾,本来就泛疼的腰狠狠抽痛了一下。 江浔眼疾手快扶住他肩,把他摁回去了。 谢景珩没好气得把落在他肩头的手推开。 “这玩意儿不合法吧,江总。” 江浔把手收回来,看着他一下子白了一个度的脸,皱了下眉。 “合不合法你不用操心,这份协议只限于我们两个个人,你如果同意,公司之间再商讨正式的。” 谢景珩没讲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锐新能源本来就是他们的最佳合作方,更何况江浔投资的数额诱惑力太大,犹如蛇打七寸,正正好戳他命门,1.8倍的净利润增长听起来狂妄,而在合作的前提下也并非不可能实现…… 就算赌输了……不过把公司都给江浔。 给江浔总比让董事会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争来抢去强。 还有自己…… 把他给江浔什么意思,把他摁在床上一夜七次吗?? 不至于吧…… 谢景珩耳廓染上可疑的红晕。 在思绪跑偏彻底前,谢景珩迅速冷静下来。 那都是输了才要考虑的是,他不会输。 至于附加条件,不就是江浔想盯着他吗,他不信任自己,就让他盯。 “我签。” 江浔低头看他,微微诧异,大概没想到他决定得这么快。 一式两份的协议。 就一张纸,特别正经的格式就是写的东西不太上的了台面。 江浔递给他钢笔和印泥。 谢景珩习惯性拿左手签,一下笔有点后悔。 江浔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动作,快把他盯穿了。他以前不是左利手,车祸右手骨头碎过,阴雨天老疼,他就练了左手。 “你再看一会儿衣服都起火了,我以前可没这么对你。”谢景珩冷笑一声。 江浔泰然自若,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嗯,也没好到哪里去。” 谢景珩一噎,下颌线紧绷,耳朵尖却噌地红了,把两个文件夹扔回江浔怀里。 “慢点,我让秘书送你。” 他听见背后,江浔轻笑了一声。 - 以前他追江浔,很大程度上是见色起意。 追了三个月才被江浔划进“可以一起吃饭的朋友”的范围,对比谢景珩以前的恋爱史,进度慢得简直令人发指,不过谢景珩也没有太大不满,无他,江浔长相实在对他胃口,和他呆在一起就很养眼,秀色可餐。 而且江浔这种高冷帅哥,没有恋爱经验,表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他动手动脚起来又束手无策,调戏起来实在是很有意思。 进度条跃升点是江浔大三寒假回来,他回来得早,清大还没到正式开学时间,校园里冷冷清清的食堂也没开几个,谢景珩就花言巧语拐着人来他家里吃饭。 两个人一起涮的火锅,热气腾腾吃一会儿谢景珩就冒汗了。 江浔穿了件灰色带拉链的高领毛衣,拉链拉到顶也不嫌热,谢景珩问他不热吗,江浔戒备地摇头。 谢景珩瞬间起了点坏心思,非要给人拉开。 “怎么了,不让我看?还是过年回家让哪个小妖精种草莓了?”谢景珩笑眯眯随口一问,趁他不注意上手给他拉到锁骨。 这一拉没想到,还真有红印子。 谢景珩脸瞬间就黑了。 江浔不和他在一起是一回事儿,一边和别人谈一边吊着他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江浔几次张口好像要解释,但是每次欲言又止。 谢景珩舔舔后槽牙,神色紧绷,是真生气了,“就不打算解释一下?” 江浔低下头躲过他的目光。 在谢景珩看来,这就是默认,他抱着双臂倚坐着餐桌,嗤笑了一声,一脚踹上江浔的椅子,“好样的,江浔,我对你是不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不是,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谢景珩微微眯眼,捏着人下巴把他脸抬起来。 江浔挣了一下,把头一偏。 “我爸打的。” “什么?” 谢景珩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赌博,输了会打人。”江浔垂眸低声说。 谢景珩突然联想到江浔在学校的表现,长这么一张帅脸至今没恋爱,甚至没交什么朋友,经常独来独往。 江浔看起来不是特别缺钱也不爱消费,但是一有时间除了接外包就是跑实验室,大二就急着想进汪老师的项目组…… 谢景珩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想去美国读研?” 江浔猛地抬头看他。 让他猜中了。 汪老师的课题项目是混动力电池方向,和美国斯坦福大学合作研究,如果能出成果前途和钱都不可限量,去美国读研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短视的父母只希望孩子毕业后尽早赚钱回报家庭,更何况这是一个留学已经成为消费而非投资的时代,学历贬值人尽皆知,江浔家里肯定不会承担这个钱,江浔就算可以自己赚钱,大概最多可以支持他去英澳,美国简直天方夜谭。 谢景珩抬手摩挲了一下江浔雪白锁骨上的红印。 “一次十万。” “什么?” “做吗。” 江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骤缩,下意识推开他的手。 谢景珩也不恼,收回手臂,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他。 很长时间都没有等到江浔的回答。 谢景珩也没说话,虽然他确实一直挺想这么干的,却也没想过逼他,只是一时间他也没话能缓和。 餐厅里只剩下火锅沸腾的咕嘟声,良久。 江浔突然说,“好。” 当天下午两个人就滚到了床上。 谢景珩把人压在身下,扣住他后脑勺,从额头、眼睛、鼻尖、吻到嘴唇。 江浔这个人冷冰冰的,唇瓣却异常柔软,江浔显然也没有接吻经验,谢景珩被迫让人仰头,一步步撬开他的牙关,很快,耳边只有两个人缠绵交错的呼吸声。 谢景珩感觉到江浔下面那很快硬了,他轻笑一声,忍不住撩拨,手指从江浔胸口滑到小腹,感觉到身下的人狠狠战栗了一下,谢景珩低头看他。 江浔眼眶微微发红,低着头不看他,睫毛像蝴蝶振翅般轻颤,看起来倒是完全不抗拒,只是……有些害怕。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太道德,他是江浔的初恋,如果可以算的话。在江浔还没搞清楚情情爱爱前就把人掰弯了,没说过在一起就滚到床上了。 而且江浔眼圈一红,让他生出点逼良为娼的错觉。 谢景珩喉结滑动,指尖点了点江浔身上还没消的伤,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你来?” “……嗯?” 江浔抬起眼,大脑少见地处于短路状态,看起来完全没理解这句话,眼神还带着点意乱情迷。 谢景珩轻笑一声,被他这种很明显是第一次的状态逗乐了。 “我说,你来吧。” 江浔回过味儿来,试探性地吻上他的唇,谢景珩不反抗,江浔很快掌握主动权欺身把他压在身下。 江浔是第一次做,谢景珩也是第一次在下面,真枪实干起来两个人都有点不熟练。 但是不得不说江浔这脑子,学东西就是快,接吻也是,□□也是…… 两个人磨合了一轮,江浔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无师自通,哪敏感顶哪,谢景珩被他折腾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他身上又添上几道红痕,看着比他爸打的还惨烈。 不过江浔这人,从来都是他要停就给停,而且能精准分辨他是嘴上说停还是心里真想停,挺神奇的就还…… 每次做完也是江浔抱他进浴室,江浔清理。 他自己想清理也没办法,完全没有预料到江浔这个强度,每次做完他人都晕了好吗。 谢景珩每次醒来躺床上一动不想动,看江浔还是活蹦乱跳已经去给他准备晚饭了,多少次想问自己这是图什么! 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算了,江浔这种又合他胃口又有极强服务意识的也不多见,爽也是真的爽了,就这样吧。 谢景珩在家里一边工作一边忍不住回想,脸上发烫。 现在怎么想都是自己亏了,他又没强迫过江浔,在下面的是他,出国的钱还是他出的,江浔有什么好委屈的。 小白眼狼。 谢景珩咬咬后槽牙。 叶青梨说的没错,可怜男人倒霉一辈子! 4、醉酒 和江浔私下签了协议,第二天莱茵就敲定了云驰作为合作方。 而公司间要正式敲定对赌协议细节还需要时间。 江浔的突然出现,把这段时间谢景珩心里压着事竟然都解决了,像是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喘息。 恰好叶青予巡演结束刚回京城,非让他给接风。 ktv包间里,霓虹灯光在人脸上跳跃,几个年轻男生围在一起喝酒玩桌游,音乐成了背景板。 “江浔为什么在这儿?”音乐声有点大,谢景珩贴在叶青予耳边,但是不敢大声说。 “我一个朋友带过来的,我也没想到啊。”叶青予不好意思地笑笑。 行吧,这也不是叶青予能拦着的。 谢景珩脑仁疼,不知道被音乐吵的还是看见江浔烦的,“下次这么多人别叫我了行不行,你缺我一个接风的吗,叶少!” “就单缺你怎么了,他们都是做陪衬的!”叶青予勾着他肩膀说。 谢景珩白了他一眼。 “不是非把你往这闹腾地方拉,就是想着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玩玩嘛,你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叶青予碰了碰他的酒。 谢景珩知道他的意思,叶青予的乐队这两年人气起来了,忙着飞各地巡演、参加节目,他和叶青予见面也少了。 但是他俩从小长到大的感情,他和叶青梨同岁,叶青予就比他俩大两岁,叶青予对他,不像他亲哥那种对小孩的态度,更像玩伴,小时候一起闯祸的那种。 他刚出车祸那段时间,人人都觉得云驰要倒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那些董事会的叔叔伯伯们一夜间像是换了张皮,用尽手段,都想在云驰倒下前分一杯羹。 如果没有叶青予和叶青梨,没有他们背后的叶家镇场,不用等他醒了云驰就被瓜分完了。 他在医院连床都下不了的时候,生活上的事也是叶青予找人安排的。 谢景珩不自觉弯弯嘴角,“青予哥,别担心,我最近挺好的。” 叶青予叹了口气,摇摇头,显然不怎么信,“你能少把自己折腾进医院几次我都谢天谢地了。” 谢景珩好久没参与过纯玩的场子了,出去吃饭除了谈合作,就是和董事会那群老狐狸斗。 来这种吵吵闹闹的场合,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年轻人都是圈子里的二代三代,虽然有的玩的话,但多数还没实权的小孩,没那么多要规矩。 况且因为叶青予在,他没什么可挂心的,也跟着玩了游戏,罚酒能喝也就喝了,来者不拒。 结果还没结束人就已经晕晕乎乎的。 谢景珩手肘撑在膝盖上,摁了摁太阳穴。 叶青予看他不太舒服,凑过来问他,“腰难受吗?要不到沙发上睡会儿,一会儿送你回去。” 谢景珩半闭着眼点点头。 叶青予把他从轮椅里抱出来放到沙发上,谢景珩侧身趴在沙发扶手上,下一秒就不省人事了。 叶青予放下人一抬头,刚好对上江浔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他们两个。 江浔也不躲,反而直接走过来。 “我送他回去。” “这种小事就不麻烦江总了。”叶青予面色不善。 他和江浔几年前就认识了。说实话,叶青予虽然知道江浔不是什么恶人,但是也知道他回来后做的事,对他摆不出好脸色。 “等结束要半夜了,他这么睡着也难受。” 叶青予稍微有些动摇。 谢景珩好像被他们讲话吵醒了,皱着眉坐起来,但是沙发太软他没撑住,差点跌回去。 江浔迅速蹲下身把人扶住了,谢景珩半睁着眼看他,眸子里都是水雾,脸被酒气熏的微红,迷迷糊糊地一脑袋扎进他怀里。 叶青予收回想扶他的手,脸上有点无语。 江浔把人脑袋从怀里扒拉出来,柔声问,“谢景珩,跟我回家行不行?回家再睡。” 谢景珩轻轻嗯了一声。 叶青予急得跳脚,“不是,谢景珩,还能认清人吗,你跟着谁就回家?” 谢景珩不知道听没听懂,又黏黏糊糊地嗯了一次,再次一头扎进江浔怀里,还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叶青予满脸难以置信,感觉自己养的白菜被猪拱了,而且他从江浔那张冰块脸上甚至看出一点满足,更让人生气了。 “我送他。” 江浔把人打横抱起来,叶青予无话可说,推着轮椅把两个人送出门。 临上车前,叶青予突然叫住他。 “江浔。” “嗯?” 江浔把人放进车里,回头看他。 他和江浔早就认识,甚至有段时间算得上熟络,单纯因为谢景珩。 现在也两年多没见了,江浔气质变化很大,虽然一直都是冷的,但是现在气场太强也太沉了。 江浔现在站在他面前,连他都得叫一声“江总”。 叶青予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青予哥。” 江浔好像看出他难言,突然叫他,称呼没变,像是主动展现出点当年青涩少年的影子。 叶青予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斟酌着开口,“江浔,我也知道你俩之前有点不愉快的事,你们两个怎么处理不是我该管的,我也相信你的为人,但是你……” “不管工作还是别的,他身体真的不行,别折腾他。” 叶青予顿了顿,随即语气带上威胁,“还有,你要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叶家饶不了你。” “嗯,我知道的,青予哥。”江浔罕见地垂下眼,有点低眉顺眼的样子。 “行了,回吧回吧。”叶青予朝司机招招手。 陈特助下车接过轮椅,收进后备箱,江浔已经坐进车后座,一时间不知所措。 “开车,送他回家。” “哦哦哦……”陈特助手忙脚乱地坐上车,他跟着谢景珩这两年工作生活都随叫随到,身经百战,但是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前几天刚见过面的江总,把自家老板公主抱回来,还要回老板家。 江总和自家老板是旧相识,但是对老板的态度,怪怪的,一阵阵的。 他想起在vivc俱乐部那天,江浔听墙角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陈特助向后视镜看了一眼,谢景珩已经全缩进江浔怀里了,想某种取暖的小动物。 江浔察觉到目光透过后视镜也看向他,陈特助被吓得立刻收回来眼神,把挡板升起来了。 谢景珩也没大醉,就是晕晕乎乎的,一开始江浔看他人还算清醒,就让他自己坐在座椅上。 谢景珩稍微低着头,也不说话,乖乖地坐着,两个胳膊撑在身侧,他腰没力气,坐不稳,车一晃人也跟着晃,晃歪了再把自己撑回来。 晃了两次。 江浔受不了了,看得心里难受,一把把人揽进怀里。 谢景珩被人抱稳,被江浔身上熟悉的冷木香包围,完全不记得两个人之间隔着什么事儿了,他还嫌江浔太冷漠,手不安分地环上江浔的腰。 江浔冷着脸把他两只手捉回来,谢景珩像是不满足,一个劲儿地往江浔怀里钻。 谢景珩姿势别别扭扭的,手老想像乱抓,不抓着就直往下滑。 江浔换了个姿势把他完全抱进怀里,手撑住他无力的腰,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才安分下来。 温热的呼吸变得绵长,全打在江浔的颈窝,江浔不由得皱起眉。 江浔说送谢景珩回家,结果助理把他俩送到曲水亭别院。 江浔站在别墅大门前神色复杂,怀里的人不安分得朝他脖颈埋了埋,他捏着下巴把人掰回来。 “密码。” “密码?” 谢景珩脸色薄红,半睁开眼重复他的话,眼睛被细碎的刘海半遮住,像初生的琥珀般闪着水光,莫名其妙弯弯眼睛朝他笑了一下,江浔看呆了一下,一不留神,这人就又昏睡过去了。 江浔:…… 早知道把问问他助理。 算了。 江浔犹豫了一下,在密码锁上输入—— 0722# “开锁成功” 江浔面色微怔,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来过曲水亭别院。 很多次。 当年和谢景珩谈恋爱,每次都和他在这儿做。 事实上江浔不知道他们两个算不算谈过。 谢景珩天天嘴上说着喜欢他,实际上给他用的都是给小情人那套把戏,送花送珠宝送车送房子,他通通都不要。 谢景珩就把别墅密码设成他的生日,说这是他自己家,说自己只带他一个人来过家里,说从今往后他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江浔自嘲般一哂。 原来甜言蜜语听多了还真的会信。 像谢景珩这种小少爷哪里有真心,玩够了转头就把人甩了,分了一个立马就能找到下一个。 当年谢景珩说玩够了,断崖式分手,说拉黑就拉黑,一点都联系不上。 江浔一开始是担心的,总感觉是出了什么事儿。 他来这边找过谢景珩,不止一次,只是那段时间谢景珩一直没回来。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谢景珩和别人进了这门,一个陌生的小男孩,两个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 江浔突然就没底气了。 他不是早就知道,在他之前谢景珩不知道已经谈过多少个了,在他之后不也一样。 对谢景珩来说只是玩够了,换一个,仅此而已。 他一直以为这别墅不过是谢景珩的住处之一,他房产肯定不止一处,说不定这边就是专门哄小情人的。 只是没想到,谢景珩现在真的长住在这边。 两年多了,连密码也没换。 江浔克制住自己隐隐冒头的自作多情,说不定他早忘了密码意思了只是用顺手了,说不定他以为两个人再也不会见到面了呢。 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怀里睡着的人。 你用我的生日当密码,给多少人开过门呢。 你每次开门都时候,想的是身边的小情人,还是给过我的承诺? 江浔最终深吸一口气,大步跨进门。 5、做梦 直到江浔把人放到床上,谢景珩都没有一点儿醒的意思。 谢景珩把自己蜷缩在大床上,小半张脸陷在枕头里,他皮肤冷白,双颊和耳廓被酒精染得微红,绵长微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双眼安静闭着,眉心却不自觉蹙起。 江浔犹豫了一下,去衣柜里拿了一身睡衣。 他抱的时候就感觉谢景珩瘦了不少,脱了衣服更是看得他心惊,肩胛、脊椎、膝盖骨和脚踝骨头清晰可见,江浔揽着他换衣服,感觉骨头都硌手,大腿还没他手臂粗,当年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谢家出事时候闹的动静很大,江浔在国外也看过新闻。 他当时刚出国不久,只是个普通学生,这种消息只能从新闻报道和网友爆料窥探一二,真假难辨。 据传闻说当时谢承钧开车,谢景珩在副驾,他们的车突然失控面对面撞上相对方向的私家车。 对面司机当场死亡。 谢景珩和谢承钧两个人都受了重伤。 车祸第二天,就传出新闻说谢承钧死了,没救过来。 当时老谢总还在医院躺着,云驰内部本来就不太平,谢承钧一出事更是乱了套。 相撞的两辆车还恰好都是云驰自己的车型,开自家车出了安全事故,车子失控原因不明,两死一伤。 很快警方介入,却查出谢承钧涉嫌酒驾,是人为原因造成车辆失控。 这个说法江浔是不信的,但是谢家竟然没上诉,或者说,背后的细节没传出来。 这事儿就这么盖棺定论了。 那次之后云驰的名誉受损严重,短时间内销量显著下滑。 财经新闻报道里也充斥着各种阴谋论,小道消息说是对家要搞云驰,现在老谢总病着,小谢总本来就不争气,谢家很快就要不行了,消息一出股民纷纷抛售,云驰股票暴跌。 不过谢景珩掌权这一年多,云驰倒并没有像网上推测的那样跌进谷底,业内人能看出云驰是向好的,只是元气大伤,很难赶上从前。 其实,回国后他查过谢景珩的事,忍不住。 但是当年的案件肯定有人动过手脚,可是他查不到证据。 而谢景珩受伤的事,涉及病人隐私,他很难查到具体情况。 江浔给他脱了上衣,看见他白皙的脊背,腰正后方的脊骨上,横亘着一条六七厘米长的疤,凹凸不平得狰狞。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触到的一瞬间又瑟缩回来,好像被烫到了。 他和谢景珩见面这么多次,大概能猜到谢景珩腿的情况,只是没想到,他伤的位置这么高。 不是腿瘫痪了,这可是腰椎,状态不好的话坐着都费劲的位置。 怪不得今天在车上他直往他身上靠,估计早就坐得难受了。 他给谢景珩系上睡衣,盖好被子,关了灯,坐着床边看了很久。 过了好大一会儿,谢景珩看起来不太舒服得哼唧了两声,一下子醒了。 房间一片黑暗,他没注意床边的人影,梦游一样几乎没睁眼,挣扎着想把自己撑坐起来,谢景珩酒劲儿没消,胳膊发软,撑了两次都半途跌回去了。 江浔在黑暗中沉默看着。 第三次,江浔啪地按亮台灯,伸手扶住他的腰帮他坐稳。 “起床做什么?” “上厕所……”突然开灯让他不太适应,谢景珩用小臂挡住眼睛。 “江浔?你怎么在这儿?”谢景珩看清眼前的人愣愣地问道,杏眼湿漉漉的透着点懵懂的迷惑。 江浔不知道他酒醒了没有,正斟酌怎么回答。 “我是在做梦吗?”谢景珩人还是懵的。 “嗯,你在做梦。”江浔莫名松了口气。 谢景珩听了倒头闭眼躺回去了。 江浔一挑眉,感到诧异。 “不是说上厕所吗?怎么不去了?” “嗯……嗯?在梦里去厕所也没用你不知道吗……”谢景珩含糊不清地小声回答。 “……” 江浔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样,不自觉扬起嘴角,目光也柔软下来。 谢景珩这幅样子和前几天醒着的时候差别太大。 “梦里也要去厕所。”江浔掀开被子,把人拽出来。 “为什么?”谢景珩一脸不满。 “梦里不上就不难受吗?” “难受,但是……但是……” “没有但是,想上就上。” “哦……”谢景珩脑子不在线,听着好像有道理,“那你,能帮我去拿轮椅吗?” “我抱你。”江浔朝他张开手臂。 谢景珩推开他,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 “抱你不行,还是江浔抱不行?”江浔捏着人下巴把谢景珩脸抬起来。 “……反正就是不行。”谢景珩拧起眉毛,从他手里挣脱,差点把自己晃倒了。 江浔口气软下来,有几分哄人的意味,“梦里也不行吗?” 谢景珩抬起水汽弥漫的眸子,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梦里……可以。” 江浔扶住他的腰,把人稳稳抱起来,动作比上次放缓了许多。 谢景珩家的卫生间都装了无障碍设施,江浔架着他胳膊坐稳,看着他自己扶好扶手。 “自己能上?我出去了?” 谢景珩朝他点点头,不耐烦地推推他手臂。 “好了叫我。”江浔不放心地站到卫生间门外。 他知道谢景珩上的慢,但是“水声”停了好大一会儿,谢景珩都没动静。 “谢景珩,好了吗?” “马上……”谢景珩声音带点喘息。 江浔一惊,直接推门进去,见谢景珩坐在马桶边缘控制不住往下滑,双手紧攥着扶手,小臂微微发抖,江浔冲过来一把托住他。 谢景珩脸有些红。 他臀部没知觉,提裤子的时候没注意位置,越坐越偏,重心突然下坠上发觉人已经到边缘了,慌乱抓上无障碍扶手才勉强没掉下去,但是手臂力量又不足以把自己拉上了,就这么硬撑了一会儿。 江浔脸色冷下来,但是什么也没说,抱着把他送回床上。 “下次有事叫我,睡吧。”江浔给他盖上被子。 “江浔?” “嗯?” “江浔” “我在。” “江浔……” “睡吧,我在旁边。” “嗯……” 谢景珩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像个小孩子一样抓着他袖子不松手,好像怕他跑了。 他觉得这个梦里的江浔和以前不一样,奇奇怪怪的但又过分真实,他有好多话想问。但是他太累了,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 一夜黑甜。 谢景珩睡过去也就松手了。 而江浔却在他床边坐了一晚上。 谢景珩每隔一段时间会给自己翻个身,人没醒就能做,几乎形成身体条件反射。 但是有好几次,谢景珩扒拉着床边使劲儿了几次都带不动没知觉的下半身,眼看着这人就要把自己折腾醒了,江浔忍不住伸手帮他翻过去。 每两个小时一次。 江浔盯着手机计时器,直到手机自动熄屏,旋即因为人脸识别自动亮起。 锁屏上还蹦着冷炎很早之前给他发的消息。 【冷少:我靠】 【冷少:我可看见你把人抱走了】 【冷少:你上人家车干啥去】 间隔了十几分钟。 【冷少:说真的江浔】 【冷少:我觉得你是典型的,不是恨他,你是恨他不爱你】 【冷少:反正我劝你悠着点,别自己作完以后自己心疼】 江浔没回,不知道回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对谢景珩是什么情绪,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不是恨吗,那是爱吗。 就是,就是忍不住而已。 …… 第二天,谢景珩一觉睡醒,最先感觉到的是宿醉后的头痛,然后是胃长时间没进食的钝痛,腰背倒是难得没怎么疼。 他习惯性地在枕头边摸自己手机,结果摸了个空。 偏头看到手机在床头柜上充电,旁边是一杯水,压住一张纸。 他伸长手臂去够那张纸和手机,纸上是江浔的字迹: 今天不用去公司,我和陈特助说了。 谢景珩脑袋轰的一声,江浔。 昨天的事争先恐后冲进大脑,他玩游戏喝酒了,江浔说送他回去,叶青予不同意,他还往江浔身上扑,然后呢……? 谢景珩酒量好,很少喝醉,但每次喝醉必断片。 江浔这什么行为,还管到他头上了,什么叫他和陈特助说了,陈特助能听他的吗? 谢景珩打开手机,发现早上陈特助的电话被接通了几秒,估计是江浔接的。 …… 早上还在。 早上给老板打电话发现老板在睡觉电话被别人接了。 陈特助确实有可能听他的。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江浔这到底什么意思! 他不会喝醉的时候对江浔做什么事了吧…… 求和了? 调戏人了? 霸王硬上弓拉着人上床了? 谢景珩仰躺在床上按了按太阳穴,头更痛了,但是对昨天晚上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 这都什么事儿。 胃里的钝痛突然把他拉回来。 谢景珩攒了点力气,从床上把自己拉起来,手臂发软,转移得很费力,坐到轮椅上的时候还在轻喘。 他碰了碰桌上的水,还是温热的,抿了一口,甜的,蜂蜜水。 6、谢谢 对于正式签对赌协议的事,江浔那边没什么问题,锐新能源没有上市,本来走的路子就野,加上江浔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绝对控股权,基本上说一不二。 况且对赌协议对投资方来说是可以悔棋的决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果云驰没达到利润率、没办法给江浔承诺的分红,就要把江浔的钱连本带利吐回去。 所以谢景珩这边意料之中地难搞。 云驰科技的董事会里有不少是跟着老谢总干起来的,还有一部分是谢家自己的亲戚,论资历、辈分都比谢景珩大。 谢景珩爸爸和大哥出事后他们本来就积怨已久,只是刚好借这次机会压压他。 云驰科技大厦。 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像是要把人骨缝都冻住。 谢景珩坐在主位,金属袖扣在投影仪蓝光里泛着冷光。 财务总监刚汇报完q2现金流预警,报表上猩红的数字还在跳动。 “所以这就是你们给出的解决方案?”陈国栋鳄鱼皮表带磕在实木桌面上,发出闷响。 陈国栋是老谢总创业时的股东,谢景珩得叫他一声陈叔,此刻他正用拇指摩挲着茶杯上“风雨同舟三十年”的金字。 在场的没人敢说话。 “小谢总,当真要拿整个集团去赌?”陈国栋抬起眼,鹰隼般的目光盯着他。 谢景珩点了一下激光笔,投影突然炸开一片光点组成星图,每个光斑都标注着经纬度坐标。“这是过去72小时,云驰x7用户在城区开放道路上累积的驾驶数据。” 激光红点停在某个闪烁的蓝星,“单日接管率0.07次,意味着我们的np2.0系统已经...” “意味着我们的法务部要准备好天价赔偿金!”陈国栋突然拍案而起,他中山装口袋里的万宝龙钢笔跟着跳了跳。 谢景珩指节抵住激光笔,“锐新那边,可以谈,我的全部股份,可以抵80%的赔偿金,其余20%不过是云驰一个季度的盈利。” 这话一出,会议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谢景珩听见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嗡鸣,看见落地窗外乌云正吞噬着启程科技大厦尖顶,他伸手捏了捏右手手腕。 “陈叔。” 这个称呼让几个老股东眉头一跳。 “上个月锐新能源把固态电池良品率提到了82%,捷达引进了一批他们的电池,当月捷达ex系列汽车的城市ngp日活突破150万次。”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投影仪触控板,调出三张对比图,“而我们的车载芯片还在用28nm制程,电池包能量密度停留在三年前的水平。” 陈国栋摘下老花镜,“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什么拒绝宏业的注资吗?就因为他们要拿走智能驾驶系统的专利池!” “锐新能源的江浔,这个年纪,在这个位置,你觉得我们就算成功,就当真能在他这儿全身而退?” 谢景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陈国栋担心的没有一点错处,只是他本心里觉得江浔不会那么做。 商场如战场,可当战车真正冲到战火线,这些老将却死死拽着刹车不放,看似保全大局,实际上心里的算盘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新股东们大多数对这场对赌没有意见,客观讲,锐新给的条件诱惑力足够,抓住了便是机遇,年轻人更想放手一搏,就算失手,只是实际控股人变动,对他们自身来说损失也不会太大。 老股东们的抵触也并非完全出于保守,他们盯着谢景珩手里的股份很久了,比起拱手送人,他们更想自己分了这块儿肥肉。 窗外响起闷雷,雨滴开始抽打玻璃幕墙。 谢景珩右手抖了一下,随后拇指深深陷进掌心,爸爸葬礼那天的大雨也是这样滂沱。 他记得灵堂里檀香混着百合的味道,记得这些叔叔们拍着他肩膀说“节哀”时,西装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在雨中泛着冷光。 “那就投票表决吧。”谢景珩说。 谢景珩自己占大头,41%的赞成,剩下35%反对,还有一部分弃权了。 “哐当”一声,陈国栋拂袖而去,碰翻了咖啡杯,深褐液体在雪白桌布上漫延,像幅狰狞的泼墨画。 会议室内人们陆陆续续走光,谢景珩才离开。 谢景珩刚出公司大门,黑压压的人潮瞬间涌上台阶,十几名保安上前把人挡住,陈特助打着伞在最前面开路把无障碍通道让出来条小路。 短短一小截路,闪光灯一刻不停,记者和保安的碰撞摩擦闷响混着快门声,不时有媒体伸长手臂越过人墙把话筒递到他脸边儿上,雨水也时不时溅进来。 “听说老股东集体撤资是真的吗?” “对赌协议后,锐新能源投资是否意味着同时掌握控股权?” “谢总,这是否意味着您将父亲的公司卖给锐新了呢!” “您真的有信心云驰能在一年半以内达到对赌协议要求的利润率吗?” …… 谢景珩一路无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唇色苍白,抿成一条线。 轮椅划到车门前,谢景珩捏着轮圈顿了一下,手指骨节微微发白,下雨天他右手上旧伤隐隐发疼,腰背上的神经痛也有要发作的趋势,身后的数百台相机比剑还锋利,一丝一毫的动作都逃不过,他有些抗拒在这个情境下转移上车,残态毕显。 可是没办法,谢景珩无力地吐了口气,正要伸手扶上车座椅面。 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 “谁啊!在后面推什么推!” “江总?!” 媒体记者们见了江浔眼睛都亮了,一瞬间蜂拥而上,“江总,您为什么……” 谢景珩耳边嘈杂到有些模糊,手臂用力一撑,还没离开椅面,就落入了一个冰凉带着雨水潮气的怀抱。 江浔抄腿弯把他抱起来放进车里,“嘭”地关上车门,瞬间整个世界都清净了,谢景珩愣了一下,突然的安静让他有些耳鸣。 很快江浔也上了他的车,司机将汽车驶离人群。 两个人身上都沾了雨水,江浔递给他一块儿毛巾,“顺利吗?” “嗯,过两天我安排人和你们商定细节。” 江浔问了句废话,他也答了句废话。 谢景珩的车是回家的方向,他没问江浔去哪,为什么来。 他有点累了,头也有点晕,感觉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于是把头贴倚在冰凉的车窗上闭目养神。 安静了很长时间,他突然闷闷地说,“谢谢。” “嗯。” 不想说谢什么,索性就不说了,好在江浔听懂了。 谢景珩无意识皱紧眉头,脸上有点红晕,嘴唇却一点血色都没有。 江浔犹豫了一下,手背覆上谢景珩额头。 谢景珩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皱着眉掀开眼皮。 “干什么?” “你发烧了?” 谢景珩躲开他的手,“哦,没事,我家里有药。” 江浔蹙着眉,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满。 谢景珩身体不舒服,不想和他呆着。 “你去哪?一会儿我让张叔送你。” “你家。” “不行。” “你来我家干什么?”谢景珩不解。 “我有权利合理介入云驰和你的行为活动,协议里写了。” “……” 这哪合理了? “合不合理是你规定的?”江浔一脸无辜地反问他。 谢景珩靠回车窗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司机刘叔把车停在院子里,谢景珩不让刘叔往车库停,地下车库连着进屋的电梯,要是让江浔进了这屋门,他可就赶不出去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江浔在车门边撑着伞,等他下车。 谢景珩根本分不清身上哪疼,也不想让江浔看出来。 他目测了一下要转移的距离,下车而已,比上车简单多了,自己这身体就争点气吧。 他把双腿搬出车门,一手撑上轮椅,一手扶着车座椅,从车里挪出来半边屁股,撑在轮椅上的右手又往外侧靠了靠,才试着把重心换到右手上。 他多少有点高估自己右手的承受能力了,重心一压过来他手臂就痛得控制不住一软,眼看着就往脚踏板上跌,被江浔一把捞住了。 江浔一只手横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打着伞,刘叔有眼力见儿地接过伞,江浔腾出手来,帮他坐进轮椅里,握着他脚踝把他歪斜到地上的双腿放好。 谢景珩耳朵尖发红,又说了一次“谢谢”,任由江浔打伞跟着他到屋门前,毫无防备地开了锁,然后趁江浔收伞的间隙“咔嚓”把门关上。 “谢景珩,开门。”江浔在门外喊他名字,他装作听不见。 蓦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打开手机把门密码改了。 过了十几秒,门锁果然传来输密码的声音。 紧跟着是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女声,“密码错误。” “谢景珩!你改密码了!” 这次江浔的声音带着怒气。 谢景珩低头笑了一声,兀自上楼进了卧室。 他在二楼窗户看了一眼楼下,没看见江浔人,不过刘叔很快开车走了,他估计是去送江浔了。 谢景珩松了口气,在床头柜拿了两片止疼片和退烧药一起吃了,折腾半天换上睡衣,费力地把自己弄上床,然后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江浔也没想对他干什么,就是单纯对他照顾自己的能力不放心。 就像上次喝醉后那样,按谢景珩现在这个情况,他怕哪天这少爷把自己养死了。 但是他完全低估了谢景珩的防备程度,谢景珩不喝醉的时候难搞太多了,江浔感到棘手。 7、发烧 不知道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很久,电话铃声把谢景珩从睡梦里拽出来。 人只要一醒,全身的病都找上来,烧竟然还没退,外面雨也还没停,腿上背上手上都疼,谢景珩心烦,直接就想把电话挂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周医生”。 谢景珩叹了口气,闭上眼缩回被子里接了,一开口嗓子干哑地吓人,“喂,周叔…” “小珩,刘叔给我打电话说你回来的时候发烧了,不放心你,现在好点了吗?”周叔担忧地问。 周青茂是他家的家庭医生,从他小时候就是了,算他的长辈,从小到大家里人感冒发烧胃疼之类的小毛病都是他来家里。 不过这一年多,他叫周叔叫的少了,没以前那么娇气了,也是病的次数太多,久病成医,有点小毛病自己就吃点药熬一熬,生大病反正最后还得去医院。 “还行,我吃药了……好像还没退烧。”谢景珩闷闷地答。 “我在你家门口了,给你挂个水吧。” 谢景珩有点诧异周叔不请自来,但是迷迷糊糊的也没多想,但是过去开门这事儿对他实在有点难度了,“我……应该没什么事,可能是着凉了。” “烧得厉害起不来?”周叔有点急了。 “嗯……”谢景珩被说中了,没再推拒,“铁门密码没变,里面门密码是5858,叔你自己开吧,我在二楼卧室,麻烦周叔了。” 挂断电话,很快,有人敲敲他的卧室门。 “进。” 没想到跟在周叔后面进来的还有江浔。 江浔是真行,现在门也进来了,密码也知道了。 “你怎么来了?你没走?”谢景珩在被子里露出头,语气不善。 “小江找的我,哼,怎么的,你小子现在病了都不治了?还不让人找?” “就是发烧,而且我吃药了……” 周叔把体温枪贴在他额头上。 39.1c 谢景珩震惊,这退烧药不会过期了吧。 周叔点点他额头,让他躺回去,“你看看多少度了?而且你现在这身体,发烧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吗?” “几点吃的退烧药?” “六点多吧。” “止疼药是不是也吃了?” “……嗯。”谢景珩不敢说,吃了两片,还没管用,这他妈止痛药也过期了吧。 周青茂灰白的眉毛皱成川字,“间隔有点近,不过这么烧下去不行,先挂个水退烧吧。” 谢景珩脑袋缩回去,从一团被子里伸出一节苍白的小臂,因为皮肤白,青色的血管很明显。 周青茂托着他手一针刺进去,调整了一下液体滴速,突然问他,“晚饭是不是没吃?” 全让老头猜中了,谢景珩不敢吭声。 “你啊,稍微在意点自己身体行不行!退烧药也是解热镇痛,平时止疼药都吃出抗药性了,再吃退烧那能管用吗?” 周青茂还想说什么,到底没说,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成现在这样免不了心疼的。 “这液体对肠胃刺激大,一会儿稍微吃点。” “好,谢谢叔。”谢景珩露出小半张脸,乖乖回答。 周叔又嘱咐了他几句,才收拾东西出门,在房门外好像还和江浔聊了两句,过了一会儿只有江浔一个人回来了,手里端了杯水。 谢景珩半睁开眼睨了他一眼,声音发虚,“你到底来干什么?看前任过的不好你是开心还是怎么的?” 他眼尾烧的发红,头疼得难受,看见江浔更糟心。 江浔在他床边蹲下,“我怕乙方烧死我投的钱打水漂。” “那不至于,你多虑…” 江浔突然用指腹按了一下他嘴唇,“喝口水。” 谢景珩舌尖卷过唇瓣,无声地拒绝。 不是他不想喝,主要是爬不起来,本来就两只手还能用,现在一个手打着吊针,另一个手还疼着,喝口水费劲。 “再舔流血了。”江浔皱起眉,伸手想扶他。 谢景珩躲开了,自己拿手肘支起来一点身子,就着江浔的手喝了两口。 “睡一会儿我叫你起来吃点东西。”江浔起身走了,关门前留下一句话,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房门外响起轻微的做饭声,叮叮当当,好像小时候家里的清晨,谢景珩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是江浔轻声叫他,“谢景珩,谢景珩……面好了,吃两口再睡,要不然胃疼。” 谢景珩人还没醒透,想坐起来,扎针的左手被江浔护着了,他就用右手撑了一下床,结果疼得一激灵,差点跌回去,被江浔堪堪扶住了。 江浔在他腰后塞了个抱枕,“右手怎么回事?” “嗯?嗯……受过伤,下雨天疼。”谢景珩迷迷瞪瞪回答。 谢景珩伸手想拿筷子,被江浔挡回去了。 “手别动了,自己坐好,” 江浔做的鸡蛋面,咸香咸香的,一口接一口地喂,他好久没吃过了,突然眼眶发热。 一气儿吃了小半碗,没吃够,只是坐一会儿他就腰疼,想躺回去。 “不吃了?” 谢景珩点点头。 “睡会儿吧。” 江浔把他被子裹好只露出一张小脸,扒拉了一下他垂在额头上的刘海。 谢景珩没管,就他那点儿精力这一天早就折腾完了,闭上眼就昏睡过去。 他大概知道江浔后来给他拔了针,量了体温,看他烧退下来才走。 他这次病真正好透是一个星期后了,他现在这身体就是这样,半个身体像死了一样,免疫力聊胜于无,脊椎受伤还影响心肺功能,只要来一波流行病毒、或者稍微着凉、甚至单纯累狠了都得病上一段时间,发烧是家常便饭。 云驰和锐新的团队这段时间都忙着敲定协议细节,小半个月后,协议才正式签订。 云驰是上市公司,股权变动需要公示,正式公示那天启程和锐新的词条一起上了热搜,前段时间那次公司门口的照片也被放出来当配图。 营销号开局一幅图全靠一张嘴,对云驰能否完成目标盈利质疑居多,但总的来说,锐新的投资还是让云驰的股票回升了不少,毕竟从客观角度看,锐新投资说明他们看好云驰,锐新和云驰一个是能源行业冉冉新星一个是老牌车企,也算是强强联合。 【反正我买股云驰,锐新又不是搞扶贫的,跟着锐新走包赚钱的】 【楼上也不看看云驰现在是谁掌权,云驰早不是当年的云驰了】 【同意,这小白脸就是老谢总的儿子吗???】 【买点吧,万一呢,毕竟云驰赌这么大(捂嘴笑)】 【没有人在意云驰总裁这么帅吗(小声说)】 【我我我!就是冲着照片点进来的,虽然不认识,但是这五官这气质还坐轮椅活脱脱小说男主!】 【我也,不过江总好像更帅,虽然只有一个背影】 【江总的帅是公认的,当年在清大天天上表白墙,我和他同一届,有幸见过真人,嘻嘻】 【谢家小少爷长得漂亮也是圈子里公认的,圈内人友情提醒,还是别买股云驰了,锐新这不像投资,大概率是锐新老板养金丝雀,养着玩的。】 【放个屁股】 【有人爆料吗?吃瓜蹲蹲】 【这还用爆吗,都抱上了……】 【假的吧,谢景珩和叶青梨不都在一起好几年了吗】 【误入不知道你们什么圈子,嗑一口】 【抱?这不是因为谢总腿不行吗?】 【我天更好嗑了,那啥起来都跑不了(星星眼)】 【就一张照片还真嗑上了,叶青梨和谢景珩亲密照多了去了,人家俩才是真的好吗】 …… 评论越来越跑偏,谢景珩回去看了一眼胡编乱造的营销号推文里那几张配图,大部分是他自己的,只有最后一张拍到江浔抱他上车了,有一个江浔的背影,和他半个侧脸。 要不叫公关部压一压…… 谢景珩不知道江浔最近忙什么,反正小半个月没再来找过他。 九月底是叶青梨生日,叶青梨特地请他去生日聚会,当她的男伴。 他和叶青梨十几年交情,不过叶青梨这小算盘打的也忒响,逮着机会就和他一块儿在媒体面前露脸。 叶青梨公司的主打系列是女性汽车,从安全测试的人体模型、到座椅的曲线弧度都使用女性人体,这放在整个汽车制造界是具有开创性的,没人做过,因此收获了一大批坚定的女性消费者。 女性消费者自发推广宣传时,多少会涉及性别议题,一不小心就挑起对立,致使部分男性对她们品牌的印象很差,甚至隐隐有集体抵制的趋势。 但是自从他出事,叶青梨坚持合作和投资他们公司这件事后,网上舆论有所松动,叶青梨一下子抓住了这个突破口,次次在媒体前和他做实“青梅竹马”、“不离不弃”的传闻,抓住了一部分男性诡异的心理。 谢景珩觉得,他们似乎代入自己的角色了,幻想哪怕公司危机、双腿残疾也有年轻貌美的女朋友对自己不离不弃,陪自己东山再起…… 大概是这种想法,让男人们把叶青梨划进了“好女人”的阵营,对叶青梨她们品牌那种自发团结的抵制也逐渐瓦解了。 叶青梨不在乎男女朋友的身份,也不介意被当做“好女人”,照她的话说,这都是虚乎的,只有营业额是实的。 谢景珩只觉得男人们这种想法好笑,不过他愿意帮叶青梨。 谢景珩收到请柬,回复叶青梨。 谢景珩:[ok,包的。] 梨:[珩哥!你最好了!] 梨:[开心起飞jpg.] 聚会订在一个很有氛围的小餐厅,只在入场的地方安排了媒体拍摄,谢景珩陪叶青梨一起进的走了个过场。 叶青梨请的是比较熟识的朋友,不是什么社交宴会,所以里面氛围还挺轻松的。 “让我们一起住叶青梨大美女生日快乐!!”饭正吃的热闹,一个特开朗热情的男生站起来举起杯子,一桌人见状也纷纷举杯。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 “谢谢大家~”叶青梨笑容明媚,眼睛弯成两弯新月。 “点蜡烛许愿吧!” 谢景珩笑着点燃蜡烛,给叶青梨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青梨双手合十,很快睁开眼。 “呼——”蜡烛吹灭。 “嘭”“嘭”两侧的朋友放了两朵小礼花。 “哇!” “梨姐永远十八!” “愿望通通实现!” …… 叶青梨一身黄礼裙,笑得很甜,“再次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的生日,大家吃好喝好,别拘束~” 叶青梨选的这地方小清吧、ktv、台球室什么都有,饭吃完大家都各聚各的,谢景珩在吧台被几个小姑娘拉着唠了一会儿,找借口离开了,想找个地儿抽根烟。 8、生日 三楼是个茶室,估计年轻人爱喝茶的不多,这整层都看不见什么人。 谢景珩找到一间房门,挂着吸烟室的牌子,他抬手准备推门进去。 “咣当——” 房门里面传来椅子倒在地板上的声响。 “你别无理取闹了行不行!”竟然是叶青梨的声音。 “不行!你和他进场也就算了,外面有媒体看着,但是这里面又没有,过生日了我连给你点个蜡烛都不行?” “不是,来的人多多少少有点生意关系,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而且我和谢景珩这么多年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叶青梨压着声音说。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谢景珩悻悻地收回要推门的手。 “你吃醋了是不是,我对他没意思,我发誓。”叶青梨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带着点哄人的语气。 “呵,你没意思,那谁知道他对你什么心思。”里面的男人阴阳怪气道。 谢景珩:…… “哎呀,他也不喜欢我,他谈过男朋友你也知道啊!” “不就是生日嘛!回家我们再过一次好不好?就我们两个~” “不好,不一样!” “不好就不好,你掉眼泪做什么啊这么委屈,”叶青梨声音带着轻笑,“哎哎去哪……” 门猝不及防被打开。 谢景珩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听墙角想躲,但是行动不便,只来得及把轮椅往后撤了一步。 一个留着红毛刺头满身金属制品的男人气势汹汹出门,刚好和谢景珩打了个照面。 谢景珩:“……我来抽烟。” “呵。” 红毛刺头冷笑一声,迈着大长腿越过他走了。 叶青梨也追出来,看到他诧异了一下,不过很快拍拍他表示没事,就跑着追出去了。 谢景珩:…… 谢景珩认识冷炎,江浔那个在国外上学时的室友朋友,江浔说,他上次去vivc俱乐部,就是冷炎叫他过去喝酒,他其实没想到江浔会和这种类型的朋友玩的来,毕竟江浔以前根本不交朋友。 他也没想到叶青梨,和这种类型的男生谈恋爱可以理解,但是还真纠缠起来了,总感觉姜梨这种万事先权衡利弊的性格,至少不会和这么感性的人合得来。 而且没想到冷炎这么个炫酷拽哥,吃个醋眼睛还红了,看着真刚掉过眼泪。 谢景珩向吸烟室探了一眼,椅子还翻着。 …… 算了换个地儿,谢景珩把轮椅掉了个头,看那边有个露天小阳台。 刚拿出打火机,烟还没点呢…… “嘿!景珩哥!”贺云凡从身后冒出来拍拍他肩,满眼笑意,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江浔也跟过来。 谢景珩瞳孔地震,这两个人又是怎么认识的。 总感觉两个人气氛怪怪的,他嗅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火药味儿。 其实他吃饭时候就见江浔来了,上次他发烧过后,和江浔也好久没见了,江浔没找他,他更不会找江浔。 “小贺?你怎么来了。”谢景珩冲贺云凡一笑。 他目光带着笑意在两个人之间转了一圈,“你俩认识啊?” “刚认识的,本来叶青梨姐的朋友我都认识嘛,但是以前没见过他,我就主动和他social了一下!”贺子凡抢先说。 江浔微笑着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没错。 “你刚从西班牙回来?” “嗯嗯!在西班牙玩了一个月,西班牙还挺舒服,阳光特别好,哥我觉得你肯定喜欢,有机会咱们一块去度假吧!” “对了景珩哥,你最近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我在西班牙还给你买了礼物!” “别,最近忙,过两天我出差。”谢景珩好不容易找到个话口,截住贺凡云这个小话唠。 “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啊……” “景珩哥,你不会躲我吧,就因为我上次说追你……”贺云凡瘪瘪嘴,小狗尾巴好像都耷拉下来了。 谢景珩悄悄瞥了一眼江浔,江浔正看他。 “景珩哥?” “别……咳咳咳……”谢景珩一开口被冷风呛了一下,咳嗽一时半会儿止不住,他抬手掩住唇想压回去,衬衫袖子滑落,露出半截清瘦的腕骨。 江浔神色微动,想上前。 贺云凡贴心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手轻轻帮他捋背,“景珩哥,你穿的太少,最近降温了,晚上天气凉。” 只见江浔脸色一暗,收回了手。 谢景珩忍不住拽了拽江浔的袖子,“咳咳咳……帮我进去拿杯水可以吗……” 他咳得眼尾发红,江浔低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想把自己支走,还是进去了,就是冷着张脸。 露台上只剩他和贺凡云。 “小贺,我说过我不喜欢你。” “但是我喜欢你。” 谢景珩一噎,无奈笑笑。 “我先说清楚,我们两个不可能,我不能给你有希望的错觉,这不道德。” 贺凡云眉眼耷拉下来,“景珩哥……” “还有啊,你可别老叫我哥,差辈儿了,我怕你爸打我。”谢景珩笑着嗔怪。 贺凡云撇撇嘴,“我爸才不管我。” “你爸妈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 谢景珩挑了点能聊的话题和人聊了两句,最后还是约了饭,才把人送走。 贺凡云爸爸和谢承钧交好多年,谢景珩和大哥差了12岁,反而和贺家儿子成了同龄人,贺家对他也一直很好,虽然后来谢承钧不在了,逢年过节贺家也想着他。 贺凡云比他小几岁,从小乐天派,叽叽喳喳的小嘴不停,就是一小孩,他也不好说重话,不说重了吧,这小孩又听不进去。 谢景珩偏头给自己点了支烟,眯着眼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来。 透过烟雾,他看见江浔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杯子。 “谢谢。” 谢景珩接过,象征性抿了一口。 “热牛奶?” “嗯。” 楼下除了清吧就是ktv台球室,江浔竟然能在这种地方找的热牛奶,真神了。 “贺凡云在追你?” “咳咳咳……” 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江浔看见他吹着冷风抽烟就来气,就他这脸白的,一天天心里一点数没有。 江浔在心里默念三百遍“他是成年人了,人和人要相互尊重”,才堪堪忍住把他手里烟夺过来掐了的冲动。 “晚饭也没吃两口,身体还要不要了。”江浔皱眉问他。 谢景珩撇撇嘴,这都看得见,你管的倒挺宽。 江浔突然凑过来,把他身上披的贺凡云的衣服丢到地上,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嘶你干什么!” 江浔搭上他的轮椅扶手,把他锁在两臂之间,谢景珩一脸警觉,不自在地向后缩了一下,可惜避无可避。 “我也要追你。” 这话太刺激了,谢景珩突然又咳起来,咳得惊天动地。 “咳咳咳……你…你疯了?” “没疯。” “我那天晚上是不是做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儿了?” “没有。” 谢景珩听到回答悄悄松了口气,随即拧起眉毛,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那你想干什么?” “我喜欢你,”江浔在他咳起来前按上他胸口,“别激动,我追你,同意不同意在你。” “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你,”谢景珩推了一下他肩膀,没推动,“对赌输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我不会输。” “和对赌没关系。” “……” 真是奇了怪了,谢景珩追他的时候都没见他多喜欢自己,现在说的这是什么话。 难道他想和自己在一起再甩了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我也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说了我追你。” “不是,你追我我也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谁说追了就能成功的?” 江浔深深看了他一眼,谢景珩愣了一下,突然读懂了,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江浔拿过他手里快燃尽的烟,摁进烟灰缸,“你说的。” 当年江浔也不喜欢他,他还是死缠烂打追上了。 谢景珩张了几次嘴,哑口无言,他可算知道了什么叫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话说,谢景珩转了转轮椅,折下身子去捡地上的外套。 轮椅有点高度,他够不到,身子越探越靠前,江浔突然摁着他肩膀把他推回去。 “你又干什么?”谢景珩面色不悦。 “一定要穿他的,就不能穿我的?” 谢景珩震惊,被江浔的脑回路无语到了。 “你想什么呢,我一会儿得还给人家。” “……哦。” 沉默了一下,江浔突然问他,话题跳跃度让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过两天出差吗?” “嗯。” “去哪?” “江城。你干什么?” 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带我去,我就帮你捡。” 谢景珩被气笑了,真行,欺负残疾人,“滚,不用你,我自己捡。”说罢推开江浔的手。 江浔叹了一口气,先他一步把衣服捡起来扔进他怀里,走了。 谢景珩抱着衣服端着牛奶,一时间有点发懵。 短短一个生日聚会,他感觉自己被感情事件冲击了两次,叶青梨应该赔他点精神损失费。 暮夏,晚上天气刚刚见凉,晚风一阵阵吹过,谢景珩突然闻见点熟悉的冷冽木香。 他侧过头,鼻尖碰上江浔西装外套。 英国橡树与榛果。 是江浔20岁生日谢景珩送给他的礼物。 谢景珩第一次闻到“英国橡树与榛果”就想起江浔。 初见清冷疏离,像一脚踏进西伯利亚的针叶林深吸到一口冷空气,脚下踩到雪和树枝,传来咯吱声,抬头可以望见不远处有座小屋,好像可以想象到,冬天的小屋里,壁炉烘烤木头,雪松散发淡淡的温暖。 他记得江浔以前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江浔这个人除了长得好,其他地方其实很符合普通理工科男的刻板印象,连衣服都是黑白灰。 但谢景珩对衣服饰品都讲究,爱买香水,每天喷的不重样,虽然据叶青梨说,他不管喷的什么,配上他这张脸,都是一样的渣男香。 谢景珩自己喜新厌旧,喷过一两次的香水摆了满柜子,他倒是没想到江浔,也养成了用香水的习惯。 而且,现在用的还是那一款。 9、真相 江浔的世界从来不存在“喜欢”。 没有喜欢,所以也没有不喜欢。 没有猛烈的开心,所以就不会过于伤心。 这是江浔的生存法则。 人的痛苦通过感知传递,如果痛苦不能被解决,那封闭自己的感知也是一种方法。 小的时候爸爸只要赌博输了,回到家就会打人,一开始是打妈妈,他总想保护妈妈,所以爸爸也会打他。 被打是很痛的,很小的时候,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躲开,再大一点,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离婚。 她说,爸爸除了打人的时候对他们还是很好的,爸爸不抽烟不喝酒不乱找女人,在外面努力工作为了我们的家,只是偶尔赌钱输了,不开心而已。 她说,我有爱我的老公,有你这样会保护妈妈的儿子,我们家已经很好了,是不是? 不是。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感到恐惧和痛苦。 但是妈妈有一点是对的,至少在小时候,这个方法是好用的,他解决不了痛苦,那他可以选择麻木。 他并没有想过一定要考很好的大学,只是人人都说清大好,最重要的是,清大离家很远,很远。 他选择了逃避,一个人离开,没有人再救妈妈,他很愧疚,对不起妈妈,但是,但是,他又一次选择了麻木。 清大的生活很好,明亮的教室、充满阳光的校园、和家乡完全不同的人群…… 足够的距离和填满的日常是更有效的感知屏障,他很少想起棍子抽在背上的痛,和总是流血的妈妈。 日子不快乐,也不难过。 直到遇见谢景珩。 谢景珩见他第二面就说要追他,刚开始的时候,天天缠着他一起吃饭。 清大的食堂伙食很不错了,只是小少爷挑食得很,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挑到最后都放他碗里了,刚好,他不挑。 谢景珩对此很是很惊奇,一开始老追着问他,“江浔,你就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江浔没想过,认真想了想之后还是摇摇头。 “那你喜欢吃什么?” 江浔愣了一下,他也没想过,食物都是一样的,只是维持人体正常生命活动的一种必需品,他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喜欢吃什么也没有啊?你这人怎么这样……” “江浔!你是不是故意不告诉我?” “嘶——其实也看不出你很喜欢什么东西,或者很喜欢玩什么。” “你什么都不喜欢我可怎么投其所好……” 小少爷仰天长叹,犯了难。 不过显然,他不会知难而退。 谢景珩活了这二十几年,对吃的玩的最有研究了。 一开始逮着机会就带他出去吃饭,八大菜系、法餐、俄餐、意大利菜都吃个遍,吃到个新鲜的就问他一次喜不喜欢。 他本来根本分辨不出喜欢和不喜欢,只是每次谢景珩那双睁大的杏眼里都闪着期待,问的次数多了,他不想总是让人失望,绞尽脑汁也得咂摸出点味儿来。 原来就算同样是米饭味道也确实是不一样的,好像,有些东西吃起来确实让人更开心一些。 谢景珩带他吃的起劲儿,但是自己的胃实在不怎么样,吃完嘴上过瘾了,回去胃难受得不行。 可是下次还想着去吃。 江浔也有点无奈,他说,要不试试自己做在家吃。 谢景珩一副不太信任的样子,不过说,行。 一整个下午,江浔煲出一盅牛尾菌菇汤,虽然制作过程不熟练,但味道惊人得不错。 谢景珩这种嘴挑的不行的都说好吃。 后来他做的次数多了,甚至能自创菜谱。 谢景珩惊奇,问他怎么做到的,你难道有厨神的灵根,能不能教教我。 江浔认真想了一下,说,你可以按照化学的思路思考,先对调料进行分类,然后去看不同的搭配的效果。比如拿到食材后思考他本身是什么底味儿,然后自己想是去突显它、还是彻底压倒它,那用酸辣苦甜中的哪一个当主去凸显,用哪个味去衬托…… 谢景珩亲了他一口,打断说:“听不懂,不学了,还是你做吧,反正只要你在我就能吃一辈子绝世美味。” “对不对,江大厨?” “嗯。”江浔笑着回应。 再后来谢景珩不问他喜不喜欢,他第一次吃到什么食物都不自觉地先问一遍自己, 这个后遗症在美国那段时间尤其明显。 谢景珩以前总说喜欢他,江浔其实并不太能搞清楚,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喜欢人和喜欢食物到底是不是一个概念。 喜欢又能怎么样,喜欢就要在一起吗,在一起又能怎么样。 有时候他甚至讨厌谢景珩强势地、猝不及防地让感受到“喜欢”。 他有了喜欢的食物,一旦感受到过“好”,“不好”的东西就变得异常难以下咽,在美国吃饭就是这样。 食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谢景珩突然说分手,突然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突然带着别人出现在他眼前跟他说“江浔,你还想纠缠什么,谈恋爱而已,玩玩而已,你难道想一辈子吗?” 生活猝不及防被拨回正轨。 他突然就感觉生活变得难以忍受了,没有谢景珩的生活,是这样的吗? 原本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痛苦,也用大量的学习和工作冲淡痛苦。 美国两年,他边读研边实习了半年,然后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创业了,大部分是谢景珩的钱。 他想自己大概也有好赌的劣质基因,只不过幸好,他赌赢了。 锐新成了新能源动力电池领域最强势的公司,他回国,风光无限,站在比谢景珩更高的地方。 然后呢? 冷炎说,他不是恨谢景珩,只是恨谢景珩不爱自己。 他问冷炎,怎么判断恨和爱。 冷炎说,这不问你自己吗,还用判断吗,冷炎说他没恨过谁,不过他爱叶青梨。 “你怎么知道自己爱叶青梨?” “怎么…怎么知道?就是,怎么说呢,我看她开心我也开心,看不得她伤心难过,对还有,最看不得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尤其是你那个前男友!” “那我觉得吧,爱情,应该是你看得见一个人,情不自禁得和她感同身受,最重要的是具有占有欲和排他性!” …… 江浔只是觉得忍不住,他看不得谢景珩疼,看不得谢景珩受委屈,看不到谢景珩过得不好。 直到叶青梨生日那天,他明白了冷炎那句“最看不得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 谢景珩刚上飞机坐好,江浔就坐进他旁边位置。 谢景珩难以置信地瞪他,“你在我公司安眼线了?” “没有,身份证查的航班号。”江浔诚实回答。 谢景珩着实没想到,现在社会个人信息危险到这种地步,江浔以前买票的时候肯定见过他身份证号的。 但是这种行为,还不如安插眼线呢,这他妈不纯私生吗。 谢景珩挺想换个位置的,不过轮椅办了托运,想换还动不了了,早知道给陈特助也订头等舱了。 幸好买的头等舱,谢景珩把包间门一拉,反正一人一个私密空间谁也不碍着谁。 飞机三个小时,虽然能躺,但对他来说还是不太舒服。 以前他出国玩坐过红眼航班都不累,现在却每次都晕机。 谢景珩按着发闷的胸口,把包间门打开透气。 江浔的门没关,听到动静里面停下手里的工作看过来,皱了皱眉,“脸色这么白,哪不舒服?” 谢景珩没理,接过空姐递来的水,跟空姐说了几句话,刚要把包间门拉上,被江浔伸手挡住。 江浔那么高的个子,站过来完全怎么堵住门口,谢景珩眼中闪过烦躁。 “再不走我喊空姐赶人。” “头晕吗?”江浔蹲在他面前。 谢景珩神色恹恹,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先生,”空姐站在包间门口,“给您拿了氧气瓶,现在帮您打开吗?” “谢谢。”谢景珩把瓶子接过,熟练地打开,扣在自己脸上。 深呼吸一口,氧气吸入头脑和胸口都瞬间通透几分,舒服得发晕,他拿氧气面罩的手抖了一下,被江浔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 “晕机?” “嗯。” 江浔拉过他的另一只手,按上某个穴位,轻微酸痛,但头痛似乎有所缓解。 他的手指瘦削而修长,净白的皮肤下能看见淡青的血管,被江浔握在手里,轻轻按揉虎口的穴位。 谢景珩向后靠在椅背,专心吸氧。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侧脸,黑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氧气罩里的嘴唇随着呼吸轻微张合,吸了几次才恢复血色。 江浔抬头看着他,眉头久久未能舒展。 谢景珩只是偏过头,看向窗外壮阔的云层。 …… 下飞机后要坐一段机场临时轮椅,临时轮椅对他这个受伤位置的人不太友好,偏偏江浔一路紧跟着。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我来出差你来干什么?” “陪你出差。”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江浔。” “我想……” 谢景珩倍感无力,但是在看出江浔又要说“喜欢”那种话的时候,立刻伸手打断,“好了,别说了。” 也没别的词儿,谁教他怎么追人的。 从机场到酒店这一路换轮椅、上下车,他被江浔看的不自在,他的自尊心,本来就还没学会和这样的身体和平相处。 他看得出来,好几次,他的动作一不稳,江浔就想直接上手帮他,只是碍于他很抗拒,江浔没强求。 他订的酒店套房,江浔压根儿没提前订住处,来了在他同一家现订的,谢景珩这行程算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挺气人的。 不过谢景珩没什么精力和他纠缠。 江城靠南,十月份还是夏天,天气闷潮,这几天阴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其实后天才开会,谢景珩怕自己状态不行,留了一天休息。 到酒店已经是晚上,江浔和助理回了自己房间,第二天没工作安排,他嘱咐陈特助不用来找他,就当放假一天,陈特助帮他安置好行李带上了门。 谢景珩上床就睡了,很累,身心俱疲。 凌晨四点,他按时翻身,一折腾就睡不着了,太阳穴突突直跳。 谢景珩索性起床,打开电脑看合作方案。 “滴滴” 电脑右下角显示有“一封新邮件”。 一个不认识的账号发来视频文件。 其实完全没必要理,可是鬼使神差,谢景珩点开了。 一段很短的监控记录,像是车间里,汽车前盖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拿着工具在里面摆弄。 谢景珩呼吸一滞。 这是谢承钧出事那天来的车,他永远忘不了。 警方判定谢承钧酒驾导致车祸,两死一伤。 尸检显示,谢承钧血液里有大量酒精,车是驾驶员本人操作不当导致失控,没有任何疑点。 只有谢景珩坚持说是车无故失控。 他当然可以确定谢承钧没喝酒。 变道时对面来车,刹车失灵。 两辆车撞击的一瞬间,他坐在副驾驶上。 下一秒谢承钧把他脑袋按进怀里,之后是巨大的冲击,碎玻璃,安全气囊,起火的车盖…… 他从谢承钧怀里抬起头,血从谢承钧头上滴到他身上,他手忙脚乱地捂住伤口想让血停下,那血却怎么也流不完。 “哥,哥,你流血了,哥你伤哪了,哥哥……” 谢承钧抬手擦掉他脸上的泪,冲他笑了一下,“哭什么,别怕,打120。” 再之后是漫长可怕的等待,冰凉的泪,热的、不知道谁的血。 …… 谢景珩以前被保护得太好了,没真正接触过公司业务,更没见过那些阴暗面。 车完全撞毁,警方言之凿凿,他空口白牙找不到证据。 视频播完那一刹自动销毁。 谢景珩疯了一样翻来覆去点击那段视频,试图查网页缓存记录,都无法恢复。 他背上突然疼了起来。 神经痛来势汹汹,好像用生锈的铁片在骨肉间来回抽拉,逼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双手几乎掐进腿里。 疼痛持续了十几分钟丝毫不减,谢景珩感觉手底下腿动了一下,确切说是颤抖,愈演愈烈,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谢景珩惊得瞪大眼睛,他意识到自己的腿痉挛了,然而以前从来没有过,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明明一直以来双腿都没有一点肌张力。 谢景珩咬紧牙关,断断续续吐出一口气,抖着胳膊试图从轮椅往床上挪。 他完全没处理过这种情况,双腿不受控制,力量却大的出奇,一下就把他甩到地上。 谢景珩疼到眼前发黑,躺在地上没力气再动。 不知道过来多久,窗外渐渐有了微光,腿上动静逐渐消失了。 室内开着空调,地板冰凉,谢景珩想坐回床上,只是稍微一动,腰上有知觉的部分就撕裂般的疼。 他偏偏不信邪。 反反复复尝试各种角度,用手扒着轮椅和床头柜,可下半身就是怎么也拖不动。 就算忍住腰上的疼,也控制不了无力的腰腹,最终只能借着手臂力量勉强坐起来。 谢景珩喘着粗气,倚在床头柜上,伸手把两条没知觉的腿搬起来揽住,脸埋进臂弯里。 谢景珩觉得自己该恨的,也应当难受,可是没有恨,也不想死,他这半条命可是哥哥的命换来的。 他没什么情绪,只是感到异常的无力,面对瘫痪不受控制的身体,面对公司那些棘手的事情,面对近在咫尺却毫无办法的真相…… 10、同住 天大亮了。 “嘟嘟嘟——” 有人敲了他的房门。 “谢景珩?你醒了吗,怎么不接电话?” 是江浔。 谢景珩伸长胳膊,够到床头的手机,几个未接电话和消息都是江浔的。 “找我干什么?” 一开口他发现自己声音哑的不像话。 “你怎么了?” “没事。” “没事开门,我找你有事。”江浔声音多了丝急切。 “你能有什么事,别无理取闹了行不行。” 谢景珩一大声,牵动身上肌肉更疼,尾音不自觉地打了颤。 “谢景珩,你不开我可自己开。” 江浔说完没了声音,好像走了,很快门口传来房卡的“滴滴”声,江浔身后还跟着酒店工作人员。 他们快走到卧室门口时,谢景珩一瞬间想躲,但动不了分毫。 江浔进门看见他的一瞬间把身后的工作人员挡了出去,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酒店工作人员把房卡留给他才离开。 江浔走过来半跪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谢景珩“啪”的打开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在酒店里强行进别人房间也算非法入侵他人住宅你知不知道。” 谢景珩红着眼,脸上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额头上垂下的发丝被冷汗打湿。 江浔和他生不起气来。 “谢景珩,先起来行不行。” 江浔靠近他,手臂就要环上他腰,他抓住江浔胳膊,却没力气推开,硬生生给自己疼出一身汗。 他自己怎么折腾无所谓,但受不了江浔可怜。 谢景珩缓了一会儿才推开他,“别用这种语气对我,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来管我。” 江浔脸冷了几分。 “我不管你,你能不能心疼心疼自己!疼了忍着、发烧了不找医生、上不去了不找人帮忙,手机在手边上是摆设吗?不知道找人求助吗?” 江浔说话直戳人心窝子,谢景珩偏过头咬住下唇说不出话,他怕一张嘴眼泪先流下来。 这种铺天盖地的委屈,爸爸和哥哥去世后他从来没有过了。 江浔心下一颤,后悔了。 他伸手扒拉了一下谢景珩下唇,“别咬,出血了。” 江浔静静等了好一会儿,等到谢景珩呼吸平稳下来,试探性得伸手圈住他。 谢景珩没说话,只是起身的一瞬间攥紧了他的衣服,他心脏好像也被攥了一下,手臂也几不可察地一颤。 江浔把人放到床上,谢景珩弓着身子侧躺着,手还攥着他。 他松不开,身上疼得太狠了,全靠一口气硬压着,他怕一松手,这口气就散了。 江浔手覆在他背上,从有知觉的地方抚下去,到知觉模糊,然后感受不到,周而复始,给他揉开腰上僵冷的肌肉。 这个过程并不好受,谢景珩全部力气都花在咬牙忍痛上了。 好大一会儿,他缓过点劲儿来,推开江浔的手。 “不疼了?” “刚才发生什么了?” “去医院看看?” “不去。” 江浔问了一串,他只回了一句,江浔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拿他无可奈何。 “我能住你这边吗?” “不行,为什么!”谢景珩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下子瞪圆。 江浔擦掉他额角的汗,“你又不给我开门。”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谢景珩垂下眼。 “我追你,想每天看见你。” “追我也不行。”谢景珩脸又绷起来。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追一个人就要天天让他看见自己。” “……” 又回到这个话题,谢景珩感觉被江浔绕进去了。 江浔真是在他身上一点好都没学,净拿他的招对付自己了。 “我住隔壁卧室,套房这么大地方又碍不着你。” “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和我上床。” 谢景珩被他气笑了,动了一下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不再理他。 江浔似乎轻笑了一声,立马去拿自己的行李了。 谢景珩长叹了口气。 他不是真的拒绝不了,要他真不愿意,江浔怎么可能一次次得寸进尺。 他多少……还是有点私心的。 他私心觉得,江浔并不会害他,觉得江浔说的喜欢是真的, 只是,怕是江浔自己也分不清,对他有几分喜欢又有几分是执念。 他当然有私心,也贪恋这点温存。 可私心和自尊心常常打架。 更重要的是,江浔的心,他以前就没抓住多少,现在没那个心力了,他不敢真的赌。 - 在江城的工作都很顺利,除了合作方爱抠细节,每次开会磨磨叽叽,磨的他没了脾气。 总之结果还是好的。 江浔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倒是没达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步。 江浔应该也挺忙的,大部分时间要工作还要线上开会。 他们每天的固定见面时间只有吃饭。 江浔每天一日三餐都要拉着他一起吃,雷打不动,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硬是把他不规律的三餐和作息都掰回来了。 除了有时候,他早上起不来不想吃、工作忙了懒得吃,偶尔为这事儿和江浔吵两句之外,两个人可以算得上相安无事。 直到出差最后一天。 合作都谈完了,明天回程的飞机。 谢景珩精神也放松下来。 这快一周了,他怕身体再出问题,酒店也没有无障碍设施,他每次洗澡都是草草一冲。 好在之后没再犯过痉挛,神经痛也没那么严重。 谢景珩忍不住想在浴缸洗,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能力,他感觉还可以。 洗的时候还是很顺利的,就是出来有点困难,浴缸沿滑溜溜的不好着力。 谢景珩犹豫了一会儿,先穿上浴袍,有了点摩擦力就好办多了。 不过他没想到,轮椅轮子估计沾了水,和地面间没有一点摩擦力,他坐在浴缸台面上,放好腿,手臂撑在椅面一用力,轮椅眼看着就滑走了。 他人一下坐到地上,还带到浴缸台面上的瓶瓶罐罐,一瞬间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谢景珩之前没恢复多好,这次摔得也够狠的,伏在浴缸边上半天缓不过来。 江浔大概是听见声音过来了,敲他浴室门,声音有些焦急。 “怎么了,我能进吗?” “不能,江总还想闯别人浴室,什么毛病。” 人影离门更近了一点,谢景珩一下子有点慌,随手拿了一个瓶子丢出去。 玻璃罐“嘭”地砸在浴室门上,“哗啦”碎了一地。 江浔好像被吓到后退了一下,很快又靠回来。 “我没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谢景珩没说话,疼得倒抽凉气。 又缓了一会儿,才把自己折腾起来,拽上轮椅,腰骶泛疼,他坐不太稳。 谢景珩勉强坐好了一点才开门,江浔在门边站着。 “别在我这当门神,回去睡觉行不行?” “摔哪了?” 无法沟通。 谢景珩越过他径直朝床的方向。 他腰一疼就吃不住劲儿,转移的时候腰腹软塌塌的,力不从心,江浔看了他一眼就把他抱起来。 谢景珩毫无防备,终于炸毛了。 “江浔,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到底有没有点分寸!” 江浔不搭他的话茬,紧了紧双臂摁住他乱动的手,“你消停点行不行。” 说罢把他放床上,丢了两件睡衣过来。 “自己换,十分钟,换不完我进来给你穿。” 江浔“嘭”的关上卧室门,一个背影都没给他留。 谢景珩冲关上的房门丢了个枕头,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最终还是解开浴袍把衣服换了,他怕江浔真进来给他穿。 浴袍有点湿,他身上也没擦干,不过换衣服这一折腾也全干了。 谢景珩穿个衣服就能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刚提好裤子,江浔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吹风机和一小瓶碘伏。 江浔插上吹风机,把人从床上薅起来,看他坐不稳,又给他腰上垫了个抱枕,才把碘伏递给他。 “自己涂。” 谢景珩这才注意到脚踝和小腿上的几道伤口,好像是玻璃碴子贱上去划的,下肢凝血功能差,就显得格外严重。 他接过碘伏,江浔打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暖风热热的,江浔手指穿梭在他发丝间,来回扒拉,搞得他昏昏欲睡。 “嘶!” 吹风机突然停了,江浔捉住他的腕子。 “你轻点行不行!” 谢景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想说又不疼。 “别说不疼,别仗着自己没感觉就乱来。” 谢景珩白了他一眼,“我不疼我还不能涂快点了?我想早点睡觉不行?” 江浔顿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心疼,谢景珩,你知不知道。” 他禁不起江浔说这种话,嘴上没回答,手上动作到底放轻了点。 过了一会儿,吹风机彻底关了,耳边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江浔掀起他的裤腿看了一眼,又把他翻过去,检查他的腰背。 “你看就看,别乱摸。” 谢景珩黑着脸向后抓住他的手。 他明明没感觉,但是看着被江浔摸过的位置好像撩起一串小火苗,皮肤发烫。 这人从头脚踝摸到大腿根就算了,看个腰裤子都恨不得给他扒了,这是正经检查吗? 江浔笑了,顺势在他腰上揉了一把。 “怎么了,你起反应?”江浔笑意更深。 谢景珩睨了他一眼,“你倒是看得起我。” 江浔大概没料到,动作顿了一下。 但很快又凑过来,嘴唇贴在他耳边,特别低声说,“没事,我能起反应就行。” 谢景珩半边身体都酥了,忍不住抖了一下。 江浔见状轻笑一声。 撩拨完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收拾东西就走了,还替他关了灯。 谢景珩在黑暗中咬着牙长吐了一口气。 操。 还真他妈的起反应了。 11、医院 第二天早上,谢景珩不出意外喜提发烧。 昨天晚上穿着湿浴袍在浴室折腾那么半天,他这身体素质,不生病才难怪。 江浔早上来叫人的时候才发现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烧的,他发现的时候谢景珩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 这人,又不求助,江浔气的牙根儿痒痒。 谢景珩倒不是故意瞒着,他对自己身体还是有分寸的,不至于作死。 只是半夜睡着的时候起烧,他没感觉,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烧的七荤八素了,除了冷就是疼,脑子都转不动更别说求助了。 谢景珩非常不喜欢去医院,冷冰冰的白色,鼻腔里都是消毒水味儿。 但是这次江浔没给他选择权。 他感觉整个身体都发软,抬手都费劲,完全反抗不了,任由江浔给他穿上衣服进了医院。 陈特助跟着忙前忙后挂号、排队。在诊室开了单子,先去抽血。 江浔一路抱着他来来回回,谢景珩人虽然瘦,但也有一米八几的身高在那儿,引的周围人频频侧目看他俩。 谢景珩被看得不好意思,咬着耳朵说,“你放下我,我自个儿能坐。” 江浔一脸不信任,不过还是把他放在抽血窗口的凳子上,只是站着他背后,一只胳膊从后面圈住他。 谢景珩撩起袖子,露出清瘦的小臂,江浔被他苍白的皮肤晃了下眼。 谢景珩的血管很好找,扎上止血带,护士拿针头一闪,江浔的手就覆上他双眼。 谢景珩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以前挺怕抽血的。 以前有人疼,他心里但凡有点害怕都要撒个娇,非要讨到点甜头才罢休。 车祸后一个人住院那几个月,见多了,都快忘了以前自己还怕过。 检查结果半小时才出来,也没查出什么,就是白细胞水平低,有点炎症,普通发热。 江浔一向冷静,罕见地有些急,语气不自觉地带着上位者的压迫。 “他前段时间刚高烧过一次,常发性发热能把人烧成这样?” 医生莫名其妙受到质疑,面露不悦,“你问问他都多久没复健了?瘫痪是这么个情况自己不知道吗?自己不自觉、家属也不上心。” 江浔还想开口,谢景珩窝在他怀里拽拽他袖子,脸往他脖颈上又埋深了一点。 呼出来的热气烫得江浔一下子战栗。 “不好意思。”江浔克制住。 医生看他俩男生年纪不大,关心则乱。 “吃药压不住,输个液吧,最好住两天院观察观察。”医生撕了张单子给他没再多说,嘱咐了他们两句,“还年轻,多去复健,别不当回事儿。” “好,谢谢医生。” 江浔直接给他办了住院手续。 本来订的这天晚上回程的机票,谢景珩晚上烧退了,觉得也能走。 江浔不让,硬生生摁着他住了三天院。 贺凡云本来约他出差回去一起吃饭的。 …… “小贺,抱歉,今晚我没办法和你吃饭了,我这边出了点事儿,晚几天才能回。” “怎么了景珩哥?” “工作上的事儿,和合作方谈判出了点问题。” 江浔在旁边看着他打电话,说瞎话不打草稿。 “156床在吗,该挂水了!”小护士推门进来。 “景珩哥你住院了!”电话那头传来惊呼。 “……没事,发烧,明天就回去了。” “不行,哥你那边有人在吗,我过去照顾你吧。” 谢景珩看了一眼江浔。 “有人在,你别急。” “今天下午还有机票,我过去接你吧……” “真不用,明天就回去了。” …… 估计临时机票不好买,贺凡云坐三个小时廉航就来了,年轻就是好,坐几个小时廉航也不累,有劲儿没处使。 谢景珩目光在贺凡云和江浔之间打了两个转儿,看得出他俩犯冲。 “谢总,贺先生带的饭热好了,现在吃吗?”陈特助端着饭盒进来。 “吃,你俩要不走,一块儿吃呗。” 陈特助放下小桌板,帮他把病床升起来一点。 谢景珩手撑了一下床想坐起来。 江浔和贺凡云同时站起来要扶他。 两个人目光一对上,火光带闪电。 “停!” “你俩都坐下!” “陈特助,扶我一下。” 陈特助好像上课时被老师突然点名的学生,“啊?我?” “怎么了?就是你。”谢景珩挑眉。 陈特助怯生生地、偷偷看了一眼江浔。 谢景珩看了火大,真是反了天了,“陈小雨,他是老板我是老板?” 陈特助倏地收回目光,扶他坐起来。 “景珩哥,我让家里阿姨特地炖的鸡汤,你尝尝!” “猪肝你吃吗,可以补气血的。” “我们家阿姨做的红焖小羊排也是一绝,你多吃两块~” 贺凡云小嘴叭叭的,直往他碗里夹菜。 江浔嘴上不说,往他碗里撂的东西也不少,还把他不吃的东西从碗里挑出去了,在贺凡云看来简直赤裸裸的挑衅。 “你俩自己吃自己的,别管我。” 说了也不管用,两个人都把他的话儿当耳旁风。 谢景珩忍无可忍。 “你俩要是不饿,帮我出去买点东西?”谢景珩笑眯眯地问。 “小贺,你帮我看看医院附近有没有卖耳机的呀,我前几天弄丢了,明天开会急用。” “江浔,帮我买包暖宝宝吧,每次挂水液体都冰手。” 两个人听完屁颠屁颠出门了。 真好,世界清净,能好好吃饭了。 没两分钟,江浔推门回来。 “你买完了?” “没有,我让陈特助去了。” 江浔不愧比贺凡云大两岁,精多了。 江浔在病床边坐下,一直看他,谢景珩被盯的发毛。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要吃自己夹。” “我不饿,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喜欢贺凡云,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年轻的……小男孩?” 谢景珩炸了,听着他在江浔心里怎么这么变态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他了?” “他追你,你没拒绝。” “……” “我拒绝了没管用,他爸和我哥认识,我又不好直接驳人面子。而且我不也拒绝你了?管用吗?” 江浔听完好像陷入沉思。 谢景珩见状朝他那边挪了挪,摇了摇江浔袖子,“你说你到底和他置什么气?他才多大年纪,就是小孩子心性,喜欢两天就过去了。” “你的意思是,你承认我的喜欢和他是不一样的,我会一直喜欢你。” “你……也没比他大几岁,话别说那么满。” 谢景珩垂眸,难得正色,“以前咱俩……可能有些不愉快的地方,我也年轻,处理事情方法没那么妥当,现在我……” 谢景珩笑了一下,撑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床单,“你也看见了,身体就这个样子,不止是站不起来……嗯?” 江浔突然给他嘴里塞了个刚剥好的虾仁。 “我明年都25了,不小了,哥。” “咳咳咳……” 谢景珩听到这个称呼被刚要咽下去的虾仁呛到了,咳得满脸通红,罪魁祸首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装乖给他捋背。 谢景珩本来就比江浔大三岁,江浔大二那年他已经毕业工作了。 他喜欢逗江浔,老是逼着江浔叫他哥,江浔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叫。 直到后来,偶尔叫他哥都是在床上,专门来逗他,把他撩拨的不行了再逼他求饶。 谢景珩听见这个称呼,一些不那么绿色的回忆瞬间涌入脑海。 江浔肯定是故意的,他自己说倒是完面不改色心不跳。 谢景珩就是想不通,江浔那么一个清冷话少又爱害羞的人,为什么成了今天这幅没脸没皮的样子! 短短两年没见,我那么大一个清纯男大呢。 “你身体确实太弱了。”谢景珩咳嗽刚止住,江浔若有所思地说了句。 “你要不要解解压?贺凡云一时半会儿先回不来。” “……你倒是什么都懂。” 他从来没当着江浔的面解压过,正常情况下他每天都会自己扶着支具站一会儿,这两天在医院,江浔天天在,他就没做。 “没事,没带辅具,回去再说吧。” “我扶你。” 谢景珩有些抗拒,“不用……” “明天要坐三个小时飞机,你别逞能。”江浔催他。 谢景珩犹豫了一下。 江浔把他抱到床边,握着他脚踝给他穿上鞋,然后帮他站起来。 谢景珩整个身体都被带起来,从腰开始不受控制的下半身摇摇晃晃,被江浔一只手稳住。 他比江浔矮一点点,也就两厘米吧,双臂环住江浔的脖子,下巴刚好抵在他肩头。 江浔把他抱的很紧,一只手扣着他后脑勺,另一只手刚好撑在他腰上的感知平面附近,让他不至于悬空着没有安全感。 右胸膛里好像也有了心脏,是江浔的,谢景珩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 江浔轻轻给他按着后背。 谢景珩面向窗户,夜里窗外一片漆黑,房间里还是白色,所有的医院都没什么分别。 只是好像,没印象里那么冰冷可怕了。 谢景珩愣愣地望着窗子,耳边只剩下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江浔的。 突然“咔哒”一声门响。 谢景珩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贺凡云拿着刚买的耳机站在门口。 谢景珩突然生出点罪恶感,条件反射地抬头看江浔。 江浔嘴角无声地上扬,把他身体又朝自己压紧了几分。 谢景珩后知后觉瞪了江浔一眼。 这小子故意的! 12、报告会 秋日天高,阳光正好。 青灰色的墓碑列队站满向阳坡,十月的阳光像把新开封的手术刀,把每一道阴影轮廓都切割得异常锋利。 墓园一角,排着四块墓碑,一块是空的。 谢景珩折下身子把三束新鲜的白雏菊一一放下,枯黄的松针落进青石刻字的凹槽里,他轻轻触碰,碎叶沾在指腹。 起身的时候指节发白,攥紧了轮椅。 他刚复健完,身上没力气。 出差回来第二天他先去复查和复健,然后就来了墓园。 晴空万里,阳光下鸟儿叽叽喳喳经过,复查结果和以前一样,江城那晚的痉挛和视频,都像是一场梦一样,蒸发得了无踪迹。 发视频的邮箱查到最后是捷达公司的ip,离职废弃的号,注册人是捷达早已离职的刹车检测员。 录像不像是检测员本人能拿到的,更像是一种警告。 谢景珩早就猜测是捷达故意制造的车祸,毕竟当时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是捷达是间接受益,表面上和车祸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 更不应当只留个线头,好像故意想让他查下去。 捷达的背后是赵家,他没有十足的证据,哪怕硬碰硬,也只能落个两败俱伤。 谢景珩兀自坐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 出墓园的位置有座矮山,山上有座寺庙,他次次经过但是从未上去过。 上山的小路是数百阶青石板。 这天山下有个僧人在扫落叶。 “施主,不上去瞧瞧?这个寺庙很灵的。” 谢景珩摇摇头,和他道谢。 他从来不信这个。 僧人用大竹节扫把把落叶聚成堆。 金灿灿的银杏。 山脚的树都金黄。 唯独庙里有一颗参天大树还绿着,远远望着叶子是宽阔的心形。 像是菩提。 - 今天是季度报告会,也是江浔作为股东第一次参与云驰这边的事务。 有江浔在,这次报告会比以往正式。 下面坐着那些参股的老油条不断进行眼神交流,对他们来说,这次报告会是试探江浔的立场。 谢景珩坐在主位,平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江浔就坐在他右手边,报告会进行到现在他都没有发言,对有问题的项目叶不置可否。 谢景珩忍不住打量了他几眼,手指一下下不紧不慢地轻敲着轮椅扶手,打断了质检部的汇报。 他目光正对着那份质检报告第三页,“陈总监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去年返修率23%的生产线,能在三个月内实现合格率98%?” 生产总监陈立的后颈渗出冷汗,西装领口洇出深色痕迹。 “我们更新了德国进口的激光焊接设备......” “上个月海关记录显示,部门申报的仍是c款机型。”谢景珩划开平板,三份不同格式的报关单投影在幕布右侧,“需要我调取设备序列号的云端数据吗?” “质检部如果和生产部勾结,那我看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你这个位置换个人做,还是把这几条生产线砍了,你自己选,或者两个一起,我不介意。” 谢景珩语调平平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陈总监不禁打了个寒战,像下面几个股东递过求助的眼神。 陈国栋指节敲了两下桌子。 会议上的人都看过去。 “小谢总,砍掉四条生产线意味着两千工人下岗。您那套资本游戏,怕是玩不转制造业的人情世故。” 云驰以前是整车制造,掌控生产工厂的多是大大小小的股东,前几年销量好的时候,云驰汽车供不应求,股东们手底下的工厂为了拉高生产量,买通质检部们人情,让质检部们放宽质检标准,导致质量难以保证,云驰这才改成合资并购模式。 从谢承钧在位时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这件事牵扯利益方颇多,大股东的权势难以被根本撼动。 以陈国栋为首,一些跟着他爸打拼起来的老股东惯会拿资历压他。 “人情世故?”谢景珩冷笑一声,没给他留一分面子。 陈国栋也没料到,当着江浔的面,谢景珩毫不退让。 会议室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谢景珩把纸质报告扔在长桌上,“这份报告有多少水分,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江总持股投资云驰,也不是来看你们玩过家家的。” 他看向江浔,江浔适时地站起身开口,“陈董,你保下的那几条生产线,去年光是维修费用就占了总成本的30%。” 陈国栋的脸色由白转青,好像求助地看向几个老股东,几个老股东也只是面面相觑。 江浔看了一眼谢景珩,正和他目光对上,江浔顺势扫了一圈会议室的人,“这就是你们云驰的‘人情世故’?” “以后这种没含金量的报告会不用来占用我的时间了。”江浔最后把目光定谢景珩身上,拿上西装外套直接出了门。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其他想说话的股东也都噤了声。 谢景珩开口直接拍了板儿,声线冰冷,“明天下午我亲自去三号工厂视察。当然,如果陈董来得及把藏在仓库的次级铝锭运走的话。” 像投进水里的石子,股东们瞬间一阵骚动,小声交头接耳起来,陈国栋只是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身离席。 抽检通知打得下面工厂一个措手不及,肯定会暴露出很多问题,这些问题已经足够那些老股东吃一壶了。 借此机会砍了那几条生产线刚刚好。 谢景珩陈特助把报告会记录收尾,有问题的生产线立刻给他,自己回办公室拿大衣。 没想到打开办公室门和江浔四目相对。 江浔正在摧残他办公桌上那株发财树的叶子。 谢景珩把门关好才出声,“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等你开完会,”江浔顿了顿,突然走过来凑近他,“我刚才表现好吗?” 谢景珩:“……” 确实表现好,他只是递个话头,江浔便指哪打哪。 江浔见他没讲话,自己换了话题,“晚上慈善晚宴你去吧?” 谢景珩不明所以,“去。” “我有事晚点到。”江浔桃花眼上挑浅浅一笑,好看地晃人眼。 “不用跟我汇报。”没人问你。 谢景珩一脸冷漠不为所动。 江浔还想再说什么。 “我下班了,走了。”谢景珩拿过椅背上的大衣,请江浔出去。 江浔从善如流,跟在他后面一起下了电梯。 慈善晚宴是京市爱心基金会主办,请的是各界名流,地点在市中心国际酒店。 今年办的不算大,谢景珩去也就是做个压轴致辞。 基金会的希望教育基金部分是当年谢家创立,清大每年有云驰的奖学金,山区也有几所谢家出资建的禾苗爱心小学。 相比于一些挂名基金会只为了名声和避税的企业家,谢家确是当之无愧。 傍晚时分,酒店门前的红毯被灯光照出一条璀璨的路,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愿意抛头露面的人物则有专车接送,直接进酒店内场。 红毯接近尾声,谢景珩直接进了内场,宴会大厅里已经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会长亲自迎他进去,一路上被不少人拦下寒暄,谢景珩好不容易把人都打发了,上了二层小厅。 晚宴结束是慈善拍卖,观赏台这个位置正好看清全场。 谢景珩开了点窗,加上二层小厅位置不高,楼下近处两个女孩远离人群,但她们的谈话谢景珩听得一清二楚。 “你看清刚才谢总的脸了吗?太好看了,我一直听说他长得漂亮,今天第一次见。” “我上次跟我爸去宝丽晚宴的时候就看见了,我爸在那和他说话,我都不舍得挪开眼。” “我爸应该也和他打过照面,他让我多社交你懂吧,可是宴会上这些男的实在是让人下不去手,你觉得谢总怎么样?” “打住打住,这是你能肖想的人吗?” “谢家不是不行了吗,云驰汽车现在在一梯队都快排不上号了吧,我觉得我们家也勉强可以。” “大小姐,云驰只是汽车不行了,而且只能说是这两年不太行,人谢家只是汽车做的最出名,又不指着这一个业务过活,大企业其实都是集团,人家的it、能源产业哪个单拎出来都比你家大好吗?” 另一个姑娘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兴致昂扬地问,“我长得怎么样?你觉得我单纯勾引他这个人有希望吗?” “……少看点言情小说吧你,你爸这个老狐狸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小白兔。” 谢景珩从窗户向下瞟了一眼,看不清脸,年龄小的姑娘一身白缎面礼裙,耳饰和项链都是莹润的珍珠,确实像小白兔。 只见小白兔小姐撇了撇嘴,“怎么了,谢总看起来就像那种……死缠烂打能追上的人,我每天去找他、勾引他,他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他按在轮椅上亲……” 谢景珩看着楼下一脸纯良的小姑娘,嘴角抽搐了一下。 “做梦吧你,”黑色一字肩长裙的女生点点她脑门,“谢总哪有表面上那么温和,你真当他是吃素的……哎快看那……” 谢景珩顺着两个人目光看过去,宴会厅入口处有一阵不小的骚动,宴会已经过半,江浔刚到,和江浔一起到场的还有……赵启。 13、避嫌 江浔进门后好像有感应一样,直接看向二楼,和谢景珩的目光准确对上。 一触即分,只短短片刻,还没等别人注意到,江浔就把目光收回到面前寒暄的人群身上。 不少人向江浔递名片,点头哈腰,阿谀奉承,连带着对赵启,谢景珩远远看着,心情略微复杂。 楼下两个女孩把话茬捡回来。 “你听说了吗,今天下午,江总在第一次参加云驰的季度报告会,大发雷霆,直接离席了。” “什么意思?江总不是投资云驰的吗,这么驳谢总面子。”小白兔眨眨眼。 “那不叫投资,叫对赌,而且刚刚和他一起进来的是云驰的对家,江总的立场啊,难说。” “嗯嗯……我觉得江总更帅……” “哎哎快收收你那哈喇子,江总你更是想都别想,别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就看看,我可不敢追,好强的气场,这要跟我说话我都得哆嗦。” “嗯听话,”黑裙女生喂给小白兔一口慕斯蛋糕,“谢总也别想,万一站错队,你爸也受连累,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看看周围的公子哥们得了哈……” 谢景珩没往下听,撑着头闭了会儿眼,脸上有疲惫之色。 从出差回来就连轴转,等宴会结束致辞还要几个小时,他身体有些吃不消。 募捐拍卖开始,宴会厅里宾客落座。 江浔很快拍下几个藏品,出手阔绰,引得厅内不少人窃窃私语。 谢景珩也随手拍了两件,不多不少,只当捐款。 但拍卖会上半场没结束,江浔就从座位离开。 谢景珩看着第一排空缺的位置,抬手叫陈特助,“去查查江浔干什么去了,别声张。” “好。”陈特助领了命令,一开门却和江浔四目相对。 “江、江总!” 江浔收回准备敲门的手,点点头问她:“谢景珩在里面?我找他。” 不仅在里面,而且正在找您。 没等陈特助说话,谢景珩出现在门口,陈特助把门让开退到谢景珩身后。 谢景珩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事?” 江浔向上指了指,“去休息室说?” 顶层贵宾休息室是若干单独的包间,很安静,更适合私密谈话。 谢景珩自己都有些看不清江浔的意思,江浔有事没事都跟着他,可背后又毫不掩饰地和赵家亲近。 他不能说不信江浔,可也在心里打鼓。 服侍生合上房门,谢景珩忍不住问出口,“到底找我干什么?” “找你一起休息会儿,刚从医院出来两天,天天这么工作,身体好的了吗……” “江浔,”谢景珩冷冷地打断了他,“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别有事没事都在我眼前晃。” 江浔毫不心虚,桃花眼含着笑意,手撑在他两侧的轮椅上,“不在你眼前怎么追你?” 谢景珩轻轻一哂,“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还好意思提。” 江浔正色说:“我在进场时恰巧碰上赵启,不是和他一起来的。” “明天视察工厂我和你一起去,那几条生产线肯定过不了关,别担心。” 他俯下身要抱他,“去沙发上休息会儿。” 谢景珩挣了一下,力气不大,被江浔抱紧额头贴上额头,“你是不是…还有点低烧?” “睡一会儿,致辞前叫你。” 江浔把他放在沙发上,他后知后觉疲惫感来自低烧。 他不想听江浔的,但确实不想动弹。 “躺会儿?”江浔问他。 谢景珩摇摇头。 休息室比楼下安静,舒服了很多,他不想躺,腰坐久了难受,躺下不容易起来。 谢景珩靠在沙发上,半掀开眼皮,“明天视察的事我安排人接你,你下去吧,把陈特助叫进来。” 江浔贴近他坐下,“想什么呢,我来找你,你就这么把我打发了?” “你说休息就休息,说视察就视察,还想怎么样……干什么!” 江浔手一揽,轻轻松松把他拉进怀里,他腰没劲儿,一时半会起不来。 江浔顺势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把谢景珩的双腿捞上沙发,“我说一起休息。” 谢景珩坐久了腰肯定不好受,他手钻到他身后的空隙,温热的掌心隔着衬衫贴在后腰上。 “嘶…别乱摸…”腰上一碰就不止难受了。 他胡乱抓住江浔的胳膊,疼得倒抽凉气,“松手,别、别揉……” 江浔看他疼的厉害,手上不敢使劲儿,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几分,低声哄着,“肌肉僵的时间长揉开更疼,稍微忍一会儿,揉开就好了,嗯?” 谢景珩靠在他怀里轻喘,他稍微一动,谢景珩手抓上他衣领,色厉内荏地威胁,“别动,我说了不行。” 鉴于谢景珩出差时一次次不顾及身体的前科,他看见谢景珩这种状态就焦心。 “你折腾自己上瘾?”江浔蹙起眉,有些泄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身体好受点,你别老这么任性,也别那么…防备我。” “我没有……”谢景珩话说的没什么底气。 江浔的手再次覆上他腰背时,谢景珩真急了,“江浔!” 谢景珩抬起头,眼珠被灯光照得星星点点,眼神里却带着真实的不安。 或许真的不信任,江浔被他刺了一下。 谢景珩很快就把眼睛垂下,江浔只能看到他鸦羽般的睫毛。 谢景珩声音有点小,“江浔,你不能老这样,你也、也替我想想,疼完我坐不起来,没办法坐轮椅,一会儿我要上台好多人看……” 江浔学的护理知识不包括这一层,他先是震惊然后心脏狠狠疼了一下,“对不起,我错了…别生气……” “没、没事,我自己休息会儿就好。”谢景珩不习惯示弱,也不习惯江浔哄他。 谢景珩不再看他,干脆闭上眼,两个人关系别别扭扭的,谢景珩也不知道说什么,躺在他怀里,身体有些不自在的僵硬。 他本来腰上难受,不吃药根本睡不着,只是低烧的眩晕让头脑有些混乱。 江浔展开大衣盖在他身上,遮到白皙瘦削的下巴颏,呼吸温热,他竟然控制不住打瞌睡。 大衣也是江浔的,全是那种木香,被烘暖的松柏木。 效果比安眠药还强。 没几分钟,谢景珩彻底睡过去。 江浔认真注视着他睡熟的侧脸,带着毫无防备的脆弱,气息都是微弱的,他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和醒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江浔让助理不要敲门,不要进来打扰,但收到助理发消息,工作人员找他签拍卖单。 【张助理:让他进去吗?】 【江浔:你送进来,不用敲门,开门轻点,也别出声。】 张助理轻手轻脚推开休息室房门,飞快闪身进来,看见江总腿上躺着个人时候还是愣了一瞬。 不过,沙发旁停着轮椅,不用看脸她就能认出那个瘦削的背影是谁的。 江浔示意她把拍卖单拿过来,她同手同脚走近,把笔递给他,眼观鼻鼻观心等江浔签完,把拍卖单接过去,两个人像演了场默剧。 张助理不敢多留,拿到单子就溜了。 谢景珩似乎因为这点轻微的响动有些不满,皱起眉,把头朝江浔身上埋深了几分。 江浔叹了口气。 人和人的感情复杂,也没那么复杂。 他介怀谢景珩在他前前后后爱过的人,却也不信分手的原因。谢景珩不论表面上对他态度如何,一睡着了、喝醉了就本能地往他怀里钻,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得出谢景珩对他绝非没有感情,但是这种感情具体是什么有多少,他不清楚。 他用对赌协议和谢景珩强行产生交集,他也在赌,赌谢景珩还爱他。 晚会进行到节目表演,下一个就是最后一个环节,捐款人合影留念。 谢景珩睡得太沉,他不忍心叫醒。 江浔轻轻拍拍他的背,低声说,“醒醒,快到你了。” 谢景珩动了动,明显困的不行,还没清醒,把脸缩进大衣里。 江浔狠了狠心,声音放大了几分。 谢景珩一开始感觉梦里的人说话,清醒过来时吓了一大跳。 在宴会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他就这么睡着了,而且睡得异常安稳。 他直接从江浔身上撑起身子,起猛了,眼前一片黑雾,差点跌回去,江浔扶住他胳膊,着急地问他,“晕还是疼?” 谢景珩缓了几秒才回答,“没事,血压没跟上。” 江浔蹙眉,扶他坐稳,把滑下去的大衣拢到他肩上,摸摸他额头,“我要上台,先过去了,外面空调温度低,你等汗消了再出门。” 谢景珩点点头,没说什么,睡得太舒服,还没缓过神来。 江浔把轮椅推到他手边,“一会儿能自己上吗?” 谢景珩也点点头。 江浔犹豫了一下,才急匆匆离开。 谢景珩发觉身上盖的大衣是江浔的,一件黑色长款羊毛大衣,他自己的大衣是短款,在陈特助手里。 他简单折好江浔的衣服,把自己挪上轮椅,腰还是难受,不过比刚才稍微舒服点。 他拿上衣服,推开休息室包间门。 看到张秘书和陈特助在外间门口窃窃私语,荣光满面,言笑晏晏,聊得正欢。 谢景珩:……? 三脸相对的一刹那,两个小姑娘齐齐噤了声。 谢景珩没过问她们聊什么,只是把衣服递给张秘书,问她:“你不是江浔秘书吗,怎么不跟着他?” 江浔让她留下看着点谢景珩,怕他有事陈特助一个小女生照顾不了,但是不让她说。 张秘书接过大衣,紧张得打磕巴,“江总说、说他那边用不着我,我就没走。” 谢景珩神情平淡,没有追问,只跟陈特助说下楼去后台,陈特助使眼色让她跟着,她也不确定该走该留,最后还是抬腿跟上了。 谢景珩到楼下时江浔刚好下台,主持人在串场。 谢景珩在后台等了一会儿,上台简单说了准备好的致辞。会长临时起意,也上来讲了几句。 直至晚宴结束,江浔和周边的人微笑交谈着离开,张秘书跟在他身后,再没有给他一个目光,好像刚刚在顶层抱着他睡觉的不是他。 谢景珩笑笑,还知道避嫌,倒是挺有意思的。 14、视察 江浔昨天说和他一起视察工厂,这种事本身麻烦不到他,只是他来事情会好办很多。他是资方,更适合做这个“刽子手”。 谢景珩的轮椅碾过水泥灰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江浔错后他半步。 身后跟着质检部的工作人员。 视察到现在哪个工厂保不住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质检部的员工一脑门子冷汗,工厂厂长也战战兢兢。 “三号车间的装配线就在前面。”厂长擦了擦额头的汗,指了指不远处忙碌的流水线,“谢总,江总,这边请。” 半自动化装配线,工人在配合机械臂操作,工人已经得知上级视察的消息,见他们走过来便停下手中工作。 江浔扫过流水线,“机械臂右边一侧为什么没有安装安全防护网?” 车间主任面色如常,说:“工人经常在右侧出入,为了行动方便,我们干脆把右侧防护网拆了,我们都是先进车间再启动机器,入口处不会产生安全问题。” 江浔不置可否。 厂长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有些怪异,像是刻意殷勤赔笑。 他悄无声息走到谢景珩身侧,把他挡在身后。 这顶多算个安全隐患,没什么好为难他们的,谢景珩温和地向工人们一笑,“你们继续。” 就在工人再次启动机器时,临近工位的机械臂突然发出刺耳的噪音,原本应该平稳运行的机械臂开始剧烈抖动,操作台上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工人狂按操作台,机械臂却失控一般没有反映。 江浔反应极快,拉着谢景珩的轮椅后退,躬身将他整个人罩在身下,飞溅的金属碎片从背后擦过,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 巨大的金属臂掉落,重重砸在谢景珩刚才所在的位置,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伴随着操作工人和几个质检部的人发出惊呼,“江总!” 旁边车间的工人听到动静,都探出头来,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江浔…咳…咳咳……”谢景珩一开口被烧焦的烟味儿呛了一下。他抬头看江浔,眼睛里咳出泪花,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胳膊。 江浔手轻轻顺了两下他的背。 “别急,胳膊划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低声在他耳边说,很快自己直起身。 江浔看向厂长,眸子倏地变得凌厉。 “江总,您您没事吧,我我我叫救护车!”王厂长眼神慌乱。 机械臂像是突然短路,断掉的部分还残余着黑烟。 他刚才躲闪不及,大臂的衣服被划破一道,不算很长,伤口在黑衣服里看不真切,但血顺着江浔白皙的指尖在地面上滴下几滴。 谢景珩很快镇定,“小张,先送江总去医院。” 江浔的秘书立刻上前,问江浔,“江总,我和您先去医院处理一下?” “你也跟着,务必把江总照顾好。”谢景珩对陈特助说。 江浔扫过周围,“好,不过云驰必须给我个交代”。 “一定。”谢景珩碾了下自己指尖,刚刚蹭到的是江浔的血,他周身的低气压化成实质。 王厂长发觉场面可能超出自己预期,吓得屁滚尿流,语无伦次地说,“谢总,是我们厂的工人安全检查不到位,我一定查明白了,一天,明天就能给您个交代!不不不,今天下午我就找到负责人……” “王厂长。”谢景珩打断他,微眯着眼,漆黑的眸子里一抹冷光,吓得王实一哆嗦。 “王实,一天都不用,就不麻烦你在下面找替罪羊了。你最好自己和陈董说,主动申请报废六条生产线,也算是给董事会留点体面。” 这么拙劣的手段,但是如果不是江浔,陈国栋这是对他下死手。 谢景珩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的,虽然这两年看尽了人情冷暖,但是他毕竟叫陈国栋一声叔,总以为哪怕人走茶凉大家也会念几分旧情,没想利益面前,陈叔连他的命都想要。 只可惜,要让陈国栋失望了。 陈国栋亲手给他创造了个绝佳的机会,该砍的生产线这次一个也不会留,董事会也是时候该大换血了。 谢景珩眸子暗了暗,直接把质检部的人遣回公司,让司机开车去了市医院。 “谢总他们在外科2诊室,张秘书说在处理伤口了,没什么大碍,您别担心。”陈特助在医院门口等他,边上电梯边汇报说。 谢景珩在医院诊室见到了等在门外的张秘书。 “怎么样了?” “左肩那里划了个口子,有些金属碎片在里面,刚刚开始清创。”张秘书一五一十答道。 “家属来了可以进来陪一下。”医生在里面喊了一句。 谢景珩没亲眼看见情况放不下心,没多想就进了。 医生正拿着镊子处理江浔的伤口。 “家属?”江浔疼的额头上都是汗,还有心情调笑他。 谢景珩选择性屏蔽了这句话,转头看向医生,“他怎么这么疼,缝合伤口不用打麻药吗?” “缝合的时候打的,现在简单清一下创,别紧张。”医生安慰般冲他笑了一下。 “这么紧张我啊?”江浔笑着问他。 谢景珩没回答,但还是忍不住盯着医生手里的动作,伤口暴露在灯光下格外触目惊心,医生用镊子挑出铁屑碎片,然后用沾上酒精的棉团摁进去。 江浔肩上肌肉被刺激得一抖,他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江浔眉头紧锁,用另一只手把他轮椅拉过去,捂住他的眼,“害怕就别看了。” “闭嘴别动。”谢景珩把他手拿下来,却被他反手握住。 江浔的手少有的冰凉,他没推开。 打麻药本身就挺疼的,医生叮嘱了一句,江浔估计没打过,针尖推进去的时候握他的手忍不住用力了些。 之后缝针江浔暂时没什么感觉,医生的针法不错,不过少说也得缝七八针。谢景珩看着针线从皮肉里穿过去,忍不住跟着幻痛。 这个程度大概要留疤的。 谢景珩看着江浔露出的半个肩膀,肌肉线条流畅,细皮嫩肉的,这疤添上去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不自觉咬了咬后槽牙,陈国栋这老东西。 医生收了针线,叮嘱道,“记得伤口别碰水,前三天每天换一次药,第四天来复查,这段时间饮食上避免辛辣、油腻、生冷和发物。” “可以了,拿药去打破伤风吧。” 谢景珩陪他缝合完,打了破伤风,医院都下班了。 江浔的秘书不管生活方面,一到点就被他强制下班了,而这人一踏出医院就不由分说地上了谢景珩的车。 “下车,回你自己家!” “我自己家里没人照顾。” “那你就请个护工!” “我不喜欢和别人住。” “陈特助,把他拉下去。” “江、江总……”陈特助战战兢兢望向后视镜,不敢回头看后座。 “谢景珩,你好狠的心,我是因为你才受的伤……”江浔语气装的可怜巴巴的,侧身凑近,把谢景珩逼到贴紧车门。 陈特助连后视镜也不敢看了,眼观鼻鼻观心当作自己不存在。 “你……”谢景珩用手轻轻一推。 江浔弱不禁风一般,一下子弯下腰捂着肩膀,“嘶……疼……” 谢景珩觉得他是装的,咬了咬后槽牙,最终还是妥协了。“开车。 “去吃饭,想吃什么?” “都行,看你。”江浔心情愉悦,如果他背后有尾巴,现在已经忍不住左右摇动。 谢景珩眯了眯眼,那吃法餐吧,有叉子,免得江浔说自己抬不动右手要他喂。 “四度半岛,”谢景珩转过头对陈特助说,“问问还能不能留观景位,没有就小包厢。” “好。”陈特助很快打了个电话,订了个观景位置,因为是老顾客,也不用向餐厅过多交代。 两人位的餐桌,临近一整面落地窗,高楼大厦的灯光交相辉映,车流如同流动的灯带,共同勾勒出璀璨的京市夜景。 “上次来还是两年多以前。”江浔带点感慨地说。 上次也是和谢景珩来的,那时候他还是个普通大学生,来这种地方时带着精心藏匿的拘谨,像林黛玉初进贾府,靠观察别人才没出糗。 虽然,出糗了谢景珩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谢景珩不管他心里的小九九,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四两拨千斤地随口答道:“是是是,这世道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还没感叹呢江总您就别感叹了。” 灯光昏暗,谢景珩用那双修长干净的手叉了块牛排,眉眼懒散地垂着,漂亮又矜贵。 江浔薄唇下透出若有若无的笑。 他也叉了块牛肉,送进自己嘴里。 却立刻被谢景珩出声制止,“等一会儿,那盘牛肉也是我的。” “一口?” “不行,勃艮第红酒炖牛肉,两个都是发物。吃你的土豆泥千层吧。”谢景珩把两个盘子换了个位置。 江浔切了块儿千层,也不错。 桌上大部分都是给他点的,牛羊肉海鲜都不能吃,快成纯素宴了,谢景珩自己也没吃两口,他胃口本来就不大。 吃的差不多了,谢景珩看江浔精神头下来,有些打蔫,估计伤口麻药劲儿过了,会有点疼。 “吃饱了吗,回去吗?早点休息。”他问。 “嗯,回你那儿。”江浔执拗地强调了一遍。 “走吧,指定给您照顾好了。”过命的恩情,江浔想住就住吧。 出差回来那天江浔就要和他一起住,好像和他住上瘾了。 他当然不愿意,反手把密码又改了一次。 这次好了,连密码都不用,江浔如愿以偿登堂入室。 “就三天,不用换药了立马回你自己家住。” “客房在一楼,这里,没人住过缺什么自己找人送。” 江浔点头如捣蒜,转头问他,“那件黑色睡衣去哪了?” 是,客房没人住过,以前江浔来了都住主卧,什么睡衣洗漱用品都有他一份。 这话问的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丢了,自己解决。”谢景珩冷冰冰丢下一句,划着轮椅自己坐电梯上了楼。 15、噩梦 谢景珩等了一会儿,楼下没什么动静,江浔似乎真的是来睡觉的。 不管是主动护他还是对他撒娇,有时候他感觉,江浔和以前太不一样了,每次江浔展现出这不一样的一面,他就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他要这要那,江浔虽然对他予取予求,但是不会有过多的关心,从来不和他撒娇服软。 他也习惯了,江浔就是这么个冷的性子。 现在江浔老上赶着他,反而让他不自在。 他对江浔,情绪越来越复杂,两个人之间越来越理不清楚。 理不清就先这样吧,谢景珩关了灯闭上眼,他今天有点累了,身体状态不太好,很快就睡过去。 梦里是十岁那年加州海滩,盛夏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在沙滩上赤脚奔跑,弯腰捡了一个彩色贝壳,想给爸爸和哥哥展示,转身看见爸爸和哥哥在遮阳伞的躺椅上,笑着看他。 “热不热,回来喝口椰子汁。”爸爸朝他招手。 “我们一会开车去看日落吧,预计今天有粉色晚霞哦。”谢承钧说。 他看着车窗外城市尽头连着粉紫色的海,金色柔光的夕阳摇晃,很安心,睡着了, 再醒来,谢景珩发现自己坐在被撞击后的驾驶座里,怀里抱着满身是血的人,他看不清人脸,心里却知道自己要救他。 雨刮器还在疯狂摆动,雨水却穿过碎掉的挡风玻璃砸在两个人身上,混着血水。 他抹了把脸,奋力扒开车门找人求助,却一下子从车里跌下来,整个下半身都是血,怎么努力都一动不动。 他心里似有直觉,觉得警察就在前方不远,却看不见这边受伤的人,听不见他叫喊。 他想冲过去叫人,于是用双臂向前挪,柏油马路粗粝的石子划得身上生疼。 再一个瞬间,身后的汽车突然爆炸,热气把车体冲击撞上金属栏杆,金属变形的尖啸穿透梦境。 谢景珩猛然睁开眼。 原来是梦。 他胸口不停起伏着,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在失去知觉的腰上悄然断掉。 剧痛却从腰椎一直持续到脚尖,叫嚣一般好像要把他整个下半身绞碎。 谢景珩颤抖着翻身,在床头柜抽屉里摸出止痛药,抖着手抠出药片一把干吞下去。 之后就是静静等待药物起效。 口中尝到血腥味,他意识到下唇被自己咬出血了,后知后觉大概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止痛药却丝毫没有发挥作用。 谢景珩把手指几乎掐进腿里,感知着好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你看,没有感觉的,所以,别痛了……”他轻声对自己说。 明明都没有感觉了,却还是会神经痛,他想起复健医生说,“这不是你的神经在痛,是记忆在痛。” 他知道自己的心病。 以前哥哥保护他却死了,今天江浔也是这样护他。 伤的位置再偏一点,就是脖子和头了。 他后怕。 谢景珩认命得伸手去够轮椅。 双手因为疼痛颤抖不已,腰也用不上劲儿,但他还是能把自己转移到轮椅上。 至少多痛都不会痉挛,有时候他苦中作乐想这样也挺好,反正只要对自己狠得下心,总能爬上去的。 谢景珩停在客房门前,房间里没有声音,门缝里没有光亮。 江浔应该已经睡了。 他颤抖着手推开门,心跳很快,动作却极轻地划到床边。 借着窗外的一点光,他看见江浔安静地朝向没受伤的一侧躺着,呼吸似乎很轻。 谢景珩目不转睛盯着,床上的人没有太多疼痛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异样,他却忍不住想确认,江浔还活着。 他咬紧牙关,把上身向前倾了点,伸手去探江浔的鼻息。 江浔突然睁开眼精准地捉住他的手。 他的腰腹本来就一点劲儿都用不上了,现在前倾着,被江浔猛地一拉,毫无防备地向前跌过去。 江浔大概也没想到他会倒,没来得及扶他,只能顺势把他往自己那边一拉,让他没至于跌床下边,而是跌在了江浔身上。 江浔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怎么了,压到了吗?”谢景珩一下子着急了,撑着手臂想起身。 江浔却把他压回怀里,好像在确认什么。 “你在发抖……” 江浔打开台灯,看见怀里的人脸色煞白,嘴唇上还有血痕,他自己咬的,一看就是难受很久了。 江浔不敢动他,只能问他,“谢景珩,哪里难受?” 谢景珩不答,反问他,“你装睡?” “没有,你看了我这么半天,死人都要被你盯活了…” “闭嘴!”谢景珩一下子捂住他的嘴,手和声音却都在轻颤。 “你是不是……害怕?” 谢景珩又不说话了,只剩下轻轻地喘息和颤抖。 江浔被他的状态搞得心揪起来。 “疼还是难受,要不叫周叔?” “不用,吃药了,一会儿就好。”谢景珩小口喘着气调整呼吸,想把自己撑起来,“我回去睡了。” 江浔帮他抬了点身子,却发现他一点都坐不住,腰根本直不起来,全靠手臂硬撑着。 真不知道这人刚才怎么坐的轮椅。 “别,别抱我,伤口用力会崩开。” 谢景珩推了一下他,又碍于他身上有伤没敢用力。 “放心,你这点重量根本不至于。”江浔把他抱起来,没放在轮椅上。 谢景珩突然发现自己这是引狼入室,他又挣扎几下,让江浔放手。 “我胳膊也没那么大劲儿,再动咱俩一块儿摔。”江浔威胁地说。 谢景珩看了眼脚下的楼梯,短暂休战。 谢景珩卧室台灯开着,他突然想起药还没收,抽屉半开着。 空了大半板的止痛药板看得江浔眉心直跳。 “怎么疼成这样?吃了止痛不管用?” “总是……这么疼吗?” 谢景珩摇摇头,拍拍他胳膊让他把自己放下,“不是真的痛,神经痛,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你等我一会儿。” 江浔动作极轻地把他放在床上,像对待什么名贵易碎的瓷器。 过了几分钟,拿了一杯水和一个热水袋进来。 热水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家里有这玩意儿。 “先喝口水,”江浔撩起他前额的头发,“都是汗,会脱水的。” 谢景珩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两口,就把脑袋埋回去了,“我没事,待会儿药就起效,快三点了你回去睡吧。” 江浔没说话,撩起他衣服下摆把热水袋捂在他腰际。 “好点吗?” 有知觉的地方感觉到温暖,但是没有知觉的地方疼痛根本就抓不住摸不着,可能,好点吧,江浔的担忧写在眉宇间不作假,他不好意思看江浔的眼睛。 他自己摁上热水袋,不小心碰到江浔捂着热水袋的手。 江浔不躲开,甚至把手往他手心处挪了几分,不安分地动动。 “?你干什么” “你先摸我的?” 谢景珩一下把手松开,谁摸他? “我帮你捂一会儿再走。” “用不着,你还睡不睡了。” “那一起睡?” ?他是这个意思吗 趁谢景珩还在发怔,江浔得寸进尺地爬上他床。 “江浔!下去!你耍流氓啊!” 谢景珩瞬间炸了,真想把他一脚踹下去,奈何腿不管用,想阻止都得先给自己翻个身。 江浔不由分说把他扭着的上身转回去,一只手摁住他两只手腕,从背后抱住他把他整个圈在两臂之间。 谢景珩挣动上身。 “嘶——疼……” 江浔的唇擦过他耳廓,温热的气息直灌进他耳朵里。 谢景珩一下子低头躲开。 “你逗鬼呢,就我动这点儿劲儿还能弄疼你!” “嗯,没劲儿就别动了。” 江浔把他两只胳膊摁回被子,胸膛贴紧他后背。 独属于江浔的冷冽气息彻底笼罩他。 他脊背的肌肉莫名放松下来。 “我什么都不做,就待一会儿。”江浔轻轻说。 “医生说暖了可能会少疼一点……”江浔的话低到变成呢喃,怀里的人闭了眼不理他。 江浔关上灯,卧室里变得安静而昏暗。 江浔身上像有天然安眠药一样,谢景珩睡着的很快,不过睡得极不安稳,紧皱着眉头,偶尔发出无意识的闷哼。 江浔一度分不清他是睡着了还是疼晕了。 这人说止痛药一会儿起效,根本就是骗人的,纯粹是靠的自己硬熬,连江浔都怀疑这止痛药是不是假的。 谢景珩睡不实,也醒不过来,他能感觉到江浔一直在身边,会帮他翻身,他忍不住往江浔怀里钻的时候,江浔会伸手把他揽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彻底被神经痛折腾得睡过去了。 江浔打开手机,五点十五分。 怀里的人终于平稳了呼吸。 江浔却彻底睡不着了,他早就了解过很多关于谢景珩的身体情况了,也自己找医生学了护理知识,但是事到临头看谢景珩疼成这样,他还是束手无策,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了,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几乎把他淹没。 谢景珩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他低头看谢景珩白着的脸,一动都不敢动,怕再把人碰醒。 早上九点钟,谢景珩手机来了个电话。 江浔赶在铃声响起前一下子接通了。 他看了一眼谢景珩,没醒,这才松了口气。 悄悄起床关上卧室门。 “喂,喂,谢总,您在听吗?”陈特助看电话接通,却一直没有人说话。 “是我。” “江总?!” “嗯,他在睡觉,有什么事帮他推到下午。” 陈特助顾不得惊讶,语气焦急,压低声音说,“可能推不了,董事会的人想见谢总,这边压不住。” “因为昨天工厂意外的事?” “是,主要是生产线被砍的几个董事那边……” “我过去吧。” 谢景珩当天就把工厂事故的消息放出去,连带着公布了几家工厂的质检情况,新闻沸沸扬扬,迫使十几条零部件生产线一夜关停。 董事会闹腾,无非是觉得谢景珩下手太狠了。 江浔是受伤的当事人,又是云驰现在的第二大股东,他来对付这群老狐狸倒是正合适。 他和这些老头非亲非故,比谢景珩还狠,当场拟了罢免几个董事的提案,董事们很快发现,再纠缠下去他们受损的就不是这点了。 一上午,江浔把这群人都挡回去了。 唯独陈国栋,坚持想见谢景珩。 16、感情 谢景珩醒来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看时间,已经中午了。身侧找不到江浔来过的痕迹,他手指蜷了蜷。 陈特助早上给他打的电话显示接通了。他毫无印象,回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还没接通,楼下就传来开门声,谢景珩眉心一跳,想坐起来又没力气。 “喂,谢总,您…醒了?”陈特助试探地问。 “早上你给我打过电话了?” 陈特助自知这件事办的不妥当,回答支支吾吾,“是,江总接的,是董事会……” 这时江浔推门进来,凑到他手边,“我和他说吧。” 说完给他挂了电话。 谢景珩非常非常不满,支使他助理,挂他电话,他还真当自己是霸道总裁了? “别那么生气,一天天跟小河豚似的,”江浔戳戳他脸,被他躲开了,“被关停的几个工厂的负责董事,来公司闹,被我挡回去了。” “你和他们怎么说的?” 江浔轻轻一哂,一屁股坐他床边,没好气地说:“他们找你是让你念旧情,我和他们之间可没半点情分,搞不好别的生意也没得做了,我站在那什么都不用说,他们也不敢闹腾。” 江浔说的轻松,但谢景珩也知道那些老狐狸没那么好说话,给他挡回去或多或少还是得费点心的。 “不过陈国栋还没走,他想见你。”江浔蹙着眉说。 谢景珩一愣。 董事会当然有人对处理结果不满意,有些工厂明明没出大问题,但也因为这次的事被他借机关停了。 但是陈国栋还有什么好说的,没罢免他,已经是仁至义尽。 “见吗?” “见。” 江浔语气不屑,“总共还是那点事,他有什么脸找你当面说。” 江浔说的没什么错,不过他还是想见见,不得不承认,他就像陈国栋说的,根本一点都不适合生意场,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不相信陈国栋心那么狠。 “一定要见吗?” “不能见吗?”谢景珩在思考其中有什么别的厉害关系,被他心软忽略了。 江浔顿了一下,“你自己能坐起来再说吧。” 谢景珩思绪被拉回来,给了江浔一个眼刀。 他也不想躺着和他说话,可是全身的力气都被疼痛耗尽了,现在整个人都发虚。 “不用你管。” 江浔不讲话,也不走。 谢景珩拧着身子想找地方借力,手上力量不够,下半身又完全动弹不得,好像仰卧起坐力竭了一样,只能撑到一半,确实起不来。 江浔到底还是扶了他一把。 他体位一变头晕地厉害,根本不敢睁眼,伏在江浔肩上调整呼吸。 “吃完饭再去吧。”江浔只是扶着他腰,轻声说。 - “陈叔,您找我?” 陈国栋已经在他办公室等着了,见他进门,从沙发站起来,却欲言又止。 面前的人脸上皱纹深刻,背也不太挺拔,他第一次发现陈国栋已经是个老人,算起来都有七十多岁了。 “坐吧陈叔,这儿没别人,有什么话您直说吧。” “小珩,”陈国栋板着脸,声音却透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真诚,“我不是拦着你改革,制造工厂和质检部上下勾结,早晚要解决的,但是不该这么急。你想大展宏图,云驰不一定经得起。” “直接把事捅到媒体那里,你做的也太绝,日后难长远。” 谢景珩听了嗤笑一声,“是,我做的绝,有人都打着算盘要我的命了,我还不能把事做绝?” 陈国栋顿住了,叹了口气,“小珩,不管你信不信,我没让他们这么做,这是下面人自作主张,我也没想到……” “陈叔”,谢景珩怔了一下,突然打断他,“您还没看明白吗,您自己都操控不了这所谓的‘人情世故’。” 陈国栋一下子抬起眼,看向谢景珩,年迈的眼球有些浑浊,但是依然锐利。 陈国栋一直觉得谢家这个小儿子根本不适合这个位置,本来就太单纯了,心也不够狠,后来还残了双腿,单单他这身体都撑不住这种工作。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轮椅上的青年,苍白,清瘦,却不脆弱。 谢景珩没有他哥谢承钧那种从小锻炼出来的能力,刚接手公司的时候甚至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但是他发觉,谢景珩骨子里有股劲儿,反而比谢承钧更像他们爸爸,像老谢总年轻的时候,多难都敢干,认准了自己的想法就不松手。 他看向轮椅上坐着的年轻人,谢景珩也看向他。 最终陈国栋只是拍拍谢景珩的肩,留下句,“是我老了,糊涂了。” 斗了这么久,这轻飘飘一句话,却好像把前尘往事都勾销了。 谢景珩自己有时候都觉得云驰表面光鲜,实际上内部早就积重难返,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成功。 这次真的松动了,意外的、另一种程度上的顺利。 陈国栋走后,谢景珩在办公室待了许久。 傍晚,从顶楼的落地窗望出去,窗外的城市犹如巨大的迷宫,密密麻麻的楼宇穿插成网,街道上的车流如同蜿蜒的河流,闪烁着车灯的光芒。 远处地平线上的高楼与天空融为一体,随着夜色渐深,看不真切了。 谢景珩一出办公室,发现江浔在等他。 江浔靠在墙上神色放空,看起来应该等了挺长时间了,也不叫他。 好像等着一起放学回家的高中生,谢景珩觉得有些好笑。 “回家?”江浔问他。 “嗯,”谢景珩补了一句,“你要是今晚还爬我的床就别回了。” “明明是你先来找我的。” “我……我看看你还活着没有。” “哦——原来还能怎么看人啊,附带投怀送抱。” “你……”谢景珩耳朵一红,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江浔见好就收,别真把人惹毛了。 “不闹了,一起回家吧,腰托带着疼吗?” “没感觉。”谢景珩撇开脸。 江浔蹲下戳了戳腰托卡在他胸下缘的位置,“上边有感觉,要不现在摘了。” 谢景珩被他戳疼了,不由得“嘶”了一声。 江浔皱着眉,立刻就想给他解开。 谢景珩抓住他的手,看了眼周围,顶层的楼道只有他们两个,但是一会儿还得下楼。 谢景珩神色无奈,“我上次说的什么,你听进去了吗,让我坐着出了公司大门行不行?” 摘了腰托他一分钟都坐不住,只能让江浔抱着,在家里江浔抱他就算了,这是在公司,他还是要脸的。 “对不起。”江浔嘴上应了,眉毛还拧着。 一上车就按着他把腰托摘了。 谢景珩心情不怎么好,趴在江浔怀里不言语。 生产线是他早就想砍的,但是工厂的意外他并没有料到。 董事会换换新鲜血液是好兆头,要完成利润率,这是必经之路,可是,正是因为如此…… 对赌协议不是签了就万事大吉了,之后这两年才是硬仗。 云驰内外都不太平,他有些后悔把江浔拉进来,后悔让江浔跟着自己蹚这趟浑水。 虽然是江浔提的对赌,但是就这事儿像江浔住进他家一样,是他开的门把人放进来,才让江浔受了伤。 而且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贪恋江浔对他工作和生活的介入。 以前是他单方面主导关系,现在有些失控了。 他退一步江浔进两步,却又在每次真正把他惹毛前乖乖退半步,次次把控着分寸。 “怎么心情不好?”江浔问他。 “累了。” “晚上吃什么?” “你今天就回你自己家吧。” “为什么?” 话说的突然,江浔完全没料到,把揽着他的手松了几分,想看清他的脸,“为什么突然赶我?” 谢景珩顺势从他怀里出来,靠在车门上。 “江浔,我想了想,我不喜欢你,我也不会因为你救了我就报答你……” “我没有要报答。”江浔冷着脸打断他。 “我知道,但是我已经因为这件事让你住进来了,我没有明确拒绝,我道歉,我不该给你不切实际的希望,这是对你不负责任。” 江浔脸色瞬间更沉了,眼里有了愠色,“你就是这么负责任的?两年前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就是对我负责任吗?” 这是江浔第一次问他两年前,关于分手。 谢景珩深吸了一口气,“是,两年前我已经提过分手了,不喜欢了就应该分手,我没消耗你的感情也没脚踏两条船,有什么问题。” “我没同意分手。”江浔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江浔,我虽然谈的恋爱多,但是对每一任都很好,没人在分手后纠缠过。”谢景珩狠下心,声线冷硬了几分,“我扪心自问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江浔,你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谢景珩你……”江浔一下子被激怒了,但是开口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指责,谢景珩说的都没错,只是字句诛心。 “两年前因为不喜欢了,现在也是吗?你如果真的不喜欢我,这段时间为什么默许我做这么多?”江浔梗着脖子追问。 “这段时间确实是因为我自己没处理好,陈国栋的事点醒我了,我做事优柔寡断才落得现在的结果。”谢景珩顿了顿,神色像在忍痛,但很快再次开口,“我确实没那么强的定力,以前就是喜欢你这张脸,现在你天天这么上赶着,任谁都很难拒绝吧?” 谢景珩一句话,把两个人拉回当年的不平等关系,江浔知道他当年喜欢自己很大程度是见色起意,他怕谢景珩不喜欢自己这张脸,也怕他只喜欢自己这皮相。 他一想到谢景珩那些风流往事就窝火,嫉妒得牙根痒痒。 江浔无言以对,两个人只是无声地僵持。 谢景珩拉着扶手提了点身子,转过头不再看他,“陈特助,先去锐新,送他回去。” “哦哦好!”陈特助慌忙回答。 “不用了,停车。”江浔突然开口。 他知道谢景珩身体状态不好,全是强撑着,他没必要非得这时候刨根问底。可是吵到这个节骨眼上,谢景珩要强,他不能强迫他。 “我说停车。” “谢总……” “停吧。”谢景珩说。 陈特助把车靠边停下,江浔冷着脸下车“嘭”得摔上车门,镇得他半边身子发麻。 江浔一走,谢景珩长吐了一口气,靠在车门上的身体撑不住一般滑下去,他抓着车窗上方的把手把身子提起来,偏过头看向江浔离开的背影,自嘲般笑了一下。 17、分手 恋爱里毁掉一个人最快的方式就是“断崖式分手”。 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产生任何矛盾,昨天还在一起吃饭,还一起规划这彼此的未来,今天突然就提分手了、不联系了,你不相信,却找不到任何原因,听到对方的理由像是不合时宜的搪塞。 这时候你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不断复盘出了什么问题,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是不是不配被爱。 也止不住去想谢景珩从什么时候想分手的,酝酿谋划了很久吗,那些在一起的时刻,他是同样开心,还是暗自烦恼如何脱身。 然后后知后觉,更可怕的是生活里重要的部分被生生抽离,习惯性吃饭的地方发现只能点单人份了,回宿舍的路以前是他送到门口的,书桌上还摆着他送的生日礼物,在衣服口袋里翻到两个人一起看过的电影票…… 就像戏到高潮热热闹闹的舞台,一瞬间音乐听了、灯关了、演员观众蒸发,留你一个人站在原地。 江浔第一次谈恋爱,就体会得彻彻底底,淋漓尽致。 他从来没觉得人类的感情竟然能这么丰富,又这么痛苦。 他在还没搞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好像被谢景珩爱了一下,很轻很快,时间长了他自己都怀疑,爱是真的吗? …… 毕业论文定稿,江浔盯着“诚信声明”上自己的签名发愣。 电子签名是手写后插进去的,隔着屏幕也能看出,“江浔”两个字遒劲挺拔,又有行云流水的灵动。 和他手底下上一版论文侧边随手批注的字体完全不一样。 去年期末周他在谢景珩家书房,边做结课作业边复习。 谢景珩端了盘洗好的草莓进来,倚在桌边,随手翻了翻他刚补完的实验报告,看了几眼报告,挑起他下巴看他的脸。 “不是说字如其人吗,你长得这么好看,这字儿写的跟狗爬的似的。” 他刚要开口,被谢景珩喂了颗草莓。 “休息一下,我给你上节书法课,怎么样?”谢景珩笑着问。 谢景珩书房里确实挂了不少字画,开放式书柜也有一面放了文房四宝。不过他不懂书画,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以他对谢景珩的认识,这可能是买的书法名家的,挂着能装门面。 “你给我上?”江浔质疑道。 谢景珩没说什么,从书柜取了笔墨。 他穿了件美式卫衣和点缀着金属的黑色牛仔裤,和笔墨纸砚很不搭嘎。 不过他把袖子向上挽了挽,很快研好墨。 “写什么呢……”谢景珩挑了支笔,扭头问他。 他想不出来。 “写你的名字吧,江浔。” 谢景珩站定在桌前,悬腕提笔,另一只手懒散地撑在桌沿,但脊背挺拔。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手背上淡青筋脉随着转折的力道若隐若现。 “写好了,怎么样?”谢景珩挑眉问他。 行书写的“江浔”。 虽然江浔不懂书法,但他能看出这至少不是业余的水平,“很厉害。”他看着字不掩赞叹地说。 江浔突然意识到,“墙上的字都是你写的?” “不全是,有几幅是我爸的,这幅是我书法老师的。”谢景珩指了指身后的牌匾。 “我这种富二代会书法你很震惊吗?”谢景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江浔被直接戳穿有一丝无措,“也不是……” 谢景珩噗嗤一声笑了。 “我爸让我学的,从一年级学到初中毕业,他嫌我坐不住,让我磨磨性子。” “你学不学?我教你。”谢景珩给他让出一个身位。 江浔拿了另一支毛笔,学着谢景珩的姿势握笔。 “指实,掌虚,笔锋垂直纸面。” “写楷书吧,江字左收右放,三点水三个都不一样,撇点顿笔,转点下压然后笔尖一带,最后提点要出锋,和上面形成顾盼……” 谢景珩边说边写,他跟着做,但江浔感觉自己手底下的笔和谢景珩手底下的笔是两个物种…… 谢景珩“啧”了一声,把笔搁在砚台上,忽然从背后环过来,握住他拿笔的手,毛笔尖在宣纸上顿了一下,洇开墨点。 随后如行云流水,写出一个流畅的“浔”字。 “相对峰头俱化石,双影在,照清浔。‘浔’是取字这首定情诗吗?还是单纯‘江边’的意思?”谢景珩在他耳边说。 江浔根本没听进他说的什么,只感觉耳边卷起振动的气流,被谢景珩握住的手背微微发烫,他不自觉地盯着谢景珩漂亮的腕骨…… “这能学会吗?”谢景珩突然偏头问他。 “啊、啊?”思绪突然被拉回,江浔急速眨眨眼。 “说这两句都能走神,竟然还有你学不会的东西?”谢景珩和他对视片刻,突然松开手,“算了,我可能没有当老师的天赋,你要觉得有意思就写着玩,不想写就继续复习。” 江浔感觉,大抵不是谢景珩的问题。 一方面他压根没心思听讲。 另一方面,他从小就被说字写的烂,一开始老师也督促他好好练,他说字写好太慢了,笔跟不上脑子浪费时间,反正他成绩够好,老师也没再说什么。后来高中学理科,理科状元字写的像狗爬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江浔想了想问他:“你能教我硬笔吗?” “行啊,这多好说。”谢景珩答应地痛快,拉了张椅子,两个人并排坐下。 谢景珩从他的草稿纸里随手抽了一张,问他:“写什么?” “就写江浔。”他看着谢景珩说。 谢景珩唰唰写了张签名体,笑着推到他面前,眉眼上扬带着傲气,“拿着自己练吧,这以后不管当了大明星还是大老板,签出去多有面啊!” 那天他对着这张签名练了一面草稿纸,依葫芦画瓢,也没练出什么成果,只是从那以后,他上课、听会无聊了,只要手边有纸就忍不住写写,时间一长也学了个十成十。 五月论文定稿签名时,他想起来,他们已经分手两个月。 真的当了老板每次签合同时,他写下名字,都会想起,他们已经分手两年有余。 - 分手那天,在大四下学期的三月份。 冬末向春初,气温回暖。 江浔在图书馆写毕业论文时收到了美国读研offer的邮件,他已经收到过几个学校的offer了,但是这个是他最想去的,这段时间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阳光明媚的、很平常的一个下午,也很开心,谢景珩像往常一样问他出去吃饭。 【谢景珩: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江浔:有空】 【谢景珩:发送定位】 【谢景珩:来这家吧】 【谢景珩:对了,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江浔:好,刚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谢景珩递过菜单:“你点吧,看看想吃什么。” “不知道吃什么,还是你点吧,你找我想说什么事啊?” 谢景珩觉得那天的江浔是不太一样的,他能从江浔淡淡的神情里瞧出期待,比如推门进来的时候,眼睛急切地在餐厅找了个圈儿。 谢景珩垂下眼,“先点菜吧。” 那天那家餐厅的上菜异常得慢,谢景珩好几次想直接说,都开不了口。 “江浔,你想和我说什么事儿啊?” “我收到mit的offer了。”江浔的眼睛亮亮的,他有点不敢看。 谢景珩垂下眼说:“好事,担心这么就这下可以放松放松了吧,我早就说你肯定没问题的!” “我还没出过国,是不是以后……我们见面会有点难?” 江浔眨眨眼,罕见得露出点孩子气,大概已经开始设想出国后的事情了。 “不过我看了今年校历,12月20号就放寒假,我很快就能回来……” “江浔。”谢景珩突然打断他。 “我其实想说……我们分手吧。” “什么?”江浔脸上笑容僵住。 “我……不想谈了,早就想和你说了,现在刚好你也要出国读研,后面两年我们也见不了几面,我们分手吧。”谢景珩一口气解释完,没给江浔留一个话口。 江浔神情茫然了片刻:“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说过了,我早就不想谈了,不喜欢了。” “我不信。”江浔死死盯着他。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谈恋爱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吗,异地恋也没意思。” “别那么幼稚,咱俩都是男的,谈个恋爱又不结婚,你还想一辈子?” 谢景珩抬眼看他,神色变得冰冷。 “先生,您这桌菜齐了。”服务生放下盘子,打破了两个人无声的僵持。 谢景珩把目光收回来,拿上外套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江浔猛的抓住他手腕,攥得他生疼,“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分手。” “放手。” “不放,不许走。” 谢景珩深吸一口气,“都是成年人了,单方面分手就是分手,这点事儿你不明白吗。” 江浔根本不听,死攥着不放,他皱起眉,把江浔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谢景珩出了餐厅门,直接拉黑了江浔所有联系方式。 那是他和江浔见的最后一面。 断得干干净净。 正合他心意。 可是谢景珩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既不痛快也不难过,就是挺不是滋味的。 当时爸爸突发脑梗,谢承钧没有直接和他讲过公司的事,但是他直觉上也隐隐知道家里要出变故。 就算当时对象不是江浔他也会分。 他就是觉得万一出个什么事,多牵扯进一个人没必要。 谢景珩虽然算不上花心,但二十五的人了,谈过几次恋爱很正常,有过半年的,也有一两个星期就一拍即散的,都没闹过什么大的不愉快,有点小矛盾甚至两个人都玩够了也就分了,顺理成章。 他没觉得江浔对他来说多特别,虽然江浔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算起来竟然有两年多。 不过分手比他想象得难过一些,他可能比自己想象中喜欢江浔更多一点。 想起来还是会后悔的,但不是后悔分手,毕竟后面出那么些事印证了他的担心。 就是偶尔会后悔分的太突然了,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断崖式分手,可能会伤到江浔,明明当时还是有些时间的。 不过他也想,不直接分能怎么样呢,难道拖延着制造些莫须有的矛盾?非要把那点好的回忆放变了质,无异于一场凌迟。 又或者直接告诉江浔,如果告诉江浔,以江浔的性格,他俩根本就分不掉。白白多个人担心他,也多给别人递了个把柄,江浔那么年轻,他的前途谢景珩担不起。 现在快刀斩乱麻直接分了,江浔那么骄傲个人,也不会对他死缠烂打,挺好。 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但还是会思来想去。 明明不该想的,只是那时候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只有脑子能动,忍不住想起这事儿,也忍不住……想他。 18、游乐场 谢景珩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后悔又一次把他推开了。 至少现在是不后悔的。 现在不推开,两年前他就白分了。 江浔也没有多爱他,可能更多的是气不过,平白无故就被人分手了,搁谁谁都生气。 感情上江浔是要脸面的人,话都说绝了,不会再回来找他。工作上江浔肯定是拎得清的,谁吃亏都不会是他吃亏。 他自以为够了解江浔,但没想到这次判断频频失误。 …… 谢景珩大哥的女儿叫谢一诺。谢承钧结婚早,一诺今年已经已经九岁了。谢承钧去世后,一直是大嫂一个人带她。 谢景珩从小到大和谢承钧关系很好,谢承钧成家后,和他的嫂子和小侄女也很亲近。 谢承均是因为保护他死的,他对一诺心有愧疚,经常和一诺联系,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也会特地给小姑娘送一份。只是这两年他工作忙了,大嫂许桐也有自己的事业,几个人见面机会没那么多。 上次他答应一诺,期中考试完带她去游乐场玩。 “喂,叔叔叔叔,我期中考完了!” 小女孩甜甜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谢景珩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柔软:“那考的怎么样呀,可以问吗?” “当然,全班第一!叔叔说期中考完带我去游乐园,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吗?” “当然作数!”谢景珩笑着回答。 “你什么时候和叔叔约定的去游乐场?我怎么不知道!” 谢景珩隐隐听到许桐姐惊呼着问一诺。 “因为这是我和叔叔的单独约会!”一诺像个小大人一般说。 许桐姐小声嗔怪了几句,大概是怪谢一诺没有提前告诉她。 “一诺,把电话给妈妈,我和你妈妈说两句可不可以。” “好吧,妈妈,叔叔找你——” 许桐很快接过电话,“喂,小珩,一诺这孩子一考好了就翘小尾巴,她每周都出去玩,你也挺忙的不用非陪她。” “没事,许桐姐,我这周末刚好有时间,而且我都答应她了。” “可……”许桐欲言又止,大概不太放心让他一个人带孩子。 谢景珩笑着说:“我之前不也带她出来玩过,姐你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她,她都那么大了!我是担心你。” 谢景珩听了愣了一下。 “一诺要是瞎胡闹你可别惯着她,你也别折腾你叔叔,谢一诺,听见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啦。” 谢景珩听着对面两个人讲话,情不自禁弯了弯嘴角,心里有一处变得柔软。 周日,在游乐场。 刚到检票口,谢景珩看见一个完全没想到的人,是谢一诺先看见的。 排着队呢,小姑娘突然盯着身后看直了眼。 他回头一看,江浔站在他俩身后不远处,歪着头朝谢一诺挥手。 谢一诺应该是不认识江浔,但是江浔太显眼了,某种程度上很显眼。白灰色飞行夹克配蓝色牛仔裤,很清爽的浅色,头发还抓过了,高而且帅得很突出。 谢景珩感觉自己看见孔雀开屏了。 距离上次争吵也就一个多星期,江浔的胳膊看起来已经好的差不多,心态也是。 他收回上次对自己说狠话的愧疚,也收回对“江浔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的判断…… 江浔被发现了干脆不躲了,或者他压根儿没想躲着。 他们之间隔着几个人排队,江浔朝他喊:“谢景珩!” “叔叔,你的朋友吗?”谢一诺拉拉他的袖子。 “嗯……是,没事不用管他,我们进去吧。”谢景珩冷漠得转过头,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小姑娘进了游乐园,“嘶,谢一诺,你不是来玩的吗,老看他干啥?” “他,他好看。”谢一诺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又真诚,他突然生出点老父亲的心态,小姑娘这么颜控长大了被黄毛骗了可怎么办。 谢景珩正色说:“外表好看的人心不一定是好的,以后在外面遇见奇怪的陌生人不能这么盯着,要告诉妈妈或者老师,更不能和陌生人走,知不知道?” 谢一诺似懂非懂点点头,结果还没走呢,小姑娘眼神又飘到后面去了,谢景珩一抬眼,江浔已经走到两个人面前。 得,都白说了。 “好巧啊,你们也来玩?”江浔笑眯眯地问他。 “是挺巧的。”谢景珩强硬地笑笑,他明知道江浔装的,但在小孩面前又不好说什么,憋屈。 “我一个人来的,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谢一诺眼睛瞬间亮了:“可以!” 说完有转过头来小声问他:“可以吗叔叔?” 谢景珩又不能现在跑把人甩了,也不想玩的时候被他偷偷摸摸跟着。 他叹了口气:“可以,他叫江浔,叫江浔哥哥就行。” “江浔哥哥!” 江浔眼眸一弯,“你叫什么呀?” “我叫谢一诺,一诺千金的一诺!” “一诺小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江浔向谢一诺伸出手,两个人特别正式得握了一下。 谢景珩在旁边看得扶额,江浔平时天天脸冷的跟冰块儿似的,结果在这装上大尾巴狼了,仗着自己长得帅,这一笑迷的小姑娘魂都飘了,川剧变脸应该找他当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一诺在看地图,正纠结先玩哪个。 江浔突然悄悄凑过来问他:“为什么你是叔叔我是哥哥?” “嗯?”叫哥哥有什么问题吗,谢景珩没跟上他的思路。 江浔弯腰凑近他:“我不想当一诺的哥哥,差辈儿了,我想当她……婶婶?” 谢景珩没忍住拍了江浔一巴掌,“孩子在呢,别乱说话!” 江浔被打了还挺开心的,嬉皮笑脸地和一诺研究游玩路线去了。 谢景珩:…… 过了一会儿,一大一小从地图手册里抬起头来,谢一诺说:“我们先逛精灵花园,然后去坐大摆锤和极速飞车,走之前玩出口附近的摩天轮和旋转木马!可以吗叔叔!” “好,你决定就好,不过先说好,你尽量挑不害怕的玩,有的项目我陪你玩不了,你和江浔哥哥一起。” “好!我一个人都不害怕的,叔叔帮我拍照就可以,我要发朋友圈!” 谢景珩听笑了,小朋友还要出片,谢一诺人小鬼大,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周末游乐场人还挺多的,除了精灵花园这种开放地带,几乎每个项目都要排队。 谢一诺坐了一圈极速飞车还不过瘾,又拉着江浔陪她玩第二圈。 第二圈下来的时候谢景珩给他俩拿了两杯奶茶。 “你要哪个?” “我要——芝士奶盖!” “那我喝柚子茶。”江浔接过奶茶问他,“歇会儿?” 谢景珩哭笑不得,“你俩玩的你问我?” “歇会吧,一诺?” “我想先去厕所。”谢一诺说。 江浔看了眼地图,“那走吧,挺近的,一会儿我俩在门口等你。” 他和江浔找了个离门近的长椅,江浔坐在长椅上伸了个懒腰,腿伸得老长,看得出带小孩还是挺累的。 “你要累了先回去吧,”谢景珩顿了顿,“跟着我干什么,自讨苦吃。” “我不累,甜的,”江浔把手里的柚子茶递给他,“你不给自己买?喝口我的?” “我不渴。”谢景珩推开柚子茶,皱了点眉。 江浔收回长腿,伸手拉过他的轮椅,离他很近:“不渴还是不想在外面找厕所。” 谢景珩冷不丁被戳中了,条件反射一般心虚得偏了偏头。 江浔手覆上他握着轮圈的手,“也挺冷的,一会儿买杯新的暖暖手。”他今天因为出来玩坐了个比较轻便的轮椅,椅背低,也不能电动。 “累了也和我说,跟你自己侄女玩,别逞能。” “江浔你……” “一诺出来了。”江浔松开手,截住他的话。 “叔叔!”谢一诺兴冲冲地一路小孩,过来拉住他手。 这次江浔很自然得推了他的轮椅,轮圈一动,他的手被迫松开。 “一诺,我们要不只玩摩天轮?这样我们出去早,刚好可以吃晚饭,可以吗。” 谢一诺想了一下,“好,我要吃麦当劳!” “没问题。”江浔说。 摩天轮玩上的快,不用排队,主要是因为这个项目他能玩,他们三个人可以走残疾人快速通道。 江浔问他:“我抱你?” “嗯。”谢景珩耳朵尖莫名有点红,在小孩面前被抱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谢一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一听不用排队开心得不得了。 摩天轮快到顶了,景色正好,谢景珩拿起手机,把小脸儿正贴在玻璃上看景的谢一诺喊回来,“一诺,回头看我——” “好看好看!再笑一笑,哇,一诺笑起来太可爱了!”谢景珩看着相机情不自禁也笑了。 江浔和他在一侧坐着,怕他坐不稳一直揽着他腰,江浔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也笑了。 “叔叔别动,等我。” “嗯?” 谢一诺拿起自己的小手机,“叔叔笑一笑,像刚才那样,哇——太好看了——” 谢一诺把手机举到他俩面前,一张live图,他和江浔两个人一开始还有点懵,谢一诺说笑一笑他就反应过来笑了,江浔低头看他,也笑起来,身后的天空被夕阳浸染成流金色。 19、解离 不知道为什么小孩都喜欢肯德基、麦当劳这种地方,谢一诺点了整整一桌小吃,看着都够好几个人吃的了,她说妈妈平时老是不让她吃,今天是她的放纵日。 谢景珩有点累,他一累了就没什么胃口,不过江浔和谢一诺战斗力都很强,看得出这俩人在游乐园疯玩体力消耗都挺大,这一桌子汉堡薯条甚至有被完全消灭的希望。 在吵吵闹闹的麦当劳,对面的一大一小都吃得很开心,都是漂亮小孩,谢景珩懒散靠着,感觉这样也不错。 他们坐在门口靠落地窗的位置,他余光扫过窗外,无意间注意到街对面有个中年男人一直向他们这边看,好像在反复确认什么东西,但是因为离得比较远,谢景珩不好判断男人是不是在看他们,只是直觉上不太舒服。 江浔很快注意到谢景珩的情绪:“怎么了?” 谢景珩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那边有个人好像……一直看我们?没事,可能是我想多了。” 江浔顺着他的指的方向回头,刚好和男人的目光对上。 男人瞬间认出了江浔,向这边跑过来。 江浔脸色一瞬间黑下来,站起身,气势吓人:“我出去处理点事情。” 中年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谢景珩把人一把拉住了,“你仇家?别自己去,我叫保镖,很快。” 江浔神色复杂,握住他手腕想让他松手,“我爸。” 谢景珩怔了一下,把手松开。 这一会儿功夫男人已经进门。他径直走向江浔,抓上江浔手臂,不由分说就破口大骂。 “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连老子都不管了是吧!啊?!” “出去说。”江浔瞬间冷下脸。 “怎么你也知道自己干的事儿白眼狼见不得人!我就在这说!让大伙评评理!”男人情绪激动,拉扯着江浔不肯走,江浔受伤的那边手臂还没好利索,被他拉得闷哼一声。 谢景珩脑袋一热,脾气一下子上来了。 “唰”的一下,抬手把桌上的可乐泼了男人一脸。 男人瞪大眼睛瞬间暴怒。 “诶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多管闲事?我是他老子!” “我他妈管你是谁。”谢景珩冷眼,像看什么垃圾。 男人转头找东西像是要打人。 “小兔崽子别以为你是个残废我就不敢动你!” 谢景珩冷笑一声,要不是他残废现在砸男人脸上的就是拳头,可不会是可乐这种没杀伤力的东西。 江浔脸色猛的更加阴沉可怖,动了真格强行把男人往门外拖,男人一个趔趄被拉得踉踉跄跄,嘴上气急败坏还不罢休,“你给我等着!” …… 正是吃晚饭的点儿,麦当劳里人挺多的,八卦的目光不断扫过来。 谢景珩把看愣的谢一诺揽过来,“对不起,吓到了吗?” 谢一诺摇摇头,又点点头。 “吃饱了吗?一会儿我去找江浔哥哥处理点儿事情,先让司机叔叔送你回去,好不好?” 谢一诺看起来倒是没有特别害怕,跟着司机上了车,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麦旋风和鸡块。 谢景珩送她上车时就联系了两个保镖,保镖到的很快,虽然江浔都是成年人了,就是和他爸真打起来也打得过,但是谢景珩还是不放心,而且不知道他们两个没在门口,江浔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去哪了。 过了十几分钟,保镖说找到了,只有江浔自己,保镖给他发了个定位。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不远,就是不好找。 谢景珩跟着定位寻过去,江浔在又小又窄的巷子尽头,背靠墙壁,低着头。 谢景珩把轮椅停在他面前。 巷子里没有光亮,江浔的脸隐在暗处,没有悲伤或愤怒,只有一片空白。 但是谢景珩莫名得看出他周身的脆弱。 他早就知道江浔有个好赌成性的爸,赌输了就打人,这是他从江浔嘴里得到的唯一关于他过往的信息。 其余的他没问过,江浔自然也不会说。 江浔现在出人头地,他爸是来找他要钱吗,还是一直都在纠缠他? 谢景珩是刚刚才意识到的,相处了快三年,他对江浔的了解却匮乏得可笑。 谢景珩皱起眉,抓住江浔的手,这人的手竟然比他的手还凉,“解决完了,怎么不走?” 江浔好像看向他,目光却没有落点,状态明显有些异常。 谢景珩捏了捏他的手,“先回家吧。” 江浔还是不说话,背却从墙上离开了,谢景珩默默打量了一圈,看他身上没什么伤,便牵着他走向巷子出口,江浔和他并排乖乖跟着,巷子口很远,却有光亮,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保镖把车停在路对面,他牵着江浔的手等红灯,江浔却好像看不见车一样径直向前走。 眼看着前方汽车飞驰而来,谢景珩感觉自己这辈子反应速度都没这么快过,左手盲摸着轮圈猛得放下手刹,另一只手用力拉住他,“江浔!” 江浔被他拉得踉跄着退了一步,堪堪擦身避开刚才的车。 他没力气没江浔大,半个身子还是废的,差点被江浔从轮椅上拽下来。 幸好这一惊吓,江浔好像回神儿了一样,从刚才的梦游般的状态里出来了。 谢景珩松了口气,把手收回来撑着身子向后挪了点,一动腰背抽痛得更剧烈,出了一身冷汗。 江浔人发觉手被松开了才转过身,看得出人还懵着,但本能得扶住他,帮他把掉下踏板的腿捞上来。 谢景珩顾不得身上疼,眼底都是后怕和不安,“你怎么回事?看不见面前有车吗?” 他第一次从江浔脸上看出茫然无措的情绪,江浔蹙起眉,张了几次口才出声,“我不记得了。” 谢景珩心里的不安被放大,他没见过这种情况,但是江浔刚才的状态绝对不是简单的情绪不好,像是某种心理疾病,而江浔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谢景珩问他:“以前有这样过吗?就是做了什么,但是完全不记得。” 江浔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有一两次。” 谢景珩心情更沉了,想带江浔去看看心理医生,但是碍于现在的关系,不好开口,“先回去吧,上车,车在对面。” 谢景珩坐了一天轮椅,腰背又被抻了一下,自己根本上不去车。 江浔抱他上去,却破天荒的没让他靠着坐,也没送他回家。 他报了一个地址,离锐新公司不远的小区,江浔让司机把他放在楼下,一个人进了楼门。 谢景珩第一次觉得自己贱得慌,江浔管他他不愿意,不管他他还受不了。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还是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金医生在临床和咨询心理学方面很有成就,他说,基本可以确定这种情况是“解离障碍。” 解离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是患者通过将自我和当下的现实切断来逃避痛苦的方式。一般是由于严重的心理创伤导致的,比如在童年时期严重的暴力欺凌、性虐待、战争或重大自然灾害。这种防御机制可以让人在心理上缺乏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屏蔽外在伤害和内心的痛苦而生存下去。 出现了解离症状的人,常常会在核心创伤被触发时发生解离。 解离是抑郁的最后一道屏障,而江浔这种,短时间内几乎完全失去对周围现实的感知,可能是中度甚至重度了。 最好的治疗方式是远离创伤,家人、朋友、宠物多陪伴,多肢体接触,用真实的触觉拉住情绪。 谢景珩盯着金医生发过来的一大段大段的语音条发愣。 那一刻他后悔把江浔放走了。 这段时间,他三番五次推开江浔,不过是因为自己跨不过身体这道坎,接受不了拖着瘫痪的下半身和江浔上床。 心里呢,却还放不下,真放手了又舍不得。 他发觉自己太自私了。 以前老觉得自己对人家好,现在想来却是轻浮,或许算不得爱。 要是以前出了这种事,他肯定立马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现在他却瞻前顾后。 现在算爱吗,谢景珩也不太清楚,只是他经不起江浔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那天之后江浔再也没来找他,他和江浔早就因为工作加过微信,他车祸后手机和手机号都换了,江浔的号没变,名字头像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但是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寥寥无几,江浔主动发过,除了工作相关他都没回,江浔现在当面聊还好,线上实在不是个会聊天的人,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轮到谢景珩给他发消息,江浔反倒不说话了,偶尔回两句都是敷衍。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谢景珩早就发觉陈特助和江浔那个小秘书关系不错,估计两个人私底下加过联系方式,他没想着防备江浔,自然没阻止。 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陈特助在办公室汇报工作,发现今天老板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手指一下下轻点着轮椅扶手。 “不用走流程了,让他们直接办就行,监察那边及时跟进。” “好的谢总。” 陈特助刚松了一口气想走,却听谢景珩说:“你等会儿。” 陈特助一口气又提上来了:“怎么了谢总,方案有什么问题吗?” “方案没问题,你和张秘书是不是挺熟的?” 陈特助被这个问题打个措手不及:“您说的是哪个张秘书?” “就是江浔办公室那个小姑娘。” 陈特助确实和她很熟,但是是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吐槽资产阶级的那种熟,她一时间摸不清谢景珩怎么想的,选了个中立的回答:“就……一般同事的熟。” 谢景珩目光一扫。 “很熟。” “……” 谢景珩轻咳一声,“别紧张,我是想说,你要是和她熟的话帮我问问江浔最近什么情况,有没有什么……异常?” 什么异常叫异常?您俩不是前任吗不是破镜重圆吗?不是江总追您吗?还有您怎么不自己问?哦对了,您自己上次把人气得半路下了车。 陈特助把问题在脑子里转了个圈,发现没一个敢说的。 “谢总,让她帮我们盯着江总这……不好吧?她哪敢告诉您这种事……” “你们私底下没说过?” 陈特助警铃大作,急忙说:“我们只会作为私人朋友聊天可能偶尔聊到,绝对没有透露不该透的,我的职业操守您放心!” 谢景珩虽然对于“偶尔聊到”,但是对陈特助的职业道德还是放心的,“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也不是让张秘书帮我盯着江浔,就是……稍微看着点?出什么事告诉我一声。” 陈特助松了口气,说那大概没问题。 20、小镇 张秘书确实是个兢兢业业的好“间谍”,他从陈特助那里间接得知,江浔哪天心情不好骂人了、哪天晚上又加班,虽然大概是张秘书作为打工人的控诉,但是起码可以确定,在公司的时间里江浔没有再出现过解离症状。 那天周一,张秘书突然说,江浔开会时接了个电话,会议结束后直接离开公司了,并且和她说之后一周居家办公,问他这算不算异常。 这倒不是谢景珩担心的那种异常。 不过江浔确实很反常,他放不下心。 “你帮我问问江浔家几楼几号。” 陈特助瞪大了眼睛,“这张秘书不敢说吧……” 谢景珩看陈特助一脸为难,捏捏眉心,“出了事儿我担着,如果江浔把她开了让他来云驰,工资我给双倍!” 陈特助咽了口唾沫,这她确实有必要问问张秘书,估计她想直接被开了。 过了一会儿,张秘书才回消息:1901(我有罪,我想让我的cp在一起!如果江总因为这件事把我开了……就开了吧^^ 陈特助省略掉括号里的胡言乱语,“1901。” 谢景珩上次来了他家楼下,但是没进去过。 挺普通的一个小区,算不上高档,一梯两户。 谢景珩到门前头了又有点不敢敲了,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门里没动静,突然发觉自己行为有些变态。 而且他有什么好不敢的! 想关心就去关心,放不下就抓住了,以前爱的多洒脱怎么一到江浔这就怂了! 谢景珩心一横敲了门。 门很快开了,江浔穿着拖鞋,但是身上衣服还是外穿的,见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我……”谢景珩脑子竟然宕机了,没“我”出来所以然来,只能说,“我能进吗?” 江浔点点头,给他让出路。 江浔家没有过多的家具,装修都是黑白灰色调,整个空间空旷到有些寂寥。 客厅中间放着打开的行李箱。 谢景珩问他:“你要出远门吗?” “嗯。” “怎么这么突然?” 江浔突然从背后弯腰抱住他,整张脸埋进他肩窝里。 谢景珩看不见他表情,但能感觉到江浔情绪很低落,“怎么了?” “谢景珩。” “嗯?” “我爸死了。” 谢景珩怔了一下。 江浔说:“我妈杀的。” 谢景珩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试图消化这两句话里巨大的信息量,他扭过头,只能看到江浔的发顶,谢景珩把手放在他略显凌乱的黑发上,轻轻揉了揉。 他其实不知道该从哪开始问,什么原因?或者,妈妈对他好吗?伤心还是解脱? 谢景珩犹豫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我陪你回去吧。” 江浔闷声说:“你担心我?” “嗯。”谢景珩轻轻回道。 谢景珩意料之外的直白,江浔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他松开紧抱着谢景珩的双臂站直身体,“我爸是在家暴的时候被我妈捅死的,我已经联系了辩护律师,证据收集充分的话,可以判防卫过当。庭审……应该不用很久。” 谢景珩还是担心他接触核心创伤,解离症状再出现,他转过轮椅和江浔面对面,他皱眉说:“要不还是找个朋友陪你吧,上次那样,很危险。” 他仔细一想,如果他和江浔回去不一定能有什么用,就他这身体,到时候还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冷炎?或者张秘书?” 江浔摇摇头,说不用,转身回去继续收拾行李。 江浔人长这么大了,都是大总裁了,实际上算得上朋友的人还真是寥寥,除了冷炎,谢景珩甚至想不到别的什么人。 谢景珩动了动轮椅停在他摊开的行李箱前,这次语气是笃定的:“那我陪你。” 江浔愣了一下,无奈般朝他弯弯眼睛,“很远的。” “借口,前几天还说喜欢我。” “喜欢你,所以不舍得让你受罪。” “有你在我不会受罪。” 谢景珩嘴比脑子快,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好意思,微微低头避开了对视。 江浔那个角度刚好看清他微红的耳朵尖,刚刚绷起来的下颌线。 - “我不该让你来。”江浔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把他揽过去,手按上他腰部的肌肉,谢景珩腰上一疼就用不上劲儿,索性直接靠进他怀里。 朔云县不通高铁飞机,只能先做高铁到市里,再从市里坐大巴或者私家车到县城。 坐高铁还行,商务座好歹能躺躺。 但是再加上这两个小时汽车车程,谢景珩感觉自己腰都快碎了。 下车的时候手抖得差点摔了,但是有司机在,他也不好意思让江浔抱他,还是自己坐了轮椅。 江浔家里是事发现场,自然是没办法住了。 县城的酒店确切说更像宾馆,装修有些老旧,看得出平时客人不多,可能是外来人本身就不多,前台探究好奇的目光有些明显。 “双床房行吗,这儿设施…不太安全。”江浔拿他身份证时悄悄问他。 谢景珩愣了一下,点点头,把身份证递给他。 江浔没直说,这地方很明显没什么无障碍设施,他一个人住不方便。 一共只有一个房间和一个洗手间,两张床在一个房间,床的间隙刚勉强能进去轮椅。 谢景珩确实没住过这么委屈的地方。 “先休息会儿?”江浔微蹙这眉问他。 江浔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来,让他侧身躺在床上,谢景珩松了口气,现在腰僵硬得不行,让他平躺他估计得疼死。 江浔手覆上他的腰,轻轻揉按着,他一直觉得江浔的手法像是学过,只是没有理疗师那么用力,效果虽然不如理疗那么明显,但是也没那么疼。 “没事别一直按了,缓一会儿就好。”过了一小会儿谢景珩说。 江浔松开手,给他腰后垫了个枕头。 “晚上想吃什么?” “嗯…不知道,有什么吃什么。” 谢景珩精力都用完了,没胃口。 江浔看了他一眼,“把外衣脱了再睡。” 北方天气冷,乍一进室内,穿着羽绒服空调一吹,人刚开始有热乎气,谢景珩有点懒得动。 他半闭着眼拉开羽绒服拉链,把两只胳膊从袖管缩出来,江浔自觉给他把衣服拽走了。然后帮他脱掉鞋,把他的两条腿塞进被子里。 谢景珩来都来了,自然是已经放弃了把江浔推远的想法,但是江浔碰到他毫无知觉的腿时,他心里还是抗拒。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他没残废,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起身,又困又暖和,江浔就在旁边,脱个衣服鞋子能躺着谁还坐起来。 …… 这么一想,左右都是有人伺候,没差。 “睡吧,六点半吃饭,我叫你。” “嗯。”谢景珩应完眼皮就彻底合上了。 再醒来江浔已经把饭摆好,家常菜,还挺香,很像自己家里坐的,但很明显不是江浔都做饭风格。 江浔将房间里那张猪肝色的大桌子搬近了点,两个人坐在床尾吃了晚饭。 谢景珩连洗漱都不想,想想那一套流程就累,吃完饭就想睡。 才七点多,江浔也不阻止,甚至关了大灯。 他平时夜里翻身醒好几次,那天竟然一次都没醒,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江浔说他回家一趟,回去取点东西,让他自己在酒店待着。 “不要,那我不白来了?” “你没工作?”江浔知道他昨天累狠了,不想让他跟着折腾。 谢景珩扬眉嬉皮笑脸地说:“没有啊,特地为了你推了。”恢复了点以前的样子。 江浔无奈看着他,这人胳膊撑着坐起来,也就能撑起来胸口往上那一小块儿,整个腰腹都是塌的,明显还用不上劲儿。 “走吧,我就当出去透透气。”谢景珩催他。 江浔拉他坐起来换好衣服。 小镇没多大,两个人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江浔家楼下,一个老小区。 “几楼?” “四楼。” —“我在楼下等你吧。” —“一起上去吧。” 两个人同时说。 江浔又说了一次,“上去吧,下面太冷了。” “那,那轮椅放下面吧,太重了。” 江浔把轮椅推到楼道隐蔽处,转身蹲下,谢景珩倾身向前勾住他脖子,感觉身体被他一下子托住。 江浔勾着他腿弯,他感觉不到,很没有安全感得搂紧了江浔脖颈。 “不会掉下去的。”江浔往上掂了掂。 江浔家里已经看不出死过人的痕迹,家具是原木色调,算不上温馨,不过很整洁。 “客厅沙发太软了,去我房间吧。” “嗯。” 谢景珩贴在他背上轻声回应,他其实,挺想看看江浔房间的。 江浔房间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 江浔把他放在床上坐好,自己去外面找东西了。 谢景珩看了一圈,只有书桌上留着些东西,书架一体式书桌,架子上有一些书和照片,像是江浔高中时候的。 谢景珩想看看照片什么样子,但是现在没有轮椅寸步难行。 他撑着手臂朝书桌那边挪了挪,思量了一下,把椅子往自己这边拉近,让自己坐上椅子。 桌面上的相框是一张江浔的高中毕业照,背面写了时间,不是江浔的字迹,可能是他妈妈写的。 书架上除了老课本,还有两本类似相册的东西。 谢景珩犹豫了一会儿,把双腿挪到挨着桌腿儿,膝盖抵着桌腿把关节锁住,手扶着桌子借力“站”起来,结果一离开椅子发现实在高估自己了,哪怕膝盖锁住,他腰上也因为没有支撑完全起不来身,靠手臂力量也没办法把自己拉起来,更别说腾个手出来够相册了。 谢景珩咬紧牙,一时间进退两难,就在他感觉手上撑不住要摔了的时候,江浔冲进门环住他腰。 “你干什么,怎么不叫我!” 谢景珩松了口气,靠进江浔怀里,“我……就随便看看。”总不好意思说想看他照片吧。 江浔挑着眉看他,显然不信,于是没抱他坐回去,而是扶他站好。 江浔比他高一点,从背后揽住他,完完全全能让他站直,但是他感觉很怪异,好像飘在空中,谢景珩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腿。 江浔一只手移动了位置,扶在他腰附近的感知平面上,隐隐约约给他一点支持。 “想看什么自己拿。” 谢景珩把那两本相册拿下来,又挑了两本江浔的高中笔记,反正江浔自己让他拿的。 书架上的东西或多或少都带着江浔的痕迹,其实他都挺想翻的,就好像借这个机会也能看看江浔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往。 “这有什么好看的?”江浔把他扶回床上,狐疑地掀起一角那本笔记,“字很丑,里面也没夹情书。” 谢景珩:“……别管。” 21、江浔 律师建议尽量收集江浔母亲长期遭受家暴的证据,江浔那天回家找到了他妈妈前几年的就医记录。一次是胃穿孔,一次是肋骨骨折,只是诊断证明,并不能形成证据链。 律师问到邻居或者亲戚朋友是否有人知情,有人能提供证词的时候,江浔明显愣了。 外人看来,他们家大概是个很好的家庭。 江浔妈妈叫佟丽,就在县里的小学当老师,朔云县这边五金厂多,江浔爸爸是个小厂子的小老板,江浔家境在这边算很好。 江浔自己就像“别人家的小孩”,从小拿第一,从县一中到清大、到美国、到现在的江总,江浔爸妈脸上自然有光,朔云一中的老师们到现在还把他当范本,教育一代代学生。 那天他和江浔在校门口的文具店打印东西,文具店老板是个的中年女人,一进门就认出了江浔,虽然眼神有些诧异,“江浔?你可有好长时间没回来,你们这些有出息的都在城里忙了吧,都长这么大了。” “潘婶,我来复印。”江浔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潘婶放下手里的瓜子,接过时瞟了一眼才一张张放进打印机。 打印机嗡嗡作响,这一沓子文件得印上个一时半会。 潘婶手上动作不停,嘴上唠起来也不停,“我在这校门口干二十来年了,咱朔云这小地方就考出去你一个这么有出息的,本来以为你爸妈该享享清福了,”她说到这顿了一下,看江浔没说话又继续说,“你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性格闷了点,你也别太看不开,你爸除了爱打牌人不赖、又实在,估计就是起冲突了,你妈冲动了……” 潘婶一说起来没头,这么大点地方邻里间闲言碎语肯定不少,但谢景珩不想让江浔听,“打印机是不是没墨了啊?” “还真是,你俩等我会儿。”潘婶拿了墨盒回来问他,“你是他朋友啊?” 他看得出潘婶早就对他好奇了,这几天他出门都能感觉到周围人明显的眼神,也不是恶意的,就是估计他俩比较显眼,不是他自夸,他俩都帅得挺出众的,他还年纪轻轻就坐着轮椅。 “是,我陪他回来办点事。”谢景珩回答。 “你这是骨折了还是咋了,咋还坐上轮椅了。” “啊……”谢景珩没想这一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关系挺好啊,还陪他跑一趟,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得好好养着。”潘婶笑着说。 他看了一眼自己腿,他穿了条黑色直筒牛仔裤,很宽松,江浔说外面冷强迫套了两层保暖,上身的短款羽绒服也把腰身遮的严实,估计看不太出来他身体情况,谢景珩也没好意思点破。 “钱扫过去了,谢谢潘婶。”江浔推着他转了个方向,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谢景珩问:“现在去找金律师?” 江浔:“先吃饭吧,我顺便见个人。” 街对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面馆,江浔推开沉重的棉被门帘,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餐馆内暖色调的灯光很柔和,照亮不大的空间,陈旧但收拾利落的几张桌子。 面馆开在学校旁边,现在已经过了学生吃早饭的点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面馆老板是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两个人正在离收银最近的餐桌上一起备菜。 一个矮一点胖一点,留着很短的微商头,笑起来满月脸上出现两个小酒窝,江浔叫她秦阿姨。另一个高一点瘦一点,长头发,很干练优雅,气质其实不太像做买卖的人,江浔叫她林阿姨。 江浔和两个人都很熟,秦阿姨知道江浔要来,一见江浔就放下手里的活儿,把他领进里屋了。 江浔说他去和秦姨聊他妈妈的事,让谢景珩先吃着,等他一会儿。 林阿姨端来一份粥和核桃包,谢景珩接过来,“谢谢林姨。” 温度正好,像是做好后一直保温着,他看了几遍墙上的菜单,早饭都是豆腐脑包子,也没有这个。 林姨看到他瞟墙上突然笑笑,“江浔前几天从我这带饭回去吃,就是给你带的吧?” “嗯?”他前几天确实没出来吃过,江浔每次都把饭买回去。 “不是我这卖的,他点着菜让我做的,他说他朋友身体不好,怕他吃不惯,说的是你吧?” “是。”原来是特地给他开的小灶啊,谢景珩端着粥,莫名有点脸热。 “江浔愿意让你跟他回来,你应该是他很重要的朋友了。”林阿姨笃定地说。 “算是吧。”他俩的关系很难解释,谢景珩模棱两可地回答。 林阿姨却好像看透了一样,不多问什么,重新拾起刚才干的活儿,一边调了盆肉馅,一边说,“江浔小学初中都在旁边上的,我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小脸儿天天冷冰冰的,秦莲老爱逗他,我说秦莲别老这么欠儿,‘强扭的瓜不甜’。” 林阿姨好像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突然笑笑,“没想到,后来她真跟这小孩混熟了,江浔还上小学呢,她跟人家称兄道弟上了。” 谢景珩咂摸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阿姨口中亲昵的“秦莲”是刚刚的秦阿姨。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林阿姨听了嗔怪一般念叨,“这小子,经常口是心非。” “他爸妈的事您都知道?” 林阿姨听到这叹了口气,“我俩早就知道,他爸……打人,秦莲看见江浔身上有伤问出来的。不过这事儿,他也就和秦莲说过。他爸张了副好样貌,实在不像会打人的,他妈是个体面人,不让报警,也不让孩子报,邻里街坊也不让知道,骨头折了也让孩子说是自己摔的,多少年了,江浔上了大学才好点。” “不过她也不算错,我们这小地方吧,报警也没用,”林阿姨神色黯了黯,“家暴警察也不会管,不死不休。” 谢景珩微微一愣,这是他没想过的事。 “江浔很好的一个孩子,我这话儿虽然不地道,但是他爸妈现在这样也是个好结果,他好不容易出去了,没了牵挂,就别回来了,总好过被家里纠缠一辈子。” 谢景珩手上动作不自觉停了,眼神盯着桌面有点出神。 “你是城里的小孩吧?”林姨突然问他。 谢景珩抬头看她,“是,他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城里的小孩,这个说法他第一次听。 “你俩一个学校的同学?” “嗯,不过他上学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 “你比他大?”林姨一脸不可置信。 谢景珩有些哭笑不得,“我比他大五岁。” “一点儿看不出来。”林姨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才下了个定论。 “我本来寻思你这么小,江浔又不是个会疼人的,这哪长久的了。” 谢景珩听了个措手不及,突然怀疑江浔已经跟林姨他们出过柜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也没、没有,他对朋友还是很照顾到。”说完他想咬自己舌头。 “得了吧,有几个人受得了他那冷冰冰的性子。这小子,就是有这个心也不会表达,之前有一次秦莲感冒了好几天没来店里,他每天来转悠,憋了好几天才问她去哪了,关心的话也说的别别扭扭的,特有意思……” “你俩在背后说我俩啥呢?”秦姨从里屋出来,笑着问林姨。 林姨也笑了,假意生气得白了她一眼,“就兴你和江浔说悄悄话,我俩还不能说了?” “能,当然能,”秦姨边说笑边端了饭,“江浔你也快吃吧,一会儿到小学生放学到点人可就多了,闹腾。” 林姨接过话茬,“可不是,你看看你们年轻人吃早饭这时间,都快到中午了,这对身体能好吗?还有你这小孩,大半天了粥也没下去多少,怪不得瘦。” 谢景珩才意识到林姨说的是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头又扒拉了两口。 “吃不下不用强吃,吃不完给我。”江浔说着想拉过碗。 谢景珩把他挡回去,他不想辜负了她们的一番心意,“不用,我吃的完。”他又舀了两勺子,挑眉笑着说“比你做的好吃。” 秦阿姨和林阿姨也听见了,问江浔,“呦,你这小子还学会做饭了?” “他做饭挺厉害的,天赋异禀。”谢景珩笑着说。 “长本事啦江浔!”秦姨一脸不可思议。 “他自己学的,可惜没能从姨们这儿学到点真传,还是林姨和秦姨的饭更好吃。”谢景珩很遗憾地说。 秦姨笑了,顺手呼撸了一把他后脑勺,“你这小孩嘴甜,该让江浔跟你学学!” 江浔没说话,只是笑笑。 屋里暖和,饭吃得也熨贴,乍一出门,干冷的空气让人不太适应。 东北的树到冬天都变得光秃秃,街景萧瑟破败,没什么美感,似乎到处都灰扑扑,凛冽的寒风刮过脸颊,像刀子一样割人。 江浔按住他轮椅后的扶手,“我推吧,太冷了。” 谢景珩回头看他,江浔耳朵和鼻尖也有些红,手缩在袖子里,握着轮椅把手。 “我不冷。”他手指敲敲扶手说。 谢景珩低声“嗯”了下,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指,发热后才揣进兜里。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 江浔很少交朋友,也几乎没提过家人,谢景珩以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只喜欢他这个人而已。 现在却突然地,走进江浔的过往,这些冷的、热的,都是他不曾提及的,他从这些零碎片段里拼凑出江浔这个人。 身后学校铃声打响,不过一分钟,成群结队的孩子冲出校门,每个小孩都穿着校服,脸蛋通红,一路跑出来笑着说着话,呼出一团团白色的气。 谢景珩回头看他们。 好像穿过人群,穿过时间,看到那个独来独往的小男孩。 22、开庭 朔云县人民法院。 谢景珩坐在旁听席上,他第一次见到江浔妈妈本人。 佟丽和江浔童年相册里的照片上的模样很像,和江浔相似的漂亮,只是和照片相比年华已逝,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皱纹爬上眼角与额头。 被法警带上审讯桌,佟丽神色中带着几分憔悴与疲惫,穿着她依然保持着整洁与端庄,衣着得体,头发盘得一丝不乱。 严肃但柔和的面庞,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女人,杀了她的丈夫。 佟丽的眼神在旁听席的人群中看了一圈,在谢景珩脸色停了几秒,很快垂下,谢景珩不太确定,因为佟丽应当不认识他,不过或许只是在人群里见到个生面孔。 江浔不在座位席,他作为证人出席,只能参与举证环节,不能旁听案件。 “起诉书指控你于5月7日晚,持菜刀砍伤江震,是否属实?“公诉人的声音在环形音响里带着金属质感。 “属实,江震赌博输了回来拿我撒气,当时我在厨房做饭,他了掐我的脖子,我随手抓了菜刀,砍了他。”佟丽几乎面无表情,只有喉结上的旧伤随着吞咽动作起伏。 公诉人出示了现场血迹形态报告,“死者中刀后向前倾倒形成的冲击性喷溅血迹,证明被告人是从背后袭击。第一刀砍在后颈,尸检报告显示第一刀后死者已经失去意识,但是嫌疑人在死者背部继续砍了两刀。” “案发当晚死者仅徒手施暴,被告人却使用水果刀连续捅刺五次,明显超出必要限度。”公诉人补充道。 江震那边亲戚朋友没有请辩护律师,只有公诉人,公诉人语气平平,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是旁听席立马窃窃私语起来,看佟丽的眼神里面变了。 旁听的都是县城里来看热闹的,谢景珩不用听也知道,之前街坊邻里都觉得顶多是夫妻起了冲突,失手杀人,这一听得知其中细节,才对江浔家里的实际情况起了猜测。 佟丽神色微动,张了张口,“我怕他没死,醒了,我打不过他。” 律师金薇:“被告人身高1米61,而死者身高1米85,无特殊疾病史,是健康的中年男性,二人体力相差悬殊,被告人的做法不无道理。” “根据最高法指导案例72号,家暴史是判断防卫必要性的核心依据。”金律师同步投影出五份诊断记录,“这些旧伤能间接证明佟丽长期实施家庭暴力,我方两名证人可以直接证明。” 审判长点头示意继续,书记员的速录机发出密集的咔嗒声。 “传证人江浔、秦莲到庭。” 佟丽的眼睛这才亮了亮,看向门口,看到江浔进来麻木的眼神变得柔软,开庭前没有探视机会,这是这件事之后,她第一次见到儿子。 庭审时间不到两个小时。 庭审已经算得上顺利,和金律师预设的一样,家暴史充分,主动自首,但施暴者并没有持凶器,并且佟丽清理了现场,只能判到防卫过当,有期徒刑三年。 一锤落定。 旁听席的人很快散了,谢景珩坐在第一排角上的位置,撑着手臂松了松腰背,这纯木头的三面椅,椅背儿直上直下,坐得他难受,轮椅没停在手边,寸步难行。 谢景珩拧着身子回头看了几次门口,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像等家长来接的小孩。 “走了。”江浔从背后跑进来蹲下,直接捞腿弯抱他。 谢景珩一惊,但手臂已经勾上江浔脖子,“轮椅呢?” “在门口,抱你过去。腰疼吗?”江浔放下他问。 “不疼,你能和佟阿姨见面了吗?” “再过几天,判决正式生效后,我先送你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去殡仪馆取我爸的骨灰。”江浔挡在大门风口,把他的外套拉链拉到顶,神色平静。 谢景珩捏了捏他的手。 “别担心,人都死了,”江浔挂上笑意,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唇有些凉,谢景珩没躲。 - 江浔第一次进殡仪馆,说不上现在什么心情,没有感觉悲伤,也没感觉解脱,就像他对爸爸的感情一样。 江震平时脾气不错,做生意的头脑也不错,很年轻就开了个小五金厂,钱不少,对兄弟下属也很义气。 他爱赌,不至于赌得倾家荡产,但这些年来,也有不少钱周转不开债主找上门的时候,佟丽不让他赌,两个人以前也吵过,但从江浔记事起就是江浔单方面打人了。 小时候江震打佟丽,他本能得想保护妈妈,连带着也被打。后来他大了,被打时开始回击,江震渐渐不当着他的面打了。 那天在麦当劳是江震第一次来找他,找他要钱,因为上次江震找他要钱他没给。 他确实没想过江震会直接找到京市,还能那么恰好,让谢景珩撞见了。 他自认为和江震没什么感情,比起被赌博的亲生父亲要钱,他更关心谢景珩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 他从小就深谙一些自我保护之道,尽管知道这种方法不太正确,但好在有效。屏蔽情感,就像给自己裹上一层透明的壳,既能看见外面,又能保证不被外界打扰。 只有谢景珩坚持把壳撬开。 谢景珩温暖、明亮、热烈,永远有活力,永远有新点子,喜欢笑,喜欢突然出现在他实验室门口,喜欢找他吃饭,喜欢陪他上课时睡觉,喜欢拉着他在操场集市算塔罗,喜欢从校门口跑过来和他抱个满怀…… 谢景珩不是把壳打开了,而是快给他敲碎了,以至于他不再能掌控壳,长久以来稳固的壳一次次出故障。 可是他不清楚壳子里面应该有什么,如果是可怕的东西呢?如果是空的呢? 谢景珩还会喜欢吗? 还是后悔敲碎了那层漂亮的壳。 起码壳子是漂亮的。 时至今天,谢景珩陪他回来,他都没有想清楚,他能给谢景珩看什么。 …… 江震要的那点钱对现在的他来说微不足道,只是他不想给了,这些年来,他给的越多,江震要的越多赌的越多,像个无底洞。 他有无数次想断绝关系,他早就有能力可以带着妈妈一起走,可是佟丽不走,那个小县城、那个家,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他不明白。 佟丽打电话问他江震是不是来找他了,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却不说让他别给钱了。 江浔一直觉得,他拥有的亲情或许不正常,但父母还是爱他的,妈妈的爱会更多一点 但那一瞬间他觉得荒谬到可笑。 那天以后,他去看了心理咨询,心理医生说,“他们两个是成年人、是夫妻,家暴中母亲是受害者,可对孩子来说,她懦弱的应对方式,某种程度上也是帮凶。所以,不要想着去救赎母亲,也不要责怪自己。” 心理医生的话像尖刀,刺破了自我欺骗的光鲜过往,太痛了,他想把壳再裹回来,但似乎总是裹不好。 窗口工作人员扫过尸体处理通知书的二维码,冷光下能看见江震的遗体编号。 很快,领骨灰处叫他,递给他一个比围棋罐子大一点的盒子,不太重。 人死了不过就成个这么大点盒子,可人死债不销,那些钱对他来说不多,他都给还了。那现在,痛苦结束了吗? 亲人去世是这种感觉吗?好像并不感觉悲伤,更不想流眼泪。 江浔端着骨灰盒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想什么。 他站起身,把盒子送到寄存处。 - 谢景珩被他先一步送回酒店。 他把自己挪到床上,躺了一会儿,一直不见江浔回来,等待是最让人不安的状态,他又坐起来,移到轮椅上。 从桌上找出那天在江浔家拿的相册,里面的照片大多数是江浔小时候拍的,从百天照持续到小学,之后就很少了。 照片里的江震并没有他那天见到的那么凶,不过相比江浔妈妈,江震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年轻的时候笑起来很爽朗,虽然没江浔帅,但高挺的鼻子和江浔有一点像,那时候也没有啤酒肚。 一家三口的合照,江震和佟丽都笑着,只有江浔冷着脸,不过小孩子,冷脸倒像是装酷。 谢景珩翻来覆去还是搞不懂,揣测不了,爱吗,不爱吗,亲情为什么会复杂成这样。 他不记得自己的妈妈,但是爸爸和哥哥都很好,如果爸爸和哥哥在的话,会对江浔也很好。 如果爸爸和哥哥在就好了。 他早有察觉江浔的性格肯定是原生家庭造成的。作为男生,像他这种长相和能力的,从小到大,无论是在长辈、老师那里,还是在异性面前,能得到的善意甚至说是红利只多不少,这点谢景珩自己活这么多年也清楚。 这种情况下,江浔还能长成这种性格,实在是不容易。 他一开始追江浔,倒也没有圣母心泛滥到想救赎人家,只是出于喜欢,想亲近,亲近完也喜欢。 时间久了人和人就有感情的,他确实偶尔想,那些长年累月溃烂的伤口有办法愈合吗,怎么样才能让江浔好呢…… 谢景珩捧着相册,再次出了神。 23-30 23 接吻 ◎“爱里为什么掺杂着痛苦?”◎ 江浔一进门,谢景珩就看出他状态不对劲。 就像和一诺去游乐场玩那天,江浔虽然在做动作,但是整眼睛都是放空的,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周围存在与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和他隔着一层。 “不是去领骨灰了吗?怎么没有。”谢景珩叫他。 江浔放下外套,转过头,向他走过来,漆黑的瞳孔向一潭平静的死水,看得谢景珩心里一颤。 谢景珩抬手想碰碰他,“怎么了……”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江浔从轮椅上拽起来摁进怀里。 谢景珩吓了一大跳,江浔现在这个状态好像完全不记得他腿不管用,掐着他的腰让他站起来。 他那两条腿别说站着了,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他想向下看,却立马被江浔摁回去,只能搂紧了江浔脖子。 谢景珩有点慌。 “江浔……”他抬起头,下一秒就被江浔充满侵略性的吻压回去。 江浔吻的没有章法,却要人命一般不管不顾,谢景珩被他压制着始终找不到主动权,脆弱的脖颈被江浔一只手控着,没几分钟就要窒息了。 谢景珩向后倾了点头,江浔却好似委屈不满一样,吻得更深、更缠绵,以至于两个人都开始意乱情迷。 江浔习惯性地向下摸解他裤子,谢景珩皱起眉攥住江浔手腕。 江浔却使了个巧劲儿逃了,逃掉的手好像向下去了,他……感觉不到。 谢景珩一瞬间清醒,猛地把江浔推开,不料江浔紧追不舍,追着他的唇把人往后推,谢景珩完全被他带着后退,腰一下子撞上身后的桌子。 这人疯起来下手没轻没重,谢景珩一瞬间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本能地咬紧牙关,一口咬上了江浔舌尖,两个人口中弥漫开血腥味儿。 江浔猛的回过神来,平时凌厉的眼睛瞪得滚圆,神色茫然。 “我……干什么了?” 谢景珩疼得说不出话,脸色煞白,露出没加掩饰的痛楚神色。 江浔发觉自己揽着他站着,想抱他上床。 “别动……”谢景珩按住他胳膊,“我……把我放桌子上,我缓会儿。” 江浔拧着眉,护着他腰托着他坐上桌面,谢景珩折了点身子,把头抵在江浔肩上。 他感觉到江浔身体僵住了,一动都敢不动,手臂明明想抱他,最终却只是虚虚环上他的腰。 江浔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儿,估计被他的状态吓到了。 腰上尖锐的疼痛变钝,谢景珩气儿喘匀了才把头抬起来,看到江浔的还懵着的脸,“没事了,刚才磕了一下。” “我做的?我……亲你了?”江浔手指蹭了下他红的过分的下唇。 谢景珩偏过头躲开了,“算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他有点生气,但是又没法怪江浔。 就算是抽离的状态下,江浔的行为也是他主观上想做的,只是没了理智压制。 哪有人解离的时候按着人亲的? 江浔一时间手足无措,“对不起……” 江浔垂下眼,长直的睫毛轻颤,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把他刚才那点火气全浇灭了。 谢景珩叹了口气,倾身抱住了江浔,一个极深、极紧的拥抱。 江浔眨着眼愣了一会儿,才抬手回抱他。 “抱我到床上吧,坐不住了。”谢景珩埋在他肩窝闷声说。 之前出差那几天两个人住一起,也只是住一个套房,不像现在这样每天共处一室,两张床之间不过半米的距离,不管干什么事彼此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这身体不方便的时候太多了,他车祸后都是一个人住,摔了就再爬起来,穿衣服折腾累了就歇会儿再穿,洗澡磕磕碰碰反正洗完就行,早就习惯了。 可是江浔在,好多事都不动声色帮他做了,这几天他几乎习惯了江浔的照顾。 心理医生说,江浔要多和家人朋友拥抱,现在两个人每天确实都“搂搂抱抱”,他甚至觉得重新在一起也很好。 但是当天晚上,他又犯神经痛,吃了止痛药也压不住,他疼得昏昏沉沉神智不清,江浔就握着他手,守了他一整晚。 别说做的时候有没有感觉了,这要是真的复合,日后那么多年,江浔又要照顾他多少呢,睡个觉都睡不安生,他有什么资格说在一起。 后来几天,他们心照不宣地各退一步,对那天晚上的吻,两个人都闭口不提。 他知道,江浔是发觉自己失控,怕伤了他。 谢景珩自己则是突然发觉,他想江浔平安,却还是不能接受重新在一起。他陪江浔来是因为对他来说,主要矛盾转移了,可这不代表次要矛盾就消失了。 他不想让江浔陪他疼,更不想以后拖着没感觉不能动的下半身和江浔上床。 这段时间工作都堆积着没处理,两个人每天对着电脑各忙各的,倒也默契。 之后他们住了三天,第四天刚刚过了上诉期,江浔可以和妈妈见一面。 一个大晴天。 北方冬天的晴天,天色灰蓝,干燥的冷空气呼吸起来却很舒服。 看守所会见室有些简陋,两个人中间隔着不锈钢栅栏和玻璃。 佟丽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憔悴,神情舒展,脖子上的掐痕淡了。 耳边的电流声滋滋作响,江浔捏紧了手中的话筒,“妈。” 佟丽见了他嘴角扯出笑意,眼尾褶皱堆起,但她只是轻轻说,“江浔,对不起。” 江浔其实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他喉结滚动了两次才出声,“他……罪有应得,不怪你。” 佟丽却说,“傻孩子,我对不起你,你小的时候我没勇敢一点离婚,拖累了你这么多年。妈妈太懦弱了,没有保护好你。我一辈子,想做个好女儿、好妻子、好老师,却没做好妈妈。”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望向江浔,“原来打碎原本的生活也没那么可怕,痛苦很真实,也很……自由。” 江浔听愣了,原来是这样吗,他很快扯了个笑,“好,以后我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出来后我接你来京市吧。” “嗯,”佟丽笑了,“下周我转进市里的女子监狱,不用担心我。” “嗯,你照顾好自己。”江浔低了下头,眼泪滑到鼻尖。 “怎么还哭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可爱哭了,七岁以后就不哭了,说什么也不哭了。” 佟丽越说,江浔的泪越停不下,突然稀里哗啦,像开了闸。 佟丽抬起手,想摸摸他,却隔着铁栅栏和玻璃,终究只能把手按在玻璃上。 “旁听席上那个小孩是陪你回来的吗?”她突然问。 江浔惊讶地瞪圆眼睛,泪止住了,他没和佟丽提过谢景珩,甚至没提过他喜欢男生。 “妈你……知道他?” “猜的,像那个大学时候帮你出国的朋友,也听你爸说过,他很好认。你喜欢他吧?” 江浔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只是等佟丽开口。 “我没有意见,就算我有,你也可以不管,你的人生也是自由的。”佟丽平静地望着他,“照顾好自己。” 江浔听了这两句话,感到过往的恩怨仿佛都能一笔勾销,他一瞬间感到荒谬。 爱里面为什么永远掺杂着痛苦?而痛苦里面,为什么又掺杂着愧疚? …… 那天回去以后江浔开始低烧,回京市的路上直接烧了一路。 以前他就很容易这样,生病很少,但是一病就很厉害。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江浔表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 江浔就好像一根弦,大部分时间总是绷紧着,解决了一件大事才会稍微松一会儿。 谢景珩一开始把江浔送回家了,都上楼进屋把人送床上了。 江浔红着眼问他,能不能不走。 “陪我一会儿。”江浔发烫的掌心握住他的手腕。 江浔家里这没人气的装修多看两眼都冻得慌,总感觉连口热水都没有。室内也没装无障碍设施,他留下根本不现实。 “去我家吧。”谢景珩反手握住江浔,想拉他从床上起来,江浔烧得发晕,但也没让他拉,自己晃晃悠悠站起来跟着他。 那天在江浔家楼下看见一只小彩狸,又瘦又弱,只有眼睛大大的,一直跟着江浔走,围着江浔脚边转,抓着江浔裤腿往他身上爬,江浔把它丢下去,它还会自己找回来。 小彩狸好像认准江浔当主人了似的,江浔上车了,小猫还在地上冲他们叫。 “要不带回去,你养了。” “我不要,我不会照顾这种小东西。”江浔烧得头疼,神色恹恹得撇了一眼,很快把眼神挪开,“这个颜色的猫放外面也死不了。” 谢景珩和这个小东西面面相觑,“大冷天的还是带回去吧,你不要就放宠物店。”他把猫提溜起来放进车里。 谢景珩挺喜欢小动物的,小时候就想养狗,爸爸不同意,说养小动物是给自己选择一个家人,怕他是一时兴起负不了责任。他觉得这个小彩狸算得上缘分,和江浔有缘分,没有不养的理由。 小猫蹭到江浔脚下,抓着裤脚想爬,江浔把腿挪开,小猫便又跟过去,反反复复。 江浔瞪圆了眼睛看他,好像在说“你捡回来的你管管”,少见的有些孩子气,谢景珩情不自禁地弯弯嘴角。 小猫没直接带回家,他让助理带着去宠物医院检查了。 江浔和他回了家,当天晚上就起了高烧。 24 同居 ◎“我只喜欢过你”◎ 他叫周叔来给江浔看了,周叔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原因,普通流感发烧,先吃药,烧退不了再打点滴。 谢景珩点了份晚饭,给江浔拿进卧室,看到江浔靠在床头坐着看电脑。 “躺回去盖上被子。” “热。” “热也不行。”谢景珩放下饭不容拒绝地说。 江浔瘪瘪嘴,没动,谢景珩贴了一下他额头,烫手。 “能不能抱我一下?”江浔放下电脑抬起脸,脸上红扑扑的,狭长的眸子可能因为发烧染上点水光,看人很深情。 得寸进尺。 说是让他抱一下,实际上江浔一手把他圈进怀里,抱一下还不满足,嫌轮椅碍事,江浔双腿锁住他膝盖托着他腰把扶起来。 江浔感觉怀里的人,薄薄的、凉凉的一片,整个人陷在他怀里,没知觉的下半身软得什么也支撑不住,越向下越凉,怎么也捂不热。但是抱起来很舒服,不想松手。 谢景珩就没那么舒服了,江浔像块烧红的炭一样,皮肤哪哪都烫人,从上到下把他裹住了。 江浔身材比大学时候还好,可能这两年健身了,上身和手臂都是恰到好处的薄肌。 两个人紧贴着,就隔着睡衣那点布料,谢景珩感觉胸口发烫,腰腹知觉模糊的部分也像隔着层棉花发热。 搞得他,小腹里像窜了个小火,突然口干舌燥…… “江…江浔…”谢景珩喉结滑动,推了推他。 江浔反而又把他往怀里压了压,随即突然意识到什么,把头从他肩窝里抬起来,想往下摸,结果被他迅速用一只手抓住了。 “硬了?”江浔震惊地看他。 谢景珩轻咳一声,偏开头。 “不是说不行?”江浔蹭着他耳朵撩了一下,“我帮你?” 谢景珩躲了一下又推推他,“不用,放我下来,你快吃饭吧,吃完饭吃药,一会儿凉了。” 江浔一句话没听进去,心思都在他身上,“不管不难受吗?” 谢景珩:“……” “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谢景珩又推推他。 江浔没坚持,轻轻扶他坐回去了,只是眼里全是没藏着的笑意。 确实不用管,很快就能自己下去。他这个身体能被江浔三番五次撩起火都是奇迹。 谢景珩半夜又过来一次,看他还是烧得厉害,江浔没胃口晚饭吃的太少,谢景珩先哄着他吃了碗鸡蛋面,才喂他吃退烧药。 江浔迷迷糊糊问他,“为什么你煎的蛋这么香?我自己煎不是这个味道,你到底放的什么啊。” 以前他每次都说秘制配方,放了爱,现在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肉麻,“用菜籽油煎,你下次试试。” “哦。”江浔失落得很明显,但是乖乖把煎蛋都吃掉了。 林姨说江浔不会疼人,以前确实有点,在爱人这方面江浔的能力几乎为零。 从来只有江浔生病的时候谢景珩照顾他,没有过江浔照顾谢景珩。 谢景珩以前一生病就回家住了,家里人都围着他转,也用不着江浔照顾。 发烧鸡蛋面这一套就是爸爸教他的。爸爸说吃了鸡蛋面再吃药,睡一觉起来病就好了,他小时候确实对此深信不疑。 后来有一次他上小学的时候,那天爸爸回来时,他基本上已经退烧了。 他问爸爸“今天怎么不做鸡蛋面,爸爸你忘记了呀?” 爸爸觉得有点好笑,“你真以为吃鸡蛋面吃好的呀!” 谢景珩懵懵地点头,爸爸刮刮他的鼻子,给他做了一碗。 吃完那次他才明白过来,鸡蛋面和感冒发烧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只是爸爸让他吃药和睡觉乖一点的手段。 不过,他还是感觉挺管用的,心理作用也是作用。 那时候江浔在学校,生个病就他自己,谢景珩舍不得让人回宿舍吃食堂,每次都把他带家里来,把这一套也用在江浔身上。 谢景珩其实也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更何况现在他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也就是在照顾江浔这件事上,稍微有点经验。 江浔断断续续烧了三天,烧得谢景珩都犯愁。 江浔本人没什么大反应,明明温度挺高的,他也不会喊难受,前段时间堆积的工作多,他让张秘书把文件都送家里来了,什么事儿都没耽误。 江浔除了休息就是工作,每天让吃饭就吃饭、让吃药就吃药,谢景珩莫名觉得人别烧傻了。 后面不烧了,只剩下有点咳嗽,江浔一直没去公司,也几乎没出门,谢景珩寻思着江浔也不是个这么宅的人啊,而且他也该出去透透气,好的快点。 周末,谢景珩洗漱完下楼,江浔做了早饭正端出来,两盘吐司,谢景珩挑了虾仁滑蛋的。 谢景珩咬了一口,美味,满足,他鼓这腮帮子问江浔,“你这周末没事?” “没事啊,怎么了?” “那天的猫还在宠物医院,你要不找个时间带回来?” “带回哪?” “什么回哪?”谢景珩被他问的有些懵。 他突然才想江浔不会真不喜欢猫吧,他确实没见过江浔对任何小动物展现喜爱之情。 啧,谢景珩犯了难,“我都捡了,你真不要?你不养也得给它找个人家吧。” “不是,我是说,带到哪?这儿吗?”江浔指指地板。 “嗯?要不你放二楼,有一间茶室根本没人用,可以清出来放猫的东西……” 江浔一口吃掉吐司,好像突然心情大好,“走,你和我一起去。” 谢景珩:“你到底是想养还是不想养?” 江浔笑眯眯看着他,“都行,我只是怕你赶我走。” 原来问他“带回哪”是这个意思啊,回你家还是回我家,谢景珩才明白过来。 “反正…你先住着吧,心理医生说你适合和朋友家人呆着。”谢景珩含含糊糊得答。 “你还帮我问心理医生了。”江浔尾巴快摇上天了。 “我都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早就算朋友了,关心你怎么了。”谢景珩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又不想往那层意思上靠,已读乱回,破罐子破摔。 江浔精准地揪住字眼:“朋友?” 谢景珩“啪”地撂下餐具,“爱住住不爱住滚!” “住。”江浔接话飞快。 …… 宠物医院是助理找的,直接把猫送过去的,谢景珩也是第一次来。 “是只小母猫,年龄大概两个月大,刚断奶,体检结果很健康,就是稍微有些营养不良,已经做了内外驱虫,等她满两个月可以过来打第一针疫苗。”前台把小猫从格子里抱出来,递给谢景珩。 一个多星期没见,小家伙比之前胖了点,更可爱了。 谢景珩问江浔要不要抱着,江浔摇头,就着他的手试着摸了摸猫头,小彩狸很兴奋得蹭他手回应了他。 谢景珩也搞不懂这小猫为什么喜欢江浔,毕竟江浔,一副对这种小东西无从下手的样子。 “谢景珩?”有个年轻女生的声音突然叫他,头和江浔同时抬起头,看到一个穿宠物医院白大褂的漂亮女生。 “林可菲?” “真的是你,天啊,都好多年没见了!”林可菲感叹一声。 谢景珩也有些意外,他把小猫放到腿上转过轮椅,想了想才会心一笑,“没想到你真的做了宠物医生。” 林可菲笑出两个小酒窝:“不止,这家宠物医院我开的!说起来,多亏了有你那时候帮我补习,要不然我爸妈不会让我选理,我也做不了宠物医生了。” 谢景珩很真诚地说:“是你自己有决心,还聪明,小林同学。” 林可菲笑弯了腰,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高马尾随着她轻轻晃动,“谢谢小谢老师认可。” “对了,这是你的猫吗?你们来接她回家?”林可菲指指谢景珩怀里的猫。 “我朋友的。”谢景珩指指江浔,他这才想起来没给他介绍。 “林可菲,我们是高中同学。” 江浔朝林可菲绅士一笑。 林可菲狡黠一笑,“怎么就只有高中同学了,我还是你初恋女友。” “害,早恋也不是什么光荣事,那时候,两个十几岁小屁孩。” 林可菲吐吐舌头,“那怎么,和你这样的帅哥谈过恋爱我可得炫耀一辈子。” 谢景珩被这么直白地夸,有点不好意思,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江浔,江浔恰好在看他,若有所思。 林可菲:“你朋友的猫是刚捡的流浪猫吗?家里缺宠物用品吗,我这边也卖。” 江浔:“刚捡的,还没准备,我在你这里买一些吧。” 林可菲:“好,跟我来这边!” 江浔看他抱着猫,自动推上他的轮椅。 两个人跟着林可菲挑了猫粮、猫罐头、猫碗、猫砂、猫砂盆、猫爬架……一应俱全。 听林可菲一说感觉什么都需要,虽然猫还小小的,没猫碗大。 林可菲很热心地帮他们把东西送到车上,车后座和后备箱都放满了。 谢景珩坐在副驾驶上呼噜着猫毛,发现还没给猫起名字。 “你要不要给她起个名?” “嗯…起名…” 江浔在开车,虽然不该一心二用,但是他很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谢景珩微微眯起眼,“你想什么呢,从买东西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 “我在想,”前方红灯,江浔停下车转头看他,“你以前喜欢女生吗?现在还喜欢吗?是男生女生都可以吗?” 谢景珩不自然地摸摸脖颈,“我…都喜欢…过?你问这个干什么,都好多年前了。” “高中,十六岁?小谢老师?” “就,就高二分科前,她爸妈让她选文,她不愿意,放话说考到年级前五十她爸妈就不能再干涉她,那时候我和她同桌,给她讲过题。” 江浔倾身靠近,直勾勾盯着他,“就这样啊?” “牵过手亲过嘴。”谢景珩飞快地说。 “绿灯了!你你还走不走!”谢景珩推了推他,江浔坐回去启动了车,侧脸紧绷着,好像在生气。 谢景珩来了兴致,“你没有吗?就算没谈过也暗恋过吧,高中生那么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喜欢过班里的漂亮女生?还是你一开始就喜欢男生?” “没有。”江浔回了他冷冰冰的两个字。 谢景珩静了一会儿,没忍住真心疑惑地问:“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的的呢?”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我只喜欢过你,你亲的我、你让我做的。”江浔看着他,黑亮的瞳仁里带着点怒气。 谢景珩愣了一下。 “下车。”江浔拔了车钥匙,嘭地关上车门,虽然他知道江浔是去给他拿轮椅了,但是他还是产生了一种错觉,江浔想把他扔这自生自灭。 好在错觉只存在两秒,江浔很快打开他这侧车门。 谢景珩:“……轮椅呢?” “都是猫的东西,不好拿。”江浔冷着脸抄腿弯把他抱出来,抱上楼,连人带猫。 25 小猫 ◎“能不能…只做朋友…”◎ 谢景珩本来担心江浔不是很想养,毕竟捡得突然,江浔也一直不太上心。不过真把猫接回家后,江浔虽然很生疏,但养的还挺认真。 搬猫用品他帮不上忙,都是江浔安置的,之后的喂食和铲屎也是。 小东西还是莫名其妙地很黏江浔,他说让江浔起个名,江浔说他不会起,让他取,他也不会,两个人面面相觑。 谢景珩:“这么的,要不你查查黄历、八字、或者五行?” 江浔:“……查哪天的?” 谢景珩:“捡猫那天。” 两个人对了半天,最后全推了,江浔说叫“啾啾”吧,贱名好养活,谢景珩哑然失笑,说你还信这个。 小猫东嗅嗅西瞧瞧,好像在探索领地。 “啾啾,啾啾…”谢景珩叫小猫了两声,感觉还不错,很顺嘴,不过啾啾听不懂,完全叫不过来。 “是不是很可爱?”他问江浔。 “还行吧。”江浔把猫抱过来放在他腿上,“你俩玩吧,我去把猫爬架装了。” 江浔一走啾啾就跟着走,谢景珩不满地啧了声,“就这么喜欢他,真把他当妈了。” 江浔勾勾嘴角,“你要不一起过来装。” 装猫爬架还是太考验人身体素质了,谢景珩觉得自己还是算了吧,也帮不上忙。 不如和猫玩会儿。 “谢景珩——”江浔在一楼喊他,“放阳台还是客厅啊?” “阳台白天会不会很晒?客厅好像没地方放,要不把这盆柠檬树换个地儿。” “啊?……你看着放吧,”谢景珩看了一眼没跟上江浔的脚步、正晃晃悠悠要下楼梯的啾啾,“算了,我下去看看吧。” 谢景珩折着身子把啾啾抱起来,一起下了电梯。 江浔刚打开包装箱,正在看图纸,看他过来顺手把图纸递给他。 谢景珩:“放阳台吧,挨着窗户,猫应该都喜欢看外面的鸟。” 江浔确实没想的这一点,戏谑地说了句,“真聪明,小谢老师。” “……” 谢景珩又想起江浔在车上说的话了,突然发现自己挺不是个东西的,就好像是他把人掰弯了,还没负责。 在一起后他们和正常谈恋爱没区别,以至于谢景珩都没仔细想过,江浔答应一次十万的时候在想什么。 除了开始的两次,他也不是做了就打钱,做完打钱感觉怪怪的,好像真搞什么情色交易似的,江浔也没问他要过。 逢年过节他就给江浔挑个吉利数字转几十万过去。 其实细想的话,如果按做的次数,这些钱根本不够,主要是真的谈起恋爱来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又不是想放松了买一晚上,两年根本数不清多少次…… 分手的时候他转过去三百六十万,波士顿消费不低,他估摸着给江浔那些钱,刚够美国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不太宽裕,不过当时的情况,流动资金他已经拿不出更多了。 一会儿功夫猫爬架就装好一层,阳光下零件摆了一地,还没组装上啾啾已经进去窝着。 江浔单膝跪在地上,撸起袖子,露出劲瘦的小臂,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在拧螺丝,居家服把他衬得柔和了很多,褪去生意场上的凌厉,显现出本来的年纪。 谢景珩倚在轮椅上,手支着脑袋发愣。 江浔收那些钱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不是甘心吃软饭的人,那如果他们两个当时谈下去,江浔是打算回来把钱都还他吗……? “谢景珩?”江浔突然把他轮椅拉过去。 谢景珩吓了一跳,扶住他胳膊,“你干什么!” “我刚才说给我图纸,你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江浔眼含笑意问他。 “……想工作。”谢景珩把手里的图纸递过去。 江浔把螺丝刀塞他手里,“你拧上,我看看图纸,好像缺东西。” “我拧?” “你拧,高度正好。”江浔说。 确实正好,江浔拧还得弯腰,他正对着这个高度。 行吧,他拧就他拧。 江浔在零件里翻了半天,发现缺了个小螺丝,估计装箱的时候掉了,就是小楼梯一侧缺固定,影响不大。 他和江浔一起装好了上面部分,啾啾好像知道这是给她的,天然地就会爬上爬下,很让人有成就感。 江浔把地上都收拾干净了,把装了垃圾的包装箱放到玄关。 谢景珩撑着轮椅椅面松了松腰。 “累了?躺会儿,一会儿起来刚好吃饭。”江浔正想抱他。 “我自己来。”谢景珩调整了轮椅位置,把自己转移到沙发上。江浔看他坐稳了才走。 谢景珩等他走了,才提着膝窝把两条腿捞上来,脚踝松松垮垮,一提起来拖鞋自己就掉了,他没穿袜子,脚上骨头清晰可见,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这个位置可以看见猫爬架,沙发床紧挨着阳台,阳光也照在他身上,强烈到晃眼。谢景珩躺下,侧卧着拽过两条腿,把自己缩起来,感受到困意,干脆闭上眼睛,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餐桌上已经摆了些盘子,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刺啦声,玻璃门后是江浔的身影,谢景珩一动,差点压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啾啾轻轻“喵”了一声从他背后绕过来,钻进他怀里,他才发现腿上多了条毯子…… 谢景珩把脸埋进猫毛里,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能不能一直……只做朋友- 江浔现在不担心谢景珩赶他走,周一就回了公司办公。 晚上他进门后听到厨房有声音,然后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在厨房,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女人手里的菜锅一抖发出“咣当”一声响。 “你是江浔吧?”女人反应过来问他。 “您是……”江浔迅速从谢景珩的亲属圈里思考了一轮感觉都不像。 谢景珩听到声音从书房里出来,“是张阿姨,每周一会过来打扫一次,我忘了和你说了。你看看你那屋需要打扫吗,不知道有没有要紧东西,我就没让阿姨动。” “哦哦,正常打扫就好,麻烦张阿姨了。” “好,那我做完过去打扫,我一般来打扫这天就把饭也做了,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们。”阿姨笑着说。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略微荒唐的想法,感觉自己终于成了这儿的女主人…… 江浔先找到啾啾在哪,啾啾在沙发角落睡觉,把自己睡成了一滩液体。 很可爱。 他顺手拍了张照片。 江浔手机图库里以前只有谢景珩,以前光明正大拍的和后来偷偷拍的都有。 也很可爱。 现在多了啾啾,也是因为谢景珩。 谢景珩捡猫的时候就说她可爱,但是他没觉得,他从来没觉得这种一身毛的小东西有什么可爱的,而且又小又弱,麻烦得很。 不过事实上……谢景珩说的没错。 他在啾啾柔软又温暖的毛上摸了一把,然后进卧室飞快地换了衣服,敲开书房的门。 谢景珩的脸被显示屏映上冷光,他从电脑后抬起眼:“吃饭?” 江浔:“还没好。我能进吗?” 谢景珩把目光收回来,“进吧,什么事。” 江浔绕到他身后,弯腰从背后搂着他,手环上他腰。 谢景珩瞟了一眼下面,手上工作没停,警告地说:“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我说了是朋友,朋友没有这样的。” 江浔没松手,但也没继续做什么。他其实不太理解谢景珩划的这条线,既然都一起住了,这条线的意义又是什么。 江浔温热的掌心覆到谢景珩后腰上,谢景珩轻轻抖了一下。 “腰又疼了?所以回来这么早。” “……一点点,你不碰它就不疼,松手。” “是,僵着就不疼了。” 江浔摁揉了一下他后腰的肌肉,肌肉一松开里面一跳一跳地疼,谢景珩立马坐不住了,手抓上江浔胳膊。 江浔皱眉扶住他,“去卧室,我给你按一下。” “不用,我工作没做完呢。要按快按,疼过去就好了…嘶…你轻点!” 江浔手上没用多大劲儿,谢景珩却疼的脸都白了,紧攥着他衣服伏在他怀里发抖。 江浔眉心一跳,“今天很忙吗?什么破工作别干了。” 谢景珩听笑了,从他怀里抬起脸,“你投的项目,我不干了你钱也别要了。” 谢景珩缓过来一点,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嘴唇倒是咬红了。 江浔揉了一下他的唇,眯起桃花眼,“我不是投资,是对赌,赚不回来有什么关系,你,和你的股份,都是我的。” “……”这天聊不下去了。 谢景珩被他说恼了,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走走走,出去,别打扰我!” 江浔看他坐着还打晃,扶着他腰不敢撒手,眼看着谢景珩就要炸毛。 张阿姨敲响了卧室门。 “小珩,都收拾好了我走了哈,饭晾着了现在正好吃。” “好,张阿姨慢走。”谢景珩扬声说。 江浔终于找到了个顺毛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问,“先吃饭?” 谢景珩没搭理他,冷着脸合上电脑,转过轮椅走了。 江浔跟在他身后,关了书房的灯。 26 师兄 ◎“你想赢吗?”◎ 这段时间云驰的智能驾驶系统研发出了点问题,一直无法推进。 在新能源汽车领域电动化只是上半场,自动化才是下半场,他和江浔的大学专业虽然两部分都包含,不管是现在的云驰,还是江浔读研的方向,都偏向电动化领域。 自动化通俗说主要是智能驾驶,智能驾驶无关车辆性能,确是最容易被消费者体验和接触到的部分。 以前云驰做的智能驾驶系统是“传感器+高精地图”,摄像头和雷达共同感知路况,耗能很大而且不够准确。现在采用新方案是“t+bev”,但是卡在transformer应用转换上,transformer以前只用做文字处理,现在想用它做图像识别 ,谢景珩知道方向是对的,但是研发部搞不定。 卡了半个多月了都没进展,研发部的数据反馈,看得谢景珩跟着头疼。 他寻思着招点技术人才,一时半会儿还招不到,其实他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不过实在不容易搞定。 季文进是他师兄,专精自动化方面,谢景珩大三那年,季文进大四。 跟着汪老做项目的基本上都会读研读博,所以哪怕本科生,进了汪老的项目组也会叫师兄师姐而不是学长学姐。 不过谢景珩是个例外,他虽然对搞研究还挺感兴趣的,不过不爱争那些虚头巴脑的荣誉,没用的课能逃也都逃了,大学绩点勉勉强强,自然保不上研,他又懒得考。谢景珩自己没什么所谓,只是汪老一度对于他没用继续读感到惋惜。 季文进毕业后也去美国读研了,和江浔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但回国后进了互联网行业。在他看来,季文进是个功利的人,前些年互联网确实是风口,自动化也是做人机交互的,和软件开发算对口。 不过听说去年,他辞职去高校做老师了。 这几年,除了汪老组局,他和季文进也没私下见过。 “哎,你认识季文进吗?”谢景珩咬了口排骨随口问江浔。 “什么季文进?”江浔一头雾水。 “就是,咱们学校咱们专业的一个师兄。” “后来在MIT读研的?” “对。” “认识,我申请之前向他问过经验,不过他比我们年纪大挺多了吧,你怎么认识?你有事找他?” 谢景珩一拍桌子,感觉这事儿有救。 “他比就我大一届,我们一起组队参加过比赛。” “比你大一届?”江浔震惊地重复了一句。 谢景珩白了他一眼,“对,所以你最好收回刚刚说他年纪大那句。” “他自己长得老。” “……” 谢景珩和季文进脾气不对付,上学的时候就有点针锋相对,不过前几天他约季文进吃饭,季文进竟然同意了,他本来想看看江浔能不能和他一起的,现在看着,江浔也不像能和人关系处得好的。 “你到底问他干什么?”江浔紧追着问。 “我想让他来云驰,他研究生不是自动化方面吗,现在研发部关于transformer那块儿搞不了。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还不错,一起吃过两顿饭,感觉他挺看好我的,读研前后对我都很热心。”江浔大言不惭地说。 “难道你想让我去挖他?”江浔挑眉。 谢景珩神色复杂,“也不是,我自己去,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就是如果你和他关系好,要不和我一起去吧?” 江浔大概看明白了,“你和他关系不好?” 谢景珩犹豫地说,“也不算不好吧,我就是…怕我俩打起来。”毕竟以前就打过。 江浔看了眼谢景珩现在的小身板,这可打不起来,他只能单方面挨揍了。 “后天晚上,去不去,给个准话?” “去。”打起来他可以拉偏架。 谢景珩和江浔提前到了餐厅,谢景珩不太能吃辣,但是他知道季文进爱吃,就投其所好订了一间川菜的小包厢。 季文进到的很快。 谢景珩根本不用辨认就能认出他,季文进这些年一直没怎么变,冬天穿冲锋衣工装裤,还是一身黑,模样也没什么变化,可能长得老的人比较耐老吧……不是,谢景珩发现自己完全被江浔带跑偏了。 季文进见了他俩倒是愣了一下,不过没说什么。 “季师兄好。”江浔站起来迎他。 季文进摆摆手打趣说,“不用不用,你坐,哪能麻烦江总啊。” “季师兄。”谢景珩少有地叫上师兄了,他坐在轮椅上,显得分外乖巧。 “谢总也是客气了,这句师兄我可当不起。”季文进把客气话说得阴阳怪气,和以前一样,两个人见面先掐两句,不过这次谢景珩不能和他掐了。 “什么当不起,师兄要是不认我,今天就不会来了。”谢景珩笑眯眯地说。 季文进不为所动,“我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有什么事你直说就。” 谢景珩也知道他的性子,干脆说,“师兄,事儿不能这么聊,先吃饭叙旧打打感情牌,我才好求你办事。” 他把菜单递过去,“我俩刚才点了几个菜,你看要不要再添点?” 季文进脸色还紧绷着,不过接过了菜单,勾了几个新菜。 谢景珩拿过来一看,季文进特地在川菜里挑了几道不辣的,他一瞬间不知道该怀疑季文进口味变了还是他专门和自己对着干,两个都挺难以置信的。 不过他没说什么,江浔叫服务员把菜单拿走了。 谢景珩开了瓶酒,啤的,先给季文进倒上。季文进坐他对面,什么话也没说,但一直盯着他的动作。 他坐着伸直胳膊勉强够着季文进的杯子,但是一杯还没倒满腰上就有些撑不住了,轻微地抖了一下。 江浔肯定注意得到,立刻扶了他肩膀,季文进反应也很大,吓了一跳般一下子抬住他胳膊,把他手里的酒瓶拿走了,这他倒是没想到。 季文进自己把杯子满上,拿过他的杯子也倒上,他看着手中的酒杯,忽然开口,“不是伤了腰椎,能坐?” 谢景珩有些诧异,“你知道?” “听汪老师说的。”季文进掩饰地轻咳一声。 谢景珩被他这别扭的样子逗笑了,把身体靠回椅背如实回答,“能坐,腰还有点感觉。” 季文进没说什么,把杯子推回他面前。 “谢谢师兄。”谢景珩笑着说。 季文进要给江浔倒,江浔说他开车就不喝了,季文进自然没强求。 菜没上齐,谢景珩先和季文进碰了两杯,两个人在这种事上向来默契。 不先喝点,这叙旧还真开不了口儿。 季文进早就看过财经新闻,也多少知道网上那些花边新闻,但是谢景珩和江浔他都认识,这两个都是聪明人,那些捕风捉影的感情猜测他从来没信过。 他以为江浔算谢景珩的资方,也算合作方吧,两个人就是商业关系,顶多沾师兄弟的名头。 现在看着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江浔放了个清水碗,辣菜过了遍水才放谢景珩碗里,谢景珩还是感觉辣得呛嗓子,闷咳了一声。 季文进竖着眉,给他倒了杯水,“吃不了辣的就等会儿吃,不是点别的菜了吗?” 谢景珩突然知道他刚刚为什么添那些菜了,他这师兄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谢景珩停了筷子,“师兄,你研究生也做的自动化方向吗?” “对,主要是做无人驾驶,ai大模型,现在教的专业课也差不多。” 谢景珩点点头,手指抹掉玻璃杯壁上挂着的水珠,仰头喝掉一杯冰镇啤酒,“师兄喜欢这个方向吗,当年虚实融合自动驾驶实车挑战赛,你也做的这个。” 季文进愣了愣,好像陷入了回忆。 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呜,谢景珩把电竟椅蹬得转了个圈,显示屏上跳动的代码映得他瞳孔发亮。他刚把最后一块奥利奥塞进嘴里,键盘就被季文进“啪”地按住了。 “你还在改底层架构?”谢景珩的镜片反着冷光,监控日志显示核心控制模块的代码量比昨晚少了30%。实验台上摆着喝剩的半罐红牛,肯定又通宵了。 谢景珩舔掉指尖的饼干碎,光标在删除键上挑衅地晃了晃:“传统MPC就像给赛车装限速器。我的神经拟态算法能让决策系统像人脑一样。” 他抓起手绘板,潦草的神经网络结构图瞬间盖住了陆沉舟精心整理的测试数据。 季文进冷笑了一声,“上周在S弯道突然加速的是谁的系统?上个月在雨天测试撞护栏的又是谁?” “做实验本来就是试错的过程,你那么保守能研究出什么?”谢景珩不满地撂下笔。 下个月他们小组五个人参加虚实融合自动驾驶实车挑战赛,谢景珩和他共同负责一个板块,但季文进是队长。 “按照原方案进行,拿冠军没问题。”季文进说。 谢景珩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着桌板,“新方案或许赢的更漂亮一点呢?” “也可能输的很惨。比赛不是你一个人的,这个板块也不是你一个人负责,我不同意改结构。” “不尝试那搞研究还有什么意义,输赢就那么重要?” 季文进抱着胳膊看他,答案不言而喻。 谢景珩有些不爽,顶了顶腮,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 “去哪?” “回去睡觉!” …… 最终方案用了谢景珩的神经模拟算法,小组投票决定的,清大的学生多少都是有野心的人。 但是细节上两个人还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十件事有八件谈不拢,谢景珩嫌季文进功利主义、还保守死板,季文进不想陪谢景珩冒风险、讽他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大多数最后结果还是听季文进的,他确实有实力,而且更有经验。 比赛前一周,整组人都忙的脚不沾地,谢景珩趴在桌子上补觉,季文进突然冲过来,拎起他领子给了他一拳。 谢景珩年轻时候那个脾气一点就炸,睡觉被打扰本来烦,二话不说先给了季文进一脚。 他还想上前,被实验室的同学忙拉住了。 “你私自改初始架构的容错阈值了。” 谢景珩顿了顿,熄了点火气,“什么叫私自,那本来就是我负责的部分。” 季文进眉头紧锁,“我当时说了不行。” “我们共同负责一个部分,怎么就都得听你的?而且现在测试根本没问题。” “你……”季文进还想上前,被师姐拉住了。 邹媛师姐挡在他俩中间,先骂了谢景珩两句,“你们俩是合作,别一天天搞得像仇敌,偷着改阈值防着谁呢!” “我没偷着……” 邹媛没听他的,转头也给季文进骂了一顿,“你也是,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他能告诉你吗!别当个师兄就真想压人家一头。” 季文进没反驳,邹媛其实知道他也没这个意思,就是涉及研究,只认自己那一套。 邹媛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眼刀,“测试没出问题,都回去继续做吧,现在打架也没用,就算改也来不及跑新数据。” 本以为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比赛当天真出了问题,只拿了第二名。虽然他们组的模型创新性强,受到的媒体关注度最高。 他和季文进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一见面就能怼起来,每年同门聚餐也这样,汪老和师兄师姐都习惯了,从试图调解变成了嗑瓜子看热闹。 不过前两年聚餐他都没去,每年年前会聚一聚,前年他刚出车祸,去了忘了生什么病反正也在医院,再见面就是今天了。 酒过三巡,两个人倒是聊开了,他俩都没想到对方这么记仇,学生时代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着呢。 江浔在一旁听着好笑,纯粹来听故事了,也没什么用得着他说话的地方,这两个人也没什么大仇,就是都太傲气,拉不下脸讲和。 “师兄。” “嗯?”季文进抬头,对上谢景珩带着酒气的脸,瘦了,好像更白了,那双眼睛敛了锋芒,只剩盈盈水光。 “想说什么。”季文进垂下眼,他大概也能猜到谢景珩为什么找他。 “对不起。” “什么?”季文进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他。 谢景珩只是笑着说,“我不该那么说你,我那时候……太天真了,才会说‘输赢不重要’那种屁话。” 季文进是标准的中产阶级家的小孩,读最好的学校、出国留学、进大厂工作,没踏错过一步,比精英主义的模版还模版,这条路简单,也不简单。 季文进其实也知道,谢景珩那时候不缺钱也不缺能力,做事才会追求所谓的“意义”。 就像他,踩了互联网最后的风口,钱赚够了,人生似乎达到世俗标准里的成功,才真正思考自己喜欢什么,至于做大学老师,他不是热爱教学,只是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科研。 他确实看不惯谢景珩这种随心所欲的性格,什么能轻易得到才会说不想要、不在乎。 可看不惯,不是看不上,当年心比天高的少年气呢,都散了吗? 季文进不会说软话,只是眼底神色复杂,“你想让我去云驰吗?” “对,如果你愿意来,薪资、待遇、资金,我尽量……” “好。”季文进打断他。 这是答应了吗,谢景珩脑袋发懵,呆呆地问,“没有条件吗?” “你想赢吗?”季文进问他,却没等他回答,“条件是听我的,相信我,除了那次我从来没输过。” 谢景珩愣了一下,才扬起嘴角,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嗯。” 季文进碰碰他的酒杯,把半杯酒一饮而尽,两个人相视一笑。 27 清大 ◎“你带我?”◎ 三个人一起出了餐厅,谢景珩和江浔陪季文进等了一会儿网约车。 “高校离职比较麻烦,不过现在在放寒假,你要是那边要是急,我可以先过去。”季文进说完感觉自己太上赶着,又补了句,“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 “当然信得过!越早越好,你是不知道研发部那群人,都笨死了,我现在重新自学自己去做实验都比指望他们强!”谢景珩扬着脑袋说。 季文进不屑地冷哼一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外套穿上。”江浔挡住风口把衣服递给谢景珩。 谢景珩没接,“热,我凉快会儿。” 江浔把人拉过来,直接上手给他穿上了,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谢景珩坐在轮椅上任由他摆弄,瞪了他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 江浔,现在是江总,江总这哪是资方,陪饭局、管接送、还照顾他身体,这快成谢景珩助理了。 季文进特别想问问他俩什么情况,又觉得问了不合适,脑子里天人交战,最后选择问江浔一嘴,“你一会儿送他回去?” “嗯,我住他那儿。”江浔直白地说。 谢景珩不满地在江浔腿上抽了一巴掌。 江浔特别不稳重地喊了一声,“我说的是真的啊。” “谁问你了?”谢景珩又抽了一下,一巴掌拍他屁股上。 “……”算了,他也就能打着点高度了。 季文进嗅到了浓郁的八卦气息,“你们俩……” “朋友。”江浔淡淡地说。 季文进用脚趾头想都看得出不是那么回事,他知道江浔喜欢男的,因为江浔当年出国前就确定自己以后会回国发展,因为他在国内有个男朋友。 现在看来,谢景珩这张脸,这对赌协议,啧啧,花边新闻不无道理啊。 只可惜还来不及问,网约车就到了,季文进上车打开车窗挥挥手,让他俩赶紧回家。 两个人把季文进送走,江浔拿出车钥匙正要解锁,却被谢景珩抓住手。 谢景珩:“散会儿步再走。” 江浔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这大冷天的你散步?” 谢景珩思考了一下说:“拐个弯儿就是清大,来都来了,跟我进去转一圈。” 江浔气笑了,“你追忆往昔上瘾了,师兄?” 谢景珩缩了下手,被江浔抓住了没抽出来,“……我想吐,现在回去大概率会吐你车里。” 江浔皱眉蹲在他面前,“怎么不早说,别的地方难受吗?头晕吗?腰呢?” 谢景珩嫌他问题太多了不知道回答哪个,干脆摇摇头,“就是喝多了有点想吐。” “校友进门也得刷身份证,你带了?”江浔问他。 “没带,跟着学生进去就行,门卫又不管。” 江浔看了眼手机时间,“都过宿舍门禁了,不太容易等到人。” “西门那边有个地方能进,我带你过去。”谢景珩突然弯弯眸子,像只蛊惑人心的小狐狸。 西门旁边有片小树林,谢景珩领江浔往深处走,林子走到头,和清大西路只隔着一溜儿铁栏杆。 “你找什么,这边有小门?” “有一块儿栏杆没有上面那块儿,”谢景珩指指铁围栏的茅尖儿,“可以直接翻过去,我以前半夜找你就这么进去的。” 江浔:“……” 江浔还没说什么,只见谢景珩突然停下手按上腹部,江浔赶紧扶住他,“想吐?” 谢景珩眉头紧锁,忍了一下喉头的恶心,突然推开江浔的手,抓着轮圈极力侧过身子,“哇”得一声都吐外边了。 江浔被他吓出一身冷汗,一只手架住他胳膊,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背,“还难受吗?” “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谢景珩看着地上的呕吐物一脸嫌弃,他吐吐舌头,嘴里发酸。 “先出去吧,出去买瓶水。”江浔直起身,想推他轮椅。 “哎哎就快到了,”谢景珩拉住江浔的手,“来都来了,一会儿我在那等着,你去买水。” 江浔借着清大西路的路灯光,能看清谢景珩的眼睛,瞳仁圆圆的、亮亮的,每次喝酒后会变得有些孩子气。 “好。” 确实有块儿栏杆上方尖头断了,断裂磨得光亮,可能是疫情封校倒时候被不少人翻过。 江浔估计着,站到下面的水泥台面上,栏杆刚到人腰高,确实很容易翻,但是他感觉也没办法带着谢景珩一块儿翻…… “……非得在这儿进吗?”江浔问。 “你试试,你抱我。”谢景珩看着他说。 江浔感觉好像大概勉勉强强也有可能,但还是很有难度,他又不会轻功,万一摔了就麻烦了。 “我觉得吧,不如去求求门卫叔叔放咱俩进去。”江浔斟酌着说。 他看谢景珩一脸不死心的样子,叹口气,“算了,你等我会儿,我先去买瓶水,学校超市这个点应该关了。” “哦,去吧,买瓶饮料最好。”谢景珩无所谓地回答,好像还在思考怎么翻墙。 “别乱跑,等我回来。”江浔临走前不放心地说。 …… 谢景珩对着栏杆看了一会儿,翻不了,心里不痛快。 他划着轮椅靠近栏杆,栏杆刚高出他头几厘米,如果站在底部水泥台上,这和复建器材应该差不多高,刚及腰。 酒壮怂人胆,谢景珩看了看四下没人,把腿从踏板挪到水泥台上,双手拽住栏杆,把自己提起来。屁股一离开轮椅,身体瞬间没了支撑直着坠下去,全靠手臂发力拉着栏杆,明明就像引体向上一样,可他试了几次都起不来,下半身像有千斤重。 谢景珩才觉得这不是酒壮怂人胆,自己这是喝酒喝飘了,半个身子都残废的人,还想翻栏杆。 他看了眼地下的草坪,应该摔不死,在手臂力竭之前,他找了个好点的角度,让自己朝地上跌下去了。 就半米高度,但是因为身体没知觉,下落变得特别吓人,他刚松手就情不自禁想抓回去,结果没抓住,左手掌心还被铁杆擦出一小片血痕。 人被自己无语到极致甚至想笑,谢景珩比较想在地上躺一会儿,但是担心江浔回来,还是得快点坐回去。 从地面到轮椅转移次次复健都练习,可能是江浔最近抱他太多的缘故,他手臂力量不够,试了好几次才坐回去。 谢景珩累的出了一身汗,坐在轮椅上喘着粗气。 “谢景珩!”江浔向他跑过来。 很快,他向江浔扯了个笑,不知道江浔刚刚看到了没有。 江浔拿了一瓶水和一杯豆浆,“水漱口别喝,喝豆浆,热的。” 谢景珩右手接过水漱了一口,江浔却拉过他左手翻过来,掌心通红,血还在往外渗。 谢景珩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别动,水给我。”江浔皱着眉,用水冲过他掌心,闷闷地说,“进个学校至于吗。” 谢景珩咬着豆浆吸管,没话讲。 “手晾一会儿别动,”江浔推上他的轮椅,“走大门,我看谁敢拦着!” 江浔像那种孩子摔了怪地不平的家长,谢景珩哑然失笑。 到了门口江浔其实也没什么办法,找保安说了情况,保安让出示学信网才放他俩进来,并且对他俩这种大半夜拜访母校的行为表达了极大的不理解。 谢景珩看江浔被保安训,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校园里几乎没人,梧桐大道冬天没了遮天的树叶,但是风一吹很舒服。 路过共享电动车停车点,谢景珩拽拽江浔袖子,“扫辆电动车行不行,走着太慢了,骑电动车我带你,我们去清湖看天鹅吧。” “你带我?”江浔确认了一下。 “我带你,骑电动车又不用腿。”谢景珩一脸期待地说。 江浔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也不是不行,他想骑就骑吧,江浔推着他返回去,把轮椅寄存在保安室,被保安又质疑了一次。 学校里共享电动车不让两个人一起骑,江浔都不敢说放轮椅是要去骑车,他抱着谢景珩往停车点走的时候,感觉喝醉的不是谢景珩,是他自己。 江浔想了想,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向来没那么多想做的事,谢景珩说想做什么他就陪他。 现在也是,别伤着、别难过,谢景珩做什么都行,如果奢求一点,他希望一直是自己陪他。 江浔把谢景珩放在电动车座,自己坐在他身后扶住他的腰。 谢景珩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把自己两条腿摆好,直起腰向后贴了贴,“你…手往上靠靠,腰上感觉不太到,还是挺、挺吓人的。”谢景珩不太好意思地说。 “嗯。”江浔手挪到他胸口位置,把他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隐忍般深吸一口气。 有的话他怕谢景珩忍着不说,他心疼,谢景珩说了,他也心疼。 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日常生活工作不方便至少还能做,有他在,他可以帮他做。可是人生还有很多事啊,谢景珩以前喜欢旅行,喜欢尝试新事物,喜欢游泳、滑雪、跳伞、高尔夫,这些他帮不了。 生活被强行收窄,超出日常的每一次尝试都是未知的难度,谢景珩也会害怕。 江浔心疼得快要碎了。 “我拧车把了啊?”谢景珩没他这些心情,只是有些紧张地问他。 江浔把下巴搁在他肩窝,“走吧,骑慢点。” 江浔一手揽着他,一手扶着后座扶手,车起好步他才把两侧的腿收起来。 谢景珩试着加了点速,晚风把他的刘海掀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俊朗的眉眼。 “我靠,我好厉害啊。”他突然傻兮兮地笑着说。 江浔也笑了,“嗯,特别厉害。” 谢景珩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学号4701的同学您好,请问您此次行程的目的地是——” “清湖。” “好的,目的地清湖,小谢司机很高兴为您服务!” …… 夜晚的清湖没有天鹅,只有一枚弯月,很小,却很亮,静静地躺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银色的光辉在微波上跳跃,四周的树木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微风拂过,轻轻摇曳着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两个人把车停在湖边,都没讲话,只是安静看着湖面。 他微微低头,看向谢景珩。 不知道谢景珩在想什么,在想他们以前在湖边散步,抑或是他自己在清大读书的四年。 谢景珩额头上出了层薄汗,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粉红,不知道是骑车累的还是兴奋的,江浔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谢景珩抓住外套想脱,“我不冷,你感冒刚好自己穿着。” 江浔抓紧外套领口把他罩住,“穿着,出汗了吹风会着凉。” 江浔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硬朗的眉骨,高鼻薄唇,锋利又凉薄。可他有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容易给人很深情的错觉。 谢景珩被江浔揽在怀里,周身都是江浔独有的冷冽气息,他偏过头,目光从江浔的眉眼、滑到鼻尖、最后停在唇瓣,很想吻一下。 江浔以为他要吻下来了,谢景珩却只是定定看了一会儿,在谢景珩目光移开前一秒,江浔忍不住低头去吻他,然而谢景珩偏过头错开了,唇瓣擦过侧脸。 “我说过了不行。” 这个角度江浔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能做朋友。作为朋友,我关心你,我希望你住在我家直到……心理不再出状况,但是如果你想,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你喜欢谁都无所谓。”谢景珩冷下脸看着湖面,一口气说完,顿了顿,“还有,我知道你在查当年的车祸,别继续查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你又这样。”江浔紧盯着他,“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遇到事情就推开我?” “现在这样挺好。”谢景珩说的很轻,就是太好了,太幸福的虚幻,不立即打碎,便会沉迷。 “自始至终,我从来没给过你在一起的承诺,是你会错了意,你现在想明白了要走就走……” “走吧。”江浔猝不及防地打断他,谢景珩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生出些恐慌。 江浔却突然抱紧他,把他整个上身笼罩压进怀里,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温暖地、有力地跳动。 “回去吧,我冷。”江浔把眼睛埋在他肩窝,说话带着鼻音。 谢景珩皱起眉,“冷就把你自己外套穿上!” 江浔抱着他不撒手,也不抬头,蹭着他肩膀摇头,他颈侧突然感觉沾了点水。 “你……哭了?”谢景珩侧过身回头看,江浔不抬脸,只露出低垂的眼睛,有点红,睫毛沾了泪成一簇一簇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哭,”谢景珩无奈地说,“收一收,一会儿门卫看见,再以为我把你怎么的了呢。” 谢景珩抬手给他擦了下泪,结果越擦越多。 “……” “都多大了,江总,算了。”才二十四,也没多大。 “走了,别光抱我,扶着点后面。” “哎哎你抬头也看看路,我掉头了?” “你那腿也是摆设啊,看着平衡着点,摔了我可没辙啊……” …… 28 急诊 ◎“不是绝症……”◎ 谢景珩半夜是被胃里疼醒的,浑身都是黏腻的冷汗,他指尖用力按住上腹,腹部知觉不太灵敏,但是里面的胃却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 他没得过胃病,顶多是娇贵了点,吃得不对劲了偶尔难受,喝酒也很少喝到大醉。 今天这点酒,还是纯啤酒,完全不至于难受啊。 他第一反应其实是叫江浔,还没摸到手机,先想起晚上说的话,刚说了做朋友,大半夜找人家又是什么意思。 谢景珩吐出一口打着颤的气,把身子蜷缩起来。 胃里一阵阵绞着疼,不带停的,太折磨人,谢景珩疼得快神智不清时,忽然感觉一股强烈的不适从胃里翻涌上来,他本能地想起身可是起不来,一下跌回去了。 ……总不能吐床上,他硬生生把喉头的恶心压回去了。 从右侧卧拽着自己的腿变成平躺,可身上使不出劲儿,怎么也翻不到离床沿近的一侧,连给自己翻个身都做不到,他拿自己这副不能动的身体一点办法都没有。 啾啾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跳到床上,围着他打转,一个劲儿蹭他。 江浔手机常年静音,只给谢景珩的号码设置了铃声,谢景珩从来没打过,睡梦中听到铃声他还感到陌生,看见屏幕上的名字一下子清醒了。 他还没按接通就开始往楼上跑,一步三个台阶,这辈子没觉得二楼这么远过。 江浔直接冲进卧室,看见谢景珩抵着床头蹭坐起来一点,手死死按着胃,惨白的脸上都是冷汗。 “江浔……”他极低地叫了一声,还不及旁边幼猫的声音大,像是呜咽。 江浔把他从床头揽进怀里,拉开他死抵着上腹的手,用掌心护住他的胃,“胃是不是,别按那么大力,怎么个疼法?” 谢景珩忍到极限了,根本回答不了他,借着他的力把身子歪向床沿吐了,江浔手扒住他的肩才让他没有栽下去。 谢景珩每吐一下,江浔感觉手底下的胃跳一跳,像活了一样,谢景珩身子就那么单薄一片,背后蝴蝶骨随着动作抖动。 江浔看得心惊,根本不知道怎么缓解,也没办法直接带他去医院,只能轻轻揉着安抚他痉挛的胃。 晚饭后他已经吐过一回,现在吐出来的都是水,一点食物没有。谢景珩感觉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胆汁都要吐完了,喉咙烧得发疼。 可还没消停片刻,他又俯身吐了一口。 这一下,江浔神色瞬间变了,扶在他肩的手上力道陡然增大,谢景珩掀起眼皮朝地下看了一眼,是血…… 他攥着江浔的手臂,一开始感觉自己手抖,后来发觉江浔也抖,他觉得江浔可能有点害怕,毕竟现代人,谁能看见别人吐血不害怕…… 谢景珩撑着江浔手臂费力地把自己上身直起来,江浔扶着他肩,手愣是抖得一点没使上劲儿。 完了,真把人吓着了。 谢景珩吐完胃里倒是消停了,只剩下干疼,他抽了张纸擦掉嘴上的血,“应该是胃出血,不是绝症……” 江浔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捂着他腹部的手,慌乱地摸手机,“我打120。” “别慌。”他握住江浔发抖的手,哑着嗓子说。 谢景珩抬起头,对上江浔不安的眼睛,“就是胃有点出血,不用打120,去医院挂急诊,你开车。” “不用打120?”江浔在确认,但本能地还是信他。 “120来了先做一遍心电图,没用,还耽误时间。”谢景珩稳住声音解释,胃里变成刀割一样的钝痛。 江浔给他裹了件长羽绒服,抱着他就想去车库。 谢景珩扒住门框让他停住,“你自己穿件衣服,不差这一会儿,真的,听话。” 江浔上车的时候都还没缓过神来,一次愣是没打着火,他在副驾驶上自己都坐不稳,还得帮江浔拧着钥匙。 好在江浔也没有前几次解离的症状,大概是纯吓的。吐血这种事看起来可能真的吓人了点。 不过他还是着实怀疑江浔这个心理素质。 “江浔?真没事,就疼那一阵儿。”谢景珩撑着身子朝他那边挪了挪,还是够不着他,“一会儿再开,你过来点。” 江浔还锁着眉,听了他的话他靠过来,谢景珩拧着身子面向他,突然松了撑在身侧的手,朝他张开双臂,江浔本能地接住他倒过来的身体。 谢景珩用力抱紧他,伏在他耳边说,“别害怕,实在不行我们打个车。” 江浔总是抱他,江浔刚刚抱他下来,因为身体状态太差他自己转移不好,因为没了轮椅他走不了。可是拥抱不一样,拥抱是有力量的。 江浔这才稳住心神,扶他坐回去,“我没事,中心医院,十五分钟。”- 凌晨一两点的急诊大厅是人最多的。 挂上号还得排队。 谢景珩除了疼和晕已经没有其他感觉,也不算大毛病,大部分病人都是家属代排,但是他自己没法坐,就窝在江浔怀里跟着排。 一个小护士来回巡查,看见他俩就急了,拽着江浔的胳膊就往急诊室走,“这边快快快,人都晕还排什么!” 江浔没反驳跟着护士就走了,半路上谢景珩掀开眼皮抬了点头,“没…没晕,来之前有点胃出血,我脊髓损伤自己坐不了。” 护士瞅着他这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你这,那也先进来吧,看着有点严重。” 急诊室里面床位几乎是满的,护士给他指了个空床位,“躺那儿先做个心电图和血压,家属到护士台报名字和身份证,一会儿拿了单子验血。” 急诊不分科室,不管什么病先得查一通。 他就是血压低点,心率高点,心电图没什么问题,他感觉江浔才是该做心电图的那一个,如果现在给江浔做个心电图肯定心律不齐…… 医生心电图仪器还没给他摘,门口突然推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模模糊糊听见那边医生飞快地说,“妊娠32周,方向盘卡压导致肋骨骨折,玻璃贯穿伤在右颈静脉窦附近……” 给他做心电图的医生来不及摘他身上的仪器就说,“我先去那边。” “孕妇大出血,直接进3号手术室!”一群医生护士推着床离开,急诊室里病人和家属刚刚都在看那边情况,其实不自觉地都跟着紧张了点,这一走,衬得有些安静。 谢景珩把手腕上夹子自己摘了,系好上衣扣子,他拽了拽江浔的手,“别看了,医院这地方就这样。” 江浔转过头来,脸有点发白,却也没说什么,帮他把脚踝的夹子也摘了。 急诊人手不多,等了一小会儿,才过来一个小护士给他抽血,化验得等半小时。 “还疼吗?”江浔问他。 他也知道糊弄不过去,“还有点,过去那一阵就没那么疼了,你帮我揉揉?” 江浔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上腹,胃里很平静,只是谢景珩体温低,捂不热。 “你有胃病吗?还是喝酒喝的?”江浔确实知道他吃凉了辣了胃容易不舒服,但是以前确实没毛病,回来后也没见他疼过,他第一次对这个事儿不确定。 “从来没有啊,喝酒也不至于吧,我都没喝醉。”谢景珩的疑惑一点不作假,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这段时间胃没有不舒服过?”江浔皱着眉。 “没有吧……”其实还是有过,上次和叶青予喝酒醒来也有点疼,但是他感觉是,宿醉起床后胃疼,挺正常的吧……“可能偶尔好像也有,就是以前那种,吃的不对劲了,没、没像今天这样过啊?” “哎真没骗你!”他看江浔没说话又补了一句。 “嗯,一会儿看医生怎么说吧。”江浔握着他的手抵着自己额头,谢景珩伸手摸了摸他发顶。 本来五岁的年龄差他觉得没什么。他那时候二十出头,性格闹腾,江浔虽然才上大学,但稳重甚至有些少年老成,起码表面上是,对人对事看着比他成熟。 现在倒好,他躺在床上看着江浔握着他手强装镇定,一瞬间感觉这是他儿子…… 江浔才二十四,他再过这个年都奔三了,嘶,原来差五岁是这样啊。 谢景珩动了动手松开他,“帮我看看手机,能查到化验报告了吗,一般用不了半小时。” 江浔拿过他的手机点开一查,确实出了。虽然他看不懂,但是超出正常范围的数值都标着箭头,这一上一下的一堆箭头看得他眉心蹙得更深了。 谢景珩扫了一眼报告页面,伸手一把把手机屏幕盖住了,“又看不懂,找医生去看。” “基本能确定是胃出血,出血量应该不大,具体原因等早上消化科上班了做个胃镜才能知道。不过你贫血太严重了,建议先输血。” 在急诊这种地方他这根本不算个病,医生淡定熟练地开了个单子,让他俩去输液室。 不管怎样,江浔听完暂时放心了不少。 护士给谢景珩手背扎针,扎完挑液体时看了好几眼他的脸。 虽然他长得不错,也不至于这么看吧,谢景珩被看得发毛,“怎么了?” 小护士憋了半天终于问出来,“你这都没晕吗?真稀奇,我看了你报告,血红蛋白都低成那样了!” 谢景珩有点尴尬得咂舌,“我……血红蛋白本来就低。” 怪不得他都不那么疼了,眼前还一阵阵闪黑。 他也不是完全不晕,只是江浔这心态他哪敢晕。 “没晕倒最好也插个尿管,一袋血输五个小时,这两袋子呢,你上厕所又不方便。” “我应该……”他也说不出口能自己上,但就是因为他插过,才抵触这件事。 “不插的话我陪他去,可以吗?”江浔问护士。 “也行,去的话手上小心着点,晕了就没治了只能插。” “好,我看着,有情况再说。”江浔说完,护士点点头,推着器材离开。 谢景珩也没那么想让江浔陪他,这和插尿管比起来,没法比,两个都一样让人难受。 “我要不……叫个护工?”都三点多了,你也回去休息一下。谢景珩看着江浔的脸,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江浔的眼神里情绪浓重,却只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嗯,你叫吧,我等护工来了再走。” 谢景珩松了口气。 他联系好了一个以前照顾过他的护工,没等他来,实在撑不住睡过去了。 医院灯光没什么温度,照在谢景珩白到快透明的脸上。江浔轻轻地,握住他没输血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29 胃镜 ◎“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谢景珩睡得不安稳,住院部楼道一有响动他就醒了,早上不到七点,一袋血都还没输完。 江浔握着他的手趴在旁边睡着了,不过他应该回去过,因为轮椅被拿过来了,护工刘叔也在。 刘叔看他醒了问,“您要……哦哦。” 谢景珩比了个“嘘”的口型,又用眼神指指江浔,别吵醒他。 谢景珩又闭了一会儿眼,等一袋血快输完,要换新的,刘叔按铃叫护士的时候江浔才醒。 “今天要不用去公司就回去睡。”谢景珩抽回被他握得有点发麻的手。 江浔脸色不怎么好,陪他折腾一晚上,眼下的青黑很明显,他想让江浔休息。 却不知道自己脸比医院的床单还白,输进去一整袋血,脸上愣是一点血色都看不见。 江浔没回答他,“约的下午两点做无痛胃镜,8小时禁食、4小时禁水。” “能改吗?不用无痛。” “为什么不做无痛,医生说优先选择无痛胃镜,而且听说做胃镜很难受。”江浔皱了皱眉。 “……无痛得全麻,做个胃镜不至于吧,而且打麻醉又不是什么好事。”还因为谢景珩知道,瘫痪的人全麻很容易失禁。 江浔被他说服,“好,我一会儿问问医生。” “我想去个厕所。”谢景珩越过江浔对护工刘叔说。 “好,我直接抱您过去吧。” “嗯。” 谢景珩自己举着液体,被刘叔从床上抱起来。他本来找护工的意思就很明显,他要脸,江浔也心知肚明。 但是现在江浔死盯着这个劲儿,恨不得自己上手。 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江浔还看着,江浔这个长相冷着脸还是挺吓人的,他感觉刘叔都有点怵他。 谢景珩叹了口气,“你要不上班不补觉就去吃个早饭,别守着我,人还没死呢你就守上灵了……” “别乱说话!” 谢景珩看他脸冷得掉冰碴儿,想逗他两句,他也不在乎这个,没想到江浔真急了。 “你呸呸呸!” “好好,呸呸呸……” 江浔不再说话,沉默着接过液体挂回原位。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江浔就没露过笑模样,谢景珩又叹了口气,借着护工的力让自己躺好。 他睡不着,干脆打电话让陈特助把工作电脑送到医院,其实也看不太进去文件,他浑身没舒服地方,忍不住搜了些关于胃镜的信息。 他只是不想打麻药,不是做胃镜不害怕。毕竟在icu插管子的时候他都是晕着的,做胃镜插管子人是清醒的。 …… “真的不用我陪你吗?”江浔把他抱到就诊床上,姿势调整成侧卧。 “两分钟完事儿,你再多少两句都做完了。”谢景珩推推他,让他快点出去。 门一关,诊室里只剩他和医生。 “咬着这个。”医生递给他一个固定器,“不用紧张哈,放松,放松做的很快的。” 医生说着,拿起一根无名指粗的管子,黑管子的头发着五颜六色的光,他还没看清,管子已经捅进喉咙里,一瞬间嗓子生疼,控制不住干呕。 医生很温柔地说:“放松放松,鼻子吸气,嘴巴吐气……” 管子还在继续往里顺,每伸进去一点,他就忍不住干呕一次。 谢景珩几次甚至想抓住医生手叫停,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调整呼吸。 医生把管子在胃里粗暴地四处顶,语气却温柔地像幼师,“对对,大口呼吸,很好,很棒。” “这就结束了,很快的,好,配合得特别棒!” 管子出来的一刻,谢景珩确实感觉到了解脱。 谢景珩接过医生递给他的纸,这玩意儿做完脸上除了泪水就是口水,幸好没让江浔跟进来。 他勉强能自己坐起来,但是就诊床太高他下不去,也坐不上轮椅。 “叫家属接一下你。”医生收了管子,开门喊了一声,“谢景珩家属!” 江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面前,弯下身扶住他。 他看到谢景珩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有些紧张地问:“怎么哭了,很难受是吗?” “没有哭,抱我下去,后面还有人。”谢景珩环住他脖子,江浔勾住他腿弯把他抱起来,怀里的人耗尽了力气,快软成一滩水了,他根本就舍不得撒手。 要不是谢景珩非要自己坐轮椅过来,他想直接把人抱回床上。 “难受就缓会儿,不着急,”医生看他身体状况实在不算好,笑笑没催他们,语气更软了几分,“刚刚他配合得很好,特别勇敢。” 胃镜医生是不是都在幼儿园进修过啊!谢景珩被医生夸小朋友的语气说红了脸。 “嗯,特别勇敢。”江浔有些心疼地按按他发红的眼尾。 …… “胃溃疡导致的出血,不算严重,有几个点能看出来,你看这儿,和这儿。”医生拿着胃镜报告给他俩指。 这彩印的检查图像有点太生动了,谢景珩看着恶心,江浔看得倒认真,也不知道能看出来什么。 “这种是怎么造成的,和喝酒有关系吗?”江浔问。 “一般是长期饮食不规律,胃酸腐蚀,不是喝酒造成的……” 没等医生说完,谢景珩转过头小声对江浔说,“看,我就说不是喝酒,我才喝了那么点。” 江浔也转过头,“长期饮食不规律?” “我没有,你天天和我吃饭还用问我?”谢景珩一脸无辜。 “以前呢?” “以前……偶尔。” “没疼过?” “偶尔,没注意。” 谢景珩眼神闪烁转过头。 “除了饮食不规律,也有精神压力大、药物副作用等因素。看你的情况止痛药也不少吃,尽量控制一下。喝酒不是胃溃疡的原因,但是这次出血的诱因,别不当回事。” “嗯。”谢景珩自知理亏乖乖答道。 “禁食禁水两天,住院打点滴吧,两天后慢慢开始吃流食,以后饮食上多注意,少食多餐、规律作息、严格忌口,只能慢慢养着。” “禁食禁水两天?今天算吗?”江浔紧张地问。 “明天算一天,禁食禁水可以减少胃酸分泌,也避免食物对胃黏膜的刺激。” “他身体吃得消吗?” “已经考虑到他身体情况了,出血严重的禁四五天都不够,胃溃疡严重了可能发展成胃癌。” 江浔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捏紧了谢景珩手。 谢景珩把手抽出来,“医生,你别吓他了,他胆忒小……” 头发花白的医生老头一个眼刀扫过来,谢景珩自觉闭上嘴。 “我跟他说没跟你说是吧。”老头看的这种病人就来气,胃病大多是自己作出来的,他们消化科医生见多了这种不听话的,“你那胃里现在不烧的慌?输多少血了血红蛋白都上不来?脊髓损伤对自己身体机能影响多大不知道?禁得住这么造吗?” 老头一吹胡子瞪眼还挺有威严,跟做胃镜的温柔姐姐一点不一样,谢景珩被骂的一句话不敢说。 江浔也没回话,他其实觉得,医生说的没错。 老头手一挥,“回去吧,回去输液。” …… 挂了两天吊瓶,一点饭没吃一口水没喝,虽然液体里有营养液,但是谢景珩还是有点发虚。 江浔天天围着他转,把他当个易碎品,谢景珩觉着护工刘叔的工资应该分江浔一半。 当什么朋友都不带这么陪护的,江浔快把他病房当办公室了,他说别来,江浔不听,还给自己甩脸…… 这都什么事儿,谢景珩心想。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回家。 谢景珩自己挪到床边,把腿放下去,想穿袜子,还没穿就被江浔拿走了。 江浔单膝跪在地上,握住他脚踝,让他踩在自己大腿上。 他脚上瘦得就剩骨头了,无力又没有知觉,被江浔的大手握住,任他摆布。 谢景珩不太自在,“不用,我自己能穿。” 江浔冷笑一声突然停下动作。 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江浔拎起他的一只手腕举到他眼前,“手别抖。” 谢景珩:“……” “那只手也抬起来。” 谢景珩没动,俩手都不撑着他得栽床上。 “不想抬还是松手坐不住?” “……” “呵,你能穿,你嘴里有几句真话?” 江浔气呼呼地给他穿好鞋袜和外套,抱起来就走。 “轮椅……” “不拿了,别坐了。” “……” 直到坐进车里江浔都没放下他,谢景珩本来就虚得发飘,肚子里没东西更容易晕车,他想转移转移注意力,就用手指戳了戳江浔的脸。 “干什么?”江浔语气不怎么好。 谢景珩幽幽地叹了口气,“能不能别老这么凶?你自己每天要来,来了又给我摆脸,图什么呢。” “我愿意,你管不着。” “……” 得,管不着就管不着吧,谢景珩低下头往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窝进去。 “几分钟的路别睡觉,睡醒吹风会感冒。”江浔扒拉他脑袋。 “我不睡,靠会儿,腰难受。”谢景珩闷在他身上说。 江浔皱着眉,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最终却没说话,只是动了动姿势,用温热的掌心抵住他的腰。 30 小年 ◎“这话也就骗骗他自己”◎ 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以前人们祭灶王爷、吃灶糖,现在大多数囤年货、大扫除、吃饺子,街上也有了点过年的氛围。 正好叶青予前两天回来了,谢景珩打算今天去拜访一下叶家二老。 叶父和谢景珩爸爸关系本来就好,两家走的近,谢景珩又和叶青予兄妹从小玩到大,他爸去世后,叶父叶母更是拿当半个亲儿子。 小年这天叶家应该挺热闹,过去走动的小辈儿多。 “我靠谢景珩,你送我的这是什么,这么沉?”叶青予从车上提下来一个小箱子,箱子不大重量不小。 “谁说送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送叶伯伯的。”谢景珩生病刚养回来点,自己下车往轮椅上转移,还有点吃力,叶青予见状扶了他一把。 “啧啧,又瘦了,还没这箱子沉。”叶青予忍不住说了句。 叶家老宅是个中式庄园,来得人不少,有叶家的旁系亲戚、也有商业伙伴,晚饭吃起来能坐满一个小宴会厅。 叶青予说这会儿人多,让他先来小咖啡厅。 “在这先陪我唠会儿,外面人乌央乌央的看着烦。”叶青予随手从橱柜里取了个杯子,“你喝什么?咖啡、酒、还是茶?” “水或者果汁。” 叶青予挑眉看他,“怎么突然就知道养生了?得绝症了吧不会!” “滚吧你,盼我点好行不行!”谢景珩白了他一眼,“前段时间,有点胃溃疡,不严重。” “不严重?”叶青予拿了两个杯子“铛”地放到桌上,大马金刀坐他对面,有一种严刑逼供的架势。 “真不严重,没骗你!” “不严重你能这么听医生话?” “我……”谢景珩一时间哑口无言。 叶青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高深地眯起眼,“江浔还住你那呢?” “你怎么知道?” 这下就说的通了,医生管不了他自然有人管的了,叶青予突然又一拍大腿,“我说我让你除夕来你怎么不来,非得今天来,敢情有人陪着过啊。” “不是,除夕你们一家人团圆,我来算怎么回事,不合礼数。” “装,接着装,我还不知道你?我爸妈都说多少次认你当干儿子,去年不也来吃的年夜饭,现在还想起礼数了。”叶青予翘着二郎腿不屑地看着他说。 谢景珩没话反驳,给自己斟了杯水端起来喝了口。 叶青予确实把他看的透透的,他不确定江浔会不会留下过年,但是上次和江浔回去,他家也不像有其他亲近家人的样子。如果江浔留他这儿,他不想江浔过年是一个人。 叶青予幽幽地叹了口气,“复合了?你这几年可真是,来来回回怎么就认定他了。” “不是,没复合。” “没复合?都住一块儿了没复合?他强迫你了?” “那更没有,就是那次住过来之后,他确实不愿意走,而且他吧,怎么说呢,”谢景珩皱着眉思考了一下措辞,“心理素质不行,放眼前看着点放心。” 叶青予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谁心理素质不行?江浔?锐新能源江总?我表弟吴克你知道吧,上个月,和锐新同时看上的英国纽安那个项目,江浔亲自谈的,给人压的可狠、逼的可紧,现在他想起来那天谈判腿都打颤。你跟我说江浔心理素质不行,你自己听听你这话。” 谢景珩摸了摸下巴,他倒是不怀疑江浔是演的,毕竟攥着他手打颤那劲儿,要是演的他能得奥斯卡影帝了。 “还有,他就算真有什么事,用得着你看着,你算人家什么,乙方?” 谢景珩急了,“我就不能当朋友关心?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一二三,五年!” 叶青予五味杂陈地看着他,当朋友,你看看这能对吗? 叶青予根本不信,拿过谢景珩杯子给他兑了点热的进去,“咣当”吨在谢景珩面前,“还当朋友,你最好是。” “什么叫我最好是,我就是,我们两个什么都没干,我跟他,和我跟你,是一样的。你要住我家我也让你住!” “……一样的是吧。” “昂!” “行,那我就直说了。”叶青予突然收了笑脸,难得语气有些严肃,“要我说你跟他在一块儿本来就不靠谱,虽然男的女的都一样,但是社会现状摆在这儿,男的又不能结婚,没有任何保障。你男的女的都喜欢,不如找个女孩。” 谢景珩微微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什么意思?你催婚啊?” “你可以这么理解。” “叶伯母的意思?” “有这个原因,但是我主观上,也希望有个人照顾你,过完年三十了,不是小孩子了。”叶青予认真地看着谢景珩,看着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长大的小孩。 谢景珩发觉,他是认真的。 他垂下眸子,没看叶青予,“我还没这个打算,我也不想……被人照顾。” 轮椅上的人手不自觉地攥上轮圈,攥得很紧,骨节发白,明明站起来比他还高,现在两条长腿只能委委屈屈放在踏板上,腰身单薄地让人心疼。 叶青予强迫自己松开紧皱的眉毛,摸了摸谢景珩发顶,“没事,也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愿意找就不找。”他轻佻地抬起谢景珩下巴,“反正你这张小脸儿,多大年纪都有人上赶着倒贴。” 谢景珩拍掉他的手,“说什么呢。” 叶青予突然凑过来,又燃起兴致,“哎要不然你考虑考虑我妹。” “你疯了?哪有把自己亲妹妹往火坑里推的!叶青梨听见得打死我,不,先打死你。” “怎么说话呢!怎么就往火坑里推了!” “你以前要这么想我能理解,毕竟我俩确实郎才女貌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但是你现在这……”谢景珩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确实疑惑,“你是不是纯耍我玩呢?你有这么无聊?” “你先听我说,首先,我妹跟你一样大也到年纪了,我知道她忙事业,心不在感情这一块儿,但是生意场上对单身女孩并不友好,我不是推她进婚姻,就是,这是现实,你明白吧。” 这确实是叶青梨的困境,作为女性,不论她站在多高处,她的容貌、感情、婚姻还是会被拿出来审判,只从事业角度,结婚对她是一种保护。 “那第二点,结婚其实是次要的,比起结婚叶青梨更不想生孩子,我也不想让她吃这个苦。但是现在所谓的丁克家庭里,男的就算结扎也能随时打开,进了一家门,再做那事儿就不是外人能控制的了,再万一对方人面兽心对她不好造成伤害……” “等会儿!那你的意思我就不能?” “我没说你不能,你至少不能强迫她,顶多她强迫你。”叶青予一脸坏笑。 “叶青予!你算盘打的真响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谢景珩抓着叶青予胳膊给了他两拳。 “哪来那么多火坑啊,你俩在一块谁都不亏谁都不赚便宜,考虑考虑,考虑考虑哈。” “还考虑!”谢景珩气不过,又锤了他一拳,叶青予躲了一下,他打空了腰上没吃住劲儿,反而被叶青予一把扶住胳膊。 “嘶,坐稳当点儿,别一天天有劲儿没处使。” “我看你才真是有劲儿没处使,闲得慌,你先让叶青梨考虑吧。” “行行行,是我乱点鸳鸯谱,你别和她说啊……” “对了,叶青梨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吗。”谢景珩突然说。 “哪个,她一直谈也没断过啊?”叶青予无所谓地回答。 “这次不一样。”谢景珩朝他勾勾手指。 叶青予转了转眼珠,一下子挤过来,“展开说说。” …… 叶家家宴结束后,宾客离开,只剩自家人了。 谢景珩送给叶伯伯的是一副象棋,听说叶伯伯一直爱下象棋了,他就送了一盘,不是多名贵的东西,但确实用了心思。 羊脂玉的棋子儿,请了书法大师题的字儿,就这么一套。 “黄齐民的字儿?”叶伯伯扶着老花镜,正拿着棋子儿对光。 “对,还是叶伯伯识货。”谢景珩笑着说。 “叶青予、叶青梨,你俩瞅瞅人家小珩,”叶伯伯笑得眼眯成缝儿,眼角的皱纹成了层层叠叠的菊花,“你俩别说送我点东西了,我刚让你俩瞅半天都瞅不出个名堂了。” “爸,您这话说的,我去年送您一提茶叶、送我妈一条宝石项链,花了我好多钱的好吗!”叶青梨撒着娇说。 “哼,就知道送贵的,没新意。”老头嘴上嗔怪,心里却得意。 “我哥才是什么都没送过!”叶青梨把矛头对准叶青予。 “哎你个小兔崽子,去年,买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在娱乐圈混的不容易,咱俩平摊钱给爸妈送一份’,送的时候就都成你送的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呢,你过来,你别躲啊……” “错了错了,哥哥哥……” 叶青予掐上叶青梨后脖颈,两个人打得混做一团,叶伯伯和叶伯母在旁边看着笑呵呵的。 谢景珩也跟着笑了,突然,也有些怀念。 叶伯伯突然叫他。 “小珩。” “嗯?” “这开盘第一局棋,你陪我下吧?让我瞧瞧你退步了没有。” “成,我陪您。” …… 下完棋时间不早了,谢景珩和他们告别,叶伯伯说送送他,谢景珩说不用,有司机来门口接他,来回推了半天,他才出了叶家门。 叶家这庄园修的大,从屋门到大门有一段距离,中式风格的小路,有的地方林叶掩映。 谢景珩推着轮椅走得很慢,抬头能看见一轮圆月,光辉柔和而清亮,月亮已经圆了,上次抬头看还是月牙,是和江浔,在清湖。 说是不让送,叶青予想了想又追出来了,他看见谢景珩一个人,停在路上抬头,背影让他联想到热闹散去的寂寥。 还是送一送吧,他刚想跑过去追他,看到谢景珩突然动了,轮椅转的很快。 叶青予抬头一看,门口停的车上下来的人是江浔,江浔快步走向谢景珩,两个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远远的听不真切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江浔在他腿上腰上摸了一圈,谢景珩好像嫌他烦了,推了两下,也没使劲儿,跟小猫挠似的。 叶青予走近了些。 “没乱吃东西?” “没有,真没有,敬酒我都用的水!” “晚上吃的什么?” “家常菜,半碗米饭。” “米饭又吃这么点?菜对胃口吗,吃了什么菜?” “这我哪记得啊,莴笋、山药、虾仁、清蒸石斑鱼、大闸蟹……” “他家饭这么好吃?你都舍得下手剥螃蟹了?” “嘻嘻,叶青予剥的。” “……行吧,下次我也尝尝他剥的。” 叶青予:…… 再回神儿,江浔已经把谢景珩抱上车,利落地收了轮椅。 叶青予摇摇头笑了笑,当朋友,谢景珩这话儿也就骗骗他自己。 30-40 31 春联 ◎“给个痛快”◎ 从叶家回来,谢景珩正开门。 江浔突然问他:“今年不贴春联吗?” 他顺着江浔的目光看过去,门框上的旧春联有些褪色,不记得是哪年他心血来潮写的了,几年没换过,因为他以前不在这边过年。 谢景珩收回目光,转着轮椅进门,“好几年没贴了,不贴了吧。” “辞旧才能迎新,用旧的寓意不好。” “那过两天买了换掉。” “你写一幅新的吧。” “……”净给他找事儿,谢景珩直接驳回,“不想写。” “那我写?”江浔无所谓地答道。 谢景珩想起他那屎壳郎爬的字,揶揄了句,“你,要不还是算了吧,你那字放门口能镇年兽,比门神还管用。” “那你写。”江浔把话题绕回来。 “写不了,大晚上别给我找事儿。”谢景珩边说,边把迎到门口的猫抱起来。 江浔撕了旧的,把那沓褪色的红纸轻轻折好,才关门进来。 他挡在轮椅面前蹲下,提起他腿上的猫,“给啾啾的窝写幅对联,申港那个项目给你。” 谢景珩眯了眯眼,还能这样呢,诱惑力还是挺大的,“真的?” “真的。” “成,去书房。” 他以前教江浔写过书法,没教成个什么,而且毛笔他好久没碰了,应该写不了多好。 想不通江浔为什么执着。 江浔主动从书柜里拿出笔墨纸砚,柜子里多是各种宣纸,“家里有红纸吗?” “有吧…”谢景珩想了片刻,“上层应该有大张的,你自己翻翻。” 江浔踮起脚在最上层找到巨大张的红纸,撒着碎金,和门口贴的老对联是一样的,大概好多年没用过。 “这个要多大得自己裁,你想写多大?”谢景珩转了转手上的裁纸刀,递给他。 猫房子不大,江浔站在书桌边,裁了三张小长方形,又裁出几张小正方形。 谢景珩磨了一小点墨,提笔问他:“写什么呢?” 江浔显然没仔细想过,拿手机现搜了一个。 因为是给啾啾的,谢景珩把字写的圆润饱满了些,不费太多力气。 江浔伏在桌边看他。 他左手撑着轮椅稳住身子,右手悬腕,幸好是写小字,写大字他怕手肘都悬不住。 上联“猫肥家润万事兴” 下联“猫顺肚圆家中宝” 横批“啾啾的家” 谢景珩搁下笔,看来看去还是不满意,软绵绵的,没一点筋骨。他伸手想把纸团了重新写,被江浔拦下了。 “挺好的,这样就行!”江浔预判了他的动作一把握住他手腕。 “……好是因为你看不懂。”谢景珩对他的鉴赏能力十分质疑。 “没事啊,啾啾也看不懂,对不对?” “喵——” 啾啾跳上桌子,歪头坐在他面前,也不知道在喵什么。 “教我写个福字吧,小的,给她。”江浔毕恭毕敬递给他一张小方纸。 谢景珩看他态度好,纸小小的也可爱,但还是忍不住鼻孔出去冷笑一声,“不教,纯示范。” 教的时候他不学,不教了他又上赶着。 谢景珩写了张小福字,也感觉写的不好,他放下笔,拿胳膊肘怼了怼江浔,“再裁一张,重新写。” “挺好的,不用重新写。” “看的明白好坏吗就说好?”谢景珩嘲讽道。 “魏晋行体?” 谢景珩有些惊讶,“一个字儿就能看出来,你不会蒙的吧?” 江浔拿走了他桌上的福字,不置可否。 江浔稍微研究过,以前他对书法这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在谢景珩教他写字那次之后,看到这方面信息会想到谢景珩,也根据印象,对谢景珩书房里那些字有了大致的认知。 江浔自己转了转他的书房,和记忆里没太大差别。 书桌一侧对着的墙上有一副隶书的“观自在”,盖的不是谢景珩的章,但具体章上的字他也认不出来。 “你信佛吗?”江浔突然问。 “不信啊。”谢景珩被他问的有些莫名其妙,随即看见他对着那副字,很快明白。 “我爸送我的,他晚年信一点,不过送我这副字应该不是梵语‘观音菩萨’那个意思,可能是自省?自渡?”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让我自己悟来着,我还没悟明白呢,他就走了。” 谢景珩神色有些惆怅,他撑在轮椅上的身子太单薄,江浔看的发愣。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说,“也可能,就是希望你‘自在’的意思。” “也许吧。”谢景珩勾了勾嘴角,“能帮我找找有没有金墨吗?在刚刚那个柜子里。” 江浔其实想问他累不累,累就不写了,但看他有兴致,还是没说什么帮他拿了。 金墨的质地和墨水完全不一样,更像油漆。 谢景珩自己裁了张大点的纸,换了支毛笔。 写字儿这事儿,有时候越认真越不是那么回事,谢景珩写得身上都有点发汗了。 “哪不好看?有什么区别吗?”江浔指着他写了几次的同一个“春”字问他。 “……有。” 谢景珩把写废的纸拿开,展了张新的,“我没让你陪我写,也不是给你写的,困了自己去睡。” “不困。”是怕你累了,江浔随手在他的废纸上画了只小猫头像,“你再不睡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了。” “那就不起了,明天我又不上班。” “早上不起床会错过早饭。”江浔幽幽地说。 自从那次胃出血后,江浔对他的吃饭过于上心了,尤其是早饭,不吃早饭确实容易胃疼,但是他也确实早起不来。 “我起得来,我吃完早饭回去睡。” 谢景珩被他一打岔,笔下的字没顾得上用心,反而写得更好了些,多了几分随性。 “丽日和风春意满,花香鸟语物华新。春和景明——” “嗯。” 其实没什么大寓意,只是感觉他和江浔都六亲缘薄,写那些家和人旺的对联不合适,干脆就盼“春和景明”吧。 他写字的时候上身略微前倾,一只手撑着椅子,腰背都是绷着的,收笔乍一放松,腰上突然疼了一瞬直不起来,他慌乱地想扶桌子,却一把被江浔握住手。 江浔看他嘴唇白那一下就知道他肯定又疼了。 他把轮椅手刹松开,转过轮椅让他面向自己,半跪在他面前。 谢景珩额头抵在他肩上,深呼吸了几次没说话。 “这次疼的厉害?” 谢景珩抵着他肩摇摇头,说话还带着喘息,“不是,有点突然,过一会儿就好。” 江浔也没辙,手覆在他腰上只敢轻揉,静静等他这“一会儿”。 “最近没复健?” “嗯。” “年后我和你去?” “……不用,我自己会去,年前太忙了。” 江浔等他疼过一阵,才扶他起来,“到床上躺着,我帮你做做拉伸?” 平时江浔给他按按腰就算了,他这腰确实出问题的频率太高,经常坐都坐不稳,江浔搭把手不算越界。 可是,到床上,拉伸腿,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浔要抱他,谢景珩不情愿地推了推,“不用,你管的越来越宽了。” 江浔半跪在地上,一手勾着他腿弯,另一只手护在他腰上,僵持着没动,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青予不也这样吗?” “什么意思?”和叶青予有什么关系? “他也会抱你、关心你,都是你的朋友,为什么我不可以?” “不是吗?你在想什么?”江浔状似不解,看得谢景珩一时无话。 “按一下吧,别疼起来,明天一诺来吃饭。” 江浔真的,越来越会拿捏他了。 谢景珩突然想起提出质疑,“……你会吗?” “会。” “我先把笔洗了,现在不疼。” “我一会儿洗,放回原位。” …… 江浔专门找医生学了一点理疗手法,康复训练也学了,但训练谢景珩肯定不愿意让他插手。 按摩和拉伸也更好操作,松松筋和关节,至少能让他舒服一点,少神经痛几次。 但没想到稍微拉伸一下,谢景珩就这么疼。 他学的时候帮不止一个患者做过拉伸,不管患者双腿是不是有知觉,拉伸都会疼,他不清楚这种疼是什么样子。 更没遇见有人疼到这种程度。 他一开始毫不怀疑自己的学习技术,以为是谢景珩疏于复健太久,越久越疼,越要及时拉开。 但现在,他怀疑可能真的是自己学艺不精。 江浔握着他的腿,隔着睡裤也能感觉到,那双腿又长又直却没有一丝生气。 谢景珩感觉不到,却被疼痛折磨得没法。 他自始至终没讲话,手却忍不住抓紧床单,手背上骨头凸起,快要刺破冷白的皮肤,薄薄的眼皮也被疼痛染得发红。 好像他们第一次做完,谢景珩力气耗尽陷在床上,但挑眉看他的时候像只傲气的小猫,直白又讽刺地说他技术太烂。 只是这次,谢景珩把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别皱眉了,疼不是你手法问题,我自己身体不行。” 江浔手上一动,他疼得发颤,江浔动作再次停住,把他的腿平放好。 江浔忍不住想帮他,手却堪堪悬在他身侧,不知道该落在哪,不知道他哪里疼,他搞不明白,“不是说…没感觉吗,为什么这么疼?” 谢景珩掀起眼皮看他,没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像他解释不了神经痛,疼痛流窜在脊背里,看不见摸不着。 他用疼得发虚的指尖碰了碰江浔无处下落的手,“继续做吧,做完就不疼了,给个痛快,别折磨我。” 江浔做完,力气耗尽的还是谢景珩,疼痛太消耗人精力。 他给谢景珩盖好被子,再进去送水的时候人已经睡着了。 他放下水杯没叫他。 第二天也没叫他吃早餐。 有时候江浔自己都搞不清楚该怎么才能让他好,谢景珩的身体哪哪都脆弱得让他心惊胆战,当吃早饭和多休息谢景珩都需要,他无法衡量该顾哪头,也不能强迫他兼顾。 32 除夕 ◎“会……开心吗”◎ 以前过年谢家人也不多,谢景珩妈妈走的早,家里只有他们父子三人,但是谢景珩小时候一个人比一屋子人都闹腾。 等谢景珩十几岁懂事了,谢承钧已经和许桐姐结婚,过年那几天家里多了许桐姐张罗,氛围明显不一样。 再后来有了谢一诺这个小豆丁,和谢景珩正好玩到一块儿去,从那么大点,谢景珩就带着她净干捣蛋的事儿,谢一诺也是黏他,一见他就“叔叔”“叔叔”的跟着跑,一个年过来下好不热闹。 后来,许桐姐除夕那天都带一诺回娘家那边。 今年也是。 许桐姐问他今年去哪边过,还去叶家吗,他说就在自己家。 “那二十九晚上一起吃顿饭,我带一诺去你那边,包顿饺子,小除夕嘛,热热闹闹的。”许桐姐在电话里说。 “行,不过我这边还有个朋友,他…不回老家过年,就住我这儿了。”谢景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陪一诺在游乐场玩的那个吗?”许桐问。 “嗯,你听她说了?” “哎哟,她可念叨了好几天,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照片我也看了,确实帅,不怪她念叨这么些天哈。”许桐姐笑着说。 “她那天…没吓到吧?” “没什么事,不过确实有点危险,你和江浔是朋友还是…商业关系?” 许桐姐问的很微妙,谢景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谢景珩试探性问,“姐你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我又不是不看新闻!” 这就更难解释了,“我和江浔是朋友,认识四五年了,网上都是乱传的。他和咱们一块儿吃,行吗?” 许桐稍微放下点心,“那一起吃呗,正好让我见见,这事跟一诺说了她准高兴。” “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别轻信外人。” …… “啾啾!!” 比江浔更具有吸引力的事物,是小猫。 一诺一见到啾啾眼睛都亮了,捧在手心看着,吧唧亲了一口。 抱上就不撒手,走到哪带到哪。 许桐姐和江浔在厨房准备饺子,谢景珩闲的发慌。 “一诺——你有了啾啾,都不和叔叔玩了!” “玩,但是我要带着啾啾一起玩。”小姑娘摸着猫一脸享受地说。 “带着她能玩什么?” “玩……我们玩桌游吧!啾啾是裁判!” “行吧。”谢景珩撇撇嘴。 不过桌游,现在流行狼人杀、阿瓦隆之类的,谢家老宅有的是,他这边连副跳棋都不一定有,谢景珩在电视柜里翻了翻。 “只有大富翁你玩不玩?” “不要,好幼稚。” “嘿,你还嫌幼稚,来真钱的,玩不玩!” “什么叫来真钱?” “你如果赢了,我把游戏纸牌都给你换成现金!” “那今年压岁钱还有吗?”小姑娘鬼灵的一点亏不吃。 谢景珩大手一挥,“两码事。” “玩!” 两个人先一块儿研究了一遍游戏规则,然后把地图在茶几上铺开,功能卡都摆好位置,谢一诺说啾啾是银行行长,要把“钱”都放她那里。 谢一诺也是运气好,一开局,好几次掷骰子都是火车站、自来水厂、电力公司这种地方,能买的都让她买了,谢景珩过一次就交一次路费,给谢景珩激起了好胜心,越玩越认真,两个人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馅和面都好了,有人来包饺子吗?”许桐姐在厨房喊。 “好,姐,这就来!”谢景珩头也不抬地回。 谢一诺也没空回,她在祈祷自己抽到一张好的“命运牌”。 许桐看半天没人来,和江浔说,“我去看一眼他俩。” 谢一诺和谢景珩两个人都围着茶几,一人手里一堆票子,表情还挺严肃,“哟,你俩这战况激烈呀!” “啊?姐,没事,一会儿就结束,我快赢了。” “叔叔你别高兴那么早,明明是我快赢了!” ——“继续。” ——“该你掷骰子了。” 两个人同时说。 许桐看笑了,“你俩玩吧,不用你俩包了,等着吃就行。” …… 谢景珩发现这游戏,还是运气成分大,他竟然玩不过谢一诺。 谢一诺前期房产多,后面过路费越滚越高,谢景珩在交了一万四过路费后彻底破防。 “不玩了!” “好哦——我赢喽——”谢一诺抱着猫转了好几圈。 谢景珩愿赌服输,点了点谢一诺的“钱”,是真多,他点了点自己身上的现金,根本不够,不过至少是有点的,他该庆幸自己前几天取现金了。 “现金就这么多,其余的支付宝转你。” “谢谢叔叔!”谢一诺小手一挥、一弯腰,给他来了个王子礼。 做完拿着钱就往厨房跑,谢景珩在客厅能看见那边,谢一诺把钱给江浔了,谢景珩大为震撼。 江浔也一脸震惊,“给我?” “对呀,我赢的,我送你!”谢一诺臭屁地说。 “哎你这孩子,什么意思啊就给,叫江浔哥哥,别没大没小的。”许桐在旁边,挡着也不对劲,让她给也不对劲儿。 “谢一诺!不许给他!”谢景珩隔着老远喊。 “他有的是钱,你不许给他!”江浔钱比他可多了去了,还拿他的钱给江浔。 “你过来!”谢景珩凶道。 小姑娘根本不怕他,屁颠屁颠跑回来,谢景珩掐住她肉乎乎的小脸,“为什么给他?” 谢一诺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谢景珩从轮椅脚踏板中间把小孩拉进来,按在怀里,“嗯?说不说?” 谢一诺知道叔叔身体不好,不敢真的乱动。 “我喜欢江浔哥哥呀。” 谢景珩乐了,“你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当然知道,喜欢就是,我想穿婚纱和他结婚!我要让江浔哥哥做我老公。” “等你长大了能结婚,他都是老头了。” “那怎么办?”谢一诺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啊,那怎么办?”谢景珩笑着当小复读机。 谢一诺看着厨房里的江浔和妈妈若有所思,“那让江浔当我的爸爸可以吗?” 谢景珩气得差点没背过去,虽然童言无忌,但是他真有点生气,谢景珩把小孩从怀里放出来,让她在自己面前站好。 “还记得你爸爸是谁吗,我哥对你不好、还是爱你不够?” “记得呀,我记得爸爸,爸爸爱我,我也爱爸爸。” “那为什么说刚才那种话,爸爸可能会……难过的。” 谢一诺眨巴着大眼睛,坚地说,“爸爸不会难过,就算我有新爸爸,爸爸也还会爱我,他会开心,因为有人也像他那么爱我。” 谢景珩愣了愣,“会…开心吗。” 谢一诺扑进他怀里,小短胳膊抱住他,“会的!” “只要做让你自己幸福的决定,爸爸都会开心!” “你俩腻歪什么呢,洗手吃饭!”许桐姐喊道。 …… 谢景珩咬了一口饺子,“好香啊,咸淡正好,不过这味儿我没吃过,你们创新了?” “嗯好香好香!”谢一诺也跟着说。 许桐笑了笑,“嘴真灵啊,我们俩把各自的配方融合改进了一下。” 江浔偏过头看着他,“少吃点,饺子对胃不好,尝尝味儿就行。” “江浔说的对,小珩,都是自家人不用非给我们面子,胃溃疡可不是小事儿,得仔细养着,你别不上心。”许桐姐干脆把他面前的饺子盘都拿远了,换了道清蒸鲈鱼,还给他盛了碗汤。 他打电话那天,许桐姐还对江浔充满戒备,让他小心点,怎么一起包了顿饺子全让江浔收买了。 “怎么有人这么大了还爱告状呢。”谢景珩接过汤吹了一口,对吃不到美味饺子着实感到遗憾。 许桐点点他脑袋,“少贫嘴,他对谁好谁心里清楚。” …… 这一年除夕过得异常平和。 一点都没有过年的热闹,但是江浔在,冰箱永远是满的,他话不多,可屋子里多了点人气儿,总是好的。 有猫在也很好,尽管名义上是江浔的猫,但是江浔只管喂食和铲屎,和这小东西亲近不起来。啾啾也发现有的人类冷漠难以接近,再被谢景珩时不时开俩罐罐收买一下,现在已经把江浔抛到脑袋后了。 年夜饭,两个人很默契的没提任何伤心事儿,也没人对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刨根问底。 统共就两个人吃饭,江浔却也做了不少,好在菜量小,还都是谢景珩爱吃的,两个人基本上光盘了。 江浔收了碗筷放进洗碗机。 谢景珩发饭晕,把自己挪到沙发上躺着不想动,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个app放春晚,当个背景音听。 啾啾也刚吃完饭,坐在地上舔毛。 啾啾长得飞快,已经四斤重,体型比成年猫小点,大概处于猫的少年期,小狸花长开了又挺拔又神奇,彩狸有对了几分漂亮。 “啾啾,啾啾……”谢景珩躺着朝地上的猫伸手,啾啾大致已经能懂是在叫她,抖了抖毛,走过来贴他的手。 谢景珩顺手把啾啾抱到身上,暖暖的毛茸茸,刚好垫着手腕刷手机。 江浔也没回房间,收拾好餐厅东西,走过来坐下,也靠在沙发上,两个人隔着点距离,各看各的手机,到小品了就看两眼电视。 耳边只有春晚的节目声和很远处微弱的爆竹声,竟然,也不是很冷清。 “嗖、嗖、嗖、噼里啪啦……”窗外突然炸起一串烟花。 谢景珩撑着上身坐起来一点,这个位置看,烟花被挡住一角。 “过去看看?”江浔扶住他胳膊帮他坐起来。 谢景珩望着窗外,“在这看就行,烟花在哪看都一样。” 江浔不由分说得把他抱起来,“不一样,那边清楚。” 从阳台上能看见一朵朵完整的五彩斑斓的烟花,不断有光点冲进夜空,炸开星火,把周围的黑暗瞬间照亮,又缓缓消散。 啾啾竟然不怕烟花声,谢景珩一手勾着江浔脖子,一只手还在撸肚子上的猫,“你说这是在哪放的?” “永安区,和兴北路那块吧,兴贸大厦那个楼旁边?” “我也觉得,离市中心那么近,这得罚三千块钱不止。” “你在市中心放过?”江浔笑着问。 “我在家门口放过,罚了我一千五。” 江浔低头笑出了声。 来看烟花前,江浔说阳台没关窗户冷,给他裹了件外套。 谢景珩松开勾着江浔脖子的胳膊,从外套内兜摸出一个红包。 “别笑了,送你的。” 江浔愣了下,“红包?” “压岁钱。” “给我干什么,我过完年二十五,不是小孩儿了。” 谢景珩以前也是给的,刚认识的时候,江浔才十九,完全算不上大人,他觉得自己该给。 谢景珩想了想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还是能收到的。” “压岁钱是压邪祟的,图个吉利。就几张,统共也没个块儿八毛的,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你,你也别看不上。”他以前可不给这么少,不过以前他也没给过现金红包。 红包封面是他前几天自己写的字儿,他看江浔喜欢。 “拿着吧!”谢景珩知道他抱着自己没手拿,直接放进他睡衣胸前的兜里。 烟花放了小五分钟。 这个年就这么过去了。 33 冷炎 ◎“可他偏偏要人真心。”◎ 十点多,谢景珩上床准备睡了,突然听到窗户那有细碎的声音。 一会儿一下,好像是……小石子砸上玻璃。 这不应该啊,他住这小区安保很好,大半夜也不会有小孩在外面玩。 谢景珩起了身鸡皮疙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下床看看。 他拉开窗帘,一眼看到院子门外有个红毛。 冷炎? “喂!江浔呢?”冷炎隔着一个小院,双手捧成喇叭朝他大喊。 …… 找江浔,他就不能打个电话? “江浔在家吗!听得见吗!!”红毛还在喊,不仅他听得见,估计邻居也听得见。 他想给冷炎打个电话,突然发现没他电话,于是打开窗子,“不在家,你别喊了。” “什么?” 谢景珩没他那么大声儿,冷炎没听清。 谢景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要不进来说,我给你开门?” 他不太确定冷炎有没有听清,反正冷炎没再说话,他下楼来了院子大门。 冷炎大概喝了点酒,谢景珩嫌弃得看了他一眼,“江浔不在,你俩没电话吗?什么年代了来人家门口喊?” “他不接啊!” 不接就是在忙。 “找他干什么?” “喝酒。” 就这点事儿,谢景珩感到无语,直接就想回去,被冷炎拉住胳膊。 “哎哎,别走啊,你陪我喝吧!” 谢景珩气笑了,“谁给你的脸啊,让我陪?” “江浔。” “……” “不喝,放手。” “不放。” 冷炎死拽着他胳膊,声音听得他肉麻,“你陪我嘛,你和叶青梨熟。” 原来是叶青梨的事。 “你和叶青梨怎么了?” “走,上车!”冷炎一看有戏,里面开心了,推着他就走。 “我回去换件衣服!” …… “我们小区你怎么进来的?”谢景珩坐上副驾驶才狐疑道。 “我车这么好,谁敢不让我进?” “……”这小区安保还是不行,势利眼。 冷炎来到大学城附近,找了家小清吧。 这个点清吧里人还不少,看模样大部分都是学生。 冷炎自顾自地闷了口酒,“昨天元宵节,我说去一起拜访她爸妈,她死活不让,我家庭学历能力样貌有哪点拿不出手吗?” 谢景珩挑眉,“你想见父母?你都想结婚了?你俩不是才谈了……十个月?” “你怎么知道?” “叶青梨说的。” 冷炎充满敌意地瞪了他一眼,“她这都和你说。”随即却有些落寞,“可是我喜欢了她八年。” 谢景珩惊了一下,“你和江浔一年毕业,同岁吧,你高二就喜欢她?” “嗯。” “喜欢八年都没追?什么意思,暗恋?” “嗯……明恋,没追上。” 谢景珩插了一块果盘里的西瓜,没说话。他突然对冷炎刮目相看,这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八年都追不上、还能坚持喜欢八年,一瞬间竟然觉得江浔也挺好追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她说我是小孩子,我看着她和别的男人谈恋爱、和你手挽着手出席各种场合,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她说她喜欢我,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冷炎的眼睛黑白分明,真诚,委屈,不解,看向他,灼热得烫人。 他大概是在问叶青梨。 可能叶青梨面对这样的目光,也说不出话吧。 谢景珩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缘,垂下眼,“我觉得,她要的东西,和你要的东西不一样,她给不了你,你也给不了她。” “可是我什么都不要啊,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谢景珩笑了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冷炎并不需要他回答,只是想找人倾诉,“我因为她才努力学习,考了和她同一所大学,也因为她读的金融专业、去的美国,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谢景珩皱了皱眉,“她不希望你为了她做任何牺牲,更不希望你因此改变自己的人生,这对你们两个都不公平。”这一点谢景珩可以笃定。 “你现在做这些,已经太过了,太不成熟。” 冷炎像是被戳中了痛点,突然语气急了,“我喜欢她,把她规划进我的未来有错吗?” “你们都这么想吗?” “把别人的爱当负担?” “你对江浔不也是吗?你以为不把他牵扯进来他就能放心不管了吗?”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她,这不是牺牲也不是付出,她只要存在,我就会成为这样的我,你们不明白吗!” 冷炎说得谢景珩发愣。 “做什么在你们看来都是幼稚,你们大那几岁就一辈子有理了!” 冷炎不再看他,一个劲儿的喝闷酒,鸡尾酒度数不高,可他一个人喝了七八杯,谢景珩没拦着。他在想冷炎说的话,好像并非全无道理,可是他无论站在自己的角度、还是站在叶青梨的角度,都不能接受对方这么做。 还有冷炎突然提,江浔不能不管,他怀疑江浔有事瞒着他。 谢景珩也忍不住喝了两杯。 直到冷炎喝醉。 谢景珩给叶青梨发消息让她来接人。 刚发完江浔给他打来电话。 江浔到家发现他不在,“怎么还没回来,在加班吗?” “我和冷炎在酒吧,一会儿叶青梨送我回……” “在酒吧?”江浔感到意外,声音都提高了。 “冷炎非拉着我喝酒,具体回去再和你说吧。” “哪个酒吧,我去接你。” “也行,刚好,你直接去接叶青梨一起来,让她把冷炎的车开回去,我现在告诉她。” “嗯,位置发我。” 江浔载着叶青梨,车跟着导航驶进大学附近的一条商业街。 他扫了一圈,就看见谢景珩和冷炎坐在窗边位置。 灯光昏暗,谢景珩靠在轮椅上正抽烟,坐姿懒散,把轮椅坐出了真皮沙发的气势。 桌上摆着一排鸡尾酒杯,地上还放了一打没喝完的科罗娜。 冷炎还握着酒瓶子,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已经醉了。 “喂!”叶青梨一巴掌拍在冷炎后背上。 “呜呜你来接我了……你终于来了……” 冷炎站起来把叶青梨抱个满怀,他人高马大,像个不知道自己体量的大型犬,把叶青梨扑的一个趔趄。 “能走吗?” “能啊!” 冷炎说着,拽着叶青梨往旁边桌子上撞。 江浔眼疾手快把两个人拉住了。 江浔也给冷炎后背来了一巴掌,“你跟谢景珩聊什么了喝成这样,大晚上折腾什么?” “我俩谈心,你不懂。”冷炎朝江浔竖起中指,随即被叶青梨敲了一记爆栗。 谢景珩看乐了,顺手掐了烟,“先走吧,结完账了,你俩扶着他吧,我没喝醉。” “胃疼吗?”江浔问。 “不疼,只有这杯是我的。”谢景珩指了指一堆杯子里的一个空高脚杯。 江浔和叶青梨架着醉鬼,找到冷炎的车,叶青梨说放心她自己能搞定。 谢景珩停在江浔车旁边等他。 “滴滴。” 江浔一边走一边开了车锁。 “喝了多少?” “真就一杯。” 江浔走过来把副驾的车门打开。 “能自己上吗?” 谢景珩看着车座犹豫了一下,“啧,你就不能开个底盘低的车?” 江浔低声笑了一下,“能,另一台车今天限号,我过段时间把这辆也换了。” 虽然不想让他喝酒,但谢景珩还是喝点酒更可爱,更随心所欲,不防备他,也知道求助,让他想起以前。 谢景珩原本就该这样,被别人帮也该心安理得,所有的好就应该是他的。 江浔抄腿弯儿把他抱上去,顺便替他整理好双腿系上安全带,轮椅收进车后座。 抱完觉得不对劲,掀起他裤脚,就在睡裤外面套了条外裤,“就穿这点?” “什么?不冷,下了车就是酒吧。” 江浔把掌心贴上他小腿,不用江浔说话,他也知道肯定是冰凉的。 “……” “穿裤子很麻烦的好吗,他大半夜叫我。” 江浔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腿上。 “晕的话和我说。”江浔递给他一瓶水。 谢景珩点点头,撑着手臂提了下身子。 “冷炎今晚找你干什么?” “为情所困,”谢景珩悠悠地答,“他是来找你的,你不在,非要让我陪他喝。” “下次别理他。” 谢景珩被江浔毫不留情的语气逗乐了。 “怎么了?不是你朋友吗?嗯……冷炎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为什么会和他做朋友?” “他……”江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叛逆的富二代,一起住了两年,发现他实际上还挺好相处的,”江浔斟酌着说,“而且……善良、热情、真诚。” “真诚……”谢景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谢景珩开口道,“其实我一直不觉得叶青梨会真的喜欢他。叶青梨比我工作早,虽然家里支持但也不是这行的,她是自己创业,年轻小姑娘要是想自己闯出条路来,不知得踩多少别人挖的坑、见多少肮脏事儿。” “她和谁谈恋爱我都不意外,但是没想到能和冷炎纠缠这么久。” “叶青梨顶多能做到喜欢他,”谢景珩停顿了一下,“可是冷炎偏偏要人真心。” 江浔愣了一下,一瞬间甚至怀疑谢景珩是不是点他呢。 他偏头看了一眼谢景珩平静的侧脸。 “你不觉得吗?”谢景珩问他。 江浔没回答,“给他俩想那么多干什么,都一点了,下车回去睡觉。” 谢景珩也确实累了,加上喝酒,今天一天坐了得有九个小时。 腰疼。 但是下车是从高处到低处,要简单一点。 “能自己下?” “能。” 谢景珩说完手臂抖了一下,一屁股坐歪了,拽了下身子,没支起来。 江浔心里一惊,立马把人扶住了,“腰一点劲儿用不上了?” “嗯……”谢景珩心虚地声音小到快听不见。 江浔直接把人抱进屋上了楼。 【作者有话说】 有种小夫妻一起蛐蛐外人的感觉 34 吵架 ◎“拼个鱼死网破就有意义吗!”◎ “谢总,捷达新车发布会上的xc26系列和我们正在研发的动力模式几乎相同,他们的电池组管理系统……用了锐新给我们的部分专利。”研发部当面把电脑递给他,上面是临时整理的电子版资料。 谢景珩翻着文档,脸色凝重。 另一台电脑上还放着捷达新车发布会的实时直播,办公室里一时间安静,只能剩下直播声音和风声。 风声呼啸,震得窗棱微微作响,小冰粒霹雳吧啦砸在玻璃上,是不伦不类的雪花里夹着的霰。 过年的时候人们说今年是暖冬,暖冬不下雪,却在来年寒春下了。 谢景珩把笔记本电脑推过去,“拿回去吧,叫上法务部一起,先把所有细节整理清楚。” 技术部的人出门时,外间总裁办的人都忍不住看过去,又克制着把目光收回来,隐隐躁动。 出了这种大事,整个云驰的气氛都隐隐约约不太安定,楼下办公室的员工们也在偷偷看直播,没几个人工作。 谢景珩捏了捏胀痛的手骨,继续盯着发布会直播。 赵启亲自登台,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捷达xc26的动力系统是具有开创性的,将900伏电池包做成碳化高压平面,集成率高达87.6%,在节省电能耗的同时,最大程度上保持了电池的安全性……” 主持人坐进驾驶舱启动车,准备展示电力系统运行。 台下突然传来观众的惊呼,赵启的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导播赶紧将画面切到全景,却看见展台上的概念车冒出白烟,车底部甚至掉落几颗火星。 赵启顺着观众的目光回头,也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谢景珩握住隐隐发抖的右手腕,点击鼠标把车的部分放大,底盘电池组起火。 画面很快被切过,聚焦到故作镇定打圆场的主持人身上,主持人微笑着解释只是意外。 台下的交谈声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概念车在主持人讲话期间被切断电源挪走,发布会进入下一个环节。 但直播收音里不断传来衣料摩擦声,现场大概有些混乱。 谢景珩的眉头并没有松开,突然产生不好的猜测。 “喂,张总监,泄漏的几项专利整理出来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我现在发您。” 谢景珩收到详细的比对报告,浏览了一眼,都是锐新用于这次合作的。 “这三项专利的注册时间帮我查一下。” “好,我现在查,去年的6月15日,都是……同一天。” 江浔和他签对赌协议的同一天,不是云驰和锐新签约那天,是他们私下签那次。 “好,你们工作继续,但是告诉公关部那边什么都不要动。” 谢景珩挂断电话,靠在轮椅背上,吐了口气。 会是江浔故意的吗? 他从来没防着过江浔,在合作公司信任的情况下,锐新向合作文件中混入虚假专利数据并不是一件难事。 如果研发数据是锐新那边故意泄漏,那捷达发布会是纯粹的意外吗?是他们自作自受? 江浔……从签约当天就迫不及待算计他吗? 谢景珩打了个寒战,因为变天发疼的腰突然变成刺痛,密密麻麻像钢针扎一样。 他趴在桌子上忍了一会儿,强迫自己调整呼吸。 不过几分钟,助理给他发过来一张截图,锐新能源官方发布了《关于新型电池技术被盗的严正声明》。 谢景珩切到社交媒体,“捷达盗取锐新专利权”的词条已经挂上热搜了,谢景珩点进文件原图。 声明说,锐新能源此次用于与云驰合作的专利中,发现技术异常扩散,已启动法律程序。 后附了详细的泄漏专利内容,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没有提到捷达,泄漏内容细节却字字句句都直指捷达这次新车发布会。 作为合作方,锐新能源发布声明也没有给云驰放出任何风声,除了一句“用于与云驰合作的专利”,甚至可以说刻意把云驰摘得干干净净。 电光火石之间,谢景珩突然有个新的猜测,他好像知道江浔想干什么了。 他抖着手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他必须当面问问江浔。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但是再不走以他的身体状态就走不了了。 雪粒劈劈啪啪打在车窗上,雪天路滑,车速快不了。 谢景珩不知道江浔在不在公司,锐新前台说江总不在,他没说什么,直接上了锐新顶层,一路畅通,竟然没人拦着。 江浔不在办公室,张秘书也不在,留在办公室的秘书是一个谢景珩不那么熟的女孩。 “江总不在,他今天外出工作了。”秘书边跟着他边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 “江总没说,您有事的话,等江总回来我可以和他说,让他去找您。” “不用,我在这等他回来。” 秘书欲言又止,似是有些为难。 “江总可能短时间内回不来,”秘书看他脸色惨白,身体明显不舒服,“您看要不您还是回去等?” “我说了不用,我就在这儿等。”谢景珩声音不大,却透出骇人的压迫感。 秘书不禁咽了口唾沫。 她在总助办公室也挺长时间了,偶有几次接触,她都觉得谢景珩脾气更好,笑起来好看,会和下属开玩笑,不像自己家老板整天冷冰冰。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谢景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比江总有过之无不及。 秘书默默退出去了。 但是不大一会儿,她接了杯温开水,深呼吸几次,攥着拳头给自己鼓劲儿加油,大着胆子进来。 她觑着谢景珩的脸色小声说,“谢总,热水。” “嗯。”谢景珩示意她放那儿。 她又给自己在心里喊了一次加油,“谢总,您要是有什么需要一定和我说,您、您要是不舒服我送您去医院也成。江总可能在开会我联系不上,但是江总的意思是,只要您来的时候一定照顾好您,您也别为难我。” 小姑娘脸色战战兢兢,紧张地看着他。 谢景珩用指节抵了抵太阳穴,“有暖贴吗?” “有有,我给您拿一个!” 也没什么用,他就是不想让小秘书觉得没照顾好他,老围着他转。 小秘书拿来暖贴,贴心得调高空调温度才走。 谢景珩用一只手和牙撕开暖贴,隔着衣服贴在自己后腰上,正贴在感知平面附近,平面以上隐隐发热。 腰上疼,手上也疼,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时候他就真不明白了,这破身体一到天气变化就疼成这样,情绪激动了也疼,到底他妈的什么毛病。 江浔一直不回来。 就像秘书说的一样,他也联系不上江浔。 第一次,他打江浔电话打不通。 捷达发布会后不到半小时,江浔就敢发声明,再给他几个小时他是不是打算直接上诉了? 不管江浔是不是因为他,上诉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江浔能走到今天饭又不是白吃的,捷达不是赵启一个人的,他背后是整个赵家,这点道理他江浔难道不懂吗?干什么非要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景珩想不明白。 他摸不清江浔想干什么,也管不了江浔,但是不能让事态真的那么发展下去。 他迅速联系了赵盈,赵启的姐姐,赵盈对赵家的事其实更有实权,却没得到太多实利,控股大头在赵父和赵启那里,经常是到头来还是要给自己的混蛋弟弟收拾烂摊子。 比如今天这种烂摊子。 赵盈没想到谢景珩会联系她。 赵盈的声线干脆利落:“我也认为锐新没有必要这么做,就算扳倒捷达,对他们而言也是弊处大于好处。但是我联系江浔了,他坚持上诉,你应该去劝他,而不是说服我去放过他。” “我不是想说服你,只要你先压住锐新那边,我有其他办法。” 赵盈听完他的方法,静默了一瞬,“好,我同意。” 谢景珩松了口气。 江浔给他回过来电话,他刚才打的电话次数多,江浔回电话时语气有些急。 谢景珩的语气毫无波澜,事情发展到现在,反而没那么让人焦心,“有事找你,我在你公司。” “那你回家等我,我不去公司直接回去。”这大雪天,他怕谢景珩神经痛。 “不用,你过来吧,我就在你办公室。” “好,我很快就到。”江浔能察觉出,谢景珩不是很开心,大概还有些生气,具体发生的事谢景珩估计已经能猜个七八分了。 他知道谢景珩不想让他这么干,不让他查车祸,不让他和赵启作对,就算开诚布公地聊,谢景珩也会告诉他时机不是现在。 但是他忍不了了。 一场车祸害死谢景珩的哥哥,要了谢景珩半条命,幕后真凶逍遥法外,反过来把车祸罪名推到谢家头上。 他凭什么忍的了? 这次发布会事故和偷窃技术罪名起码能让捷达受重创,赵启手底下的其他房产项目他也有所参与,一个都跑不了。 就算赵启背后有赵家,以他现在的资本,虽然不一定全身而退,但足以和赵家抗衡。 …… 江浔进门到时候,看到谢景珩安静坐在轮椅上,指节抵着额角。 听到门开的声音,才慢了半拍一下子抬起头。 谢景珩眉心微蹙,唇色比平时白,望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江浔见他没讲话快步走过来。 谢景珩想说的可太多了,只是听见声响猛地抬头,血压没跟上,眼前一瞬间看不清,脑袋嗡嗡的。 江浔一担心就伸手往他腰上摸,摸到他贴的暖贴,“又疼了吗?去休息室躺会儿。” 谢景珩按住他想抱自己的胳膊,“锐新今天发的声明什么意思,你打算起诉捷达?” 江浔保持半跪在轮椅前的姿势没动,抱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希望,没有把话挑明,“嗯,普通的专利技术泄漏,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谢景珩不信他这一套,“你早就察觉到了捷达那边的动作,故意给他们虚假专利,让他们出事故,对吗?” 江浔怔了片刻,“对,但只是正常的技术防盗,是他们,自作自受。” “正常的技术防盗。”谢景珩低声重复道,只觉得好笑,“诱导他们盗取缺陷技术,卡在发布会制造意外,这得在捷达收买不少眼线吧。” “退一万步讲,你和捷达无冤无仇,就算他们刚好窃取到了用于防盗的专利技术,你有必要搞他们搞这么狠吗?跟赵家结仇对你有好处?” 江浔回答不了,“这是锐新和捷达之间的事,和云驰没关系。” 谢景珩冷笑一声,“特地把云驰摘得干干净净,就是为了这句‘没关系’是吧。” 说到这儿谢景珩更来气,江浔背后做这些事儿,一丁点都没让他知道过,他这两年在生意场上栽过不少跟头,看惯了尔虞我诈也学聪明了不少,可他没把这些“聪明”用在过江浔身上。 在商业关系上他对江浔有直觉般的信任,一开始他觉得江浔感情上过不去想给他使点绊子,可他从来没觉得江浔会真的害他,也不曾想过,江浔这样欺瞒他。 “就算你擦着边没违反公司间信息共享协议,布了这么大个局,连我也瞒着,为什么?江浔,我扪心自问,你回来之后,不论那个狗屁协议签纸之前还是签之后,在公司的事上我从来都没有防过你,你看不出来吗!” 谢景珩一生气,身上跟着疼的厉害,腰腹用不上力气,他用手撑上轮椅椅面,把腰腹卸了力。 江浔扶住他腰,给他顺着脊背,“我不是故意瞒你,我……” “你怕和我说了我不让你干。” 江浔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紧抿唇线没有回答。 “不是说和我没关系吗!”谢景珩一下子推开江浔,把轮椅后撤几分,他语气笃定,“车祸的事你也查了吧。” 江浔干脆不再藏着掖着,“我就是查了。他们自作自受才有了今天,怎么了,都到走这一步了,你还想拦着吗?” 谢景珩发现江浔和冷炎一个毛病,非觉得自不量力的付出就是爱,就是不成熟,这么点事儿还怎么着都说不通了。 谢景珩疼得头晕眼花,闭眼缓了一下才开口,“江浔,你到底怎么想的,拼个鱼死网破有意义吗?” 江浔冷着脸,看他疼得心里发酸,可就是天天看谢景珩这样,他才恨赵启,他根本不只是想搞垮什么捷达,他恨不得把赵启亲手杀了、千刀万剐了。鱼死网破又怎么了? 看他不说话谢景珩也来气,“你能不能掂量掂量赵家是什么人,人家在黑白两道混了多少你知道吗!你江浔才活了几年,别人叫你一声江总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谢景珩一口气说完,气得胃也发疼,胃像被人捏着,一捏痛一下,他腰本来就使不上劲儿,手一松开想按胃人就往下歪。 江浔一个箭步冲过来把他抱住,谢景珩头抵在他肩上,疼得气都喘不匀。 江浔抱着怀里发颤的人,不敢吵半句,软了语气完全是在哄人,“别生气,进去躺会儿行不行,休息会儿再说。” “不行……就在这说,都是我说的,你说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江浔不想和他说,只想把他摁到床上躺着。 但他一抱,谢景珩就挣开。 “我说了我不去!” 江浔看着冒火,他就不明白了,话在哪不能说,谢景珩非得这么作践自己身体,“躺会儿怎么了,疼成这样你就好受了?” “我疼不疼用不着你管。” 两个人都瞪着对方,谁也不让。 突然江浔俯下身,几乎是不管不顾地上手抱起他。 谢景珩根本逃不开,手上再怎么推都不管用,半个身子都无知无觉、一动不动,就只能被江浔圈在手里。 谢景珩一下子就急了。 “我不去,放手,我说放手你他妈听到没有!”谢景珩第一次挣扎地这么厉害,江浔停在半路没有继续走。 “放我下去!你他妈别老仗着我站不起来抱我,你就是欺负人!你放手!” 江浔也来了气,咬着后槽牙极力忍耐着,“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要不要休息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决定!你要我休息我就要休息?” “那不休息,进去躺着说不行吗?话不是只能坐着说,我又不是想把你怎么样。” 谢景珩突然冷笑一声,“江浔,不会把我怎么样?你话说的太轻巧了。我是个半身瘫痪的残废,你现在把我抱进去门都不用关我爬都爬不出来!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谢景珩的话跟刀子一样刺得他心脏生疼,江浔咬紧后槽牙,抱着他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转身把他送回去。 江浔还没放下他,谢景珩便推了他一下,把自己摔进轮椅里。 江浔双手攥上轮椅两侧的扶手,逼着他对视,眼睛带着淡淡的猩红,“谢景珩,你生气了就使劲儿作自己,一跟我吵架就拿身体说事儿,一次两次往我心窝子里扎刀子,你就有意思吗?” 谢景珩没说话,摔下来的时候腰被窝了一下,他半天直不起来,也挪不了位置,手撑着椅边,疼得牙都快咬碎了。 江浔只是看着,忍着,并不帮他。 突然,江浔松开扶手,转身锤在身后的桌子上。 “操!能不能别他妈疼了。” 江浔背对这他。 谢景珩却看见他眼泪砸在桌面上。 办公室里安静到只剩下谢景珩忍痛的喘息。 过了很久。 江浔转过身,只剩下眼尾淡淡的红,“休息室床头的抽屉里有药箱,里面有止痛药。” 谢景珩蹙着眉看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随便你。” 说完他像忍无可忍了一样,疾步走出办公室,门“嘭”地一声被砸上。 …… 谢景珩整个人卸了力,抖着手臂抓紧轮椅,堪堪没让自己滑下去。 江浔公司几百号人,他不想这副样子被看见。 最终还是进了休息室,翻出药箱里的止疼药吃了。 休息室听不见呼啸的狂风,却能看见窗外雪片被风卷住四处扫荡,纷纷扬扬。 窗子下面就是一张床,就在身侧,可他清楚自己转移不上去,只能用手肘撑着膝盖,低头闭上眼,硬挨过去,等止疼药生效。 谢景珩脑子很乱。 江浔的办公室,他自己摔门出去去了,这都什么事儿…… 刚才吵了半天到底吵的什么,全让他猜中了,如何呢,江浔说出个什么了,一句没反驳,没解释。 认识江浔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因为原则问题吵架…… 到底怎么吵的? 都是情绪上头,什么问题了没解决,谁也听不进去谁,全白吵。 艹。 …… 不大一会儿,休息室门突然打开,江浔怒气冲冲地冲到他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抱起放在床上。 然后再一次“嘭”地摔上门。 只留下谢景珩,看着震动的门发愣。 35 冷战 ◎“田螺姑娘”◎ 直到谢景珩离开,江浔都没再回过办公室。 他回家发现江浔也不在。 他不知道江浔是不是回自己家了,也不想知道。 谢景珩把自己从轮椅里挪到床上,累得衣服都不想换。 又想躺下,又嫌外衣不干净,挣扎了一番还是把衣服脱了。 睡衣也不好穿,他把自己脱光了,看着自己的身体愣了一会儿。 瘦到只剩下软肉的双腿,无力的腰腹,他连穿条裤子都要蹭半天,江浔照顾他不嫌麻烦吗。 如果要在一起,滚到床上,插进去他都抬不起腰,看着他拖着动不了的半个身子,江浔不嫌恶心吗。 江浔是为了他吗,值得吗。 “喵——喵——”啾啾突然进到卧室,冲他叫。 谢景珩皱起眉,“干什么,什么意思,你找江浔吗?” 人和猫语言不通,啾啾只是蹭他腿,他没知觉,动不了,看得心烦意乱。 江浔人不在还留只猫围着他,一个劲儿叫,烦死了。 等等! 江浔不在,没人喂她。 谢景珩闭了闭眼,补了四片止疼药才开始给自己穿睡裤,把自己折腾个半死。 本来就疼了一下午,吃止痛药休息才缓过来点,这会儿药劲儿快过,他能上个轮椅都够呛。 又像跟身体较劲儿,又像是自暴自弃,谢景珩一下摔进轮椅和床之间。 艹! 江浔能不能滚回来把自己的猫喂了! 谢景珩在地上坐了一会儿。 没人看他,他没什么好丢脸的,疼就疼吧,他也不着急,反正有地暖也不冷。 啾啾好像有些急,一个劲儿拿头拱他。 “你急什么啊,晚吃几分钟饭怎么了!” “我还没吃呢,我都没急。” “你急也没用,着急我也站不起来,我这儿往下根本不会动你明白吗。” …… 爬不上轮椅,爬不上床,他要不爬出去呢。 哪个可行性高一点? 再躺一会儿算了。 ……江浔,真不回来吗。 明天过后他估计真不会回来了。 谢景珩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 别想了。 早就该走了。 江浔回来后解离症状再也没出现过,可能是那次和他妈聊开了吧。 这么不明不白住一起,是谁的私心还说不清楚呢。 …… 上次吃的止痛药就快失效,刚吃的又还没起效,谢景珩腰上开始又疼,他从床头柜拿出护腰带上。 谢景珩把双腿拢到胸前摆正,像复健时学的那样蹲起来,向后抓住轮椅,靠手臂力量把自己往上拖。 一松手腿就歪歪斜斜把人往下拉,他试了好几次,反反复复,才把臀部拖到椅面上。 腰腹没力量,最后直起身对他来说很难,谢景珩缓了一阵儿,最后手臂猛地发力把自己拉上去。 他上肢力量本来就不行,勉强能自理,在江浔回来之后更甚,被抱多了,复健时练的那点肌肉都没了。 谢景珩叹了口气,把两条腿捞到踏板上。 啾啾用的自动喂食器,只是今天桶里的猫粮都吃完了。 谢景珩找了半天才找到猫粮放哪,颜色大小不一的袋子有好几种,有一些好像是也不是猫粮,冻干和什么粉之类的。 他不清楚啾啾现在吃哪种,还是混着吃。 扒拉几个猫粮袋子看了看,功能好像有点差别,不过好像区别不大? 谢景珩刚才太用力胳膊还是抖的,但是在啾啾殷切盼望的注视下,从柜子上随便挑了一袋,颤着手给她撕开了。 一袋猫粮也挺沉的,想倒进喂食器,结果用一只手拿不动,用两只手他坐不稳。 谢景珩抓了一把直接放进啾啾碗里。 啾啾激动地围过去嗅了嗅,不吃。 “喵——喵——”啾啾抓着他裤子爬到他腿上。 一人一猫对视。? 谢景珩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为什么不吃呢?? 不吃江浔买这个干什么??? …… 谢景珩回到柜子前,把每种猫粮搜了一遍,挑了袋子最贵的开了,给啾啾抓了一把。 很好。 干饭很积极,脑子没问题。 不过看起来脑子也没有很好,啾啾拱着碗吃,吃一口掉一地,活像个小推土机,把谢景珩看笑了。 他也不知道啾啾该吃多少,等她不吃了他才不再喂,又抓了几把放进喂食器,应该够她明天吃的了。 谢景珩把剩余的猫粮放回去,决定给自己找点吃的。 白天胃有点疼,和江浔吵的时候气的,现在不疼了,不知道是不是止痛药把胃痛也止了。 江浔来之前冰箱基本上是空的,早饭起不来吃,午饭在公司解决,晚饭让餐厅送过来。 印象里江浔开始做饭后,冰箱一直是满的。 谢景珩打开冰箱一看,食物饮品码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但是没有速食,更没有开袋即食。 最终,他挑了块儿牛排拿出来。 牛排是冷冻的,他隔着包装袋放进热水化了一会儿。 虽然这不应该,但是他拿牛排就是为了快点吃上。 撒胡椒海盐、喷油、大火微焦、放黄油、改小火。 五分钟做完。 谢景珩尝了一口。 确实……不太好吃。 但又不是不能吃。 谢景珩挣扎着又吃了几口。 算了,还是放弃吧。 不吃了,就这样吧。 他把自己折腾到床上,看了看时间,这就快十二点了,像他这种身体情况,稍微干点什么事情,都要耗费好长时间。 谢景珩躺在床上只想……但愿明天顺利。 …… 江浔早上来过一次,在谢景珩醒之前。 他进卧室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侧卧着缩成一团,睡得无知无觉,却无意识皱着眉头。 谢景珩脚露在被子外面,江浔过去想给他盖好,走近一看,白皙的脚背上有几块儿红痕。 他轻轻把被子撩起来,掀开裤角儿,小腿上也都是磕碰的淤青。 江浔看得来气,也心疼,就一晚上,折腾成这样。 他一看就知道谢景珩根本没处理过。刚磕碰后不冷敷,所以淤青面积很大。后期也没热敷,他腿上血液循环本来就不好,到现在伤处还是红紫色。 江浔犹豫了一下,看时间离他起床还有一会儿,拿热水袋把伤处给他敷了一遍,喷上药。 确实是没感觉,无论江浔怎么碰他的腿,谢景珩都感觉不到,也没有醒的意思。 江浔眸子暗了暗。 他把药放在床头显眼的地方才离开,但愿谢景珩自己会喷。 走出卧室门,他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江浔又折回去,做贼一样,轻手轻脚跪在床侧按了按他的腰。 腰上肌肉僵得厉害,他从下往上揉开,碰到手术疤痕靠上的地方时,谢景珩哼唧了一声,想往他身上缩,又移动不了。 江浔看他就要醒,迅速揉了几下,从床上起来。 “……江浔?” “我来拿东西,你睡吧。”江浔说完转身就走。 谢景珩刚睁眼人还有点发懵,等他走了,才低声说了句“哦……” 睡不着,时间也不早。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床头有一瓶云南白药,后知后觉,空气里已经有云南白药的味道。 江浔已经给他喷过了。 等他把自己挪上轮椅,江浔已经走了。 桌上留了早餐。 谢景珩没见到啾啾,不知道江浔是不是把猫也带走了。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啾啾还在,在吃饭。 自动喂食器里补满了新的猫粮,有几个袋子被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压着一张纸,写着猫粮、鱼油、冻干和各种粉的吃法。 谢景珩笑了一下,这小东西真是挑食又娇气,还挺难养活。 他也没再改密码,因为今天过后江浔也不会再来。 …… 所有人都没想到,游离事件之外的云驰直接起诉了捷达,随后才发布声明。 云驰指控捷达前采购经理违规接触启航供应商名单,并举报其工程师时索取竞业协议范围外信息。 避开了核心技术泄漏的锚点。 捷达紧随其后发布了详细的技术比对,表明自己并未盗取专利技术,也承认了云驰的指控,对涉嫌事件的员工进行公开处罚。 在赵家给媒体方施压后,网络舆论风向的转变也很迅速。 锐新也没有坚持起诉。 两天之内,捷达的危机,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 谢景珩可以肯定,江浔生气了。 他联合赵家,让江浔耗费那么久的计划破产,江浔生气理所应当。 他以为江浔不会再回来住。 但是,江浔回来了。 准确来说,是每天来又每天走。 桌上每天早上都有新的早餐,不管谢景珩会不会起来吃。猫粮会被补满,猫砂也被清理。 江浔像个田螺姑娘。 谢景珩几乎没有碰见过他,直到一天早上,谢景珩特地早起在门口守他。 江浔看见他只愣了一瞬,然后越过他,把饭放在餐桌,一句话没等他说,“嘭”地关门走了。 就好像饭不是给他吃的。 谢景珩摸了摸鼻子。 江浔的东西也并没有收走,那天早上他说来拿东西,也不知道拿了什么。 谢景珩也没动他的房间,也没让每周来打扫的阿姨动。 江浔并没有完全离开他的生活,但是他仍然感到不适应。 房子变得空旷,三层也太大了。下班后没有人等他吃晚饭,加班回来屋子里一片漆黑。 习惯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是几个月的相处,江浔完全地渗透到他的的生活中,房子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了他的痕迹。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挽回还是戒断。 就这么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不过他也没让江浔的心思全然白费。 云驰没有立即把内鬼都揪出来,而是借机放了假消息。 他干脆做实了和锐新决裂的传闻。夸大研发支出,隐藏现金流,故意推迟应付账款,等供应商催款,制造资金短缺的假象。 果然,很快,消息被透露出去,媒体的□□涌现,云驰的股价暴跌。 他不想让江浔插手,除了不希望江浔被暴露在明面上,也有时机未到的原因。现在矛盾已经激化,不如直接干票大的- 谢景珩办公桌上放着一封黑色烫金的请柬——京华天成拍卖行。 今晚七点。 赵盈邀请他过去。 拍卖行在京市远郊一隅,据说合八卦方阵,京华园内山水石设计精巧,寓意五行流转、生生不息。 拍卖会前有预展,谢景珩对古玩没兴趣,也不想费心这种场合的社交,独自停在一幅书法前。 “文征明的《金粉福地赋》,谢总喜欢?”赵盈留着一刀切的干练短发,一身暗红色西装,摇着酒杯走到他身侧。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利落。 谢景珩暂时摸不清她的态度,不过赵盈找他肯定不是来讨论藏品的,“喜欢,赵总邀我来拍卖会,果然有好东西。” “可是我也喜欢,怎么办?”赵盈弯腰凑近玻璃柜,冷光映在她脸上,她还是那副冷淡的神情。 谢景珩将轮椅向后退了点,歪头绅士一笑,“那我当然不会夺人所爱。” 赵盈直起身,脸色缓和,“赵启找我借了高息短期融资,股份都压上了,他下的血本。” 谢景珩点点头,晃着红酒杯,带着势在必得的姿态,“好,接下来,赵总坐等收利就成。” 赵盈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似乎饶有兴致,“有意思,我真以为江总投资是想养小金丝雀呢,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金丝雀这种话,谢景珩顶多在网上看看,知道圈子里有人乱传,第一次有人当着他面说,还是他反驳不得的人,谢景珩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 赵盈的目光直白地他脸上扫了一圈,心说幸好,谢景珩漂亮又聪明,当金丝雀多可惜。 她看够了才收回目光,“好心提醒你们两个一句。赵启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背后有赵老爷子撑腰,就算你让他栽个跟头,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被十倍百倍报复回去。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劝你别动他。” 赵盈语气冷淡,确是实打实的提醒。谢景珩正色望向赵盈,碰了碰她的酒杯,“谢谢赵总,敬你。” 说完,把红酒一饮而尽。 36 交易 ◎“陪我睡一晚。”◎ 赵启打算恶意收购,趁股价低迷大量买入云驰的股票,企图获得云驰的控制权。 但谢景珩留了后手,高息可转债都在自己人手里,只要股价再跌一点,触发转股价重置条例,可转债持有人可以获得十倍比例的股权,赵启的股票被稀释,收购计划就会全打水飘。 如果这时他为了买股借的短期融资还不上,抵押给赵盈的股份就无法收回…… 谢景珩不断引他加注,等的就是那一刻。 谢景珩一开始也不是百分百有把握,万一赵启拆东墙补西墙能还上融资,这次顶多算重创,不至于让他在赵家失权。 这半个月,他和江浔几乎没见过面,但对彼此的手段心知肚明,甚至过分默契。 江浔之前布的局远比他想象的大,而且并没有收手。这期间赵启手底下的其它项目也不太平,房地产项目频频爆雷。捷达的海外市场也被锐新封锁,赵启的后路被一下子切断…… 现在他确实有了百分百的把握。 …… 几乎是转股价重置条款触发前夕,赵启派人来找他,要和他见面。他又不是傻子,这种时候他当然不见。可惜赵启也不是傻子,知道他不见,迷晕了接他下班的司机。 伪装的人和他的司机身形很像,谢景珩上了车才察觉,后悔为时已晚。 可是车门未关,从车后方上来两名保镖模样的大汉,谢景珩意识到察觉早了也没用。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赵启还敢用第二次,谢景珩浑身戾气几乎压不住。 “赵总请您过去谈事情,您拒绝他才出此下策,请您听话跟我走。”其中一名大汉拿绳子捆住他手腕。 谢景珩冷笑一声,没反抗。真有意思,他一个路都走不了的人,赵启至于找两个壮汉绑他。 汽车驶离市区,向西郊方向,进了京华拍卖行。 赵启让他们把人绑来,又不让打伤了、迷晕了,车停下,两名壮汉试图把人扛进去。 “别碰我,给我松开!”谢景珩没躲,可眼神狠戾得骇人,连壮汉一瞬间都被吓住,停下靠近他的手。 “松开,我自己坐轮椅进去,他找我干什么你们不清楚吗?弄伤了我你们也别想好过。” 谢景珩嗤笑一声,“我一个残废你们还怕我跑了?” 两个壮汉面面相觑,犹豫片刻才给他松开。 …… 京华天成的琴瑟阁,安静优雅,不少人愿意过来谈事,可位置也偏。 谢景珩推开门,看到赵启在太师椅上坐着,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谢景珩心中升起厌恶的情绪,连客套都没有必要,“赵总大动干戈找我,聊什么?” 赵启信步走到他面前,把他推进去,将他推到桌前,倒了杯茶,“不急,先喝茶。” 谢景珩看了眼茶水没动,别给他下了什么药,“赵总直说,不用兜圈子。” 赵启不甚在意,自己喝了一口茶,“好,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们各退一步,放过彼此,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谢景珩嘴角扬起了个讥讽的笑,“我可以退一步,赵总还有什么可退的吗?” 赵启并不恼怒,甚至笑起来,“谢景珩,还记得邮件里的视频吗?” 谢景珩下颌线瞬间紧绷,手指捏紧了轮椅扶手。 赵启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我可以给你视频,让你哥翻案,条件是废了转股权条款,你也放心,我不和你争云驰,这件事过后我手里的股票都抛出去。” 谢景珩只是死死盯着他问,“你在哪里得到的视频?” 谢景珩明知故问,赵启也不是纯草包。 “你只要得到视频,证明谢承钧不是酒驾,不就可以?关心其他的干什么,套我话?”赵启笑眯眯地扫视他。 谢景珩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没监听也没录音。”他张开手示意赵启可以搜身,然后低声说,“我只是想知道谁做的。” 赵启本来就不大的肿眼泡眯了眯,伸手从上到下在谢景珩身上摸了一圈,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是我做的,你能怎么样?” “那我不做这个交易,我先走了,赵总自便。” 谢景珩向后退轮椅,却被赵启按住扶手动弹不得,谢景珩皱紧了眉。 “我改主意了,不用做交易,你陪我睡一晚,视频给你。”赵启意味深长的笑意加深,承诺半真半假,手却是直接摸上谢景珩的腰。 谢景珩目光如刀,恨不得剜了他,可是身体受限,现在的局面对他不利,谢景珩挡住他的手,“这个交易我也不做。” “和赵盈做交易可以,和我就不行了?”赵启面露不悦,突然牵扯到赵盈,谢景珩大抵知道赵启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了,也瞬间放心,至少赵盈没卖了他。 没等谢景珩回答,赵启猛地把他扛在肩上站起来朝里间走去。“做不做可由不得你!” 谢景珩只感觉天旋地转像被人吊起来,血压跟不上剧烈变化,眼前一片黑雾,骂人的话都哑在嗓子眼里。 下一秒被赵启摔在床上,用的都是蛮力,他脆弱的腰背生疼。 “京华天成都是我的人,没人打扰咱们,也没人会知道,怎么样?”赵启说。 谢景珩想坐起来,但是床太软,他借不到力,腰腹也被摔得使不出力气,动作挣扎几次都没能起来。 赵启一屁股坐在床上,就这么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深情,像在欣赏什么艺术品,“谢景珩,原来都残废到这种地步了啊,我就算不绑着你,你出得去吗?” 谢景珩胸膛起伏,干脆不再挣动,“你最好直接把我弄死,要不然出去……” “出去你能把我怎么样!这种事情,你想闹得人尽皆知?我反正不介意。”赵启说着把脸凑近他。 谢景珩看着恶心,没忍住甩了他一巴掌。 赵启头被打歪,舌头顶了顶腮帮子,伸手捏住他的脸,“长这么漂亮,性子还挺烈,可惜了,我喜欢听话的。” “你等着,待会儿你会求着我上你!”赵启甩手出去,说着他爬不出去,还是锁了里间的门。 谢景珩蹭着床头,勉强坐起来,一套桌椅、一大面藏品柜、一架胡桃木钢琴,有窗户,三楼,不过他大概真的爬不上去。 手机和轮椅都在外间,当初叶青予给他轮椅上放过微型录音器,他进门前就打开了,好在轮椅上金属零件多,不容易被发现。 叶青予知道生意场上勾心斗角的事儿多,以前劝他别掺和、拿着谢家的钱殷殷实实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后来拦不住他,就让他保护好自己。 没想到,还真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录音中断或录音器损坏,音频和定位都会发给叶青予。 刚才赵启摸他腰的时候,他把录音器偷偷拿下来了,谢景珩摸了摸裤兜底部的录音器,犹豫了一下,没切断。 赵启很快回来,手里拿了个注射器,抓着谢景珩手腕就往上怼。 谢景珩心下一惊,猛地胳膊往回缩,随即想把针管抢过来,被赵启轻松地躲开了。 谢景珩两只手腕细瘦,被赵启一只手就抓住摁在腿上,非常屈辱,谢景珩心里怒火蹭蹭往上窜,“操你妈这什么东西!” “别那么激动,一点助兴的药,你这么乱动针头可扎不准。”赵启恶劣地看着他,突然放开抓他的手,站起身走到床尾,握住他不能动的脚踝,把液体推进去。 下身没感觉,也动不了,任由赵启摸着,谢景珩咬紧后槽牙。 “啧啧,残废到这地步还能硬吗?”赵启玩味地问,嘴角噙着笑,“能不能都没关系,只要是个人,不出两分钟,你爬着求我操。” 赵启太势在必得了,说完反而不再动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观赏。 谢景珩倚在床头,悄悄切断了录音。 这地方在城郊,叶青予也不在京市,不知道他多久能找人过来。 他最好能拖一拖时间,拖不住的话,赵启要干点什么他确实没其他办法。 谢景珩眸子暗了暗。 过了一分钟,他身上没起那种反应,不知道是因为下肢血液循环差,还是因为这药对他不管用。 但是他心脏突突的,快到不正常,呼吸也变得艰难,好像空气中的氧气变稀薄了。 大概是一些药物副作用,他身体底子差受不住。 “赵启……”他眼尾被情欲染的通红,声线低了几分,像是邀请。 就这一句话,赵启一下气血上头,从椅子上弹起来,拉上窗帘,上床压在他身上,开始解皮带。 谢景珩抓住他的手,细白修长的手指很冷,也没什么力气,他急速地喘息,开口都像欲拒还迎,“能不能……换个地方。” “去哪?”赵启已经开始解他衬衣的纽扣。 “椅子、桌子……都行……” “为什么?你还想干什么?”赵启手指擦过他的脸,浓密地睫毛下眸子闪着水光,仿佛春色潋滟,“都这样了,收起你那些花花心思吧。” 谢景珩低下头,过分惹人怜爱,“床上我…哪都动不了,做起来有什么意思…” 赵启被他这副样子取悦,掐着他的大腿和脖颈把他抱起来,谢景珩心脏差点没跳出来。 没被抓着的那条腿无力地滑落下去,赵启不满意般“啧”了声,环视四周,把他放到古木钢琴上。 谢景珩撑着琴盖退了一下,赵启刚想把人拉回来,下一秒被谢景珩从身后架子上抄的陶瓷瓶砸在后脑勺。 赵启一阵剧痛,动作顿住。 恍惚间他抬眼看见谢景珩,刚才漂亮的眸子中欲色尽褪。 但谢景珩身体前倾的时候重心不稳,键盖无处可抓,他想抓住谱架也来不及,整个人从钢琴上滑下来摔在地板上。 钢琴一米多高,他的第一反应是别摔这一下全身瘫痪,那还不如死了。 谢景珩抬了抬胳膊,能动,虽然抖到坐不起来,但松了口气。 赵启顺着炸开的剧痛摸上自己后脑勺,一手血顺着脖子滴滴答答,洒在地板上,这才反应过来,狠狠朝谢景珩身上踢了两脚。 能一手拿动的瓷瓶不算大,赵启不至于被砸晕了,暴怒着把他拖拽起来,手掐上他脖子,“我看你是真找死!” 谢景珩扬起脆弱的脖颈,几乎送到他手上,甚至笑了一下,“掐死我,你进监狱,谁也……不吃亏……” 赵启被他这不要命的气势镇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松开手拍拍他的脸。 “不用激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赵启对着他踹了几脚先解解气。 谢景珩躲不开,不知道伤哪的内脏了,偏头吐出口血。 赵启看了一眼,抓起他胳膊把他丢到床上。 赵启拿毛巾捂着自己流血的脑袋开始打电话,谢景珩已经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他浑身里里外外都疼,感觉自己大概真的快死了。 一开始觉得实在不行让他上了就上了,他又没什么贞洁情结,但是事到临头,太他妈恶心了,他做不到。 虽然为了这种事把命搭进去不太值当…… 谢景珩尽了全力,把自己撑做起来,靠着床头仰头喘息,留在手里的碎瓷片,因为握得太用力,已经割破掌心,血沾得到处都是。 他疼得几乎无法保持清醒,在死亡面前生出真切的恐惧。 这碎瓷片要是弄不死赵启,就只能给他自己了…… 37 遗嘱 ◎“我好像要死了。”◎ 原来人死前真的有走马灯啊。 谢景珩眼前忽明忽灭,记忆的碎片终于挣脱时间桎梏,像无声的电影近在眼前。 他看见几乎没见过面的妈妈温柔地望着他、爸爸讲故事哄他睡觉时他总是讲话、哥哥练钢琴他在旁边写暑假作业、叶青梨和他一起坐在高一课堂上传纸条、放学铃声打响叶青予从高三楼飞奔过来……然后是……江浔。 耳边嗡鸣,时间加速坍塌,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他有点慌,或许是太想见到,他甚至闻到了江浔身上的熟悉冷木香…… “嘭”地一声门开。 再睁开眼,他看见江浔就在眼前。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会飞奔过去扑进江浔怀里。 谢景珩一下子眼泪砸下来。 他真的……太害怕了。 他已经学着独当一面解决太多事情,可很多事就像现在这样解决不了。 他会害怕,他有无数次想躲回十八岁,尽管十八岁没有江浔。 可他躲不掉。 不过一次,江浔在了。 幸好江浔没有让他等很久,几乎一瞬间,江浔冲过来抱住了他。 叶青梨跟在江浔身后跑进来,看到屋内的状况呼吸一窒。 房间里一片狼籍,描着工笔花鸟的地板砖上满是血和碎瓷片,根本分不清是谁的血。 谢景珩染血的衬衫领口开着,青筋凸起,倚在床头仰着脖子,清瘦的上身细微颤抖,额头都是冷汗,面色苍白如纸,嘴唇还挂着鲜血,有种诡异的旖丽。 叶青梨没来得及上前,谢景珩就被江浔罩进怀里。 赵启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保镖不必吩咐直接上前把他压住,赵启破口大骂,被保镖拖着出门。 叶青梨反应过来,用高跟鞋狠狠踹了赵启一脚。 “这边我去处理,你们去医院。”叶青梨对江浔说。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谢景珩强撑的精神一下子散了,碎瓷片从手心滑落。 江浔又急切又小心地把他抱起来,几乎是飞奔着。 江浔抱着他坐上车,怀里的人连呼吸都几不可闻,他心慌得不知所措,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谢景珩勉强提了口气,“好疼啊,江浔。” 可能是因为他在哭,江浔反而镇定了,“没事了,很快就没事,别哭,一会儿就到医院。” 江浔擦掉他的眼泪,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是情药还是摔的脊椎,谢景珩心脏快要蹦出胸口,他眼前明明灭灭,想看清江浔的脸都做不到。 郊区到医院很远,其实根据经验,他觉得自已熬不到那时候了。 他低声说:“我好像要死了。” “谢景珩!不会的,坚持一下,不会死的,你要是敢死我跟你一起死!”江浔抵着他的脑袋,声音有些发抖,近在耳边却又不真切。 他的瞳孔开始失焦,叹息般吐出一口气,“你不会的。” 他说了好多次不要在一起,最终好像还是这么个结果。 他后悔过早地纠缠江浔了,在江浔的十九岁,影响了他之后的人生轨迹。 他不需要江浔为他做什么牺牲。那时候江浔有自己的追求,他只想送他一程。 现在江浔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他不想拖累他让他照顾自己后半辈子。 可是他太舍不得了,越见到他,越放不开手,太自私。 也或许,冷炎说的没错,只要这个人存在,就会让人生改变,之后再怎么规避都是徒劳。 不过他感觉自己应该快死了。 人生很长,他不存在的时间会超过在一起的时间。江浔会忘掉他,会找到真正的爱人,也怎么爱他。 应该会吧,可是这么想还是有些让人伤心的。 谢景珩很想吻他,他已经想过太多次了,在清湖的月光下、在除夕夜看烟花、在江浔每次对着他掉眼泪的时候…… 他也忍了太多次了,总是怕纠缠多了毁了江浔一辈子。 他突然委屈,江浔还有一辈子能忘掉他,可他好像,只剩这么几分钟了。 谢景珩用力扬起头,碰上江浔,湿的是眼泪,热的是体温,软的是江浔的嘴唇。 谢景珩贴着他笑了一下。 江浔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看他,时间因为这个吻变得模糊不清,有那么十几秒,也可能不到半秒钟,谢景珩的头突然垂下去,心脏不再有蹦出胸膛的力度。 他听见江浔叫他,越来越远。 …… “手术中”的红色灯牌亮起。 那天,江浔签了三次手术知情同意单。 最后一次是病危通知书。 手术室的门猝然被拉开,只有一个绿色罩衣的护士疾步跑出来,“谢景珩家属在吗!跟我来谈话间。” “在。”江浔猛地回过神,站起来,跟着护士进入一个小房间,“谈话间”,他从来没注意过医院有这个地方。 护士抽出文件,轻点纸张,“病人现在出现室颤,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但情况不乐观。按照流程,需要您签署病危通知书。” 江浔呼吸一瞬间顿住,好像无法理解语言里的信息,抬起眼睛看向护士,“什么意思?” 护士语气放软了一点,“签字是让医生能合法使用所有抢救手段,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江浔接过姓名栏写着“谢景珩”的病危通知书,拿起笔,手控制不住颤抖。 “患方意见那里写‘病情已告知,不转上级送院’,签名,手印,与患者关系墙上有……” 江浔抬头迅速浏览完墙上的温馨提示,“夫妻、父子母子、兄弟姐妹祖孙婆媳。” 他猛然停住笔,有片刻茫然,“朋友可以吗?” 护士皱起眉头,“不行,手术可以,病危必须是家属签,快点联系家属过来。” “家属都去世了呢?” 护士愣了一瞬,“他之前有没有指定医疗代理人,没有的话我们向上级打报告。” “麻烦你们先打报告,医疗代理人我去问一下。” “好,能问尽快问,打报告也要时间,不签这个有些药不能用。” 江浔迅速拨了个电话,即刻被接通了,“青予哥!谢景珩的医疗代理人是你吗?” “是我。”叶青予很快意识到医院的情况,“要手术吗?” “病危通知书,我签不了……”江浔声音哑涩。 叶青予一下子坐不住了,“我明天上午的飞机,下午到京市。” 江浔手指插进头发拢了一把,无力地吐了口气,却好像在对自己说,“好,青予哥不用急,只是抢救手术需要告知家属,特殊情况医院方可以自己申请……” 叶青予突然打断了他,“江浔,你能签,他写过遗嘱,有你的一份。” 江浔那边没讲话,叶青予在电话里只能听见周围的杂乱。 叶青予不清楚江浔在想什么,现在也不是容他乱想的时候,“其他的过后再说,我文件发你,能签现在签。” 江浔微信收到叶青予发过来的文件,一份简单的遗嘱公证,继承人是他和谢一诺的名字。 他没敢仔细看,直接拿着文件去找了护士。 江浔在病危通知单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的时间变得更加煎熬。 江浔第一次在手术室门口,坐立不安。 他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恍惚又模糊,像电影的慢镜头掉了帧。 有人焦急,有人冷漠,有人因为抢救无效哭得撕心裂肺,也有人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笑容满面。 江浔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抵挡住内心的恐慌。 直到楼道内阳光倾斜,光线变得昏暗。 手术室的灯牌一下子灭掉。 谢景珩安静地闭着眼睛被推出来,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看不明白,但屏幕数据跳动。 江浔像从水底被捞出来一样,肺叶终于得到氧气。 他想上前,但被医生拦住了。 医生摘下半边口罩,边走边说,语速很快:“病人右侧第三肋骨骨折,导致肺部挫伤,手术主要是肋骨复位和固定。病人来之前注射过精神活性类药物,对心脏刺激性很大,现在情况还不稳定,现在需要ICU维持生命体征。” 医生顿了一下,“脊椎可能二次摔伤,具体什么程度,要等人醒了才知道。” 江浔的心反反复复被提起来,最终也毫无办法,“我能过去看看吗?” “家属可以在那边等,但接下来的48小时最关键,过了之后,才可以探望。” 江浔点点头,跟着ICU护士送到门口,两扇灰色金属大门缓缓关上,唯一的窗口玻璃是磨砂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景珩就在里面。 江浔甚至至今都没办法真实地对这件事产生感知。 他曾经在波士顿疯狂搜索谢景珩车祸的消息,直到新闻确认他安然无恙。那时候他也心慌过,但并没有心慌太久。很快有记者透露出车祸结果,谢景珩出院的消息也很快传出,之后的云驰虽然没那么顺利,但也没垮,他悬着的心也很快放下。 现在想想,谢景珩多半是为了稳住局面,硬撑着罢了。 回国后他其实觉得自己不应该纠缠谢景珩,当年分手明明白白,他实在是没什么能问的。 他第一次见谢景珩,是在那次宴会,透过攀谈的人群,谢景珩坐在轮椅上,瘦了。 谢景珩和以前不太一样,可能算得上是成熟沉稳了吧,不像以前一点就炸,学会了隐藏起自己的锋芒。似乎没什么可忧心的,以谢景珩的能力,翻盘是迟早的事。 但他还是没忍住,跟着谢景珩出了大厅,因为好不容易见到不死心地想问点什么,又因为不知道能问什么不敢真的见面。 最终他停在卫生间门口发愣,直到卫生间传出声响,像是轮椅撞上门板,他没来得及想什么手指已经敲上隔间门。 指节砸在门板上发出“咚”得一声,他猛然停住。 江浔发觉自己像个变态跟踪狂。 最终放下手,却不敢走,他说服自己,等他出来,看一眼就走。 可是看了这一眼,他清楚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他频繁地、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找理由接近。当时无论有没有他,莱茵都会选择云驰,如果不是为了保莱茵的合作,谢景珩不一定同意和他对赌。 他逼着谢景珩重新看看自己,直到那句“我也喜欢你,我也要追你”。他彻底缴械投降,只想想尽办法把谢景珩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对是错,至少谢景珩当年自己是这么做的。 这半年相处,谢景珩像只小刺猬,动不动就张开刺。可这只小刺猬太脆弱,怎么总是疼,怎么总是生病,他恨不得每天亲自看着、亲手养着,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谢景珩会和死亡产生联系。 江浔似乎这才第一次认识到人有生死。和端着爸爸那个小骨灰盒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走廊夜灯在凌晨三点自动调暗,江浔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抬起头。 蓝绿色生命体征屏的光晕透过磨砂玻璃,在天花板上投出水波般的纹路,像一场无声的潮汐。 38 等待 ◎“好像学不会爱他……”◎ 叶青予下午到的时候,远远看见江浔坐在icu门外的走廊,挺高大的人一动不动坐着,显得金属排椅有些狭小。 “怎么样了?”叶青予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江浔这才从发愣的状态里抽出来,“情况稳定,但还没过48小时关键期,要等明天下午。” 叶青予看清江浔下巴上的淡青胡茬,脸色也白得过分,“你要不……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 江浔摇了摇头。 叶青予叹了口气,在他身侧坐下。 他看得出江浔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害怕。 他在谢景珩车祸的时候就已经预想过坏结局,但是江浔很明显没有这种经验。 叶青予摸了摸烟,递给江浔一根,“出来透口气。” 江浔接过去,跟着他上来医院露天连廊。 叶青予倚着栏杆,给自己点了一根,将打火机递出去。 江浔熟练地接过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叶青予挑眉看他,满脸惊异。 “不会抽就别接。”叶青予有些无语地把他烟拿过来顺手掐了,“我真服了,看你点那么自然还以为是个老手。” “咳……我看谢景珩这么抽的……咳咳……”江浔断断续续地说。 叶青予停下拍他背的手,兀自吸了口烟,一时间没说话。 叶青予又狠狠吸了一口,开口声音暗哑,“遗嘱看过了?” “嗯。”江浔点点头。 谢景珩把所有财产,包括房产、存款、股权……都分了两份,一份给他,一份给谢一诺。 “车祸的时候是谢承钧救的他,他心里有愧疚,所以想留给一诺。他还说给我份呢,我说我可不缺他这三瓜俩枣。”叶青予扯了个笑,但笑得有些凄凉。 他一直不太待见江浔,因为他本来就拿谢景珩当弟弟,江浔更是比他这个弟弟还小。谢景珩盘算着死的时候,都还放心不下他,叶青予更放心不下把谢景珩交给他。 况且上赶着谢景珩的人那么多,干什么就非得捂热江浔这块儿冷石头。 叶青予忍不住问出口,“江浔,我承认你挺厉害的,人也不错,但是吧,也不至于……独一无二,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吧?你说他怎么就他认定你了呢。” 现在谢景珩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事儿。可是那年在死亡面前,他的心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叶青予确实没辙了,所以江浔一回国,他又看不上他、又盼着他,盼着江浔拉谢景珩一把、多照顾谢景珩一点,盼着两个人把心结解开,盼着谢景珩……别吃苦了。 他也希望谢景珩醒过来,两个人能好好的别瞎折腾了。 江浔怔怔地看着他,也没搞清楚自己哪里值得谢景珩这么宝贝。 叶青予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安慰般捏了捏江浔肩膀,“你也别太担心,谢景珩这小身板,车祸后进过icu几次了,病危通知我都攒了一沓儿。但是每次都能挺过来。” 叶青予指尖夹的烟,阳光下的烟雾是很淡很淡的蓝白色,像祈福的焚香,直至香烟燃尽,他才平静得开口,“这一次,也肯定会平安。” “嗯,一定会的。”江浔轻声说。 两个人说完便陷入沉默。 叶青予这才想起正事,“对了,赵启那边我妹说你不让动,现在的证据足够把他送进监狱,赵家天大的本事这次也救不了他。” 制造车祸、□□未遂,证据确凿,但是叶青予担心,官司打起来,舆论会对谢景珩造成伤害。 他转头看江浔,这个关头事儿还是他拿主意最合适,“你怎么打算的?” 江浔却摇摇头,虚空望向远处楼宇,“等谢景珩醒了,他自己决定。” “麻烦青梨姐帮我拖一拖。”江浔说。 “好。”叶青予点点头。 他们两个除了谢景珩没别的可聊的,一时间再次陷入沉默。 江浔长相凌厉,那双桃花眼笑起来才柔和几分,如今却有些颓废,像座灰蒙蒙的小冰山。 叶青予忍不住多劝了句,“说真的你要不回去休息,我看你脸色也不怎么好,免得等他醒了看见,还得替你担心。工作提前处理好,也收拾些东西过来,你俩住一起吧……这边情况我看着就行,有事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江浔这才从那些情绪里破出个口子,落到实处,要等谢景珩醒来,日子还要继续过。 他深吸一口气,“那我……我明天上午回来,谢谢青予哥。” 叶青予摆摆手,谈不上谢,他也不是为了江浔。 江浔出了医院,直接去了谢景珩家,啾啾围在他脚边一直叫,好像在问他,两只人类的回家频率都不规律了,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星期没回来睡过,只是每天早上来给谢景珩早饭,午饭晚饭谢景珩还知道自己解决,早饭不是他拽着谢景珩根本懒得起来吃。 这周他送来的倒是吃了,挺给他面子,不过每天吃的也不多。 江浔给了自己一巴掌,吵架就吵架,走什么走。 明知道都是气话。 要是谢景珩醒不过来,那几句话他后悔一辈子。 不能想,不会发生,江浔迅速换了鞋强迫自己做点事。 他给啾啾补满猫粮,自动铲屎机也清理了。打开冰箱,里面空了大半,谢景珩把坏掉的果蔬扔了,就只剩下些肉类和电解质水。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江浔还是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食材,先补进去。 他的房间没被收拾,还是走时候的样子。江浔脱掉衣服进了浴室,犹豫了一下。 江浔裹上浴巾上二楼进了谢景珩的卧室,拿走他的沐浴露洗发水,然后回到自己卧室浴室,匆匆冲了个热水澡。 浴室水珠在空气中氤氲,白色的雾气弥漫,耳边只剩下水声,沐浴露在手中起泡,散发出和谢景珩有些像的气息,干净清甜,但没有他本人身上的好闻。 谢景珩不喷香水时,身上的甜香要离很近才能隐隐约约闻到。 他从美国回来后,再没见他喷过香水,身上经常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药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想起刚才在他卧室看见那些又空了大半的药盒,在水流里闭上眼,单手拢了把头发。 明明昨天早上刚刮过,现在下巴上已经能摸到胡茬。 江浔仔仔细细刮干净,在浴室蒸腾后的皮肤水润透亮,已经看不出多少一夜没睡的痕迹。 确实是还不错的一张脸,江浔冲镜子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 他一直觉得,自己爱上谢景珩是天经地义的事,谢景珩身上有无法被简单概括的魅力,没有人可以在和谢景珩那样相处后不爱上他。 可是谢景珩阅人无数,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他对着镜子自问,谢景珩当真喜欢他这皮相吗,可是这种皮相也并非万里挑一吧。就像青予哥说的,他并非什么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谢景珩出意外并不是为了他,却到底因他而起。 他好像学不会爱他,没有经验又自以为是,哪怕学着谢景珩的样子爱都学不好…… 江浔一分神,嘴角划出条血痕,被泡沫杀得刺痛,他加快速度刮完把泡沫洗掉,涂了点药膏。 别让谢景珩看见。 …… 他让秘书把电脑送过来,吩咐她下周工作线上找他,送东西就去医院。 张秘书来电话说到了,问他要不要送进去。 张秘书看他昨天开着会,接到电话就不管不顾地走了,直到今天都没回公司,她猜得到应该是谢总出了什么事。 因为除了谢总,没人能让他这么紧张。 可是看见江浔站在门口接过电脑时,张秘书还是愣了一下。 一向得体严肃的江浔带着不易察觉的消沉,身上穿着睡衣,还没吹干的头发有些糟乱。 他脸色冷得吓人,嘴角上甚至有新鲜的血痕,那双冷漠的桃花眼,眼白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从没见过江浔这样,也不敢多过问,反倒是江浔叫住她,“给我一个谢景珩助理的联系方式。” “陈特助吗?”锐新和谢景珩工作对接的助理不止一个,不过陈特助是他私人助理,工作生活都负责。 “嗯,你和陈特助说,最近不用来找谢景珩,谢景珩的所有工作直接对接给我。她如果需要找谢景珩本人确认,我会和她联系。” “还有,昨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让陈特助别慌,把云驰那边稳住了,出任何事情先联系我。” 虽然还不清楚谢总具体出了什么事,但看得出很严峻,张秘书一一应下。 江浔关上门,把近期的工作都提前处理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把住院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切都准备好,再没有什么能准备的。 他强迫自己躺回床上休息会儿,啾啾见他上床要睡觉,立刻跳上来团在他身侧。 江浔把她卷好的尾巴拉出来,啾啾又自己卷回去,反反复复,啾啾玩倦了,一骨碌钻进他被子里贴着他腿。 啾啾一直跟人睡,只是很少和他睡,虽然谢景珩说啾啾是他的猫,但她还是和谢景珩更亲一点。 江浔叹了口气。他划开手机屏幕,叶青予没给他发过消息。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39 醒来 ◎“我爱你。”◎ 实习医生递过探视须知时压低声音,“如果听到警报声别太紧张,仪器敏感度调得很高。” 谢景珩已经暂时度过危险期,还需要在ICU观察两天,但可以进去探视,叶青予说他不进去看,等他醒了再看。 江浔等不了。 ICU病房没有窗户,但有一盏灯常亮,床头被液体挂满,垂满的管子像藤蔓,各种生命检测仪的声音运转,不间断发出声响。 一踏进去就令人感到压抑。 他不知道谢景珩醒来会不会害怕。 谢景珩带着呼吸机,身上也插满了管子,却安静得像个洋娃娃,好像只是睡着了。 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是比平时都白,白到几乎透明。 他想起在车上,谢景珩那个轻到不行的吻,好像说尽了爱意。 他曾经以为谢景珩爱人爱的很轻松的,没想到,谢景珩只是把所有能表达爱的东西都捧在他面前了。 而他,迟钝到现在才看见。 江浔恍然想起,谢景珩其实从没说过“我爱你”,他也没说过。 爱太郑重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是个不懂爱也不懂被爱的胆小鬼。可是他凭什么认为谢景珩就懂呢,凭什么认为他爱的轻松,凭什么苛责他爱的不够。 江浔把他没吊针的那只手托在掌心,在脸上蹭了蹭,轻轻吻了他手背,低声说, “谢景珩,我爱你。” “快点醒过来好吗,求你了。” 他一低头,滚烫的泪落在谢景珩手背上。 …… 两天后。 谢景珩从ICU转进普通病房,人却依然没有清醒的意识。 叶青予有工作安排必须过去,不能天天在这守着,病房里经常只有江浔和护工在。 有江浔在,没日没夜看着,什么都亲力亲为,护工几乎成了医护指导。 深夜的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呼吸机的运作声和心率检测仪的滴答声。 江浔突然想起两年前,有一个大洋彼岸的陌生号码打给他,却什么都没说,十几秒就自己挂断了,对面也是这个声音。 他听了几个深夜,也不敢揣测谢景珩当年的心情,很疼吗,害怕吗,还是想念呢…… 谢景珩脑子里昏昏沉沉,经常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两年前,分不清人生这几段,哪段是真的,哪段是梦。 他不知道怎么醒过来,却经常无意识摸身上的管子,没有力气拔,也经常掉眼泪,疼的。 那天夜里他疼醒的时候,江浔正在给他擦眼泪,看到他醒了“唰”地睁大了眼,按响呼叫铃。 江浔还低声和他说了两句话,说的什么他听不清,耳朵和周围像隔了层水膜,好大一会儿才消散。 医生很快围过来给他做全身检查。 他带着呼吸机,说不了话,眼睁睁看着医生翻动他的身体,哪都动不了,一直检查到腰上,他才有感觉。 上肢还能控制,但手指握力很差,虽然医生说是暂时的。 惊奇的是,检测结果显示肌张力恢复了,至少是二级。医生问他有没有感觉,让他尝试控制,他只能眨眨眼。他感觉不到这件事的用处,也依然感觉不到那部分身体的存在。 有感觉的部分很疼,到处都疼,撑过检查完那一阵他就又晕过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后来醒也是断断续续的,叶青予和叶青梨来看过他,大部分时候病房里只有江浔,有时候用棉签给他在干裂的唇上沾点水,有时候在跟他讲话,有时候在忙工作。 只有江浔在的时候他才觉得,他并不在那场车祸后。 第四天上午,他意识完全恢复了。 不过他猜测是医生减了麻醉剂量,因为那天开始所有疼痛更尖锐地传递给大脑,有种麻药劲儿过去的感觉,又清醒又痛苦。 骨折的肋骨无时无刻不在疼,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觉到。 哪的骨头断不好,偏偏在身体仅存的感知处,巴掌大的地方,痛觉被无限放大。 呼吸机插得他喉咙痛,被这东西控制呼吸频率也很难受,简直是折磨。 没日没夜地疼,醒了还不如不醒。 他醒的时候江浔一直是醒的,江浔什么都不问他,只是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事都和他讲,他从来没见过江浔这么多话。 他一般胡乱眨眨眼回答。 早知道会醒过来,当时,他就不亲了。 他不清醒的时候,大抵也是江浔照顾的。 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浔,至少清醒的时候很难接受江浔给他做护工干的那些事。 他面对这件事忍不住发怂,但毫无办法。 能不能晕过去算了…… “身上还疼是不是,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叫医生把呼吸机摘了。”江浔很轻的握着他一只手,按按他泛红的眼角,恨不得替他疼了。 江浔没骗他,当天晚上医生就撤了插管式呼吸机,换了鼻罩式。 “可以说话吗?”江浔紧张地问。 谢景珩张了张嘴,嗓子疼得一股铁锈味儿,“能……咳咳……咳……” 半个音节哑在嗓子里,只剩断断续续的闷咳,他腹部发不出力气,除了那点血腥味什么也咳不出来,反而牵动了肋骨的伤。 “没事没事,疼就先不说。”江浔把他半揽进怀里,顺着他胸口。 怀里的人脊背瘦得硌人,细微地发着抖,睫毛随着胸口的震动轻颤。 江浔等他呼吸稍微平稳了,想再扣上呼吸机,却被谢景珩用手拉住了。 冰凉的手指没几分力气,江浔反手握住他。 “我不想戴…也睡不着,能不能…扶我坐一会儿……”谢景珩喘不上来,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听的江浔心揪。 “好。”江浔想下去把床摇起来,却被谢景珩再次抓住,指尖因为用力泛起青白,江浔一动不敢动。 “你抱我……”谢景珩哑着嗓子说,琉璃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好,不用抓我,慢慢说。”江浔重新握住谢景珩的手坐回去,有些自责,他早该想到的,不该搞得谢景珩这么没安全感。 他把谢景珩扶起来一点,稍微升一点高度谢景珩就头发晕,“晕就不坐了好不好,别着急。” 谢景珩下意识摇头拒绝,被他捏着下巴制止,“别摇头,摇头更晕,不晕了回答我就行。” “嗯。”谢景珩低声说,缓了一会儿才扯扯他的袖子,“没事了。” 江浔怕他难受,停了几次才扶他坐起来,一只手护住他胸口的伤处,不敢让他受力。 谢景珩自己也没力气坐住,软软的全都靠在他身上。 “起来想做什么?”江浔蹭着他头发,吸一口他身上淡淡的清甜,快让消毒水和药味儿浸得闻不到了。 夜里的病房很昏暗,窗子拉了窗帘,只有门上的小窗口透出楼道里安全出口的光,坐起来,也看不见什么。 “只是想坐一会儿。”只是想让江浔抱一会儿。 他不敢让江浔看见他残废到不能自理的一面,可江浔握一握他的手、抱一抱他,他就忍不住依赖,他那些害怕都抵不过铺天盖地的想念。 谢景珩低着头,摸着江浔的一只手,握一握手指,盯着他掌心,什么话也不说,只有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眨眼一会儿轻颤一下。 “谢景珩。”江浔轻轻抱紧他一点,手指钻进他指间,和他十指相扣。 “嗯?”谢景珩小声回他。 “对不起。” 这次谢景珩没有回答,没什么力气地回握了下他的手,江浔便继续低声开口,“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处置你的事情,也不应该吵了架就走。” “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别推开我,多信我一点,可以吗?” 江浔说到最后声音也有些发颤:“谢景珩,对不起,我爱你,我们和好吧,求你了……” 谢景珩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抬头看他,透亮的瞳仁在昏暗的屋子里格外澄澈,像是没理解他的话。 江浔吻了下他的额头,低声重复了一遍:“谢景珩,我爱你。” 尾音刚落,谢景珩的心率检测仪“哔——”地开始报警。 江浔没想到刺激这么大,慌乱地去看怀里的人,轻揉他胸口没伤的一侧,想让他平稳住情绪,“别激动,深呼吸,不用着急,慢慢吸气……” 谢景珩喘得短而急促,心跳也乱得厉害。 江浔揽住他身子不敢动,单手帮他扣上呼吸机,转身想按床头的呼叫铃,被谢景珩又一次拉住手腕。 谢景珩用口型说“没事”,屏幕上的心跳还是乱的厉害,好在心率检测仪已经停止警报。 江浔不放心,又不想违背谢景珩的意思,尽管谢景珩只是手拉着他,可他全身上下也只有手能动了。 江浔没讲话,重新把他抱紧一点,只是蹙着眉担忧地看着他,谢景珩也睁大眼睛看他。 看着看着,谢景珩睫毛一垂,晶莹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到呼吸罩边缘。 江浔慌乱地用手擦掉,可谢景珩的眼泪像碎掉的冰珠子,不断线。 江浔一下子更慌了。 这三年,谢景珩什么时候都没哭过。 可短短几天,这次他第二次见谢景珩哭了,上次是他把一身血的谢景珩抱出来,谢景珩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 “对不起,受委屈了是不是?别哭……” “我错了,等不难受了再骂我。” “不用抓着我,我一直都在不会走的,别着急,哭多了心脏不舒服对不对?” “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这样了,别难过了好不好……” 江浔一边瞟着数据乱飞的心率检测仪,一边胡乱地道歉,一句句哄着。 过了一会儿,谢景珩自己抹了把眼泪,眼眶还是红的,睫毛也被泪打湿。 但好歹,泪止住了,心率低回来了。 他抬手拽了下呼吸罩,没拽动,便轻轻敲了敲罩子,示意江浔帮他摘了。 江浔确认了几次他没事,才敢把呼吸罩取下。 谢景珩的脸上被面罩勒出浅浅的红痕,他心疼地按了按,这一按不得了,开了闸一样,谢景珩泪珠子又成串掉下来。 江浔把人按在怀里,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哄,“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哪句话说错了你这么伤心,告诉我行不行……嗯?” 江浔压根儿没说什么,但是他莫名感到委屈,委屈是仅限于孩童视角的产物,成年人受到不应有的待遇,要么认栽、要么报复回去,可这种情绪在面对江浔时反复出现。 他就是委屈,委屈得不行。 谢景珩执拗地把脑袋抬起来,流泪的眼睛看着他,他鼻尖发红,趁得那双眼睛愈发漆黑明亮,“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哪里爱我了?为什么我让你走你就走了,我说分手你就相信……” 谢景珩声音都是哭腔,胸口不停起伏着,控诉的话却一句不停,“你回来干什么啊?回来跟我签的什么狗屁协议,什么都是你的,你什么都能干,你想住我家就住我家,凭什么啊……” 江浔捧着他的脸,吻掉他的眼泪,只是不停地说对不起。 “江浔你知道吗……车祸醒过来的时候,我怕的要死了,可是连死都死不了。” “腰下面都感觉没了一样你知道吗,我连坐都坐不起来,躺了一个多月,上厕所都要护工帮忙,我那时候觉得幸好你走了,你要是留下了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啊……” “复健的时候下半身也根本没感觉,医生却还要我动,我连上轮椅都学了好久,摔的不疼,但是心里好难受……” “我有时候觉得,觉得活下来的如果是哥哥就好了,活着太累,那……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让他那么累。” “美国一去两年,拿的都是我的钱,我说分手你就一点都不联系了,波士顿不通信号吗?车祸的新闻那么多你看不见吗,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回国一见面就谢总谢总地叫我,我都残废成这样了,你就没想过当面问问我,就知道拿协议压我,仗着我站不起来,想抱我就抱我,你凭什么啊……” “江浔,你到底、哪里爱我了……” 谢景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呜咽,都哑在嗓子里……疼的熬了几天,哭到没力气才睡过去,眼角和鼻尖都是通红的。 他睡着的时候气息也不稳,一阵阵喘不上气。 江浔缓缓抱着他躺下,给他擦干泪,扣上呼吸机,倚在床头坐着没走,守了后半宿。 他胸前的衣服被泪打湿了一片,胸口冰凉,仿佛将他周身的血液冷却凝固。 江浔不敢想他怎么熬过来的,他不敢打断,甚至快没勇气听下去,他的心脏快被谢景珩搅翻了,血肉翻飞,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 谢景珩:波士顿是不通电话吗! 江浔:你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谢景珩:你没有其他电话卡吗^-^ 40 决定 ◎“我老公!”◎ 谢景珩再醒过来是第二天下午,破天荒的,病房里没有人,仪器平静地发出声响。 他抬手用力摘了呼吸罩,医生检查时候说的话他听的迷迷糊糊,不过自己身体情况他大概也能猜到。 那种药注射进来肯定对心脏不好,他心脏本来就不怎么样。脊椎再伤高点,就影响手功能,他虚空握了握手指,抓不了太紧。 记不清昨天晚上具体和江浔说了什么,但是想起自己听一句“我爱你”心脏都能响警报,对着江浔哭到停都停不下。 挺丢人的…… 谢景珩按了按胸口,怕心率再飙上去。 可能是他自己摘了呼吸罩,有点喘不上来,心跳也稍微有点快,他真想把呼吸罩扣回来,被子下的双腿却突然震颤。 他不是第一次见了,这次只是情绪稍微波动。 他猛然想起医生说的肌张力二级,可能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谢景珩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点,可冷静不下来,腿上抖动愈演愈烈,他控制不了,带的他身上五脏六腑都疼。 谢景珩咬紧牙关,拧着身子伸长胳膊想按呼叫铃。 他顾不上腿什么样,也顾不上手背上针头。扒着床栏杆的手快脱力了,还没碰上按钮。这时,空气里弥漫出一点尿骚味儿,谢景珩反应过来时,心率检测仪“噌”得报警了。 江浔、叶青予、还有护工,就在门口,正在听医生讲话。 警报一响江浔就冲进来,熟练地把他手上回血的留置针拔了,按住他双腿。 江浔一边不断安抚着,一边朝叶青予使了个眼色,叶青予很快退出去了,病房里只剩江浔和护工。 半晌,腿上震颤被平息,江浔把他抱起来放到陪护床,严严实实拉上帘子,把外人完全隔开,护工在帘子外清理病床。 谢景珩全程一句话都没讲,只是控制不住颤抖,眼睛都疼红了。 江浔让他腿垂在床边,褪了他的裤子,柔声说,“晾一会儿,要不然会起疹子,我现在出去打水帮你擦一擦,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谢景珩躺在床上,用胳膊遮住眼睛,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江浔不想看他这样,飞快地出去接温水拿毛巾,想让他少难过一会儿。 趁这个空隙,谢景珩撑着胳膊把自己坐起来,说是坐,也就是后背能抬起来。 上衣下摆也被江浔撩开,他能看见自己塌在床上的腰腹,瘦的快凹进去了,盆骨边缘都能看见,大腿也是病态的惨白,只剩下软肉。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江浔回来。 江浔看他坐着没说什么,把水盆放下,蹲在他面前,迅速打湿了毛巾。 谢景珩盯着江浔手上的动作,毛巾快擦上皮肤的时候,突然开口,声音哑的厉害,“江浔……” 他什么也没说,江浔却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手上动作没停,擦得又轻又快,“别难过行不行,你看得我…心都快碎了。生病了而已,尿管开了而已,下周就能拔了,拔了就好了,对不对?” 不对,谢景珩发现痉挛时会失禁,至少现在,他控制不了,这让他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和江浔说。 谢景珩眼睛里像化不开的碎冰,依旧看着他,很久才说话,“下次还是让护工来吧。” 两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江浔迅速给他擦干。 江浔突然低头亲了下他两腿之间,“凭什么给护工看,我老公。” 谢景珩被这一下搞的措手不及,下意识反驳,“谁是你老公?” 江浔飞快地又亲了一下。 “江浔你变态啊!”谢景珩倏地红了耳根。 “我哪变态了?哪句话说的不对?”江浔顺手把他裤子提回去笑着问,弯腰要吻他额头,被谢景珩躲了一下。 “亲完别亲我,脏死了!” “……早就擦干净了!”江浔难以置信地看他。 “那也不行!” “我就要亲。”江浔把他半环在怀里,追着他不放。 谢景珩左右躲不过,也没力气坐很久,手臂一收力就往床上栽,江浔吓了一跳,怕他动作猛了难受,揽住他上身缓冲了一下。 “晕不晕?”江浔抱着他不敢松手。 “晕。”谢景珩蹭进他怀里,不知真假地说。 那点小情绪终于被打破,江浔松了口气。 他把人抱起来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托起他刚拔了针的手,“休息下,我去拿点药擦擦手背,一会儿让医生重新扎针。” 刚才针头都不知道扭成什么样了,现在手背一片青紫,刺得江浔眼睛发疼,“都快找不到下针的地方了……” 谢景珩不好意思地蜷了蜷手指,“快去吧,我没事……” 江浔走之前在他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又快又响亮。 “江浔!!”谢景珩气急败坏地在背后喊他。 江浔出病房门的时候嘴角还没压下来,看见叶青予站在门口,才想起还有个大活人在外面等着。 叶青予竖着耳朵听得聚精会神,一时间甚至没注意江浔出来,因为他还在思考……谁是谁老公的问题。 谢景珩从来不在下面这他知道,但是江浔看着也不像是能在下面的啊,而且谢景珩现在这个身体,让江浔自己动他都怕把人压坏了…… “青予哥?”江浔看他一直没说话,忍不住开口叫他。 “哦哦……”叶青予被发现听墙角,稍微有些不自然的脸热,不过他脸皮厚,轻咳一声便开口,“没事了?” “嗯,医生说可能偶尔痉挛,这次躺太久了才比较严重,等他身体好点,带他稍微动一动。” “行,没事就行。”叶青予舒了一口气,“有肌张力是好事,这才有恢复的可能嘛不是,不过也别给他太大希望,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希望落空谁都不好受。” “嗯,我知道的。”江浔乖乖回答。 叶青予忍不住多嘱咐几句,说多了心里堵,又想摸根烟,但这是病房门口,他只能把烟盒又装回衣兜。 “你别看他这两年人模狗样的,其实从来没跨过心里这道坎。” “刚车祸后他都没这样,以为把自己藏的可好,也就是你回来了,他才闹闹脾气,你多担待点,多哄哄他……” “江浔…我拿他当亲弟弟疼,他亲哥不在了我就是他哥,你别嫌我话多。” 江浔还没来得及应下,叶青予眼中闪过一种复杂的情绪,用力捏住他肩膀,神情变得严肃,“别着急答应,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你想好了,留下……就别走。” “他爸他哥都很爱他,谢景珩这辈子不缺对他好的人,但是来了又走,更伤人心。你如果不能陪他一辈子,干脆现在就别在这儿。” 其实叶青予的担心,大概也是谢景珩自己的担心,谢景珩也伤心伤怕了吧,才总是推开他,不敢轻信。 江浔看着叶青予认真的眼睛,肩膀被他捏的发疼,突然发觉语言的无力。 “青予哥,我不会走,我能陪他一辈子,相信我。”可是承诺是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叶青予面色依然凝重,并没回答信与不信。 “江浔?”谢景珩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声音不大,像是试探,大概是等的时间久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叶青予松开他肩膀。 恰好江浔的手机震了震,江浔打开看了一眼,“我找了国外的医生,刚到这边,我去楼下接一下,很快回来。” “嗯,我进去和他说点事儿。”叶青予搓了搓自己脸颊,恢复一贯轻松的神情,拧开门把手走进去。 他半是调侃半是责怪,扬声问谢景珩,“叫江浔干什么,他才走多一会儿就叫他,这么想他,怎么不见你想我?” “谁想他了!” “哎呦喂,搁老远就听见你叫他名儿了。” “我就叫那一声,他说去拿药,还没回来……”谢景珩往被子里缩了缩。 叶青予把他被子重新拉下去,怕他闷着喘不过气,“甭管他,人又丢不了。” “跟你说点正事。”叶青予顿了顿,“赵启被叶青梨的人压着呢,没直接报警,赵家想私了,不过人证物证都在咱们这边,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这事……你想怎么办?” 谢景珩眉头皱起来,先问他:“录音内容到哪?” “车祸,到注射药,都有。”叶青予不想多提,含糊揭过,“我问过律师,走法律程序,两个罪名加一块儿,打官司起码能判无期。” “赵家还不完全清楚我们手里有什么,要我说的话,私了是不可能私了,但是证据全放出去也没必要,制造车祸是故意杀人,这一件事就够赵启那狗东西在监狱蹲大半辈子,其他录音放我们自己手里,还能捏着赵家的把柄。” 只要把赵启送进监狱,他就已经是赵家的弃子了,留着段录音也算不得多有用的把柄。 可是真打起官司来,舆论也不好控制,他不想让谢景珩因为那种恶心事被二次伤害。 谢景珩沉默了一会儿,“青予哥,帮我找个人,我想见她。” “谁?” “赵盈。” 40-50 41 治病 ◎“小美人鱼”◎ 叶青予沉默了很大一会儿,但是没拒绝他,只说别着急,让他等身体好点再见。 江浔回来时身后还跟了个医生,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叶青予看他们回来,没想多待,“我还有点工作先走了,你安心养着,过几天让叶青梨给你把人带过来见。” “谢谢哥。”谢景珩笑了笑。 叶青予站起身,手指刮了刮他苍白的脸,“谢什么谢,小兔崽子,给你窃听器不是为了让你拿证据不要命的,这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等好了再收拾你。” 叶青予摆摆手,“走了,不用送,把人照顾好就行。”对江浔说的。 江浔犹豫了一下,朝他点点头。 谢景珩一直打量着金发碧眼的医生,一看就是外国人,生面孔,穿的不是市医院制服,理疗器械也不是市医院的。 医生朝他友好一笑,谢景珩没什么反应,唇抿成一条直线。 江浔在他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让医生帮你按摩活动一下腿可以吗?太久不动容易痉挛和神经痛。” “尿管插回去,再插一周,下周肯定能下床,好不好?” “嗯。” 谢景珩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丢脸的事不是一件两件,他捡都捡不完。 医生显然被交代好了,一句话不多说,直接开始工作,他只能看见下身的被子被掀开,感觉不到情况,甚至不确定裤子是不是被脱了,忍不住想向下看。 江浔捏了捏他的手,把他目光拉回来,“手上涂点药。” “还疼吗?”江浔托着他手涂药,手背上青紫的地方凉丝丝的。 “下次让护士扎小臂可以吗?” 在ICU的时候吊针都扎的脖子,但是那时候谢景珩昏迷着,也不会很难受,但是醒了之后,吊针的地方不能乱动,扎的越靠上不能动的地方越多。 江浔怕谢景珩不舒服,又实在看不下去他两个手背都青着,天天扎针眼都好不了。 “能扎手还是扎手吧。”谢景珩看了眼另一只手,针眼周围也是青红的,看着有些吓人,实际上没什么事儿,他就是这个体质,受点小伤先好不了。 “行。”江浔收了药,吹吹他手背。 医生已经把尿袋挂在床边,按上他的小腹,黄色液体顺着管子出来的时候,谢景珩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疼?”江浔担心地问他。 谢景珩看着他眨眨眼,轻轻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苦涩,“没感觉的。” 插尿管应该挺疼的,但是插的时候他都感受不到疼,以前感觉也不太灵敏,不过能自己控制、能起反应。 现在他都没有,才紧张。 江浔在也让他更紧张。 “身体还没恢复呢,哪有刚出ICU就能好,谁能那么快啊?”江浔揉揉他的头发,似乎不甚在意的样子。 谢景珩没说话,知道江浔怕他难受,纯粹安慰他,虽然受伤后有脊髓休克期,但他都伤第二次了,医生本人对能不能恢复估计都没底。 医生说他叫William Clark,叫他Clark就行,是美国人。 Clark隔着裤子给他按摩腿,带着他做了些很常规的被动运动,偶尔问问他身体其他情况。 “有麻木感吗?”Clark把他膝盖曲起来,握住他的脚。 “没有。” 他露出的半截小腿和脚背上的皮肤白到刺眼,比Clark这个白人还白,小腿肌肉被动作刺激,带的脚踝有些抖动,瘦的见骨的脚被医生握住,带着活动了下关节。 谢景珩全程很平静,也没隐瞒,仿佛公事公办。 直到江浔把Clark送出门。 谢景珩扒着床栏杆,坐都坐不起来。 腰腹软塌塌得就算了,手功能也不行,攥不上劲儿,还赶不上刚受伤那会儿。 胸口一动更疼,他侧扒着床栏杆不松手,拽不动自己,还不死心。 江浔从门口冲进来,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他的背。 “你干什么!”江浔被他动作吓得心都提起来了,但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有些急,放缓了语气,“要坐起来吗?” “嗯。” “肋骨坐着不疼吗?” 谢景珩摇摇头。 江浔不信,但是猫炸毛的时候只能顺毛捋,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扶着,抬高了点床头。 很明显这不属于谢景珩概念里的坐着,在谢景珩开口前,江浔先开口打断了,“就到这个高度,不许再高了。” 谢景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 江浔无奈,贴近他坐下,把他身子揽在怀里,“跟我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还不能躺着说?非折腾自己?” 谢景珩垂下眼,手指抓了抓被子,“我不想看医生。” “哪种层次的不想看?不想让Clark看,还是以后不看了不复健了?” 江浔的问题一语中的,他不知道怎么清晰回答,干脆破罐子破摔,“就是……不要额外看,不要请什么厉害的医生给我治好,就正常的,恢复到之前那样就可以了,再看也没用。你要是抱着想把我治好的想法在一起,那就……就算了,你就算喜欢我,能忍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也忍不了一辈子。况且上床我也感觉不到,在一起也没用。” “说完了?”江浔似笑非笑地问。 “啊…说完了。”谢景珩愣愣地抬头看他。 江浔趁人不至于,低头在他唇瓣上啄了一下。 “第一,我爱你,不只是喜欢你,我会爱你一辈子,我这辈子到现在只爱过你一个,我有信心,你们能不能对我也有点信心?” “你们?还有谁?” “叶青予。” “……嗯。” “第二,你想的也太多了吧,从ICU出来第三天,就想能不能跟我上床了,而且不能就不能呗,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不行?当年你跟我在一起是见色起意,我对你可不是。” “……我也不是啊,你这话说的我…感觉在骂我。”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江浔的语气很真诚。 谢景珩有些意外,他看着江浔的脸不解地反问,“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长得帅,成熟温柔,从清大读到MIT,自己创建公司,24岁就身价过亿,全中国也没几个啊……” 谢景珩几乎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数完突然感觉自己配不上他了…… 江浔十指钻进他掌心握住,“但是在这之前你就喜欢我了,你也在清大毕业,我不比你厉害,也没有钱,性格不好对你也不好。为什么?” 谢景珩仔细想了又想,好像说不清为什么,“性格又不恶劣,对我也挺好的,我说什么你基本上都答应,我想做什么你不管喜不喜欢都会陪我,和你相处挺舒服的。而且其实你喜欢我喜欢的挺明显的,你对我和对别人一点都不一样。就是不说,闷得要死,我说一次十万…就是给你个台阶下而已…” 谢景珩发现他没讲话,抬起头问他,“哪里有你说的不好?” 江浔在想,他做的一点都不好。 以前他只是被动接受谢景珩的爱,他表达喜欢谢景珩的方式甚至只是接受他对自己好,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对谢景珩说过“我喜欢你”,更别说爱。 回国后也不敢袒露真心,还要借着商业关系试探他,也只有谢景珩觉得他好,谢景珩实在是太好哄了…… 连他自己都经常想,刚见面那段时间,他凭什么逼着他示弱,凭什么要在他生病的时候吵架,又凭什么要求他相信自己? 他以前那么骄傲的人,现在连自己身体都控制不了,他没安全感,一次次想推开,有什么错呢。 谢景珩已经做的很好了。 是他太没有耐心,是他给的爱太少。 明明从谢景珩身上学会的爱,为什么学的这么差劲,不及谢景珩当年的万分之一。 江浔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千言万语都说不清楚,他只是说:“对不起。” “为什么又对不起了?”谢景珩除了情绪上头那天晚上,其实没觉得江浔哪对不起他,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自始至终江浔没做过伤害他的事,回国后两个人虽然别扭,但江浔里里外外都是为了他好,这他看得清楚。 谢景珩见他不回答,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江浔低下头,目光注视着他,像一汪湖水盛满深情,又像在看什么珍贵的宝贝,认真开口,“没有人真的认识你之后会不喜欢你。” “……这算什么答案,重新说!”他说了那么大串,江浔一句话就想打发他。谢景珩不满,气急败坏地掐了下他的胳膊。 “没有办法重新说,事实就是这样,全世界都应该喜欢你,全世界抖应该爱你。”江浔蹭着他耳朵腻腻歪歪地说。 “不可能,我又不是人民币……”谢景珩感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被他腻得没办法,手又撒气似的拧了下江浔胳膊。 江浔轻笑一声,“这不是还有劲儿掐我吗,乖乖听医生话,身体会越来越好的。” 他最终还是把谢景珩介意的话题绕回来,“我请Clark过来,也不是非要把你治好了,只是试着找找更有经验的医生,起码让你少病几回、少疼几次,老看你生病我心疼。” “我一直以来做的实在是太差劲了,总是让你生气,所以,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虽然谢景珩没觉得江浔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但江浔说的太郑重,于是他说“能。” “能不能也……试着相信我,实话说,不舒服就向我求助,好不好?” “……嗯。” “拉勾。” 谢景珩被他这种幼稚举动搞得无措,但还是把小拇指勾上去了,任由江浔“摁了个戳”。 “肋骨疼吗?” “有点……” “躺一会儿?” “能不能不躺?睡不着,反正躺着也疼,呼吸就疼。” “……嗯,那倚一会儿吧。” “不用抱着我,我想看会儿平板。” “好,我给你拿。” “能不能帮我再…翻个身?” “好,朝右?” “嗯。” 江浔被他问得心里发酸,但嘴上答应得很痛快,“有一部分工作陈特助交给我了,你要处理的话我一会儿发给你。” “嗯…发给我看一眼吧。”谢景珩语气还是很软。 江浔半抱着他,帮他把下身侧过去,盖好被子,递给他平板,打开电脑把自己这边的工作对接给他。 谢景珩看了半晌文件,突然开口,“江浔?” 江浔以为他不舒服,立马放下电脑过去,“怎么了?肋骨疼吗要不要换个姿势?” “不是。”谢景珩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你真的不觉得我麻烦吗?现在我连轮椅都坐不了,做什么都要你抱,以后身体状态不好可能也这样,实在是……很不好。” “不会,不要总想这种事情好不好?”江浔发觉他还是沉默,捏了捏他的脸蛋,“你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可以把自己当成……小美人鱼?” 谢景珩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停不下来。 “小美人鱼不应该走路,小美人鱼上岸辛苦了。”江浔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然后将人拉进怀里,“谢景珩你知道吗,王子的吻可以治愈一切,小美人鱼从今以后必须长命百岁。” 谢景珩把脸埋在他腰间,还在笑,笑得整个人微微震动,停不下来。神他妈小美人鱼,“靠,江浔,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幽默。” 42 赵盈 ◎“没有私心?”◎ “是我爸想见你,话我带到了。至于咱们两个,没什么可谈的。不过你也放心,我既不会帮你,也不会帮赵启。”赵盈站在病床前,神色冷漠,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来都来了,聊一聊,给我十五分钟。”病床上的男人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懒散地靠在床头,只是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仿佛势在必得。 赵盈沉默了几秒。 她大可以选择不来,但还是亲自来了,因为她确实想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能谈的。 “好,就十五分钟。”赵盈还是没落座,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只是这次把目光定在江浔身上。 江浔一直在病房里,那么大一个成年男人,虽然他目光一直跟在谢景珩身上,但存在感极强。 谢景珩拍了拍他,江浔很听话地敛眸站起身。 只是出门前,赵盈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化成实质,有意无意扫过她,好像被侵犯领地的狼。谢景珩稍有差池,江浔仿佛就能把她撕碎了。 赵盈望着刚合上的房门,眸光寒冷至冰点。 “坐。”谢景珩倒是不甚在意。 “不用了。”赵盈转过头来,声调冷硬,“我重申最后一次,我这次不帮赵启,不代表我就站在你这边。” “我不需要你站在我这边,是我,想站在你那边。” “有什么区别?”赵盈冷笑一声,对他这种语言游戏实在不屑。 “我可以跟你透个底儿,我不只有当年车祸的证据,还有他□□未遂的录音,只要你愿意,我就能让赵启后半辈子都呆在监狱再也翻不了身。” “让他进了局子,赵家就是你的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私生子你对付起来还是很容易吧。” 赵盈神色微动,这她不是不知道,也正是存了这份心,她这次不想帮赵启,但是也不能害他,毕竟那是她亲弟弟……所以她选择不插手,听天由命吧。 谢景珩注视着她的神色,一脸漠然地开口,“你念着他是你弟弟,赵老和赵启未必念着你。当然,你要是自愿一辈子你做饭他喝汤,我也不拦着。” “这种好机会可实在是不多见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小心妇人之仁。”谢景珩往床头上靠了靠,半真半假地感叹道。 赵盈并不会因为他刺激两句就沉不住气,只是不理解,“谢总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又是怀的哪份心呢?” “好心。赵老短视,赵启草包,你和叶青梨不过是同一个处境。” 谢景珩说的没错,但是这并不能构成理由。 “你想要什么?”赵盈问他。 谢景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自始至终没有想和赵家、甚至和捷达作对,捷达很厉害,只是落在赵启手里施展不了。我想要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营业额领先。新能源汽车受政府支持,是大势所趋,但国民对新能源汽车的认可度还没那么高,油车还是主力,大家一起才能真正打开市场。基础设施建设也需要合作共建,充电站也远不如加油站普及,一个充电站也要尽可能适配最多的车型才能真正便民,这不是云驰一个人能完成的事。” “对赵家来说,捷达现在可能只是集团下一个微不足道版块,但新能源是片蓝海,抓住了,不仅仅能帮你在赵家迅速站稳脚跟,未来的效益更不可估量。” 赵盈微微发愣,思绪不由得随着他的话有些飘远,谢景珩说的这些吸引力很强,而她也确实没想到…… “没有私心?我凭什么相信你?” 其实她没什么好谈信与不信的,谢景珩要置赵启于死地,现在也轮不到她帮忙。 况且谢景珩已经下决心这么做了,无论他怀的什么心,对她都只有好处。 谢景珩这次找她,甚至更像一次善意的点醒。 谢景珩突然眼眸一弯,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也收起了散漫的姿态,展现出几分诚意。 他坐直身子朝她伸出手,“我想和捷达、和赵家,做盟友而不是敌人,这就是我的私心。” 赵盈晾着他的手没有回应,谢景珩也并不着急,静静地像是等她。 半晌,直到察觉到谢景珩似乎有想收回的意思,她一瞬间不再犹豫,轻握上去,稍纵即分,她只感觉男人手指微凉。 谢景珩靠回床头,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赵盈再墨迹会儿,他那手真抬不住了。一只手抬着,另一只手扎着留置针连用劲儿撑床面都不行,这一分钟纯靠腰坐着,再多一秒他都直不住身子了。 江浔象征性敲了敲门,直接推门进来。 卡着十五分钟的点。 “聊完了?”江浔显然问的谢景珩。 “嗯。”谢景珩语调轻快,一看就心情不错,“帮我送送赵小姐。”他对江浔说,而后向她摆摆手告别。 江浔很自然地停住,姿态像是请她出门。 赵盈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转了两圈,突然轻声笑了,“让在外面叱咤风云的江总在您这里做小伏低,谢景珩你真是,好本事。” 谢景珩少见地有点挂脸,“都是盟友了,赵小姐说话放尊重点。” 赵盈心情不错,只觉得有趣,并不多说,她利落地转身出门,“送就不必了,谢总好好休息。” 高跟鞋声渐远,病房内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咳。 赵盈远远听见病房里的动静,忍不住勾勾嘴角。 原来也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啊。 …… “咳咳咳……咳咳……” 谢景珩一咳嗽,手就不自觉地胡乱往胸口按。 “别抓衣服,松点手,我帮你顺。”江浔护着他手背,把手指掰开,把扎留置针的手从胸前拉走,把人半抱在怀里顺胸口。 谢景珩一偏头,咳出一口血,肋骨扎肺里的时候留的淤血,咳好几天的,两个人都不惊讶。 就是都蹭江浔衣服上了,米色毛衣,血迹很明显,看得谢景珩不舒服。 终于咳嗽差不多止住,他抽了张纸擦擦江浔袖子,血都渗进去了,这衣服算是废了。 谢景珩拽了拽他袖子,“换件衣服去…咳咳……” “一会儿换,先喝口水。” 江浔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他接过来,但是刚才咳嗽牵得肋骨发疼,手还拿不住,杯子差点滑下去的时候被江浔一把握住。 江浔将他拿杯子的手也一起握着,把杯沿送到他唇边,喂了几口水。 谢景珩缓过劲儿来,没骨头一样靠回床头,累,累死了。 “要不躺会儿?” 谢景珩摇头。 江浔也没辙,只能放下杯子去换衣服了。 VIP病房基本上是个小套间,“卧室”摆了两张床,一张病床一张陪护床,江浔晚上一般都直接住这边,生活用品和衣服也很齐全。 他还没走到衣柜前,就抬手把沾血的毛衣脱了,随手搭在椅子背上。 江浔上身赤裸,谢景珩能看见他背后精壮的肌肉,肩膀能隐约看见上次受伤留的浅疤,宽肩窄腰,赏心悦目。 他好像好久没看见过了,确实好久没见过。虽然江浔天天住他家,但他俩不是坦诚相见的关系,江浔又不会不穿衣服在家乱逛。 但他自己已经被看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而且这肌肉他还没有…… 谢景珩想想就发愁。 一边发愁一边想多看两眼,可惜江浔衣服穿得太快。 “怎么了?”江浔看他不太开心问他。 谢景珩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能看人家换衣服把自己看伤感了呢。 江浔抱了抱他,试探地问,“在医院待久了闷吗?” 谢景珩眼睛一下子亮了,“能出去吗?” “应该…不太行,医生应该不会同意。” 医生同不同意不重要,他问江浔,“你同意吗?” “我觉得…也不太行。” 谢景珩一下子蔫回去。 “我是想,要不要把一诺接过来陪你玩几天?” “嗯……还是算了,一诺要上学,许桐姐也挺忙的,白让她们多担心。你还不如推我出去转一圈儿……” “到楼下花园晒晒太阳?” “……起码到大街上吧。”谁要看医院花园啊,都是病人。 江浔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不用坐轮椅,他可以抱着,外面天还冷,得穿厚点衣服,还要戴好口罩,他肺还没好,免疫力也低,如果到大街上,谢景珩肯定不想纯站街边上,指不定又想干点什么去…… “不行。”江浔斩钉截铁地说。 江浔思前想后,还是把一诺带过来了。 一连带过来好几天。 没麻烦许桐姐,江浔每天下午直接去学校接一诺放学,把她带到医院来,吃晚饭写作业,写完再送回家。 不知道江浔怎么跟许桐姐说的,许桐姐这么放心把一诺交给他。 谢一诺对不用回家这件事只兴奋了一天,结果发现,就算来看叔叔,也要写作业,瞬间就不兴奋了,在哪写不是写。 其实她写作业很认真,写的时候基本上不会和他讲话,偶尔问他问题,有时候需要他听写。 江浔有时候也在,也有时候和他俩吃完饭还要回公司。 他觉得一诺在能给谢景珩解解闷,小姑娘每天吃饭的时候小嘴叭叭地特别能说,他和谢景珩听了几天,快把她们全班同学认全了。 有一诺在,谢景珩会多吃两口饭,让他俩比比谁吃的多,谢景珩总不能好意思吃的比小朋友还少。 “我一会儿去趟公司,可能稍微晚一点回来,八点半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江浔摸着小姑娘脑袋问。 “好,没关系,我每天十点才睡觉。”谢一诺善解人意地说。 “乖乖的。”江浔临走前嘱咐谢景珩。 谢一诺那个小眼神追着江浔,直到江浔出门。 谢景珩不理解,想把小姑娘捉过来问问。 “谢一诺,你怎么这么喜欢看他?” “他好看。” “……我不好看吗,你怎么不看我?” 谢一诺跑到床边,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叔叔更好看。” 感觉谢一诺纯哄他玩呢…… 算了,没什么好比的,江浔再好看也是他的。 “江浔每天在哪接你?” “学校门口呀。”一诺理所当然地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江浔哥哥在校门口等我出来,然后我们过马路,上车……” 谢景珩实在想象不出江浔在学校门口和一群家长一起等孩子的情景。 “被他接的感觉怎么样?你之前不是想让他做你爸爸吗,现在体验到了。”谢景珩调侃地说。 “嘻嘻,很有面子,见到的同学都说他很帅。”谢一诺满眼冒出小星星。 “不过我不想让他做我爸爸了。” “那……” “我也不想让他做我老公!” “哦……” “我不想要老公了。” “……啊?” “我想要老婆。” “什么?!” 谢景珩满脸黑线,“不是,为什么啊?” “不可以吗?” “老婆一般是女孩子,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女孩子不可以吗?”一诺真诚地问。 其实十岁的小女孩已经非常有女孩样了,谢一诺从小就能看出来美人胚子,现在正是抽条的年纪,长得高瘦白还漂亮,只是脸上的婴儿肥显得人稚气又可爱。 谢景珩看着谢一诺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是不可以……也不是可以……男孩女孩都行,你喜欢就行,你不结婚也行。但现在不是你该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 现在小孩接触的信息多,都早熟,但四年级还是有点太早了吧。 “你和妈妈讲过吗?”谢景珩板起脸问。 谢一诺点点头,无所谓地回答,“讲过,妈妈说必须找个漂亮的。” “……?”谢景珩瞳孔地震,“那、那行吧,不是,你这都从哪冒出来的鬼点子,一天一变卦。” “因为我和江浔哥哥表白,他拒绝了。” ……?小孩受打击了? 难不成江浔给人孩子打击得性向都变了?? “他怎么说的?” “江浔哥哥说他是你老婆,所以不能和我结婚。”一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哀怨。“但是我也想要他这样的老婆。” 谢景珩:“……” 谢景珩咬了咬后槽牙,江浔就这么跟小孩乱讲话是吧,等他回来就和他算帐。 43 女儿 ◎“把猫养好很难”◎ 叶青梨来医院看他,结果看见屋里谢景珩正在吃饭,江浔抱着他…… 就算谢景珩自己坐不住,那医院的床明明可以摇起来啊,他俩腻歪地也是……过分了。 叶青梨没好意思直接推门进去,在病房门口停了好一会儿。 她和谢景珩同岁,初高中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班,毕竟一个学校一个年级,分班后最尖子的班也就那么一个。 谢景珩比她大两个月,她有时候也叫他哥,这个称呼,在他们还上学的时候出现频率极低,都是同班同学,彼此什么德行最清楚,他俩成绩都不错,但是逃课违纪的事都没少干,偶尔狼狈为奸。 小学初中寒暑假他们经常厮混在一起,在叶家的时候多一点,她爸妈不怎么管孩子。在一块儿写作业,把作业对半劈,一人写一半,写完互相抄。 更多时候是一起玩,一起打通关好多游戏,双人游戏都考验配合,她和谢景珩都自大得很,觉得对方操作笨得要死,经常吵起来,谁也不让着谁,搞不好还会互殴。 最舒服的那段日子,他们高一,叶青予高三,周五放学后叶青予经常来高一楼找他们,三个人在外面吃晚饭,有时候也带着别的同学。 高中生聚餐也不去多好的餐厅,也不记得说过什么话,只记得吵吵闹闹的,总有新鲜事可以讲。 后来学业上了点压力,性别意识也更强了些,倒不会那么频繁地待在一起,但也比普通同学亲密太多,学校里总传他们两个的绯闻。 谢景珩不介意,她也不介意。谢景珩长得那么帅,传什么她都不吃亏。她长得也好看,和谁传绯闻都不影响她的桃花。她俩各早恋各的,谁也没影响谁。 直到高考后,不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两个人的社交圈才分开。 这么些年,虽然谢景珩没什么当哥的样子,但是真遇到事,确实把他当妹妹护着,上学时会为她打架出头,工作后能帮她的地方也会不遗余力帮她。 她亲哥叶青予,比他们大那两岁,小时候吧,看不上她俩玩的那种小儿科的东西,他俩打起来叶青予也不管,根本不搭理他们这种小屁孩。 不过长大一点后一直对她也很好,而且这种好持续到成年,这在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挺少见的。 纵然爸妈给他们两个平等的爱,可到底,还是有男女偏见的。他们一开始就不希望她过多插手家族生意,让她找个闲职享受人生,嘴上说不想让她一个女孩子吃苦,其实,是更希望叶青予继承家业的。 她当然不愿意。 她早早察觉不平等的存在,便开始谋划如何破解自己的处境,可无论如何都很难,哪怕她从小到大没有踏错一步,没有任何一处比叶青予差,事到临头还是很难。 不过这些都被叶青予轻松化解了。 叶青予打小主意正,不爱学习,喜欢搞音乐搞艺术,不走“正道”,大人们一开始觉得只是叛逆,长大久好了,可他的“叛逆”坚持到今天,彻底退出了叶家继承人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她成了唯一项。 生在叶家这个名利圈中心的大染缸里,人和人谈的是交际而非感情,她深知,但从没被伤害,因为长大的过程中哥哥和挚友一直都在,很惊险,也很幸运,大家都没有成为敌人。 某种程度上,她这一路很顺利。 她一直觉得,谢景珩和她是很像的人,相似的家境,交好的父辈,几乎重合的上学轨迹,而且都有哥哥护着。 只是谢景珩占了性别这个优势吧,他对钱权地位、继承家业没有自己这种执着,因为他想要就能得到。 刨去这一点,他们两个的性格底色没什么不同,她一直以为谢景珩的人生会和她一样顺利。 只是谢景珩可能……没那么幸运。 无论是谢叔叔突发脑梗、还是谢承钧和谢景珩的车祸,都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发生。她第一次感到意外的可怕、人的脆弱,以及,原以为稳固的一切是这么容易崩塌。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换做出事的是自己,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好在,谢景珩活的很好。 谢家当年墙倒众人推,有人落井下石,有人单纯想分一杯羹,也有人质疑谢景珩的能力。可她真正认识谢景珩,所以从没怀疑过他能逆风翻盘。 她知道谢景珩还是会痛苦的,再也站不起来,一辈子只能坐轮椅。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至少在亲近的人面前,谢景珩没有刻意避开伤痛,能坦然提及瘫痪,可以接受叶青予抱他,却也不过多袒露,刚刚好达到平衡,让所有人放心。 谢景珩还是谢景珩,会保护她也会和她贫嘴,不会因为坐轮椅就变脆弱。 但是现在,她愣是从谢景珩身上看出几分……娇气? 江浔揽着他坐着,几乎把他上身完全圈在怀里。 倒是没让江浔喂,谢景珩自己拿着勺子,江浔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圈着他腰,还顺便给他揉着胃,她看江浔这架势,大概恨自己没长八只手。 如果按她的印象,江浔和谢景珩差不多,但现在谢景珩窝在江浔怀里,甚至没什么分量,清瘦得过分了。 谢景珩一直挺好看的,只是现在瘦得一张小脸都没肉了,下颌角都更锋利,连着脖颈那层薄薄的皮肉,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不过总归……比刚从ICU出来那几天,气色好一点。 蓝白的病号服过于宽松,领口露出线条清晰的漂亮锁骨,拿勺子的手也太瘦,腕骨伶仃,还没有少年握笔教她做题时有力。 谢景珩明显不愿意吃,吃两口就想撂勺子,江浔不知道哄了句什么,他才又舀了一勺。 叶青梨站久了,提着的东西勒得指关节有点痛,她换了只手,才推门进去。 叶青梨笑着敲了敲门,病床上两个人都看过来。 “怎么现在才吃饭,中午没吃?”叶青梨拉了张凳子坐下,随口问道。 江浔见她进来很快把谢景珩放开,站起来把碗放在床头柜,只是一只手还握着谢景珩胳膊。 “中午没吃饱…”谢景珩含糊回答,撑着自己往后坐了点,靠在床头上。 让叶青梨看见自己被江浔抱,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他刚能吃饭,吃不太进去。”江浔补了一句。 江浔倒是给他面子。 营养液停了开始吃流食,就是吃了吐吐了吃,硬吃吃几天就好。他经历这个过程不止一次了,被折磨得厌烦。要不是江浔看着,他觉得拿营养液当饭也不是不行。 但是今天中午江浔不在,护工也不会逼他,他吃几口就累,干脆不吃了。 江浔下午回来,听完护工汇报他的午饭情况,又重新做了点粥,江浔都做了,他也不好不吃。 叶青梨目光掠过一丝惊讶,直接问的江浔,“不是前两天就能吃了吗?还吃不进东西?” “药物刺激太大,胃口容易不舒服,吃点就吐。”江浔说。 “这么严重……”叶青梨秀气的眉头一下子蹙起来。 “没那么严重,多吃几次就好了。”谢景珩不在意地说,指指她放在地上的东西,眼眸一弯朝她笑了笑,“你给我带的什么好东西来?” 叶青梨也轻快地笑了笑,在大袋子里掏出个小盒子,对谢景珩说,“这个,我必须把何女士的旨意传达给你。” “鹿茸和高丽参,我妈不知道从哪听的,说喝鹿茸汤治骨头,喝完第二天就骨折的地方就能不疼了,我寻思这肯定不能啊,不过这东西应该挺补的,喝点没坏处。” “他能喝吗?”叶青梨絮絮叨叨说完才想起这事,转头问江浔。 江浔刚把碗筷收好,看样子准备坐在旁边办公。 “能,替我谢谢何阿姨。”江浔温和地笑笑。 “也帮我跟何阿姨带个好,等我出院了一定亲自过去谢她。”他住院以来,叶家二老一直担心他,老差遣叶青梨往他这边送东西,送的他都不好意思了。 “你先谢谢我吧,提上来重死了。”叶青梨不见外地抱怨,顺便向他展示了一下手上勒出的红印。 “干什么自己提,下次让司机直接拿上来就行。” “这不是也想来看看你嘛~” 谢景珩无奈笑笑,欣慰般长叹一声,“突然感觉孩子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 “你少占我便宜谢景珩!你女儿还在我手上你知道吗!”叶青梨恶狠狠地说。 “什么啊,你说啾啾?我可没说那是我女儿!” 谢景珩感觉在猫面前自称爸爸很奇怪,辈分乱套,不过叶青梨对这种称呼接受度良好,有时候是啾啾“姐姐”,有时候是“啾啾”姨姨,有时候是啾啾“干妈”…… 至于啾啾在叶青梨那—— 上上周叶青梨过来,他那时候说话都费劲,叶青梨就和江浔聊了两句,不知道怎么聊的两个人聊到猫了。 江浔那段时间几乎住医院,顾不上啾啾,叶青梨说可以寄养在她那儿,两个人一下把事儿定了 “哦——那啾啾送我,我当她妈,你放心,我肯定对啾啾宝贝可好了……”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我又没说不要她。” “唉……遗憾。” “你要不自己养一只呢?从小养大更有意思,也不费劲儿。” “不费劲儿吗?我看网上养小猫还是有很多注意事项的,每个年龄段的猫吃的猫粮和打的疫苗都不一样,要定期剪指甲和洗澡。也不是每只小猫性格都好,就算我和自己的猫脾气合不来,也不能弃养,这么一想压力好大。”叶青梨捶胸顿足地感叹。 “你竟然不嫌麻烦,能养大一只猫,还是又弱又难养的、不足月的幼猫。”叶青梨一脸质疑突然对他说。 “……”谢景珩突然意识到,猫不是他养的,猫是江浔养的,他只管亲亲抱抱呼噜呼噜猫毛。 “可能两个人养会好养很多?你可以和江浔讨点经验再养。”他心虚地说。 叶青梨眯眯眼,看了看他,又看看在一边工作的江浔,恍然大悟。 她欠揍地小声说,“江浔好贤惠,能不能分我一个?” “……”刚才和他抢猫,现在开始和他抢男人了? “嘶……”谢景珩突然捂住心口。 叶青梨还没反应回来。 江浔跟背后长眼睛一样,瞬间移动过来,握住他的手从胸口抬起来,“别按,心脏难受还是肋骨疼?” “肋骨,不疼了,刚才不小心窝了一下。”谢景珩眨巴着眼睛说瞎话。 江浔一听他说疼就紧张,但也看得出他现在确实没事,没多说什么,安抚般摸了摸他发顶才走。 叶青梨:…… 谢景珩恢复刚才懒散的样子,拖腔带调地问她,“能不能把啾啾带回来和我玩几天,每天在医院好闷啊……” 叶青梨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江浔猝不及防地开口。 “不行,把猫养好很难,我现在只能养一只。” 【作者有话说】 江浔(把谢小猫提起来):你知道自己有多难养吗? 44 出院 ◎“我听懂了”◎ 出院那天谢景珩肉眼可见得兴奋,坐在床边,乖乖等江浔收拾完东西抱他。 江浔把白色长款羽绒服披在他肩上,等他穿好袖子,“我扶你站一下,把衣服下摆理好。” 谢景珩点点头,然后被江浔揽着腰站起来,衣服顺下去,下摆遮到小腿,江浔拉上拉链,把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外面应该也没有很冷,谢景珩心想,江浔自己穿大衣,给他裹羽绒服。 “回家!”谢景珩朝江浔张开胳膊。 谢景珩气色比之前好多了,脸蛋上好像稍微也有了点肉,穿着白色羽绒服,显得整个人都软乎乎的。 江浔把人抄腿弯抱起来,还是不太满意,感觉自己抱了个白面团子,看着蓬松柔软,实际上没点分量。 回去还是得好好补补。 …… 一脱外套,谢景珩拽着自己翻了个身,脸埋进被子里。 暖烘烘的,有阳光的味道,好像刚刚晒过。 啾啾已经提前接回来了。 他伸手把啾啾抓过来,可能太久没见了吧,啾啾听话得要命。谢景珩忍不住用脸蹭蹭她肚皮,那块儿最柔软温暖,毛茸茸的,小猫味儿。 谢景珩勾勾嘴角,鼻腔里充斥了一个月的消毒水味终于被冲散,还是家里舒服。 江浔很快给他把轮椅拿上来,顺便拿了些从医院带回来的用品。 下午三点钟的阳光洒在床上,给一人一猫都镀上金边,毛茸茸的,谢景珩脸蹭着啾啾的肚皮,单薄的身子陷在松软的被子里,鲜活生动。 江浔忍不住躺下从背后抱住他,把头埋进谢景珩肩窝。 谢景珩被蹭的痒痒的,笑着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爱你。”江浔腻歪得低声说。 “我知道,你说过了,黏糊死了。”谢景珩安抚般摸摸他发顶。 “我可以……晚上和你睡一起吗?”江浔小声问他。 谢景珩怔了一瞬,才回答他,“虽然我也爱你,但是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 他心慌啊,虽然上厕所有感觉了,但他压根儿不确定自己还行不行,以后还行不行,连那次江浔亲他下面他都没起反应。 江浔说没关系,但江浔正是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天天抱着他睡,万一擦枪走火,他也灭不了火…… 江浔像只大型犬,拱着他的脖颈不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小声央求,“我什么也不干,只睡觉,不可以吗?” 谢景珩有点心软,但是江浔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照顾他,还要抽空忙工作,他把云驰的工作也接手了一部分,事儿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江浔也需要好好休息。 谢景珩握住江浔环在他腰上的手,尽量让自己温和一点,“和我睡你休息不好,别担心我…可以自己翻身和上厕所,在我还能自己做的时候,让我自己做好不好?哪天我真的离不开你了再……” 江浔在他颈侧咬了个牙印,打断他,“谢景珩,是我离不开你,你知道吗……” “在美国那两年一点都不好,我唯一的盼头就是变厉害、回国、有资格被你看见、和你站在一起……” “分手那年三月,到今年三月,整整三年,这三年我差点失去你两次,我害怕你知道吗?” “我就想这么抱着你看着你,看不见你才真的休息不好,别赶我走行不行……” 江浔眼泪说来就来。 “行、行……” 谢景珩清晰地感觉到江浔的眼泪侧着流到自己脖子上,想转身给他擦擦,还被他抱着动不了。 谢景珩挣了挣,被江浔一只手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对上他委屈得淡红的眼睛。 谢景珩无奈,抹掉他的眼泪,擦在啾啾的毛上,“你别动不动就哭,唉……” 他也就哭过那么两回,江浔哭的次数他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尤其从他回国之后,动不动就掉眼泪,大禹来了都不管用。 早知道哭这么管用,当年第一次在床上他也掉几滴眼泪,就能在上面了…… “行了啊,眼泪收一收,三二一,不许哭了!”谢景珩凶了他一句。 江浔破涕为笑,亲了他一下,“我去拿被子。” 也不知道他急什么,大下午又不睡觉。 江浔不仅抱来了自己的被子,还拿来一个小盒子,说给他的礼物。 他稍微兴奋了一下,然后江浔从盒子里拿出块儿智能手表扣在他手腕上。 谢景珩拿起来前后左右看了一遍,一块儿普通智能手表。 “……”算了,江浔每年送礼物都是实用派,他早习惯了。 不过他不太喜欢智能手表这种东西。 人类有了手机以后看时间根本不需要手表,智能手表无非是用来检测健康的,但他就是根本就没有健康。 他也不是没用过这种东西。因为要翻身,他晚上睡眠都是片段式的,睡眠质量每天都是差,看着就糟心,更别提心率血氧这些没办法达标的数据,还有那个站立提醒,多损的东西。 这是生日礼物啊,他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想。 “……可以不戴吗?”谢景珩挣扎了一下,弱弱地问。 “为什么?”江浔有点委屈巴巴的。 “……就是不习惯戴表,没事,我随口一说。” “真的不喜欢吗……”江浔一瘪嘴,又要掉眼泪。 “喜欢!”谢景珩立刻截住他的情绪,“我不是说了吗只是不习惯,我、我戴一戴就习惯了。” 谢景珩把手腕子递到江浔面前。 江浔像小狗见了骨头,尾巴立刻竖起来,摇成螺旋桨。 谢景珩腕子太瘦,表盘几乎和他手腕一样宽,不过江浔选的银色金属表带,带着很显白,还是挺好看的。 谢景珩一开始其实有点担心,江浔是不是想用手表连他自己的手机,就算江浔为了他健康,他也会有点被监视的感觉。 不过江浔完全没想。 江浔拿谢景珩的手机和手表匹配后,把没用的功能都关了,开了摔倒预警,填了医疗急救卡,把自己设置为紧急联系人。 “试试功能,测心率?” “嗯。” 江浔设置手表的时候,本来陪他躺着床上,结果测心率还要手臂平放,江浔又把他扶起来坐着。 谢景珩点开,手表自动检测静息心率。 “102?!”江浔捏着他手腕不敢相信。 “……” “静息心率102?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 江浔又测了一次,111了。 江浔抬手就要抱他,“走现在回医院查查。” “哎哎不用……”谢景珩摁住江浔胳膊,“真不用,你一测我有点紧张,不紧张肯定没那么快。” 江浔拧着眉毛,不知道说什么,“……再测测心电图。” “别紧张,有什么好紧张的。”江浔托着他手腕说,看着比他还紧张。 谢景珩把手指贴在表冠上,按三十秒。 江浔单腿跪在床上,盯着表盘。 结果很正常是窦性心率,但是下面小字:心跳121次/分。 ……怎么比上次还快啊?! 谢景珩默默崩溃。 他确定自己没事,心率快血压低,就算这次住院前也没好到哪去。 但现在不是他觉得没事就行,得江浔觉得没事才行。 “有没有可能这个不准?” “还是回医院吧。” “心电图是正常的,只是心率快而已!而且也没有特别快……” 谢景珩一丁点都不想再看见医院,他把手腕从江浔手里抽出来,江浔没反应回来,任由他一下子躺床上,侧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也就能侧着半身,下半身还动不了,但躺猛了,头还发晕。 手表直接开始显示“高心率警报”。 “。” 江浔拉了拉他胳膊,他抱着被子没松手。 江浔握着他腿把他身子全侧过去,“不去就不去,别动作这么猛,也别拧着腰躺。” “嗯……”谢景珩闷在被子里没抬头。 心率高成这样,本来就容易胸闷气短,还往被子里钻…… “真的不去医院!”江浔把他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嗯。”谢景珩满意地蹭蹭他掌心。 “心脏不难受?” “不难受。” “不用那个测了,别紧张,躺好了,我摸摸你脉搏心率。” “哦。” 江浔把手指放在他颈动脉上,脉搏快,还微弱,摸不清楚,过了十几秒,他干脆把掌心抵在谢景珩左心口。 谢景珩喉结不自觉滑动,被摸得心口发烫。 江浔却眉毛越拧越紧。 不到半分钟,江浔终于忍无可忍,“怎么还越跳越快?!” 谢景珩红着耳尖,一脸无语地看他,“废话,你这么摸当然越跳越快。” 江浔:“……” 江浔一下子收回手,不行,不能刺激,谢景珩这个小心脏跳的快炸了。 …… 谢景珩在医院过惯了想睡随时睡的日子,醒几个小时就累了,睡不了几个小时又醒,作息极其混乱。 回家第一晚,吃完晚饭他就睡过去了,不到两点又醒了,现在他完全睡不着,江浔在他也睡不着。 啾啾也刚接回来,可能亢奋吧,也不贴着他睡了,在楼下跑酷。 大半夜一点多,竟然只有江浔睡得香。 谢景珩实在酝酿不出睡意,他轻轻移开江浔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把自己挪出去,刚有动作,被江浔拉回去顺手翻了个面。 两个人突然从背后抱变成面对面抱。 谢景珩正对着江浔的脸,黑暗中他能看清,江浔连眼都没睁开,似乎还在睡着。 全自动翻身机…… 不是。 谢景珩挣不开,不得已,开口小声叫他,“江浔、江浔?” “……嗯?”江浔掀起眼皮,睡意朦胧看他,“上厕所吗,别自己去了我抱你。” “不是……”大半夜打扰他睡觉,谢景珩不太好意思说,“我出去看看猫……” “?”江浔眼神里少有得出现了些迷茫。 江浔借着他的手表看了一眼。 1:58 “我白天睡多了,不困,睡不着。” “熬夜伤身体。” “这不算熬夜,只是睡觉时间变了,总量没变。” “……歪理。” “啾啾在楼下乱跑,我去看一眼有没有事儿。” 江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要抱他。 谢景珩按住他胳膊,“我自己去,你睡吧。”江浔明天还工作,不像他想几点起几点起。 江浔没说什么,看着他自己挪了半天,坐上轮椅。 谢景珩一走,他翻来覆去,也没了睡意。 门缝里透出楼下温暖的光线,他无意识盯着看了一会儿。 突然,楼下传来“哗啦”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碎了。 江浔一下子坐起来,跑下楼。 谢景珩拿逗猫棒一逗,把啾啾逗得更亢奋,跳到岛台上没刹住车,撞掉几个杯子下来。 啾啾被杯子落地声吓了一跳,“噌”得冲到他腿上,他感觉啾啾现在有十几斤重,跟个小炮弹似的,砸得他两条没用的腿从踏板滑下去。 一人一猫对着一地碎玻璃,都一脸惊恐。 江浔下楼,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景。 “她……我……”谢景珩一时间不知道从哪解释。 江浔把猫从他腿上提起来,关进阳台了。 谢景珩有些不确定地眨着眼睛看他,“你生气了吗?” 江浔觉得有点好笑,碰碎几个杯子,“我生什么气?玻璃碎片不好收拾,明天再收,我怕扎到她。” 谢景珩怎么还是这么……没安全感,江浔叹了口气。 “现在想睡觉吗?”江浔问。 谢景珩点点头。 江浔弯下腰,帮他把掉下踏板的腿提上来,想了想还是把人抱起来。 谢景珩勾住他的脖子,讨好般亲亲他的脸颊。 江浔笑着亲回去,还是有些无奈,“我没有生气,别一脸不好意思麻烦我的表情,在医院能叫我帮忙回家就不行了?” “……好吧。”确实有一点,在医院至少感觉江浔在照顾病人,在家老打扰江浔他过意不去。 江浔把他放在床上,关了灯,自己规规矩矩躺下。 江浔犹豫着没再抱他,他不知道谢景珩刚才在想什么,只是直觉,他不太想被抱着。 黑暗里,江浔没闭眼,静静看着谢景珩的发顶。谢景珩面对着他侧躺,提着腿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呼吸平稳。 在他感觉人快睡着的时候,谢景珩朝他怀里挪了下,因为半个身子动不了,谢景珩没挪动多大地方。 江浔终于心安理得地把人揽进怀里,叹了口气。 “谢景珩,我爱你,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懂。” “我听懂了。”谢景珩轻声回答。 “嗯,我爱你。”江浔又说了一遍。 “那抱紧一点,离我近一点……”谢景珩小声说。 江浔把人完全揽过来,近得不能再近了。 谢景珩下半身血液循环不好,腰一下还是冰凉,江浔便勾住他一条腿搭在自己腰上,掌心抚上他的腰。 “不用担心翻身,起夜我也叫你。” “如果实在不放心,三个小时就叫你一次好不好?” “睡吧。” “嗯。”谢景珩闭上眼,双臂环上他的脖子,蹭蹭他。 江浔埋在他肩窝,狠狠吸了一口,柔软的,甜香的,感觉自己像吸猫一样,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把人抱在怀里才踏实。 【作者有话说】 养猫第一阶段: 45 复健 ◎“你是人吗?”◎ 江浔找的那个医生只是稍微调整了复健方案,把复健方案对接给了他以前的医生,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江浔也没逼他练,只是稍微,提高了点复健频率。 复健医院离家很近,隔着一个小公园,谢景珩和江浔每次都散步过去。 健身区几个老人围住棋盘,棋子叩在石桌上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柳枝,柔韧的绦条正泛起朦胧的鹅黄。 公园西门那株白皮松从皲裂的纹路里沁出新绿,桃树枝头还没落尽,挂着淡淡的粉色。 四月底的京市,还能看见春天的尾巴。 谢景珩每次让江浔在外面等着,不想让他看。其实他知道,江浔每次都偷偷看着。 每次他出来时,江浔的眼圈都是红的。 “你站在这儿别动。”谢景珩指着无障碍坡道的底部,突然说。 “为什么?”江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停住脚步。 谢景珩自己把轮椅划上去,转了个圈,“噌”地沿坡道冲下来。 “慢点儿,你当溜滑梯呢。” 江浔向路中间迈了一步想挡住,被谢景珩临时偏了偏方向避开。 谢景珩伸展开手臂抬高,冲下来时,一下揽住江浔的腰,惯性冲得两个人微微后退,轮椅转了半个圈停下。 江浔抓住谢景珩的胳膊低下头。 谢景珩搂着他的腰,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笑着问他,“好玩吗?” “好玩。” “好玩就笑一笑,”谢景珩恶作剧般挠了挠他腰侧,“今天进来陪我吧,别每次都在门外偷偷哭。多大点事儿,哭一次两次得了,次次哭算怎么回事儿。” “我没有……”江浔下意识否认。 谢景珩语气像哄小孩,“好你没有你没有,我想让你陪我,可以吗?” “……嗯。”江浔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复健医生是个温润的中年男人,一般只对他进行鼓励教育,他长时间不来也只会询问他情况,并不过多督促。这是谢景珩选这个医生的原因,他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不想被人管着。 最近钟医生对他的态度比以前更好,赞许之色溢于言表,也可能是对江浔的。 钟医生眼镜片背后的眼睛笑呵呵地,“自从小江开始送你,你来的次数可真是多了不少,小江每次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要是每个家属都像小江这样,我们医生就能少操心了。” 谢景珩觉得这也算一种类型的“指桑骂槐”。 江浔只是笑笑,“今天我进去陪他,可以吗?” “那更好,你可以在旁边辅助他,以后有些练习在家里也可以做。” 他通常先先练习转移和跪坐,最后才会站立、步行。因为对他的受伤程度来说,核心和手臂力量是提升自理能力的关键,步行练习其实没有太大意义。 钟医生按摩这谢景珩腿和腰上的肌肉,帮他做完被动练习,问道:“先试试转移?我看看这周保持得怎么样?” “嗯。”谢景珩轻轻回答。 复健室空调开得热,他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件白色短袖,露出白皙清瘦的手臂。 这段时间状态都还可以,床和轮椅间的水平转移、高低转移,谢景珩都能自己完成。 从地面到轮椅还是有点难度,背对轮椅反手握住扶手,手臂很难发力,用力到手臂发抖,手背上绷出明显的青筋,才能勉强坐上去。 腰腹力量也不够直起身,最后还要靠手臂发力拽自己。 顶破天能做两个来回。 谢景珩瘫在轮椅上喘着粗气,已经有点不想动了。 他悄悄看着江浔的神色,毕竟他在家摔了就让江浔抱,不会让江浔看见这么……狼狈的一面。 江浔只是皱着眉,托住他发抖的手,十指相扣握住发红的掌心。 谢景珩挣了一下想抽出来,毕竟钟医生还看着呢。 钟医生笑了笑,对江浔说:“练跪起吧,我教你怎么帮他。” 谢景珩吐了口气,把自己挪到地垫上趴着。 平常人简简单单的动作,他都要用好半天才能完成,姿势也不好看,说不后悔让江浔进来是假的,但是已经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做。 从趴到跪,谢景珩先把上半身撑起来,然后全身有知觉的地方都在用力。 钟医生说他需要锻炼核心力量,但是他基本上感觉不到自己的核心。腰腹那点聊胜于无的肌肉,稍微累了就一点都指望不上了,比如刚才转移,已经把那点力量用光。 谢景珩试了几次,抬不起来。 钟医生指导江浔,握住他的腿弯曲成跪姿。 腿没知觉关节稳定不了,他也不太能跪住,摇摇晃晃,全身心都在保持平衡。 江浔半护着他,偶尔伸手扶一下。 谢景珩出了点薄汗,白t贴在身上,清瘦的蝴蝶骨和那截又窄又薄的腰若隐若现,而且因为没有力量,腰那段塌下去得很明显。 他看着谢景珩的动作,突然有些心猿意马。 谢景珩早就累了,要不是江浔老扶他,他早就直接趴下去了。 他松了点绷劲儿的胳膊,朝江浔那侧歪倒过去,被他一下揽进怀里。 谢景珩额头上都是汗,胸口剧烈起伏,任由自己躺在江浔怀里。 他突然问:“你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 他用手碰碰江浔的脸,刚碰上胳膊就抬不住了,干脆松了劲儿,下坠时,腕上凸起那块儿小骨头不小心磕上江浔锁骨。 江浔噌一下连耳朵也红了。 “你先练一会儿,我去个厕所。”江浔把他抱到复健床上,迅速转身出门朝左边走了。 “厕所在右侧走廊尽头!”钟医生冲着门口喊道。 江浔太反常,连钟医生都看得出。 后半部分练习谢景珩有些心不在焉,钟医生就没加强度,等江浔回来的时候,谢景珩已经在练站立,不用辅助,很快就结束了。 虽然今天不算累,但谢景珩复健完还是连胳膊都懒得抬,江浔推着他经过公园。 今天天气格外好,公园草坪上踏春、野餐的人不少。 “要不要去河边上晒晒太阳?”谢景珩突然问。 “好,你想在哪?” 谢景珩指了指前面没人的向阳山坡。 江浔揽着他坐在草坪上,谢景珩在他两腿之间,完完全全被他圈在怀里。 风一吹过,河岸绿柳摇曳,河面掀起阵阵涟漪。 谢景珩半躺在他身上,盯了一会儿湖里的游船和鸭子。 突然扭过身问他,“今天复健为什么中间走了?”谢景珩憋了一路了,虽然心里知道不会,但他还是担心,担心江浔看到这样的他,不喜欢。 “上…上厕所啊。”江浔罕见的打了个磕巴。 谢景珩脊背突然塌下去,神色落寞,“哦。” 江浔旋即意识到他在意的点,但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是不想看,我是觉得…一直看着…” 谢景珩抬起眼睛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虽然像在无声地谴责。 江浔耳朵瞬间又红了,“我……” 谢景珩突然眯了眯眼,扭着身子欺上前,胳膊环上他脖子。 离得太近了,两个人鼻尖几乎碰上,江浔喉结不自觉滑动,被逼的仰了点头。 他一只手护着谢景珩,一只手抓住他胳膊,“转…转回去,别拧着腰。” 谢景珩盯着他眼睛,眼神里有笑意,“我不,你帮我翻身,我动不了。” 他一看就知道谢景珩没憋什么好事,但是谢景珩示弱,他拒绝不了。 江浔搂住他,帮他把下身翻过来,下一秒就被谢景珩护着头扑倒在草坪上,江浔下意识揽住他的腰。 谢景珩压在他身上,手臂支在他两侧,但下身紧贴在一起。 “到底干什么去了?”谢景珩在他嘴上啄了一下。 江浔迅速看看周围,“有人……” “没有,你不说我们就这样等到有人。”谢景珩使坏地说。 江浔偏过头,红着耳朵但是不看他。 江浔以前脸皮而薄,逗起来特别有意思,可惜后来从他这儿学厚了。 今天好不容易让他逮着次江浔害羞的机会,谢景珩想捏着他下巴把他扳回来看清楚,可惜没法子,两只手都得撑着地。 于是他低头在江浔红的滴血的耳朵上咬了一口。 江浔战栗了一下,一把把他拽进怀里,喉结微微滚动,迅速说:“当时起反应了。” 谢景珩想抬头看江浔的神色,被他又按回去了。 他埋在江浔肩窝闷笑,“看我复健还能起反应,江浔你是人吗。” 江浔也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但是谢景珩塌腰的动作确实,太勾人了,他不敢说。 他突然摁住谢景珩笑得乱颤的肩膀,“你…别乱动,再乱动又起来了。” 谢景珩笑得更厉害了。 他撑起身子想再亲江浔一口,突然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小孩,小孩看着他俩状似不解。 两个人一下子手忙脚乱。 谢景珩想从江浔身上起来,但一心虚动作不稳反而一下子跌回去,江浔慌忙扶他,翻身把他压过去,然后把他从草坪抱到轮椅上。 顶着小孩灼灼的目光,这个过程变得极为复杂,和漫长。 这下真是把两个人的脸都丢尽了,谢景珩轻咳一声,自己转动轮椅,“走了,回家。” 江浔同手同脚走在他身侧。 两个人被小孩姐目送了八百米。 46 发布会 ◎“结束了”◎ 五月中,还差整一个月,就是签对赌协议一整年。 这一年风风雨雨,似乎比前两年都要长。 云驰X系列新车发布会直播现场。 大屏上先导片放映结束,巨大的LED屏幕灯光暗下,会场陷入短暂的黑暗,随后一束射灯亮起,聚焦在舞台中央的男人身上。 “欢迎大家来到云驰的新车发布会,我是云驰CEO谢景珩。” 谢景珩的声音通过环绕音响传遍整个会场。 他坐在轮椅上,穿着不太正式,白衬衫扎进黑色西裤,没穿西装外套,敞开两颗扣子的领口和卷到小臂的袖子给他平添几分松弛,却也衬得这张脸过分漂亮。 台下的人呼吸似乎齐齐停滞一瞬,快门声这才此起彼伏,闪光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讲核心性能、设计理念、定价策略,讲CTB一体化电池技术、生态互联、智能驾驶…… 谢景珩声线清透干净,比平时更加沉稳。 江浔就坐在第一排看着,看着光洒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目光不时在自己身上停留。 最后一个环节是观众和媒体提问,大部分问题都是关于产品本身的,因为云驰这次的技术亮点和卖点都很创新,广受业内人士关注。 也有问其他方面的人,谢景珩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拒绝,只说留到结尾。 “答疑环节就到这里结束,那最后,我想多说几句。” “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在CEO这个位置,大家都知道云驰的创始人是我的父亲。”说到这里谢景珩浅浅笑了一下,姿态放松了些,手臂撑在轮椅椅面上,像是有些怀念。 “那时他总说,汽车不该是奢侈品,而是连接人与远方的桥梁。” “从传统油车到新能源这条路,我们走得比预期艰难。但令人骄傲的是,在这段最黑暗的时期,云驰研发团队交出了历史最优的电池方案——能量密度提升40%,低温性能突破行业瓶颈。” “新车使用X系列,因为大家都知道,X是数学里的未知数嘛,我希望云驰像X一样拥有无限可能。” “我依然希望云驰X能带大家走得更远,成为连接人与远方的桥梁。他总说汽车要载着人们去看更远的风景。现在,我们更希望这风景将是绿色的。” “云驰的下一步计划是共创新能源基础设施建设,是与国家电网共建充电网络,让续航焦虑成为历史。” 他转动轮椅靠近舞台边缘,灯光追着他在地上投下清晰的轮廓。 “除此之外,我们还为云驰X系列搭载了全新的智能避险系统,它能在0.3秒内完成应急方案计算。” “因为……X这个未知数也可能是变数,人生也充满变数,有弯道也有险阻。” “我也希望云驰X系列能陪你走过一段人生旅途,从今往后,哪怕路遇坎坷,也能轻松跨越。” “谢谢大家,我的介绍结束。” 全场有一瞬间寂静,之后是经久不息的掌声。 谢景珩目光很淡,停在第一排坐着的江浔身上,浅浅勾了个笑才下台。 主持人还在说大段的结束语,观众席还无人离开,有人在聊车,有人在聊云驰,也有人在聊谢景珩。 江浔避开媒体飞快奔到后台,他进休息室的时候,谢景珩刚摘麦克风,在喝水,工作人员帮他解开无线麦克风的腰包。 云驰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发布会只有一个半小时,相对内容量来说已经很精练,谢景珩主讲,大概就一个小时,但是加上当天再次熟悉稿子、彩排流程。 但谢景珩刚出院时间不到一个月,基本上都在家办公,没怎么去公司。彩排这几天他常来,但也从来没跟过全程,还没坐过这么长时间。 整场发布会效果很好,谢景珩状态很平稳。 只是江浔还是怕他不舒服,他接过谢景珩喝完水的杯子,克制着没抱他,耐心等工作人员解完离开。 江浔把休息室门锁上,转身把人按在怀里,“累吗?” 谢景珩胳膊搂着他腰,整颗脑袋贴着他小腹乱蹭,摇摇头,又点点头。 “要不要躺会儿?不着急走。” 谢景珩嘴上说“身上没疼”,但还是朝他张开手臂。 江浔把他抱到休息室沙发平躺,衬衫下的护腰也解开,手掌钻进他腰后揉开肌肉。 谢景珩半是疼的、半是舒服,长叹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无论是哥哥的案子,还是云驰,他能做的都做了。 前段时间谢承均当年的案子再上法庭时,谢景珩是想过去当证人的,但他那时还在医院,江浔和许桐姐都不想让他去,他也没坚持。 他不是个看不开的人,不会用当年的事故惩罚自己,可这几年他确实不是为自己活的,过去的事不解决完,他心不安。 现在不知道是因为翻了案,还是听进去了一诺那句“做让他自己幸福的决定,爸爸都会开心”,总之问心无愧了。 今天的发布会,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是他出院后第一次在媒体前露面,尽管不用担心对当年事故里汽车失控的质疑,但“赵启□□未遂”这种新闻明晃晃挂着,公关再怎么压也不能真的堵上悠悠众口,他多少有点担心。 不过好在,至少今天现场没出差池,甚至提问的媒体有种破天荒地温和。 至于新品的营业额能不能达到对赌利润率,还是未知,后续营销方案在稳步推进,但结果并非他能左右。 只能说,他尽力了。 “对赌不成功也没关系了……”谢景珩有些感慨地对江浔说。 “是啊,已经是我的了。”江浔大言不惭,边说边在他唇上点了一下,不过还是正经说,“肯定会成功。” “左右便宜都让你占尽了。”谢景珩笑着骂他。 江浔给他腰揉的差不多了,端来盘休息室准备的水果喂他嘴里,谢景珩看着手机没抬眼,叼了口西瓜,脆沙的瓤汁水又甜又足,好像快夏天了。 谢景珩躺在江浔腿上,往他怀里靠了靠,忍不住说了句,“太舒服了。” 这种累了就能休息,随时有人抱着喂水果的日子,太舒服了,有江浔在休息室都是马尔代夫…… 江浔心满意足,有一种饲养员投喂成功的满足感,又喂了他几口水果,才打开手机看网上的消息,谢景珩肯定也在看。 目前的后台预售数据非常可观,不过社交媒体上比云驰X更热的是谢景珩本人,不是所有人都有兴趣买车,但所有人都爱看热闹。 本来围绕谢景珩一个人前前后后的新闻都能养活千八百营销号,以前都是照片和商业新闻,现在发布会直播视频一传更是不得了。 赵启定罪已经实锤,谢家已经翻盘站在道德高点。不论是叶青予还是江浔,只是担心受害者有罪论,好在并没有出现不好的声音。 谢景珩的履历都被扒出来了,实在是没什么可黑的,不过也有很大程度上,因为这确实是个看脸的世界…… 谢景珩把手机举到他眼前,问他,“帅不帅!” 屏幕上是刚刚媒体拍的照片,谢景珩发布会讲话时笑起来的样子。不是帅,是有些锋利的漂亮,是意气风发。 镜头总会把人拍胖一点,可谢景珩上镜都能看出清瘦,白衬衫扎进西裤勾勒出那截窄薄的腰,因为过分单薄又坐着轮椅,他本身那种过分锋利的漂亮被削弱,平添一点温柔。 结合云驰这两年的经历和谢景珩结束时那两句话。 怪不得评论区一水儿的“心疼”。 “帅,清冷帅哥,顶级骨相,高智感大美人,直接出道,珩珩老婆?”江浔笑着拿评论区的话调侃他。 谢景珩摸摸鼻子,“她们看得不准。” 他知道自己漂亮,但美人、老婆这种词儿,听着就……不得劲儿。 而且他自己都没想到这辈子能跟“清冷”两个字沾边,这种词儿该用在江浔身上。 “挺准的……”江浔忍不住蹭蹭他脸蛋儿,可能谢景珩自己都没意识到吧。 他这几年变了太多了,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展现出一点以前的影子,说不出是好是坏,还是让人有点心疼。 江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咚咚咚—— “谢总?您在里面吗?”外面有人敲门。 谢景珩刚躺下几分钟,自己起不来身,让江浔扶了一把从沙发上坐起来,“帮我开个门儿。” 策划部总经理,见江浔开门礼貌点头致意,却也是见怪不怪了。 “什么事?”谢景珩没让人进门,端了点领导架子。 策划部经理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有些紧张地搓搓手,“谢总,晚上大家想一起吃个饭,能请您一起吗?” 谢景珩很惊讶,大多数员工和谢景珩关系不熟,因为他当时接手公司很突然,不像谢承钧当年是从中层升上去的,谢景珩这个CEO对员工来说完全是空降。 这一次跟着彩排,不少员工才真正和他有点接触。 但他还是有些哭笑不得,撑着沙发歪头调侃,“怎么还有人喜欢团建啊,叫着老板一起吃饭能吃自在吗?” 外面吵吵闹闹,负责发布会筹备和员工忙完工作,探头探脑注意着这边,投来期待的目光,总经理顶着目光多说了几句,“发布会这几天您和大家一起忙前忙后,现在圆满结束,都辛苦了,值得庆祝!” “怎么,这就准备庆功宴了?后续营销还要你们发力呢,半场开香槟可不是个好习惯。”谢景珩嘴上这么说,却是笑着,“策划部都去吗?” 总经理一看这事儿有戏,“主要是发布会策划的人,还有研发部负责X项目对接的同事。” “好,你们订地方就成,我吃什么都行。”谢景珩当着员工们的面儿转头问江浔,“江总赏个脸,一起吧?” 江浔点点头也应了,谢景珩直接对总经理说,“聚餐费用报销,江总买单,订个好餐厅,不用给他省钱。” 总经理还没说回答,门口几个探头的小孩已经从善如流地开始“谢谢江总”了。 真有意思,也就只有实习生认为和公司CEO吃饭是个厉害事儿。 谢景珩还挺想去聚餐的,他好不容易出院,精力不足工作还多,这段时间除了睡觉就是筹备新品发布,憋闷得难受。 不过,谢景珩扯着江浔胳膊让他坐下,重新躺进江浔怀里,“你竟然愿意放我去?” 江浔一脸无奈,“什么叫‘放’你去,说得我好像虐待你。” 谢景珩撇了撇嘴,“差不多吧,你每天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的。” 江浔一瞬间感觉有苦难言,这人根本就不懂,他无计可施,在谢景珩的身体健康和精神健康里,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江浔忽然问,“你之前想去意大利,后来去了吗?” “什么?”话题跳的太快,谢景珩都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说想去,“……你是说你大三那年,我叫你一起去那次?” “嗯。” “没有,你还好意思提?你拒绝和我去,导致我之后不管是自己去还是找别人去都会想起你拒绝了我,直接不想去了。” 江浔有些不好意思,“你还想去吗?我们过段时间找个空闲一起去吧。” 谢景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晚了,孩子死了你知道奶了,车撞树上你知道拐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都没有旅行过……”江浔把人翻个面抱着,强迫谢景珩看他眼睛。 这说的什么话,至于这么可怜吗,眨巴眼睛给谁看,算了,不和他计较,“你先回答,当时已经在一起了,为什么拒绝我?” “没钱,不好意思花你的。”江浔过分诚实地说。 谢景珩哑口无言,又瞬间反应过来不对,“我给你转那么多十万呢,还有分手时候收我的钱,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啊?” “我当时……觉得能赚回来还给你,那些钱,就是现在的锐新,本来就是为了帮你才创立的,也随时可以还给你。” 谢景珩愣了一下。 他起初认为江浔想去美国读研是因为对搞研究感兴趣,或者想留美和家里疏远关系,不可能是为了回国工作,毕竟如果为了学历,江浔大可以选性价比高的英澳。 更没想到他回来了,走了商业这条路,这事还真让叶青梨说中了,江浔这条路,真是因为他选的。 谢景珩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只是说,“不知天高地厚,出个国的钱都没有,留学生找不到工作的一大把,你还想着能挣几百万还给我。” 他又歪头想了想,挑起江浔的下巴,“你给我打工还吧,你打理云驰,给我分红,赔了用你自己抵。” 江浔眯了眯眼,觉得谢景珩这种不上进的想法还是有点危险,虽然谢景珩本来就不是上进的人,但什么都不在乎并不是一个好的精神状态,“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这样让我有点害怕。” “我怎么样了?” “就……事儿都办完了,什么都不在乎了的样子。” “瞎担心什么呢,我在乎你啊。” 江浔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回过神才觉得,自己确实想多了。 谢景珩脸颊微微泛着点粉色,已经非常有活人气儿了,江浔忍不住捏了捏,“那我们去意大利吧,我邀请你。” 谢景珩事到临头还是犹豫了下,他觉得没有散心的必要,况且他这个身子骨出门还得靠江浔照顾,“你真想去还是想陪我去啊,陪我的话没必要,我也没那么想去,南欧又不是没去过……” 江浔察觉到他有些微的紧张,打断了他,“是我想去,好不好?” 谢景珩最终没说什么,“嗯,好。” 江浔却又说,“但是去意大利要飞很久,你以前不晕机吧,身体养好应该不会晕,等你身体好点我们试试,先在国内玩玩吧……” 谢景珩瞬间感觉自己着了江浔的道,有些哭笑不得,“江浔,你也没必要变着法地哄我,我觉得现在感觉挺好的,真的。” “没有哄你, ”他只是想要的有点多,“我不该次次逼你,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止是想让你知道你有些事做不到,做不到可以开口求助我,更想让你知道……你什么事都能做,因为有我在。” “你有我,还有钱,有什么好担心的。” 谢景珩感觉自己……真的被他说服了,“你说的对。” 他亲了江浔一下,却被江浔更用力地亲回来,亲得他浑身发软,扬着脖子喘息。 江浔没事人一样放开他,不舍地碾了下他唇瓣,“太消耗体力,先去吃饭。” 谢景珩边喘边“嗯”了一声,自觉勾上江浔脖子,等他抱自己。 江浔把他轮椅拉到沙发前,“你自己转移,再让我抱复健学那点儿都忘干净了,不能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干。” “行行。”谢景珩从江浔身上坐起来,调整角度,沙发平面稍微低了点,他确实被抱多了手上没劲儿,试了好几次,总算是坐上去了。 “不想出去玩了。”谢景珩喘着粗气坐在轮椅上,双臂细微打着颤。 “不行。”江浔不容置疑地,把他两条腿捞到踏板上摆好,“必须玩,而且锻炼好才能玩。” 谢景珩:“……”他江浔可真难伺候啊! 【作者有话说】 养猫第二阶段: 47 冰激凌 ◎“心疼你”◎ 聚餐回来那天晚上,谢景珩轰轰烈烈起了场高烧。 聚餐他们回来的早,也没吹风,就突然就烧起来了。 睡到半夜江浔叫他起夜,摸着人身上发烫,谢景珩呼吸很快,好像喘不上来,把他吓了一跳。 江浔把人轻轻拍醒,“谢景珩,量个体温,身上难受吗?” “有点……”谢景珩半掀着眼皮,不情不愿地夹上温度计,冰得他一激灵,有点醒盹了。 他根据经验判断,“应该没事,有点发烧,超不过38度。” 江浔不敢信他嘴里的没事,等了五分钟,拿出温度计一看37.9。 谢景珩拉过他的手看了一眼温度计,不甚在意地说,“我说的多准。” 江浔无言,不知道该表扬他有自知之明,还是心疼他生病多到生出经验了…… “都不到38度,一会儿吃点药就行。”谢景珩扯扯他袖子,“抱我去个卫生间吧,上轮椅费劲。” 江浔这才想起来本来是叫他起夜的,“你……自己能上吗?” “没事,头有点晕,腰不疼。”发烧的时候纯发烧,不起神经痛,对谢景珩来说甚至很少见。 江浔把他抱进卫生间,听话地退出来关上门。 除了在医院自己实在上不了,谢景珩极少让他陪着,顶多让他帮忙抱过去。 他找好退烧药倒好水,回到卫生间门外等,谢景珩一个人上厕所时间长,其实每次等他,江浔都会稍微有点烦躁,怕他摔着又不能插手的烦躁,谢景珩生病的时候这种心情尤其明显。 “江浔?我好了。”门里传出声音,江浔开门闪进去先把人扶住了。 谢景珩状态还是勉强,腰不疼现在也吃不住力气,手紧抓着扶手才稳住自己,被江浔一扶,才松了力气栽他怀里。 攥扶手用力到掌心都是红的。 江浔把快脱力的人抱起来,谢景珩额头贴着他脖颈,无意识地说出口,“能不能一直抱着,好舒服,凉快……” 江浔碰到他上身发烫,腰以下又冰凉,体温自主调节不了,半抱着他坐好,拉过被子只盖了半身。 “我抱着,你把药吃了。” 谢景珩听话得不行,自己抠了颗药片,就着水咽了。 他贪恋地蹭了会儿江浔身上的凉意,才抬起眼,“抱够了,睡觉。” 江浔可睡不着,“我去拿湿毛巾敷一下吧?” 谢景珩不太满意地皱起眉,握住江浔手腕不让他走,“不要,才这点温度不至于,你抱着我睡,也能降温。” 江浔感觉自己手腕上被套了个热炭里扒拉出来的镯子,“那睡吧,还烧的话我给周叔打电话。” 江浔把人塞回被子里,关上灯也躺回去。 他从背后抱着谢景珩,不自觉地数着他过快的呼吸,有时候倒不上气,听着就替他难受。 出院以来谢景珩再没病过,明明病得最凶险的时候他都见过了、都挺过来了,可现在看见他病还是适应不了,心里难受。 江浔等了半个多小时,感觉实在不行,怀里的人越来越烫。 江浔想拿手机给周叔发消息,结果他圈在谢景珩身上的手一动,谢景珩一下子惊醒抓住他手腕。 江浔借着窗外的一点光亮低头看他,谢景珩瞪圆的眼睛里带着惊恐,又很快散去。 他松开江浔的手,很平静地捏捏眉心,“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 “不告诉你。” 明明脆弱得不行还嘴硬,江浔又抱回去,抱紧了点,等他呼吸平稳,对刚才的噩梦不再后怕。 江浔亲了下他耳廓,“叫周叔来看看吧,我先拿块儿毛巾给你冰冰额头,你脑门儿快能煎鸡蛋了。” 谢景珩低笑了一声,似乎对觉得他的比喻挺有意思。 江浔又亲了他一下才松手,拿来一盆水把毛巾打湿,拧到半干敷在谢景珩前额上。 其实这次谢景珩自己也能感觉出浑身发烫,眼睛烧得干疼,鼻腔感觉快起火了。 谢景珩贴着江浔比自己温度低的手不放,“江浔,我想吃冰激凌……” 江浔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固定着贴在他额头上冰毛巾,“好了再吃,好不好?” “就吃一口,我在嘴里含化了再咽,行嘛……”谢景珩撒起娇来说话黏黏糊糊,不答应他,他就跟你哼唧。 可能起烧时间不长,又被他强制裹进被子里,谢景珩两颊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因为刚喂了水,嘴唇也异常红润。 在医院那阵,他烧起来呼吸都困难,有气出没气进,再往之前没和好的时候,每次看见他烧都是快烧没了的状态,脸色连红都没有,全是惨白。 和以前相比,谢景珩现在发烧状态算不错的了。 还能跟他要冰激凌,估计没太严重。 江浔开始动摇。 吃一口也没什么事儿吧,小时候发烧不就吃冰冷的黄桃罐头吗。 “江浔…江浔……”谢景珩蹭蹭他手小声叫道。 “就吃一口?” “嗯嗯一口,你最好了!” 江浔从冰箱里拿了盒开心果味儿的冰激凌,给他打开挖了一小勺。 谢景珩舌尖一卷都吃掉了,发出舒服的喟叹,像只餍足的猫。 江浔心里软了一块儿。 “叮咚——”门铃响了,应该是周叔。 江浔把他胳膊塞回去,四周被角掖好,“我去开门你好好躺着。” 谢景珩听话地“嗯”了声,很快阖上眼。 “上个月出院的,中间应该没病过吧。” “是,没病过。” “前几天着凉了吗?” “应该没有,也没有感冒症状,单纯发烧,前段时间公司忙,可能是累狠了?” 江浔和周叔边聊边进了卧室。 一进门,就撞见谢景珩挖了勺冰激凌,迅速卷进嘴里,然后一下子缩回被子。 …… “你给他拿的?” “啊……”江浔摸摸脖子。 周叔没骂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冰激凌没收了,他骂谢景珩…… “发烧还吃冰的,都这么大人了,从小就这坏习惯说了还不改!吃了胃疼别找我!” “他含化了吃的不冰……”江浔本能地替他还了句嘴,话出口一般自己都觉得荒谬。 周叔给了他一记眼刀,“哼,你也是,待会儿我再说你。” 谢景珩瘪瘪嘴,委屈巴巴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 周叔给他测完体温,把了脉,还是皱着眉,“没起神经痛?” “没。” “但是骨头缝都疼。”谢景珩补了句。 “38.5°C了,骨头疼是正常的。”周叔叹了口气,“他受伤平面以下没办法自主排汗,烧起来比平常人难受,不过还是能少用药就少用,尽量多物理降温。” 这段时间身体养的还不错,看得出止疼药吃得少了,周叔想着要能不挂针就不挂,但又怕他身体熬不住,疼起来更难受。 最后还是给他挂了一瓶,药性没那么猛的,“不退烧及时和我说,起神经痛也和我说。先输着,实在不行再换药。” 江浔都应下,把周叔送到大门前,周叔突然叫住他。 “小江啊。” “我刚才没说你,是不好当着他面儿说。” 江浔以为周叔怪他给谢景珩吃冰激凌,发烧让他吃冰,这都后半夜了还把周叔喊来,周叔指不定觉得他多不靠谱呢。 但没想到,周叔拍拍他的肩说,“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小珩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娇气得很,他爸他哥也是宠孩子,生个病要星星要月亮都恨不得给他摘了。” “后来……经历事儿了,也长大了。我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孩儿、正年轻的时候,站不起来了,他伤这个位置自己生活都难,不问也不说,病了、疼了都自己忍着,我自己看了心疼。” 其实当谢家的家庭医生,来多了给的钱多,来少了给的也不少,他也没有多精湛的医术,只是以前谢父常年高血压,他帮谢父调理身体,给孩子们看点头疼脑热的小病。 谢景珩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他就给他打屁股针,小孩都怕打针,谢景珩也拿他当个长辈,他凶两句管点用,但管不住,也没立场管。江浔不一样,从江浔那次私自找他,他就看出来了,他说话谢景珩听得进去。 周叔一把年纪了,对谢景珩喜欢男生这种事并非没有偏见,只是他一个家庭医生又无权置喙。可这么多年,他也看明白了。 “我知道在那事儿之前你就认识他,就当我多嘴,多嘱咐两句。” 江浔知道周叔要说什么了,于是温和笑笑,“有我在,以后会照顾好他的。” 周叔看着月光下眼底漾着温柔的青年,和新闻里江总的形象根本联系不起来,他觉得自己确实多嘴了。 “不过你啊,”周叔狠狠拍了拍他肩,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就跟他爸他哥一个样,给他宠的没边儿了!你也掂量着点,有点分寸就行,少让我来几趟!” …… 床上的人扎着吊针,很老实躺着没动。 江浔弯腰凑过去轻轻吻住他的额头。 谢景珩怕他兴师问罪,于是先发制人,语气很硬气,“干嘛?” “心疼你。” “心疼就再给我吃一口。” “那不行。” “哼……” 48 汪老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六月份,又一年毕业季,汪老师今年退休,谢景珩想着带点东西上门看他。 汪老在清大的旧家属院,那边都是平房,他和江浔到的时候,汪老背对着他们,正蹲房门口的一排花盆前,戴着草帽,手持小铲子,专心致志地在院儿里侍弄他的花。 六十五岁的小老头,随意穿着汗衫,头发打理得很齐整,倒看着身子骨比他还硬朗。 谢景珩隔着老远喊他,“汪老头!” 老头差点把铲子扔出去,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他扶了下老花镜才笑着回头,“谢景珩,也就你这么叫我。” 但转过头一看,不止一个人,轮椅错后一步跟着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生,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人走近点儿,汪老仔细辨认了一下,“江浔?” “汪老师好。”江浔轻轻颔首,笑起来彬彬有礼。 汪老笑着嗔怪,“你小子没良心啊,毕业后可是从来没有来看过我。” 江浔确实,不会联络感情,除了生意场上,甚至从来没有主动联络过长辈,看望老师这种事更是没有。 谢景珩给他找补了两句,“他不是出国了吗,去年刚回来,本来想赶年前一起来看您,结果我那段时间生病没顾上。” “汪老师,给您带了点东西,我放屋里?” 老头也不是真怪他,乐呵呵地说,“搁屋里吧,你们师母在屋里做饭呢,我先在这把花种完。” 江浔先进屋放东西,留谢景珩在院儿里和老头说话。 “身体好点了吧?”汪老师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好像胖点了。” “老头,不带你这样的,怎么一见面就说我胖!” “你这孩子,谁说你胖了,以前太瘦了,现在有点肉多好!” “算了,就当您夸我了。” 谢景珩俯身碰了下月季花枝,“您这干什么呢,又是鱼又是挖花的,您要把鱼葬在花下啊?” “这盆月季长势不太好,把鱼埋底下给它当肥料,埋完我找个朝阳的地方放着,看看能不能养起来。” 现在正是月季花期,枝上的淡粉花朵零零散散,叶子也有些发黄,长得确实不算好。 这种挖土搬花的事谢景珩也帮不上忙,他招招手把江浔拉过来,“您看这多正好,给您带来一个免费劳动力。” 江浔也没见外,“我帮您一块儿种回去吧,种得快一点,师母说一会儿就开饭。” “好小子,挺会支使人啊,那行,你自个先进屋吧,你师母做了荷花酥,专门给你留着呢。” “好久没尝过师母的手艺啦,想死了。”谢景珩自己进了屋门。 江浔没有和亲近长辈相处的经验,还在思考该和汪老师聊什么,没想到汪老师先开口了。 老头没长辈架子,也不问学业事业成就,先关心他俩感情状况,甚至有些八卦,“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和好的?” “今年春天,三个多月了。” “谁提的?” 江浔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他省略了中间的一系列步骤,犹豫了一下才说,“我。” 老头一下子乐了,“真不容易啊,铁树开花,当年他追你可费老大劲儿了,没想到还有反过来的一天。” 江浔有些不好意思,“您都知道啊。” “可不吗,你大二进我的项目组都是他求的我,要不然我才不收大二的青瓜蛋子。” 江浔愣了一下,汪老师一下子看出来了,“虽然他跟我提的,但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收,是你自己争气,进来后也没让我操心。” 汪老师看江浔没回答,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这多了句嘴,你俩不至于回去吵一架吧。” 江浔笑了笑,“当然不是,我是没想到,他都没告诉过我。” “可能是不想让你有负担吧。” 江浔整顿饭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汪老师的一句话把他点醒了。 直到今天,他猛然回头看才惊觉,他把谢景珩的“喜欢”看的太轻了。 去美国读研他起初也只是停留在想法,他能做的无非是绩点拉高点、项目卷多点,现在想想,去美国顶尖的大学,他缺的不只是钱。 多少有钱有眼界的父母给孩子规划了一路才能进去,他这种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就算进了清大,没人指点,想争得过他们,简直天方夜谭。他不至于自负,但也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脑子好,可在清大,有无数像他脑子这么好的学生,甚至天才。 本科的时候,谢景珩算他的直系学长,谢景珩自己上学的时候吊儿郎当,跟着汪老做实验也是因为兴趣,却会告诉他什么比赛有用、什么考试别浪费精力,甚至背后默默替他联系教授,甚至联系那些以他的身份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 谢景珩英语很好,那年考雅思的那几个月,谢景珩陪他练口语,虽然偶尔夹带私货和他说些不正经内容,但是很有用,恰好补上了他学这么多年应试英语没有的那块儿空缺。 谢景珩当年在云驰的分公司挂个名,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当撒手掌柜,但有事儿也得上,有时候也叫他一起,当时谈的都是小生意、见的都是小场面,但也不是他能随随便便接触到的。 学校完全不教的东西,是谢景珩亲自教的,尽管当时谢景珩并没有用“教”这个名头。 谢景珩老说他不管什么事都一点就通,一通百通。 可就算一点就通,也是需要人点的。 要不然生意场上的人情世故就够他悟半辈子了。 他那时候和谢景珩说,当年想着留学回来把钱还给他,谢景珩说他不知天高地厚,确实是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想想这种不知天高地厚都是谢景珩自己夸出来。 谢景珩给他东西的时候都看起来太轻易了,他应有尽有,不求回报,不给人负担,连他都收得理所当然,甚至得寸进尺。 谢景珩喜欢养猫,在路上遇见一只漂亮的小彩狸,想带回家,他给小彩狸检查身体、打疫苗、买好吃的好玩的,给它一个家,小彩狸被养得又大又好,小彩狸却不满意,总是一个劲儿地问他,如果那天遇见的是漂亮的小白猫,你也会把它带回家吗?如果是小三花呢、小橘猫呢? 就算谢景珩也对别人这么好,就算谢景珩是因为想要他才对他好,那这些好,就不算好了吗? 那这些好,他就受的心安理得吗? 更何况谢景珩那些年,喜欢嘴上逗逗他让他吃瘪,实际上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他红个眼圈就让他在上面了。 他还想要什么呢。 两个人吃完饭从汪老师家里出来,江浔突然按住谢景珩操控轮椅的手。 “走走?” “行啊,从操场那边走?” “嗯。” “那我让司机把车开到西北门。” “轮椅放车上,我抱你。” “你要点脸行不行,路上那么多学生!” “好远呢,轮椅多累。” “……我开的电动。” “那你牵我。”江浔向他伸出一只手。 “你年轻时候没牵够?”谢景珩笑着说,还是伸手拉住了他。 这个点在上下午第一节课,路上没什么学生。 夏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在校园小路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他和江浔牵着手,慢慢并排走着,其实不像当年,当年他俩帅得出众,江浔又脸皮薄,不愿意干这种牵手压马路的傻事。 谢景珩忍不住捏了捏江浔的手,想翻点旧帐,“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 “校庆。” “嗯,我去办公室找汪老师,你给我开的门。” 江浔转头看他,“那是你第一次见我?” “嗯,不是吗?”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怎么可能?如果之前我们见过我肯定记得你。” “我第一次见你……也是那天,但是不在汪老师办公室,在行政楼下,我去行政楼送资料,你在和邹媛师姐聊天,没看见我。” 谢景珩记不清了,但是可能是有这么回事,因为邹媛师姐回学校做了辅导员,他那年校庆应该会和她见个面,但是——“你怎么会认识我?” 江浔目光望向前方延伸的道路,轻轻晃动着两个人牵着的手,“嗯……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汪老师和我们提过你,他说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读硕博,搞研究要脑子还要心性,你这样的才适合搞研究,没想到你连个研究生都懒得考。” 谢景珩从江浔的描述里咂摸出了点不一样的感觉,好像在见面前,江浔就对他有好感,但他更不理解,“那你为什么……加个微信都不同意?” “你真的要听吗?”江浔看着他似笑非笑,“你别骂我。” “我怎么可能骂你,说。”谢景珩倒想知道,他想什么会被自己骂。 “我只是觉得对你这个人的幻想破灭,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能这么主动呢?对谁都这么主动吗?好随便。” “你真是……”这话确实听着招骂,谢景珩不知道怎么说他,“对你主动还不行,我要是不主动,指望你,咱俩这辈子连微信都加不上,别说牵手了。” “嗯,你说的对,幸好你主动了。”江浔把手指钻进他指缝,牵手变成十指相扣。 谢景珩突然停了轮椅,拉了拉他,“过来。” 江浔顺着他的力道过去,蹲在他轮椅前,“干什么?” “我喜欢诚实的小孩,亲一口。”说着低头吻住他。 江浔接住他的吻,看四下无人不舍得松口,忍不住多亲了两下,又捏捏他的脸颊,想起汪老师的话,“好像真的胖点了。” “谁让你老做好吃的,追着我让我吃?” “统共都没二两肉,让你多吃两口难死了。” “我不吃了,坐轮椅不好运动,真给吃胖了怎么办。” “汪老师说了,胖点好看。” “我不信,你诓我。” 江浔不满意地捏了捏他的胳膊,“你连正常体重及格线都没达到。” 得亏汪老师还能看出他长肉,夏天穿得少了,谢景珩身子才清瘦得明显,t恤衫和单裤什么也遮不住。 “不许减肥,一斤都不许掉,少一斤下次和我一起去健身。” “……你太难为人了吧,我不去。” “不去就好好吃饭。” “。” 刚好到下课时间,路上学生渐多,他这轮椅太显眼了,现在是谢景珩感觉不好意思。 他有点想松手让江浔推他,手牵手太招摇了,坐轮椅被推看着比较合理一点。 谢景珩抽了下手,却被江浔握紧,他叫了江浔的名字,“要不别牵了,你推我?咱俩也算个公众人物,别被人拍了放网上去。” “不能,拍就拍,我就是为了让他们都看见啊。”江浔说着,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 挺会哄人的,旧账勉强一笔勾销。就是来来往往的学生都看着,谢景珩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49 热评 ◎“我知道你会回来”◎ 谢景珩以前从来不信星座、八字、mbti,现在他决定信信。 因为他发现江浔是很典型的巨蟹男。外表高冷,实际上敏感小心眼记仇,虽然深情专一顾家,但是他擅长冷战。 江浔单方面和他冷战了。 他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他出卖色相、好话说尽,江浔就是不理他。虽然日常生活一切照旧,虽然江浔话本来就不多,但是,一点都不一样。 谢景珩从公司回来时,江浔饭快做好了,只会冷冰冰喊他,“一会儿吃饭。” 谢景珩凑到厨房抱他,江浔还是把他赶出来,让他快点换衣服吃饭。 他拿着睡衣抱到江浔面前,“你帮我换,腰疼,自己换不了。” 江浔从来不会不管他。 江浔帮他换好睡衣,把他抱到沙发上,按了会儿腰和腿。 揉完了他也赖在江浔怀里不想起来,捧着江浔的脸亲了一口,“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江浔冷淡地说。 谢景珩没辙了,又亲了两口。 江浔干脆把他从怀里抱出来,想抱他坐轮椅去吃饭。 谢景珩抓着他手臂,“没力气,坐不住。” 腰用不上劲儿是真的,不全是装的,江浔一时间没动,手撑着他腰把人抱紧了几分。 谢景珩鼓了鼓腮帮子,“我都这样了你还凶我,又不是、不是我想这样的,我身体就是……” “不许卖惨。”江浔冷声打断。 “……”他没有卖惨,他明明是真惨。 江浔看他一脸不服气,咬了咬后槽牙,还是没忍住,“一疼就自己躲起来,不是说好的求助吗?你是不是承诺好多次了。” “是,我错了,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急着认了错好犯的新错?” “……” “上个周四在公司是不是午饭晚饭都没吃,拿止疼药压的?上上周末我有工作没陪你复健,让你去你去了吗?月初臭美不穿厚衣服出门把自己冻感冒了,是不是你?” “……” “哪件事说错了?” 谢景珩被他数落地无话可说,往江浔怀里缩了缩。 “躲什么?”江浔把他脑袋扒拉出来,“吃饭。” 江浔的冷战单方面持续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冷战还没解决,江浔就出差了,搞得他哄人难度剧增,本来江浔就对他爱答不理,一见不到面更是甚,发十条回两条,问就是在忙工作。 妈的最烦异地恋了! 那天江浔的某音号更新了一条新视频,锐新的广告。 他俩的某音账号在发布会的时候就被扒出来了。 谢景珩的账号出事后都没更过,里面还是以前的照片。 那个账号用了挺多年的,以前没什么粉丝,每条也就几千个赞,都是玩的时候拍到好看的生活照就发了,陆陆续续东西还不少。 江浔的号就比较,有一种不是真人运营的美,锐新的宣传广告、出席慈善、赞助活动…… 再加上江浔发布会上在嘉宾席一派端庄,被网友戏称为“人机哥”。 他自己的账号……成分就比较复杂。 虽然被扒出来后粉丝量猛增,条条视频六七十万加点收,但是评论区……有点跑偏…… 【你是说,这个抽烟喝酒泡吧唱k的江浙沪潮男是我的珩珩老婆?】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感觉谢总二十岁已经环游完世界了好嫉妒】 【啊啊啊我那么大一个漂亮老婆去哪了】 【哎虽然老婆现在很漂亮,但是想到小宝儿以前腿好的时候这么意气风发还是有点心疼】 【珩宝,你这张脸爱男爱女都精彩~】 【谢总腿怎么回事 治不好了吗】 【呜呜呜呜呜我还是喜欢高智感大美人儿】 【cpdd】 …… 最火的是好几年前一段视频,在清大教室,他陪江浔上课,嗯,他睡觉江浔上课。 那节课老师没留课间,下课提前了十分钟,教室里学生陆续离开的时候还没有下课铃声。 谢景珩趴在桌子上睡的不省人事,江浔把摄像头对着他,戳戳他手臂,他睡眼惺忪抬起头,头发还有点炸毛,江浔看到笑了一声。 本来他发视频只是觉得,我真帅,刚睡醒也帅,随便穿个白t就帅,没有任何矫揉造作就这么帅! 没注意他位置挨着窗,窗玻璃上反光能看见江浔的影子。 【等等!!拍视频的是江总吧!?】 【我靠江总】 【哪呢哪呢!】 【仔细看玻璃~】 【呜呜呜我嗑到了!好大一口糖!】 【牛啊牛啊 没有你们这些显微镜我得少吃多少饭】 【下辈子还跟着你们嗑】 …… 谢景珩思考了一下,计上心头,挑了一张他和啾啾的合照live,江浔拍的,他坐着轮椅在客厅举起啾啾,回头看江浔,阳光特别好,给本来就漂亮的啾啾镀上一层金光。 点击,发送。 谢景珩一刷新,后台瞬间99+。 他松了一口气,真好,还没过气。 【老婆!!!你!回!来!了!】 【嘶哈好美】 【哇!谢总养的小彩狸好漂亮】 【猫猫!姨姨亲亲!】 【猫猫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谢总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好日常有人懂吗!】 【懂!睡衣小猫阳光锁骨感觉已经在和老婆过日子了嘿嘿】 【江总拍的(已造谣,莫辜负)】 【嗯嗯江总拍的(已造谣,莫辜负)】 【感觉不用造谣了姐妹们可以保存照片看看手机型号……】 【已知:谢景珩的手机是最新款,江浔的手机是13,这张照片的拍摄信息显示手机型号为13。问:谁拍的。】 【正主放饭妈妈我的cp复活了】 【谢总自己就是最好的厨子强壮jpg.】 嗯…… 虽然评论区还是没法看,不过反正热度上来了。 谢景珩点进江浔的账号,在最新视频下面评论了一句: 【我错了啾啾委屈表情包jpg.】 瞬间被顶上热评第一。 【我靠嗑到真情侣了…】 【宝宝泥干什么……】 【嘶怎么有一种渣男感】 【谢总掉进西湖里,全杭市人民都能跟着喝龙井】 【怎么忍心不理我们珩珩老婆!】 【是老婆吗?怎么感觉我cp逆了……】 【珩浔党站起来了浪子回头小少爷x清冷美人江总也很好嬤没人觉得吗()】 【啊啊啊不准逆我不同意!】 【逆不了一点别说浔珩党了谢总自己都站不起来(浔珩)】 【楼上好狠地狱笑话(浔珩)】 【虽然但是嘿嘿同意(浔珩)】 …… 江浔没注意过某音账号的数据,市场部偶尔让他转什么,他就配合转一下。 那天下午刚结束会议,张秘书突然让他看自己账号,暗戳戳问他要不要管一下评论区。 他说,不用管,然后把第二天会议都推到线上。 当天晚上他就改签机票回了京市。 到京市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急匆匆回到家,开门后微微一顿。 客厅里亮着灯。 昏黄的灯光衬得整个客厅都暖洋洋的,谢景珩正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呼吸绵长。 江浔的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 关门声一响,谢景珩立马就醒了,他撑着自己坐起来,可睡得身上发软,稍微一打晃,下一秒就被江浔抱进怀里。 “你回来了……”谢景珩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对他回来丝毫不意外。可是他提前一天回来的,明明没和谢景珩说过。 “你在等我吗?”江浔问。 “对啊,我知道你肯定会回来。”谢景珩朝他笑得很柔软,头上还顶着一根翘毛,可爱得过分。 江浔无奈,也笑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算了。 …… 从ICU出来谢景珩对他哭的时候,他就想啊,这辈子再也不吵架了,谢景珩跨不过身体这道坎,他就哄一辈子,照顾一辈子,再也不让他受委屈了。 一开始谢景珩确实还是别扭,复健不想让他看,痉挛了会躲他。他知道谢景珩自尊心强,所以他再担心,也不强求。 谢景珩也听劝,起码嘴上和他保证,会学着求助、疼了一定和他说、肯定不逞能…… 但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做不到也没关系,做不到他就多说几次。 从医院回来这半年,但凡身体上的事,他从来没说过谢景珩一句不是。 但谢景珩实在是,蹬鼻子上脸。 磕磕碰碰都算小事儿,上个周四公司忙,他愣是午饭晚饭都没吃,上上周末说好的去复健没去,刚入夏就为了好看不穿厚外套出门把自己冻感冒……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谢景珩就是料定了自己不和他生气,觉得不管干了什么,撒撒娇就能翻篇。 但是疼在谢景珩身上,生病了也折腾的谢景珩自己,他实在是受不了。 有时候他恨不得把谢景珩关起来,干脆哪都别去了。 至于冷战,是因为前一天谢景珩来公司接他下班,那天他开会时间长,谢景珩就在办公室等他。 可能是因为那场将下未下的雨,谢景珩腿上却毫无征兆突然起了痉挛,带得他整个人摔下轮椅,痉挛停了也没力气坐回去。 谢景珩愣是没找助理扶一下,手表应该会有摔倒检测,一键就能呼叫紧急联系人,但谢景珩没给他打,坐在地板上等到他开完会回来。 他抱谢景珩的时候,谢景珩疼的手都没劲儿了,还有心情对他笑。 他分不清心疼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说了也不听,骂也骂不得,打更打不得,他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是想和谢景珩冷战,更不是想让谢景珩哄他,他更想让谢景珩……长长记性。 但是不长就不长吧。 等他来抱也没关系。 以后每个雨天前,他都会陪在谢景珩身边。 【作者有话说】 养猫第三阶段: 无法无天vs无可奈何 50 求婚 ◎“五分钟!?”◎ 今年夏天江浔的生日,算是他俩重新在一起之后,过的第一个节日。 谢景珩准备送他个大的。 送钻戒,当求婚了。 人生苦短,别把爱浪费在克制和猜测上,他在鬼门关走了两道才看明白。 挑戒指还是很花心思的,他也没送过别人戒指,江浔也不怎么喜欢带饰品,他也不确定江浔喜欢什么款式。 Graff有种一眼天价的土豪感,Tiffany盗版多满大街撞款,Cartier和Harry Winston的营销太过。 Chaumet的“缘系一生”……名字虽然土了点,不过款式简约好辨认,谢景珩挑了两只一模一样的。 戒指圈围也是他估计的,江浔手比他大一点点,他用自己手指比量了一下,估计他的无名指围和自己食指差不多。 白金镶钻,带在江浔手上肯定好看,江浔的手带什么都好看。 前一天夜里,十一点,两个人都上床了,每天上床时间非常固定,主要是谢景珩,现在一点都熬不住,精力条一用就光。 那天谢景珩撑着没睡,抱着猫看手机,江浔让他早点睡,他说不困,下一秒手机差点砸猫脸上。 23:58 谢景珩摸了摸枕头下的小盒子,熄掉手机屏,回头看见江浔还抱着电脑工作,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 家门密码之前那段时间乱换,早就不是0722了,后来也懒得改回去,估计江浔也没起想过生日的事。 确实是很平常的一天。 如果把这件事定义为求婚,谢景珩还是略微有一点紧张,不过他和江浔该做的都做了,不用担心什么被拒绝。 按照江浔的性格,两个人关系到这,这么过一辈子,就很好。 只是谢景珩自己觉得还差点意思,三年前在一起的不明不白,没开个好头,三年后不能还这样。 江浔没有建立亲密关系的经验,但是他有,求婚后签个意定监护人,或者抽时间去国外扯张证,总归是该再正式点。 谢景珩撑着胳膊自己坐起来,江浔自然地扶住他,眼睛都没从屏幕里抬起来,“去厕所?等我半分钟,我抱你。” 谢景珩:“……”怎么这么煞风景。 “不去。”他往江浔身边蹭了蹭,等江浔把自己揽进怀里,看向电脑屏幕,“什么东西这么好看,比我还好看?” 江浔挑眉看他,眼睛里都是笑意,“说什么呢?” 谢景珩索性抬手把他电脑合上,推到一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蓝色的小盒子,单刀直入地说: “生日快乐!”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江浔打开卡扣,盒子里躺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情侣对戒?” 谢景珩没答,拿出一枚,托起江浔的手,戴在他无名指上,刚刚好。 谢景珩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江浔,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江浔盯着无名指上发亮的钻戒,表情很平静,眼底却翻起惊涛骇浪,大脑又被谢景珩烧短路了,他甚至没说句我愿意,异常实在地问出,“怎么结婚?” 谢景珩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去签意定监护吧,或者去新西兰领张结婚证?” “好。” “哪个好?” “都好。” “不行,你要说‘我愿意’!” “我愿意!” 江浔取出另一只戒指套在他无名指上,吻在他手背。 “我也愿意。”谢景珩不等他问,便笑着说。 前前后后他们都在一起快四年了,这还是抛去分手没见面的两年,两个人都老夫老妻了,他没想到江浔反应这么大……无比绵长的一吻,亲得他喘不过气。 两个人就在床上紧挨着着,情到浓时,明显都起反应,箭在弦上。 谢景珩眼睛像两颗不安分的黑葡萄,滴溜溜看着他,“做吗?” 江浔脑子里天人交战,挣扎了几秒,拒绝了,“不行,再等几天,把身体养好了。” 说完,江浔把两个人分开,想给他用手。 谢景珩攥住他手腕,另一只手钻进他衣服下摆摸上江浔胸口的一点,江浔喉结微微滑动,好像忍到极致了,却还是把他手摁住了,哑着嗓子低声说,“听话。” 谢景珩不死心,在他颤动的喉结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江浔的呼吸骤然加重,脑子里的弦一瞬间崩掉,他翻身把谢景珩压在床上。 …… 五分钟后。 谢景珩特别不争气地,熄了火。他人还很清醒,顶多舒服得有些晕乎,就他现在这身板儿,能起来就不错了,熄火快很正常,熄火了也不是不能做,他熄了江浔又没熄。 但江浔却毫无征兆地停下。 就这么退出去了。 黑暗里两个人喘着粗气,谢景珩不满地狠狠咬了他一口,示意他继续。 江浔却“啪”地开了台灯柔光。 谢景珩短暂地偏头避了避光,很快把脑袋转回来,拧着眉毛怒目瞪他。 江浔看着他两颊染着情欲的薄红,眼尾也通红,瞪圆的眼睛里还噙着生理性的泪水。 他深呼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把人从床上抱起来,“洗澡。” 谢景珩简直惊呆了,“这就结束了?” “嗯。” “你有毛病啊江浔!” “多了对身体不好。” 谢景珩在他怀里乱动,给了江浔胸口好几拳,虽然没什么劲儿,但他是真生气了。 他都几年没干过了,谁能忍得了五分钟!这和饿了三天刚吃一口饭就让人把碗抢走了有什么区别?不仅是没饱,而且是更饿了! 江浔不理他的反抗,已经把他按进浴缸里开始放水,谢景珩抱着胳膊质问,“江浔,你是不是不行了。” 他突然一脸严肃,“你工作过度肾不行了?还是在美国吸过毒影响性功能了?” 江浔:“……没有。” “那你嫌弃我,”谢景珩突然偏过头,“我下半身连动都动不了,你在医院都看遍了,尿管都是你亲自插过的……” 江浔把他转过来,捏着他下巴堵上他的嘴,带着怒气:“再瞎说亲烂你的嘴。” 谢景珩眸子一弯,眼里半点没有刚才的落寞,趁江浔俯身亲他一把把人拉进水里,笑着说,“那在这儿做。” 江浔没防备,被拉得一个趔趄进了浴缸,他怕把人砸坏了,两只手生扒着浴缸边,才没砸谢景珩身上。 只是这样一来谢景珩身上没了支撑,他自己在水里坐不住,眼看着人往下滑,呛了好几口水。 江浔又手忙脚乱把人捞起来。 谢景珩断断续续咳了好半天。 江浔手上给他顺着气儿,神色明显有点生气,等他呼吸平稳下来,直接从水里抱出来裹上浴巾。 谢景珩乖乖地任由他抱回来,他看着江浔沉着脸开大了卧室暖风,一句话不说,给他擦干身上的水。 这次玩脱了,谢景珩心想。 “江浔?”谢景珩讨好地碰碰他。 江浔没理他。 谢景珩没了耐性,他还委屈呢,“不就拉你下个水,不做就不做你还生气上了。” 江浔给他腰后垫了个枕头,插上吹风机,呼噜了一把他头发,“坐都坐不稳当折腾什么,刚从医院里出来几天,着凉了再进医院你就乐意了?” 谢景珩知道江浔在意他身体,但忍不住委屈,他也不想身体这样,他甚至真怕过江浔嫌弃,这身体又瘦又不好看、有消不掉的疤。 真躺床上连挺挺腰迎合一下都做不到,他自己都不喜欢。 其实江浔算不上凶他,也就刚才他呛水时,稍微挂了点脸。 可他刚求了婚诶!而且好不容易硬起来,好不容易跨过心里那道坎,他容易吗他! 吹风机在耳边嗡鸣,谢景珩不想理他。 几分钟后,头发干了,吹风机停下,江浔坐到他面前抱了他,亲了下他的额头。 “别生气。”江浔手指按按他的眼角,又放下,覆在他后颈的手搓了搓,好像在撸猫,“我没有不想做,我只是不想让你生病。” “你说过要长命百岁的,等身体养好了,我们活到一百岁,还有七十年、八十年,还可以做很久。” 谢景珩看江浔那么认真地盯着他回答,瘪瘪嘴,还是笑了,“就算可以做八十年,我也不接受一次五分钟。” 他也清楚自己身体状态实在不行,车祸后几乎没有这方面欲望,就算江浔回来老能给他点着火,他也就能再多来一次,肯定不能陪江浔做到最后。 只是食髓知味的不只是他一个,他也舍不得让江浔停。 “我帮你用手好不好?” “不用,已经下去了。” 谢景珩又朝他怀里贴过来,他自己没力气,身上都是软的,没骨头一样全靠在江浔身上,就两只手能动,偏偏那两只手一点都不安分,像条凉丝丝的小蛇钻进他浴袍。 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刚才都没到,不公平。” “谢景珩……”江浔这一叫多少带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他又不是断情绝欲的圣人,更何况谢景珩一晚上撩三次火,还管不了灭火,纯粹火上浇油,好人都能玩坏了。 江浔终于忍不住起身关了灯,他半跪在床侧,捉着谢景珩的手就往发胀的地方放。 他俩以前从来没用过手,毕竟都真刀真枪滚床上了谁会想到用手。 他也没想到,谢景珩用手给他解决,和他自己偶尔用手胡乱解决,一点都不一样。 他掌心微凉,柔软的指尖落在在发烫的地方触感极其明显,偶尔能蹭到无名指上金属的戒指。 谢景珩手一动,江浔就忍不住战栗。 谢景珩感受到他战栗,在昏暗里轻笑一声,声音也勾人,简直犯规。 江浔把持了很多次,才没在回来后两个人第一次时,把自己脸面丢这儿。 江浔拿湿纸巾把谢景珩手上擦干净,脸上有些发热,只是心想,幸好刚才谢景珩没同意自己给他用手,要不然自己这手上技术,和当年第一次上床一样,还能被谢景珩再骂一次。 谢景珩只当他害羞了,勾着人脖子亲了一口,顺道把江浔手往自己腰上带,江浔怎么就能这么持久,他坐都快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结局,写点站起来拄拐的,对不起我文案诈骗了…看文也不要钱就让我写一章吧就一章,我心疼他啊啊一边吃病弱这口饭一边舍不得虐怎么会有我这样的…… 完结&番外 51 第九年春 ◎天长地久◎ “我去,这老头真想把自己闺女介绍给江浔啊,你不过去管管?” “有什么好管的,他又不会同意,他能跟这老头心平气和地吃饭是碍于生意、得给人面子。” 谢景珩嘴上这么说,还是吃饭时候忍不住拿余光多扫了那边两眼。 今天江浔有饭局,刚好叶青梨说想找他吃饭,她订的餐厅,两个人吃到一半发现和江浔的饭局一个餐厅,位置离的不近,还隔着扇镂空屏风,江浔没看见他俩。 但他俩眼看着江浔进来的,和日进集团的老总田宇成,但还带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看着像田家的小女儿。叶青梨收买了个小服务员打听了两句,没想到田宇成想撮合江浔和自己小女儿。 他肯定没有不信任江浔。 往江浔身边送的小男孩小女孩肯定不少,江浔能自己处理干净,如果今天不是他撞见,这种事根本不会摆到他眼前来。 但是他看见了,小姑娘性格看着就不错,和江浔都聊得开,江浔的回应也很有礼貌有分寸,两个人看起来很……般配,他心里不太是滋味儿。 叶青梨吃得差不多了,看谢景珩也没什么胃口,“你要看着堵心咱不吃了,我晚上在酒吧约了局,要不和我过去玩玩?” 谢景珩对这事儿也没兴趣,但江浔这饭局先结束不了,他这么早回家也没事,还容易胡思乱想,不如出去玩玩,“人多吗,和谁?” 叶青梨放低了声音,“我朋友沈佳,好像和你说过你记得吗?就她一个,我们想试试小女孩。” 谢景珩略微有些震惊,“你都三十多了才想,以前竟然没想过?” “那怎么了?这种事情谁能预测呢,我就是先试试。” “那,不是,你……和冷炎还谈吗?” “谈啊,他哪管得了我。” “走,酒吧订的卡座,不过你也别喝酒,要把你折腾病了江浔得骂我。” “……”谢景珩挑了挑眉,这话说的,“我去酒吧不喝酒干什么?” “听歌、看表演、看美女、玩游戏,有的是事情做,走不走?”叶青梨擦干手指站起身。 “行,走。”谢景珩跟着站起身,拿过椅边的纯黑手杖,没拄着,不想让江浔听见知道他在这儿。 叶青梨伸手要扶他,他摇摇头。 他现在走慢一点已经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比较容易累,爬不了楼梯,也不太能跑。 ……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浪炸裂开来,整个酒吧的空气都在颤抖。 舞池中央,镭射光束如刀锋般劈开昏暗,霓虹在烟雾中扭曲成妖异的色彩。人群像沸腾的潮水,随着重低音的节奏疯狂起伏,汗水、香水、酒精的气味在高温中蒸腾,混合成一种令人眩晕的荷尔蒙气息。 蹦迪的这种酒吧,他其实几年没来过了。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因为自己不在里面蹦,纯看着挺没意思的。 叶青梨和沈佳叫的小女孩陪酒,什么风格应有尽有,这小卡座看着跟盘丝洞似的。 “抓手指,玩不玩?要不叫上隔壁桌。”沈佳问叶青梨和身边左拥右抱的小女孩,目光却有意无意在谢景珩这边。 叶青梨戳戳他,“玩不玩?你输了喝水就行。” 谢景珩哭笑不得,这还玩什么啊,“不玩,我去打碟那儿,给他换个歌。” “算了,你去吧,他这个歌确实太难听。” 沙发有点矮,谢景珩撑着拐杖用了点力才站起身。 他穿过人群进了舞池,DJ台不在舞台上,没那么显眼。谢景珩和美女DJ不知道说了什么,DJ很快把位置让给他了。 谢景珩接过耳机,指尖在混音台游走,原本沉闷的鼓点像被撕开一道口子,舞池的氛围有些许变化。 他勾了勾嘴角,“啪”地在预先标记的段落精准切入,混音台液晶屏上,四道波形图疯狂跳动,蓝绿色的电平指示灯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 谢景珩也跟着音乐轻轻晃动,动作幅度不大,但他腿恢复的这个程度,稍微站久了就累。 一首歌快结束,谢景珩稳住调音钮想走,刚撑了下手杖,身后有个高大的身影逼近。 男人袖口随意挽起,带着银戒的手扶上他的腰,谢景珩眉心一跳,随即发觉太熟悉,他回过头摘下耳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江浔不答,只是拉着他转过身,低头亲了他一口,因为音乐声太大,说话时紧贴在他耳边,“你生气了吗。” 谢景珩不知道他怎么猜的怎么快,“没生气,你又没干什么。” 江浔揽着他腰直接抱起来,谢景珩双脚离地,抓了一下差点脱手的手杖,“真没生气,我就出来透透气。” “嗯,我生气了。”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谢景珩也亲了他一口,“往哪走?回卡座坐会儿,跟叶青梨打个招呼。” 谢景珩拍拍江浔胳膊,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江浔松开胳膊把他放下来,谢景珩刚落地腿没使上劲儿,踉跄了一下,江浔被吓一跳,扶住他把人揽回怀里。 “没事,没站稳。”谢景珩撑着手杖从江浔怀里出来,手杖攥得有些用力,江浔不着痕迹地扶住他腰侧,跟着他回了卡座。 叶青梨看见江浔眼神里丝毫没有惊讶,“这么快找到这儿来啦?” “你通风报信?”谢景珩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质问。 “他问我我就告诉他了,你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对吧?” 也是,叶青梨说的没错,他来酒吧都没喝酒,心虚什么。 再搁以前,他经常来酒吧,江浔也没介意过。 沈佳有些好奇地打量江浔,几个陪酒的小女生也暗戳戳朝这边看。 江浔在他身侧坐下,递过一个公式淡笑算招呼,没介绍自己。 沈佳了然,继续回去和几个女孩抽纸牌。 江浔面上不显,但谢景珩看得出他不太自在,一看就没来过。 谢景珩从桌上拿起一瓶酒,却被江浔按住手腕。 “不许喝。”江浔凶巴巴地说。 “管的挺严啊。”谢景珩眼里笑意散漫,稳稳握着酒瓶,翻身跨坐在江浔腿上。 “我不喝,给你喝,我从来没见你喝醉过。” 酒场上敢灌江浔的人估计没几个,酒会喝不了两杯,一般都是红酒或者香槟,他确实从来没见过江浔喝醉。 “酒量好吗?”谢景珩问。 “不知道,没怎么喝过。” “我给你探探底。” “张嘴。”谢景珩拍拍他脸蛋,抬起江浔下巴,给他灌了小半瓶。 江浔乖乖喝完,舌尖舔了舔唇瓣,“甜的?” 本来就挑的瓶小甜酒,福加白玫瑰还不到4度,谢景珩就逗他玩玩。 “还喝吗?”谢景珩笑眯眯地问。 江浔搂住他的腰,抬眼看他,“换一个。” 上目线看人像撒娇,像小狗,甚至带着点虔诚,谢景珩心尖痒痒的。 他点了杯弹壳。 谢景珩接过蓝色液体的高脚杯,问他:“喝过吗?” 江浔摇摇头。 “那你完蛋了,出了名的失身酒。” 江浔反而跃跃欲试,就着他的手一口气给自己灌下半杯。 这酒没白的那么烈,但度数确实不小,半杯子冰块还没化开,哪禁得住这么喝。 谢景珩怕他喝难受了,后撤了点手腕把杯子拿开,没想到江浔追着他手跑。 更像小狗了。 谢景珩眯了眯眸子,捏起江浔的下巴,把他脸扳过来。 江浔眨着眼看他,以为他要灌进来,没想到谢景珩自己喝了一口,下一秒低头吻住他。 谢景珩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把酒渡进来。 还是甜的,只是有点辣。 谢景珩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凶狠地扣住他后脑勺,一寸寸攻池掠地。 他跪在沙发上低着头,大概是瘦的缘故,后颈的脊骨很明显,像一串羊脂玉隐没进领口。 江浔扬着头,喉结滑动迎合,手掐着他窄薄的腰,力气不自觉地收紧。 谢景珩腰实在是不行,肺功能也不怎么样,不大一会儿就主动停下来,忍不住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江浔只是轻喘,抬头望着他,但眸子里水汽氤氲,一片迷离,不止是酒意。 “咳咳!”叶青梨用力清清嗓子,终于趁着换音乐的间隙传进了谢景珩耳朵里。 谢景珩这才想起来对面有人。 叶青梨都不好意思说,谢景珩灌江浔的时候,这边小女孩都看呆了,男模都没有这么带劲儿的。 虽然这酒吧里亲个嘴、灌个酒不算什么事,但是他俩这个长相,这么亲,太刺激了,她怕自己怀里的小姑娘被掰直了…… 谢景珩心情大好,并不脸红,他嚣张地冲叶青梨挑挑眉。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放下酒杯,撑着手杖,冲江浔伸出一只手。 “要不要?” “要。” 江浔飞快地回答。 他把手放进谢景珩掌心,被谢景珩用力握住。 他没敢让谢景珩使劲儿,自己站起来。 谢景珩拉着他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穿过光怪陆离的灯光,出了夜店门。 京市大道宽阔,酒吧街夜里并不寂静,一排排霓虹灯光闪烁,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从他们身旁经过。 江浔确实有点醉了,不知道谢景珩想带他去哪,只是任由他拉着手。 谢景珩没想回家,牵着人进了最近的一家酒店。 一关房门,江浔极其熟练地抄腿弯把他抱起来,不由分说地吻上他的唇,手杖掉在地上“当啷”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 江浔的动作还是很轻,但又和以往不同。 “分手之后有其他人吗?” “没有。” “说实话。” “认识你之后一个都没有…嘶……骗你是狗……” “我见过。” 谢景珩浑身发软,江浔竟然还能平静地问话,问的还都是气人的话。 谢景珩低头轻骂了他一句,“放屁!不可能!” 江浔甚至有些委屈,“分手第二天,跟你进门的小男孩,进的我们家门……” 谢景珩回忆了一下分手第二天见过谁,对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实在没印象,但估计是江浔不认识的朋友。 他有点气恼,“我不记得,但是不可能是那种关系,我就不是这样的人,江浔,你不信我?” 江浔似是发觉理亏,蓦地放开他被攥红的手腕,“对不起。” 停顿的空档,谢景珩发觉江浔那双桃花眼认认真真地望着他眼睛,眼底情绪很浓,却看不出在想什么。 江浔再次开口,“你觉得,我爱你吗?” 谢景珩不是很理解,“……你问我?这你自己不知道吗?” “只能回答是和不是,从现在开始。” 规则不仅是他定的,还都是现定的是吧,谢景珩手臂勾上江浔脖子,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江浔面不改色,只是又问了一次,“我对你是真的好吗?” “是。” “我爱你吗?” “是。” “我当年是不是不该走。” “不是。” “你那时候……给我打过电话吗?” “……是。” “你很想我吗。” “嗯……”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那两年很辛苦吗?” “还好……” “我不信。” 江浔一下问一句,不许他退,不依不饶。 谢景珩忍不住骂出声,“艹……那你他妈能不能小点劲儿!” … 江浔第一次完全不听他的,到最后谢景珩嗓子都哑了,怎么睡着的都记不清。 也是头一次早上,谢景珩醒的比江浔早。 疼醒的,身上快散架了。 江浔还睡着,呼吸清浅,却抱着他不撒手,谢景珩看了会儿怀里的人,兀自笑了。 以为自己养的大狗,没想到是条小狼崽子啊。 江浔也够能忍的。 认识九年,重新在一起三年。 江浔以前对这事儿没经验,上了床特别听他的,和好后就不听了。 半个身子都还没感觉的时候,江浔天天把他当个易碎品捧着,说什么都不多做,一个红印儿都不敢在他身上留。 他觉得自己身体也就那样了,但江浔不行,江浔变着法得哄着他治,三年啊,好不容易能站起来了,还怕他身体弱受不住,每次都收着劲儿,大多数时候江浔都不会做到最后。 要不是灌他这点酒,他真不知道江浔能凶成这样。 身上旧伤有些酸痛,不过都不严重,日复一日被江浔仔细养着,那么破破烂烂的身体竟然都能养回来。 昨晚没拉窗帘,谢景珩抬眼望去,窗外春雨绵绵。 雨声淅沥,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说的尽是一些天长地久的话。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章被锁了无数次,全是…,改麻了。发出啥算啥吧。 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重逢的第一个秋冬,我中途觉得太苦了,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到夏天,我要夏天,阳光燥热的、无忧无虑的,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停在春天最合适,真正的夏天只属于多年前,永远盼春和景明就好。 故事很少写夏天,但是他们会一起经历很多个夏天的,经历一个个春夏秋冬,在不需要被看见的地方~ 希望谢景珩以后不用再吃一点苦。 希望谢景珩和江浔未来一切都好。 第一次写文,其实每次更完收到新评论都超开心,但我经常不知道回什么,唔可能因为很少人质问我情节或者讨论主角哈哈哈,我经常感觉,大家不语,只是一味地夸夸和投营养液[让我康康] 好了,就啰嗦这些,完结撒花!!!很开心很开心有读者宝宝们看到这里,争取和大家下一本见[撒花][撒花] 52 番外穿越(1) ◎一觉醒来和七年后的自己灵魂互换◎ 江浔迷迷糊糊间听到闹钟声,还没摸到手机,突然发现自己怀里好像搂着个……男人,他意识瞬间清醒,几乎没看清是谁就把人一脚从床上连人带被子踹下去了。 江浔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搂着的好像是谢景珩。 刚才两个人都□□。 不是,昨天刚一起吃饭拒绝了谢景珩表白,今天怎么就滚到一张床上了!? 昨晚他不是在宿舍复习吗?怎么会睡在这儿!!这又是哪啊?! 那一团被子突然开始动,江浔猛的反应过来,随手扯了个枕头挡在身前,好像挡不住…… 江浔不知所措盯着那团被子,好半天,从里面钻出个头发乱乱的脑袋。 谢景珩和昨天长得好像不太一样,除了早上刚睡醒这种乱七八糟的漂亮他没见过,还有什么其他地方不一样,江浔说不上来。 谢景珩白瓷一样的小脸似乎比平时更白,大概没清醒,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把我踹下来的?” 江浔眨眨眼,谨慎但诚实地回答,“嗯。” 谢景珩竟然没有生气,只是瞪圆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解。 “你…什么意思?” “你疯了?” “我不就是昨天遇见前男友说了两句话至于吗?昨晚做成这样还不够!?” “还是说七年之痒你想始乱终弃??” 江浔被他一连串问题砸得晕头转向,但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等一下,我昨天和你一起吃饭,回学校后一直在寝室复习,什么昨晚什么七年?这是哪?” 这次轮到谢景珩懵圈,“学校、复习……你在开玩笑吗?” 不对劲,江浔不会开这种玩笑。 谢景珩胳膊都撑累了,江浔都不过来抱他上床,非常不对劲。 卧室被江浔铺了地毯,不算凉,他裹着被子挪了挪位置,靠在床头柜上。 两个人,冷静地对了三分钟账。 “你是说,我现在27岁,我们在一起七年现在已经结婚了??”江浔看起来非常崩溃。 谢景珩“啧”了声,“很不可思议吗?而且你大二上学期期末考,咱俩应该已经认识了吧,两个多月?”他都有点记不清了,那时候两个人具体什么关系。 “对啊,你昨天和我表白我拒绝了,你说等我期末考完再说。” “……” 谢景珩闭了闭眼没讲话,绝望。 短暂的沉默。 “我能先穿件衣服吗?”江浔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突然问他。 谢景珩嘴角抽搐,指了指小沙发,“你的睡衣在那,但你穿之前,能不能先把我抱上床,我还有个事儿没跟你说,我的腿,瘫痪了。” “瘫痪?”江浔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次,无法消化这个信息量。 “对,好多年了,你能……算了你先穿衣服吧。”谢景珩看见他头疼,明明顶着江浔的脸,但和江浔哪哪都有微妙的不同,不对,也不能这么说,这也是江浔,十九岁的江浔,十九岁的江浔怎么是这样的啊! 十九岁的江浔因为在他面前裸体有些局促,飞快地下床在小沙发上找到一身成套的睡衣,和一件白t。 “那件是我的,给我。”谢景珩坐在地上朝他伸手。 江浔犹豫了一下,把衣服丢给他迅速闪进卫生间,“咔哒”落了锁。 戒备心这么强。 一夜回到解放前。 谢景珩有一种这七年白干了的感觉。 应该能换回来吧?穿越到七年后这种不科学的事都能发生在江浔身上,再穿回去有什么稀奇,能过来就能回去,谢景珩深呼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 卫生间门锁声再响起,谢景珩才给自己套上t恤,就这一件,还是江浔的,江浔昨晚逼着他穿的,不知道为什么江浔喜欢让他穿自己的衣服。 你说27岁江浔的癖好19岁的江浔能理解吗……? 看起来是能的。 谢景珩刚刚穿衣服把被子都折腾散了,此刻半裸着和从卫生间出来的江浔面对面。 江浔一下子扭过头不敢看他,耳朵尖红彤彤。 江浔的衣服稍微大一点,能遮住大腿根儿,也看不见不该看的。 脸皮这么薄,还挺好玩的,谢景珩勾了勾嘴角,“过来,抱我上床,再给我拿件睡衣。” “能不抱吗?”江浔的目光无处安放。 “……不抱七年后你会后悔的。”谢景珩现在就有点腰疼。 “我想了一下,我不是时间穿越,应该是来到了时间线不一样的平行时空,你想如果是穿越的话现在的江浔回到以前肯定会让过去发生改变,过去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变都会影响现在的你,换句话说现在的你就会被抹杀,但是你没有,所以应该是……平行时空灵魂互换。” 逻辑清晰,很不科学,很有道理,但谢景珩听得头大,微微皱起眉,“那你就不能抱我一下吗?” “我不是他,咱俩不是那种关系。”小江浔一脸真诚。 谢景珩沉默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江浔在他的腿上扫了一眼,好白好长好直,怎么什么都不穿啊啊啊,他飞速把目光收回去,脑子里好像炸了颗镁光弹。 “你上不去吗?”毕竟“昨天”见面还活蹦乱跳的人,江浔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有点难。”谢景珩如实说。 他拽着自己的腿试着蹲起来,手在床头柜和床沿扒拉了一下,没什么地方可借力,轮椅还在一楼,昨晚江浔把他抱上来的。 谢景珩有些烦躁,“你想看就看,能帮忙就帮个忙成吗?反正都是他的眼睛他的身体。” 被发现偷看有些脸热,江浔同手同脚走过来蹲下。 “那我抱、抱你?”江浔的手在他身边比量了一下,不知道从哪抱。 谢景珩看笑了,拉着他的手臂给他摆了个位置,江浔像个刚安装程序的机器人,目不斜视“噌”地把他抱起来。 “慢点儿,头晕。”谢景珩忍不住闭眼蹭了蹭他脖颈。 江浔耳朵红的快滴血了,切换慢速把人放到床上,他没想到谢景珩重量这么轻一点,憋了半天才问,“你身体怎么回事?” “腰以下没感觉,动不了。” “那怎么?你能、能、能……” “能,而且主要是你能。” “所以你身上这些……” “都是你亲的。” 江浔瞟了一眼、忍不住又瞟了一眼,还是瞳孔地震,这可是谢景珩,谢家金枝玉叶的小少爷,昨天还妄图对他强取豪夺的人,怎么最后是他干的呢? 而且江浔想不通,七年后的自己怎么这么变态,完全是趁人之危!谢景珩说自己腿没感觉啊,怎么大腿到脚踝上都有红印! 谢景珩大抵也能猜到江浔在想什么,十九岁的江浔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 其实昨晚也不是很激烈,江浔一般也不在他身上留印儿,因为他皮肤很容易红,身上有点伤就看着很严重、腿上还不容易好,就像现在这样,看起来有些惨烈。 不过昨天晚上吧,江浔吃八百年前他一个前男友的醋,都结婚了还乱吃飞醋,他忍不住逗了几句,把人逗急了,江浔还怕他腰疼不敢做狠了,只能在他身上多亲两口泄愤,小狗圈地盘儿似的。 不过这些他不会和十九岁的江浔说,让十九岁的江浔自己愧疚反省去吧。 江浔听话地按他指示拿来轮椅和睡衣,出门前忍不住又问,“你的腿怎么受伤的?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解释起来很麻烦,谢景珩干脆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江浔说不清什么心情,默默关上卧室门退出去,站在门口思绪混乱。 一只小胖猫不知道从哪窜出来蹭了蹭他脚踝,毛茸茸地让人起鸡皮疙瘩,江浔一下子躲开,小胖猫又贴过来,还不满地“喵”了两嗓子,最后一骨碌躺在他面前好像邀请他摸肚皮。 这小胖猫……不会是他养的吧? 江浔咽了口唾沫,默默离猫远了一点。 他在门外和猫大眼瞪小眼,等了好大一会儿,等得有些百无聊赖,谢景珩才开门出来。 谢景珩坐轮椅他看着很不习惯,不知道怎么和他讲话,要不要弯腰或者蹲下,只能僵硬地低头看他。 “你的手机。”谢景珩递给他,顺手解开了密码。 这六位数字不是他的常用密码,江浔犹豫了一下才接过。 谢景珩好像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密码是结婚纪念日。” “别乱改也别动他手机里的东西,你可以稍微翻一翻了解一下,下午有个会,不是特别重要,但是你最好去露个面,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可以和你一起过去。刚刚,我让人送了午饭过来,一会儿吃完饭再一起去公司。” “哦,好。”江浔愣愣地回答。 谢景珩说,七年后自己是个大公司总裁,非常非常有钱那种。 可惜了是个恋爱脑,江浔忍不住唾弃。 早饭,不是,已经是午饭,吃的还算顺利,毕竟谢景珩自从追他经常找他吃饭。 只是现在谢景珩没那么主动,话少了,吃得也少,怪不得瘦了,江浔心想。 吃完饭谢景珩给他拿了身衣服,然后自己也进房间换衣服了。 衬衫、西裤和皮鞋。 总裁真的这么穿吗?江浔暗自咂舌。 在他按照视频教程系好领带、正准备搜索“袖扣怎么用”的时候,谢景珩开门出来。 谢景珩的衬衫没打领带,带着和他一样的袖扣,祖母绿的宝石闪闪发光。 “过来。”谢景珩朝他勾勾手让他蹲下。 江浔犹豫了一下,蹲在轮椅前把两颗袖扣递给他。 谢景珩很熟练地把他袖子翻折上去,金属炳穿过扣眼,弯折锁住。然后不太满意地把他打的领带解开。 “我脸上有什么?”谢景珩突然问他。 “什么?我没有…”江浔慌乱地移开眼,发现谢景珩垂着眸子认真系领带根本没看他。 “从吃饭到现在你已经偷看了我八百次了,你没见过吗?”谢景珩觉得有些好笑,他以前也没意识到十九岁的江浔神情这么直白,连掩饰都欲盖弥彰。 “我很好看吗?”谢景珩拉着他的领带,让他直视自己。 江浔喉结滑动,面对这张脸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好看。” 谢景珩满意地笑着拍拍他脸蛋儿,又问,“现在好看还是年轻的时候好看?” 都好看。 江浔不答,腾地站起身,几乎落荒而逃地转身去门口换鞋。 没人跟他说过三十多岁的谢景珩是这样啊! 不是三天两头主动找他一个劲儿在他面前晃,也不是说两句花言巧语、送点礼物,就是、就是坐在那什么都不说也是一种撩拨…… 手段精进了,进步实在是太太太大,怪不得七年后自己是个恋爱脑。 “喂,你到公司不许这么一惊一乍的,听见没有!”谢景珩有点生气地在背后喊他。 【作者有话说】 谢景珩:呼吸。 江浔:手段了得。 有没有人想过,其实谢景珩以前追人手段确实挺一般的,毕竟他以前都是被追的(摊手) 不过他应该很会对人好,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天生就会爱人,不用像江浔这样学好几年还没学明白还要问谢景珩一句“你觉得我爱你吗”(我说结局那次)(作者指指点点) 53 番外穿越(2) ◎一觉醒来和七年后的自己灵魂互换◎ 会议是锐新能源自己的战略推进会,本来没谢景珩什么事,他也不是很清楚锐新具体的事务,只是江浔昨天和他说过工作安排,他来也没人拦着。 去公司的车上谢景珩把张助理发给江浔的资料简略看了两眼。 他跟江浔说随便看看就行,开会不知道说什么不说话就可以,他不说话有的是人说。 江浔乖乖点头,答应得很好,但进了公司还是流露出一点新奇。 员工汇报的东西他好像能听懂,连起来又听不懂,新能源和他学的专业很近,专业名词有的能听懂,商业数据他一点都听不懂。 谢景珩偶尔会打断提一点建议,虽然他也不知道谢景珩那张小嘴叽里呱啦说的什么,但谢景珩大概挺懂的,举手投足都让人莫名信服,江浔看着新鲜,别人他也不认识,干脆看看谢景珩。 看了三个半小时,很长也很短的三个半小时,江浔转着钢笔看得入神,突然被打断。 “江总,您觉得呢?”好像是什么副总问他。 江浔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谢景珩,“就按他说的办。” 什么副总好像松了一口气,整个会议室都松动,谢景珩适时说了“散会”,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两个。 江浔朝谢景珩身边靠了靠,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江浔,你十九岁真的很好玩。”谢景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抬手想掐江浔脸蛋儿,被江浔躲开了。 “现在去哪?”江浔红着脸问。 “回家。”谢景珩憋着笑回答。 十九岁的江浔看不懂这些工作,也不会做饭,这么一看江浔这些年成长太多了,谢景珩叹了口气撂下筷子,“吃完饭把菜倒了、碗放洗碗机,我先睡了。” 江浔说好,其实想问一句洗碗机怎么用,但他看谢景珩脸色不太好又咽回去了。 江浔觉得谢景珩没吃两口饭,睡得也实在是有点早。 他收拾完碗筷犹豫了一会儿,敲了谢景珩卧室房门,隔着门问,“我睡哪?” “进来。”谢景珩在里面说。 江浔推开门,发现谢景珩蜷缩在床边,从被子里露出脑袋,眉头紧皱,看起来不太舒服。 “在这儿睡,”谢景珩强硬地说,大概看出他想拒绝,立即补了句,“在这儿,不许走。” “江浔,我难受。”谢景珩声音有点抖,冷白点手指攥着胸口,蜷缩得更紧了一点。 江浔看在他俩两个月加上今天的交情上,没忍心走,他蹲到床边,“哪里难受?我送你去医院吗?” 谢景珩没回答,江浔想摸摸他额头,一伸手就被谢景珩握住,谢景珩手冰凉冰凉的。 “抱我一下,我身上疼,心脏也难受。”谢景珩睫毛下的漂亮眼睛扑簌簌闪着水光,江浔觉得他可能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 “不许说不行!”谢景珩截住他话头,这公司来回这一路什么都不行,倚一下也不行抱一下也不行,面对江浔这张脸却次次被拒绝,谢景珩有些崩溃,“江浔你到底什么时候开窍啊!” 他开会的时候腰就隐隐作痛,一到晚上整个腰背都疼,虽然没以前那么厉害,但江浔不在的时候疼起来心里就很难受,很想他。 老天爷,到底为什么要把十九岁的这块小木头送到他身边啊! “是你早上踹我的,我不摔那下根本不会疼,你必须得负责!” “还有,你就是他,你不认识现在的我,但我认识那时候的你,你明白吗?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你不能心这么狠,你肯定会后悔的…江浔…江浔…” 江浔被说的一愣一愣的,感觉再不抱眼前的人都快碎了。 他只能肢体僵硬地把人扶起来靠在怀里,怀里的人特别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似乎身上吃不住劲儿,老往下滑。 江浔被迫收紧手臂把人圈住,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人紧贴着,他被谢景珩头发蹭地痒痒的,能闻到谢景珩身上特有的气息,谢景珩偏低的体温烧得他身上发烫。 江浔思绪一片混乱,人跟人怎么能这么抱着呢?怎么能抱谢景珩呢?怎么能在一张床上抱呢?他连手都没牵过啊…… 心跳如雷。 咚咚、咚咚……两只耳朵里只能听见心跳声了。 江浔有点受不了了,他想快点离开,不确定谢景珩是不是睡着了,稍微动了动胳膊,立刻被谢景珩抓住袖子。 江浔又不敢松手了,欲盖弥彰地把人往上提了提,感受到怀里的人过分单薄。 如果是“昨天”的谢景珩,发现自己这么被他抱着应该会给他一拳,虽然谢景珩不壮但多打两拳还是能打死他的。 现在的谢景珩显然不行,腿动不了,身体也虚。 “你到底哪难受?抱着管用?” “我说管用就管用。神经痛,不知道哪疼,反正腿废了就是这样。” “腿…能治好吗?” “不知道,能治,不一定能好,下个月手术。” 江浔不知道如何回答,两个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谢景珩抬眼看他,越看越崩溃,如果下个月手术是这个小木头在他身边他是真的会崩溃,“江浔,我真受不了了,你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把我老公还给我!” 江浔被老公这个称呼肉麻得一激灵,连带着莫名感到窘迫,“我不知道。”他把话题又转移回去,“你的腿到底怎么伤的?我回去可以告诉你,这样就不用受伤了。” “不用,他会告诉我的。” 江浔意识到,如果按灵魂互换的逻辑,他说的是27岁的江浔会告诉当年的谢景珩。 27岁的江浔好像真的很爱谢景珩,到底为什么呢,江浔暂时想不通。 “你在想什么?”谢景珩不安分地掐上他手背的皮肤,似乎想扒下来搞清楚怎么把芯子里的人换回来。 “我在想……我明天有场考试,他不会给我挂科吧?” “……” 【作者有话说】 肯定会穿回去的,像写了点同人,好像不再往下写也可以(思考jpg.) 点梗我看到啦,不知道要不要写复健,是因为根据我的推断,那段时间小情侣会很腻歪,24k纯糖甜到发齁[狗头] 最近没怎么码字,主要是申签申的有点碎掉… 不管有没有申上应该都会继续写的,两本预收肯定都能写出来,肯定会的,别担心(我告诉我自己! 大家叫我小岛就好,女神叫得我一愣一愣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