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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作者:绿色小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谢景珩的轮椅碾过香槟塔折射出的一地浮光,听见背后人群小声议论。


    “云驰的谢总今年也来了?”


    “云驰最近不景气吧,供应商都跑路了。”


    “谢家小公子现在已经……”


    谢景珩转动轮椅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泛起青白。


    宴会厅另一端,被众人簇拥的男人正端着红酒杯与周攀谈,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从容与矜贵。


    今年新能源峰会晚宴是赵家承办,内场邀请的除了一些明星代言人,都是业内的龙头大佬。


    这次的主角无疑是江浔,锐新能源江总。


    在美留学期间创业,年仅24岁就身价过亿,五月份刚刚从美国回来,短短一个月时间,带领手下洗牌国内新能源中游产业链,现在风头正盛,前途不可限量。


    江浔的清冷五官在宴会的灯光显得格外凌厉,一个月前财经新闻里那张模糊的侧脸,此刻在觥筹交错间清晰得近乎锋利。


    谢景珩坐在轮椅上,透过人群远远望向江浔,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突然,一个肥硕的影子压下来,雪茄味混着酒气。


    “谢总今年也来了啊。”赵启随手向他举举酒杯,“谢总身体好点了?云驰也在做新能源汽车研发,不过去聊两句?”


    谢景珩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厌恶,还未开口,赵启身边一个满脸谄媚的男人先惊讶起来。


    “赵总没听说吗?云驰最近供应链出了点问题。”男人似乎说完才反应过来,“也是,赵总家大业大不会什么小事都注意,不像我们小门小户关注些闲事。”


    “就是就是啊!”另一个小老板模样的男人一脸认同,“而且想和锐新能源合作的人这么多,有哪个不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的,不是谁都能跟江总说得上话呀。”


    赵启满脸的肥肉被笑撑起来,一副刚刚知情的样子。


    “这样啊,小谢总也别担心,实在不行可以找我收购云驰,小谢总这面相就是富贵闲人,靠我们赵氏的分红也能荣华一辈子。”


    说罢,赵启手按上谢景珩的肩,是一个俯视的姿态,谢景珩坐在轮椅上,却没有立刻抬头。


    “呦,这不是赵总吗?”一只酒红色指甲的手搭上他的肩,把赵启的手不着痕迹地拂开。


    叶青梨站定在他身侧,随手撩起自己的大波浪,语气不善,“上个月我们家老爷子七十大寿,赵总还问老爷子要星悦城那块儿地皮的项目呢,怎么要到手就翻脸不认人了,想和我抢合作?”


    赵启直起身,敛了点笑容,“怎么会呢叶小姐,咱们虽然都是做汽车的,但是客户群体不重合,就算选择同一个能源供应方,也没有什么竞争不是?”


    “赵总怎么没想过我想要的客户不止这些呢?”


    赵启脸上笑有些挂不住。


    “开玩笑的,赵总,我没那种志向。”叶青梨弯弯嘴角,碰了一下赵启的酒杯。


    赵启赶紧拱拱手一口闷了,说了两句漂亮话,走之前深深看了谢景珩一眼。


    叶青梨一屁股坐他旁边,不屑地轻哼一声。“赵家这个草包儿子,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够,还要贴脸来落井下石,要不是看在他姐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他!”


    她虚空做了个攥拳的手势,像是要把人碎尸万段。


    谢景珩看了轻笑一声,“我自己处理就行,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啦。”


    “我要是早点变得特别厉害,根本没人敢欺负你呜呜……”叶青梨挽着他胳膊夸张地说。


    谢景珩用手指轻轻推开她的脑门,“你哥呢,他是不是最近要回来?”


    “应该是,这个月底吧,他们乐队巡演结束后。”叶青梨回答说。


    谢景珩和叶家兄妹七岁的时候就认识,叶家家业远比谢家大,叶青予不喜欢商业上的事,现在叶家一部分公司都是叶青梨在打理。


    叶青梨有个自己的汽车品牌,主要面向女性车主。


    她也算是云驰的出资股东,虽然股份不多,但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注资的,帮了他很大忙。


    当时外面都传叶青梨重情重义、不离不弃,两个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叶青梨突然戳戳他胳膊,一脸八卦。


    “江浔不是你前男友吗,他回来没找你?”


    “没,都多久没联系了。”


    “你要不去主动问问他合作,他是不是因为你所以做的新能源电池领域啊?”


    “你想什么呢,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大学就学的这个。”


    叶青梨一脸高深莫测,“我看有关系。”


    谢景珩满脸无奈,一口饮进了杯子里剩余的红酒,“你自己想吧,我去个洗手间。”


    什么不离不弃,叶女士根本不care男人,她只喜欢搞钱,还有看他和别的男人谈恋爱。


    谢景珩把轮椅往后退了退,一个人出了大厅侧门。


    江浔的目光越过面前的人们,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背影,又很快收回来。


    谢景珩进了无障碍卫生间后迅速把门锁上了,弯腰把上身伏在自己腿上,他一年多以前出过车祸,伤在腰椎,腰腹力量弱,稍微坐久了就会神经痛。他怕今天晚宴时间太久坐不住,出门前带了护腰。


    他是完全性脊髓损伤,戴上护腰就算现在腰用不上力了也能坐住,不会痉挛,只是纯疼而已。


    谢景珩找出止疼药干吞了两片,他指尖掐进手心,用力到骨节微微泛白,可能是大厅里的冷气太足,今天似乎疼的格外厉害。


    不是有句话说“世界上最气人的事是看见前任过得好”。


    那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见到过得好的前任。


    谢景珩思绪乱飘,他还真的没见过江浔今天这种模样。


    他比江浔大五岁,他俩认识的时候江浔才大二,分手的时候江浔也还没毕业,印象里的江浔还属于操场、教室和实验室,聪明敏捷,好学肯干,是大学老师最喜欢带的学生。


    就是性格冷得过分,对一个学生来说算得上成熟稳重了吧,但到底还是一身少年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西装革履,气质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男人了,自如地游走在名利场上。


    也挺好的,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谢景珩突然想。


    他缓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起的时候腰没力气重心不稳,慌乱地扶了一下墙上的扶手,轮椅被带的撞了一下隔间的门。


    随即响起“咚——”的一声,隔间的门似乎被人敲了一下又突然止住,但是再没有其他动静,也可能被人不小心碰到了。


    谢景珩血压低,一起身头脑发晕,稍微缓了一会儿,才开门出去。


    门一开,见江浔背靠在洗手台上。


    两个人目光正撞在一起。


    江浔面无表情,却没有移开目光。


    近距离看才发现,坐在轮椅上的人脸上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瘦了,瘦了很多,握着轮圈的手背上骨头清晰可见,西装勾勒下的腰几乎一掌就可以量过来。


    江浔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谢景珩觉得这个场合、江浔站在这儿,很不对劲儿,但是江浔表现得过于淡定,反而搞得他一瞬间慌了神,“江总来上厕所啊?”


    这种不过脑子的话一出口谢景珩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你清醒一点,他来洗手间不上厕所难道吃饭吗!


    “嗯,刚上完。”江浔依旧面无表情,转身把手放在洗手池,自动感应的水声缓解了一点过分安静的氛围。


    幸好他不打算叙旧。


    谢景珩松了一口气,说自己先回宴会厅,操纵着轮椅转头就走。


    很快,江浔也开始往回走,却始终慢他几步,不紧不慢地跟着,谢景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门口原本的侍应生不在,大厅的门有点重,谢景珩用力一推,门没动,把自己背上的肌肉抻了一下,疼得他动作一顿,倒抽一口凉气。


    江浔越过他握住门扶手上方。


    谢景珩愣了一下,松开手,“谢谢。”


    江浔只是点点头,把门推到大开定住,头也不回得走进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宴会厅的冷气扑面而来,谢景珩蓦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江浔的情景。


    ……


    他毕业三年后,作为优秀校友回清大参加一百一十周年校庆。


    校庆在十月份,校园里绿树浓荫,但抵不住盛夏太阳炙烤,热浪滚滚。


    谢景珩去办公室找以前的导师汪老头,敲门的时候身上的燥热还没降下来,他有些烦躁,正准备抬手再敲,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了。那天,开门的是江浔。


    办公室的空调冷气一下子冒出来,像江浔这个人的气质,干净,冷冽。


    波子汽水。


    看到江浔的第一眼,谢景珩旋即闪过这个想法,像打开了一瓶冰镇的波子汽水,“咚”一声,玻璃球砸进去,玻璃瓶子里的液体活过来,无数气泡轻盈上升、涌出、跳跃、闪烁,源源不断。


    “你找谁?”


    声音也像。


    玻璃球碰到瓶壁上,发出一连串清凌凌的声响。


    他对江浔,不知道算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


    谢景珩那时候是谢家的小少爷。


    他长得漂亮,男女通吃的那种,就算不提身份,这张皮相在情场上也无往不利,更不用说谢家的身份在他身上摆着,以前谈恋爱都是对方倒贴。


    但是没成想,偏偏在江浔这儿吃了闭门羹。


    第一次见面,江浔就拒绝了谢景珩加微信。


    后来谢景珩和汪老头软磨硬泡,硬让汪老头牵线才加上的,加上也没用,江浔冷漠地像个文件传输助手一样,一个字也不回。


    谢景珩气得咬紧后槽牙,好胜心上来了,一有空就去清大,往江浔眼前凑,把哄小男孩小女孩那一套在他身上用了个遍。


    谢景珩追了他半年,真的追到手了,谢景珩也说不清江浔有几分自愿、又有几分是他威逼利诱,反正谢景珩不在乎,江浔看着就对他胃口,两个人做的也意外和谐,谈恋爱而已,不喜欢了就换下一个。


    后来他确实把人甩了,分手后江浔很快去美国读研,两个人断得干干净净再没联系。


    只是江浔一回来,谢景珩才惊觉时间流动,物是人非,像是波子汽水的弹珠砸进瓶子,争先恐后的气泡让液体活过来。


    活过来,过往的痛苦才争先恐后地突然被感知。


    谢景珩掐着自己没有知觉的腿,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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