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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6

作者:白雪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生产一般官宦人家府邸的正门……


    一般官宦人家府邸的正门非大事或贵客登门都是不开的,进入都从旁边的侧门,将军府亦是如此。


    只是容澜贵为亲王正妃,今日登门自然不可能再走侧门。


    宋云昭一行人绕过影壁抵达门口后,青黛扶着她下了软轿,随后抬头便看见带着几个护卫把守在门口的齐杭,以及高高的门槛外面站着的容澜等人。


    看见她来,齐杭带人退到旁侧。


    今日的容澜着了一身落霞色绣团蝶百花齐


    腰襦裙,被束起的腰肢如风中细柳,不盈一握。


    容澜鲜少会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她的五官偏温婉,倒不如素净些的颜色更衬她。


    因而宋云昭今日见到她,反倒觉得还是她以往的穿着更顺眼些。


    “王府里事务繁忙,我被缠得一直脱不开身,妹妹怀孕至今,我这个做姐姐的未曾登门探望过一次,好不容易今日得了空,便带了点补品过来,不曾想到……”


    容澜的眼神自宋云昭那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挪开,转而从一旁站着的齐杭等人身上扫过。


    她意有所指道:“不曾想本妃今日竟连将军府的大门都迈不进去。”


    宋云昭一时摸不清她这个时候上门意欲何为,只是上次在宋家既已撕破脸,她也懒得再虚与委蛇下去。


    因而神色淡淡道:“王妃恕罪,我临盆在即,夫君这几日又不在府中,怕有客登门我没精力招待从而怠慢了,所以便命下人关了府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容澜凝视着她眼眸里情不自禁流露出的甜蜜幸福,以及即便是大腹便便也依然娇艳的脸庞,心里第一次没有产生嫉妒的情绪。


    一想到自己今日登门的目的,脸上便跟着露出温婉的浅笑。


    “瞧你说的,傅将军如此体贴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只是……”


    容澜故意停顿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等着对面的人忍不住出声询问,然后她便大发慈悲的告诉她,接着欣赏宋云昭悲痛欲绝的样子。


    宋云昭见状慢慢蹙起眉头,她不知道容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想如她的意,因而便露出悠闲的神色来,仿佛对她话中的未尽之意一点也不感兴趣。


    容澜见状暗自咬紧银牙,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妹妹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想来消息闭塞,怕是还不知道傅将军坠崖的消息吧?”


    宋云昭脸上悠闲的神情顷刻间僵住,她倏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对面人幸灾乐祸的面容,一颗心瞬间高高提起,“王妃慎言,我夫君乃是当朝平西大将军,你公然诅咒朝廷命官,也不怕遭到御史的弹劾!”


    她就知道容澜此刻登门必定不安好心,方才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她的夫君明明在军营里待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坠崖?


    宋云昭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此时此刻要冷静下来,千万不要着了容澜的道。


    然而垂在身侧紧紧攥住的手泄露出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容澜毫不留情道:“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打击太大,一时难以接受是正常的,只是外面都传遍了,傅将军昨夜里在孤亭山上的落云庵遭遇刺杀身受重伤,在逃亡途中不小心坠落悬崖。”


    她看着对面方才还娇艳欲滴的容颜此刻一寸寸惨白下去,只觉得异常痛快,那日在宋家受到的屈辱总算是被她亲自还了回去。


    “听说落云庵附近的那处断崖下面是滔滔江水,寻常人跳下去都难以存活,更何况傅将军还受了重伤,只怕是……”


    傅寒关一死,便等于断了燕王最强有力的臂膀,想必他们现在已乱了阵脚,忙着去调查幕后真凶,哪里会想到王爷已经联合信安侯和她父亲于今晚起事。


    届时大局已定,首先清算的便是燕王极其党羽,宋云昭也没几日可活了。


    还有那群高高在上的宋家人,届时还不是得弯下脊梁被她们容家踩在脚底下!


    宋云昭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根木棍狠狠敲了一记,瞬间嗡嗡作响,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若不是身旁的青黛流萤二人及时扶住,她只怕要支撑不住了。


    容澜的话她还是不信的,夫君临走之前分明料到瑞王一党会狗急跳墙,他定会有所防患,怎会在这个时候去什么孤亭山!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对面的容澜十分耐心地解惑道:“说起来傅将军肯孤身一人前往孤亭山,这当中还少不了妹妹你的功劳。”


    说完见宋云昭雪白的小脸上满是茫然,容澜继续道:“去年皇后举办赏花宴前夕,伯母带你我二人前往寒山寺请求元音大师为你治眼疾,当夜宿在寺庙的厢房里,妹妹你的房间可是闯入过一名刺客?”


    “躲过官兵的搜查后,刺客离开时不慎遗落了一枚平安扣。”


    容澜瞥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轻罗一眼,这才接着道:“前段时间你身边的轻罗将那枚被你压箱底的平安扣送至瑞王府,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妹妹想必还不知道吧,傅将军正是这平安扣的主人。”


    如果不是前世瑞王兵败那夜,青黛将这枚平安扣抖落出来,她也不会知道在寒山寺那晚,闯入宋云昭房里的刺客竟是傅寒关。


    想来这平安扣对傅寒关很重要,不然他也不会见了那藏青色的团锦结络子就孤身去了孤亭山。


    说来她还要感谢宋云昭,要不是她将这平安扣留存至今,也不会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宋云昭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饱满的樱唇也失去了颜色,浓密卷曲的羽睫轻颤着,遮不住眼眸里流露出的巨大恐慌和哀恸。


    明明是闷热的天气,她却感到自脚底猛然窜起一股凉意侵袭全身,冻得她浑身控制不住打哆嗦,后背的薄衫也被冷汗浸湿,凉涔涔地贴在背上。


    她猛地伸出右手死死按住胸口,苍白的唇大口大口呼吸着,如同濒死的鱼儿。


    周围的下人们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


    “夫人,你没事吧?你别吓奴婢。”


    一向稳重的流萤此刻也慌了手脚,目光惊惶地看着青黛为宋云昭把脉。


    对面的容澜依旧不紧不慢道:“那枚平安扣下面的团锦结络子做得好生精致,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姑娘的巧手,被傅将军贴身收藏着,不知妹妹可知情?”


    齐杭冷冷地瞥了对面一眼,一面吩咐下人去请苏太医,一面招呼婆子将软轿抬到跟前来。


    他冷声斥责一旁呆傻住的轻罗,“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夫人上轿!”


    轻罗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上前要去扶宋云昭,却不曾想迎面一只柔荑掌掴在她脸上,“啪”地一声脆响,惊呆了众人。


    “贱婢!枉我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吃里扒外!”


    宋云昭赤红着一双眼睛,目光凶狠宛若要吃人似的,“来人,将这婢子押下去听候发落!”


    轻罗捂着发烫的脸颊,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宋云昭。


    怎会如此,她做的这些不都是夫人亲口吩咐的吗?为何夫人还要……


    还不等轻罗张口辩解,便窜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她死死按住,连嘴巴都被捂住发不出丁点声音。


    欣赏完这一切的容澜脸上露出快意的笑来,“妹妹既有家奴要处置,我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便施施然转身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将军府。


    直至背影消失不见,宋云昭这才哑着嗓子吩咐下人关闭府门,然后眼神示意那两个婆子将轻罗放开。


    “方才不过是演给容澜看的,你的脸下去搽点药,仔细别留下印子。”


    那巴掌声听着响亮,其实她控制着力道,并没有使多大的劲。


    容澜自以为算无遗漏,殊不知那枚平安扣和下面的络子都是她找人仿造的,仿造的再逼真,终究是赝品,更何况她当初专门交代过匠人要留一两处细节以作区分。


    若平安扣真是夫君的,以他细心谨慎的性子不可能辨别不出来。


    极大可能是他早就分辨出来了,然后故意以身作饵前往孤亭山,好让瑞王一派的人在今晚起事时放松警惕。


    思及至此,宋云昭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拧住,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轻罗捂着半边脸颊,恐慌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她语气里充满感激道:“奴婢没事,多谢夫人。”


    方才她还以为夫人打算趁机处置了她,没想到……


    那一巴掌打在脸上听着响,实际上并不重,因此她的脸颊到现在只是有些泛红,并没有肿起来。


    宋云昭转而招来齐杭颤抖着嗓音吩咐道:“你立刻带一队人出城前往孤亭山,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将军!”


    她不相信他真的不在了,明明他走之前还答应过,要回来与她一起为孩子取名的。


    齐杭闻言犹豫不决:“可是将军有令,在他回来之前属下不得擅自离府。”


    宋云昭瞪大了眼眸,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快去!”


    齐杭浑身一震,这一刻的夫人给他的感觉竟依稀有些像动怒时的将军。


    心中天人交战半晌,他俯身应下,转身点了一支人马出府。


    见府门再次关闭,流萤扶着宋云昭正要上软轿,目光不禁意间往下一


    扫,霎时变了脸色,口中尖叫出声。


    “血!夫人出血了!”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宋云昭浅绿色的百迭裙上,只见那上面不知何时晕染出一小块暗渍。


    宋云昭深呼出一口气,咬牙忍痛道:“我…可能是要生了。”


    “快,快去通知季嬷嬷,让稳婆去产房准备着。”


    青黛一面说一面搀着宋云昭上了软轿,随后指挥婆子回劲草堂。


    第92章


    龙凤双胎稳婆杜大娘早早就被……


    稳婆杜大娘早早就被请入府中,她是个极有经验的,高门大户间若是有妇人生产,大多都会请她上门接生。


    产房就在劲草堂西边的厢房,按照稳婆的吩咐,也一早就布置妥当。


    甚至连乳母也请了六位入府,就等着公子小姐出生,看看喜欢哪位乳母的乳。液。


    季嬷嬷原本是宣平侯夫人崔氏身边的老人,当初宋云昭兄妹们出生都是她在旁照看的,对于妇人生产和照顾月子这一方面也都得心应手。


    因而当宋云昭被安置进产房后,一应事宜在季嬷嬷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院子里的丫鬟们宛若找到了主心骨,虽心慌但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乱。


    小厨房里很快端出一碗香气四溢的丝鸡面,宋云昭此时的阵痛还不是太强烈,吃下半碗面后被季嬷嬷青黛二人扶着在内室来回走动,产婆说是这样有助于开宫指。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劲草堂内掌了灯,亮如白昼。


    一直到戌时三刻,宋云昭才发动起来,一波又一波密集的疼痛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她死死咬住下唇,脸色惨白如雪。


    她曾不止一次听说过妇人生产极痛,犹如被撕裂一般,此刻自己亲身经历了方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短短半刻钟,她的鬓角早已被汗水濡湿,额际青筋凸起,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来是下唇被咬破了。


    季嬷嬷见状心疼道:“可不能这样咬,咬到舌头可就不好了。”


    她说完连忙找来一方干净的软帕卷成条状,然后塞到宋云昭口中。


    稳婆在旁侧教导宋云昭如何使力,她听得断断续续,也不知是被阵痛刺激的,还是如何,她轻眨了眨眼睫,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溢出坠入鬓发间。


    她用微弱的嗓音道:“嬷嬷,我想要阿娘。”


    季嬷嬷听罢后只觉得心中一酸,差点跟着落下泪来。


    当初被她亲自抱出产房的小女婴如今竟也快要做阿娘了,只是在这紧要关头,丈夫生死不明,父母亲人一个都不在身边,府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若是被夫人知晓,只怕是心都要碎了。


    背过身去擦了擦泪,季嬷嬷软着嗓子哄道:“小姐别怕,老奴早已命人去请夫人过府,说不定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去请人的护卫便回了劲草堂,面上神情慌乱道:“流萤姑娘,外面街道上不知何时围满了禁军,逢人便抓,咱们的人连巷子都出不去。”


    流萤听罢后脸色跟着白了几分,只她到底是跟在宋云昭身边历练过的,很快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来是在抓捕朝廷钦犯,先不要声张,嘱咐管家守好府邸,不准放任何人进府。”


    下人应诺,领命退了下去。


    正当流萤纠结要不要将这个消息传给夫人知晓时,院门口突然一阵喧嚷。


    她连忙抬头看去,只见是阿梨神色匆忙地进了院子。


    她显然是得了消息后一路小跑着过来的,鬓发微乱,气喘吁吁,一见到她便迫不及待询问道:“松枝说嫂嫂要生宝宝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阿梨瞪大了一双圆润漆黑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好奇与欢喜。


    哪有云英未嫁的姑娘进产房的,更何况宋云昭先前便有吩咐过,因而流萤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道:“里面正忙着呢,阿梨小姐不如先坐在外室等着,说不定夫人很快就生出来了。”


    阿梨听罢有些失望,只是她向来乖巧听话,因而便乖乖地坐在一侧的宽椅上,耐心等待着。


    流萤见状叮嘱绿枝、松枝二人照顾好小姐,随后转身入了内室。


    闷热的夏夜里,内室轩窗紧闭,里面的空气似乎都不流畅了,鼻翼间充斥着血腥味。


    宋云昭疼得几欲昏死过去,豆粒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滑入早已濡。湿的鬓发里。


    嘴里的布条都快要被咬破了,苍白的菱唇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身下的床褥被她用力攥在手里,流萤见状连忙跪在脚踏边握住那青筋凸起的柔荑,让她使力时好抓自己的手,以免伤了指甲。


    宋云昭轻轻转了转眼珠,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流萤连忙将她口中的布条取下来,然后附耳去听。


    “齐……齐杭回来没?”


    流萤闻言眼角一酸,强忍着眼泪道:“还没呢,夫人你放心,将军他武艺高强定不会有事的,依奴婢看,就是那瑞王妃不怀好意,故意吓唬你的。”


    宋云昭摇头,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若是容澜没有提到那枚平安扣,她还可以说服自己不要去轻信。


    但下午容澜言之凿凿,显然是知道了那平安扣真的对夫君极其重要。


    怪不得……


    怪不得容澜费尽心机收买轻罗要拿到那枚平安扣,若是早知道,她也不会命人将那仿冒品做得十分逼真。


    只盼望着夫君千万辨别出来有所防备才好,否则……


    宋云昭心中顿时充满了悔恨,她痛苦地闭上双眸,有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夜色越来越深,浓得宛若一滩化不开的墨水,一道雪白的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半边天,沉闷的雷声像是在耳朵边炸开。


    豆粒大的雨点紧随而至,被风裹挟着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


    内室却闷热得像是蒸笼一般。


    时间不断地流逝过去,阵痛越来越强烈。宋云昭感觉自己渐渐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意识也开始涣散。


    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前世那个寒冷彻骨的夜晚,五脏六腑传来被灼烧的痛感。


    脑海里有个遥远的声音在蛊惑着她,诱惑着她睡过去,睡着了就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流萤等人见她似乎要昏过去一般,顿时吓得面色发白,眼泪紧跟着夺眶而出。


    产婆神情镇定地吩咐:“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快去拿参片来。”


    青黛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去将事先备好的参片取来,然后放入宋云昭的口中,让她压在舌根下提神。


    流萤跪在脚踏上,紧紧攥住那只纤细的手,嗓音哽咽:“夫人,你可千万不能睡!小姐和少爷还在你肚子里呢,夫人!”


    也不知道是参片起了作用,亦或者是流萤唤醒了她,宋云昭将那道蛊惑她的声音赶出脑海,然后用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充满担心的熟悉脸庞,想到肚子里即将要来到这世上的两个宝宝,还有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


    宋云昭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子力量来,她咬紧了口中的软帕,浑身使出吃奶的劲,随后便感觉到下。体像是有什么东西流了出去。


    耳边传来产婆惊喜的声音,“生了,生了!”


    众人见状心中欢喜,宋云昭也跟


    着心弦一松。


    很快沉闷的内室里便传出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如同天降甘霖,驱散了夏夜的潮热,也为宋云昭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后面的时光也不再变得难捱,又忍受过一波阵痛后,于天光熹微之时,宋云昭诞下一女。


    当产房里传出第二道婴孩的啼哭声时,院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领头的男人在跨过院门槛时像是被绊了一下,身后跟着的人迅速上前将他扶住。


    齐杭语气十分激动:“将军,夫人生了!一听这响亮的嗓门就知道是个小公子!”


    男人却恍若未闻,一把拂开齐杭,踉跄着步伐往产房而去。


    齐杭不便跟着,欢喜地立在院中,这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停了。


    下意识地抬头望天,风停雨住,只见晨光熹微,一道颜色浅淡的彩虹挂在天边。


    ……


    内室一片忙乱,流萤几个忙着更换床褥,然后为宋云昭换身干净的寝衣。


    产婆和季嬷嬷刚将两个婴儿包好,抱起来正准备放到宋云昭身侧时,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屋子里不知何时竟突然冒出一个衣衫染血,浑身煞气的男人。


    男人如同痴傻了一般,立在床外几步的距离,再不敢上前一步,只是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床上昏睡过去的宋云昭。


    还是季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将军!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边说边与产婆抱着婴儿上前去,“将军你快看,我怀里的是小少爷,产婆抱着的是小姐,小姐与夫人刚生下来时真是一模一样!”


    傅寒关闻言将视线落在眼前两个襁褓里。


    两个小小的婴孩紧闭着眼睛,看起来不过他巴掌大小,皮肤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光是这样看着,他便觉得一颗心顷刻间变得柔软起来。


    季嬷嬷将手臂往前送了送,本想让他抱一抱孩子,不曾想傅寒关直接绕过她几步走至床榻边。


    尽管床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傅寒关还是灵敏地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床上昏睡的女子脸色苍白虚弱,眉头微蹙,睡梦中仿佛还在牵挂着什么。


    默默地蹲下。身子,傅寒关强忍着眼中酸涩,伸出手去想抚平那皱着的眉头,只是在看到手背上沾染着的血迹时,硬生生克制住。


    流萤在旁侧道:“夫人在生产时还在牵挂着将军,幸好您平安回来了。”


    傅寒关张了张嘴,听见自己声音哑得厉害,“夫人她没事吧?”


    流萤摇头道:“将军放心,夫人无恙,只是生产过后太过虚弱,所以睡过去了。”


    只是不亲眼见到床上人儿睁开眼,傅寒关哪里真正放得下心,一想到他这几日不在身边,小妻子的担忧与无助,还有生产时承受的巨大痛苦,他便觉心如刀割,愧疚得无以复加。


    脉脉凝视良久,傅寒关才起身回主卧将自己收拾干净,随后重新回到产房,守着床上母子三人,再不离开半步。


    第93章


    赶出门外宋云昭再醒过来时……


    宋云昭再醒过来时已是黄昏,颤悠悠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傅寒关温柔地注视着她,正想问她身子还疼不疼时,就见床上的人儿慢慢红了眼眸,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他心中一慌,连忙用拇指去抹掉那滑落的泪珠,心疼地安慰:“别哭别哭,季嬷嬷说坐月子期间落泪很是伤眼,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哪曾想到那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越擦越多,傅寒关索性放弃,俯身去吻那双含泪的眼眸。


    他吻得极其温柔缱绻,又带着安抚的意味,像是对待易碎的稀世珍宝。


    宋云昭渐渐止住了眼泪,然后转头躲开男人的吻,“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她说完便想要坐起来,只是她一动,身下便立刻传来一阵痛楚,疼得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傅寒关连忙按住她单薄的肩膀,神情紧张道:“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我去叫青黛来看看。”


    他说完就要起身去叫人,被宋云昭一把抓住衣袖,“我没事,你扶我在迎枕上靠着。”


    傅寒关只好拿过一个雪青色的流苏迎枕,小心翼翼地扶起她靠在上面半躺着。


    宋云昭躺好后便伸出双手在他精壮的身子上摸索着,待触摸到那劲瘦结实的小腹时,男人身子一僵。


    她心头一沉,随后去解他腰间系带。


    傅寒关伸出大掌按住她纤细的手腕,语气调侃道:“大白天的就开始对我上下其手,不怕下人们看见了笑话?”


    宋云昭充耳不闻,一把挥开男人的手,她三两下解开系带扯开他的外袍,露出里面沾染了血迹的里衣。


    知道再也瞒不住,傅寒关只好坦白:“不过些许皮肉伤,本来都已经结痂了,方才洗漱时没注意沾了水,伤口又裂开了。”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当宋云昭轻轻揭开里衣露出那一处狰狞外翻的伤口时,一颗心顿时狠狠揪起。


    抬头狠瞪了他一眼,她连忙扬声唤人去请大夫。


    大夫过府后先是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上药包扎,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留下外敷内用的药后,这才拎着药箱离开。


    如此一翻折腾,外面天色早已暗沉下来,内室掌了灯,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屋里的每个角落。


    宋云昭开口道:“你去帮我拿个东西,就在梳妆台上那个梨花木匣子里。”


    傅寒关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照做,等他打开木匣子看到里面放着的一枚系着团锦结络子的平安扣时,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伸出食指至平安扣的内侧,他触摸到一处不平的异样。


    傅寒关将东西握在手心,然后又回到床畔坐下。


    “去年夏初,母亲听说寒山寺的元音大师游历归来,连忙带我前去求医问药,盼望大师能治好我的眼睛,不曾想我因误食槐花蜜过敏,便在寺庙里逗留了两晚。”


    宋云昭抬眸,定定地看向对面,“我们离开寺庙的前一晚,有一逃犯为躲避官兵缉捕潜入了我房里,我受他胁迫为他遮掩,待官兵离开后,他也跟着逃走,却不慎遗落了这枚平安扣。”


    若早知道去年的那个黑衣人是他,她早就归还了这枚平安扣,省得惹出这么多事来。


    傅寒关恍然,“原来是你。”


    “边关将领无召不得离开,我去年偷潜回京本为与燕王议事,离开时不料被萧明璋的人察觉,他命人伪装官兵以捉拿逃犯为名大肆搜捕,我只好就近躲去了寒山寺。”


    那晚夜色昏暗,他挟持的女子脸上又涂满了绿色的膏药,因而他并未看清她的容貌。


    后来他回到边关时才发现贴身携带的平安扣不慎遗失,事后他也曾命人暗中寻找过,只是终无所获。


    宋云昭接着道:“容澜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平安扣为你之物,前阵子在燕王府参加元苧的及笄礼,她暗中收买轻罗想要拿到平安扣,我便将计就计命人伪造了一个赝品给她,但是我不知道她竟然是用这东西去算计你!”


    对上小妻子愧疚泛红的眼眸,傅寒关伸手轻抚她脸颊安慰:“那枚平安扣是儿时母亲赠予我的,我对它再熟悉不过,所以当初容澜借别人手送给我,我一眼便


    发现是仿造的。”


    宋云昭闻言一脸惊讶:“你知道?那你为何……”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伸出柔荑握住贴在颊边的大掌,“你是故意的!孤身前往落云庵好使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待瑞王一党逼宫时与燕王里应外合!”


    男人勾了勾唇,语气里流露出赞赏:“夫人聪慧。”


    他事先安排好人手接应,然后在落云庵时佯装抵挡不过,故意露了个破绽给那群杀手,待受伤后逃至悬崖边伪造成跳崖假象。


    他坠崖的消息传出去后致使朝野震荡,承和帝下旨命大理寺、刑部彻查凶手,燕王一派乱了阵脚。


    萧明璋等人以为时机成熟,于昨夜逼宫篡位。


    宋云昭的神情却渐渐冷了下来,她一把拍掉脸上的手掌,随后偏过头去,“夫君运筹帷幄算无遗漏,真是叫人好不佩服!”


    没来由地,心头掠过一丝慌乱,傅寒关伸出手想去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腕,却不曾想主人压根不给他机会,直接缩回了蚕丝被里。


    知道她这是真生气了,傅寒关语气不自觉带着焦急道:“窈窈,你听我解释。”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婴儿娇嫩的啼哭声,很快季嬷嬷和流萤一人抱着一个襁褓进了内室。


    宋云昭顿时心中一慌,连忙坐直了身子看过去,“这是怎么了,为何哭得这般厉害?”


    她说着接过流萤怀里那团被粉色锦被包裹着的小婴儿,小小的人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哭声倒是极响亮,一声接着一声,小脸都憋红了。


    宋云昭心疼不已,连忙抱在怀里轻拍着柔声安抚。


    母女间似是心有灵犀,小女婴很快便止住了哭声,只时不时地抽噎一下,可爱又可怜。


    倒是被湖蓝色锦被包裹着的男婴被抱在一个坚硬的怀抱里,许是感到了不舒服,哭得比之前还要大声。


    傅寒关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不敢动一下,他看向对面的小妻子,然后有样学样轻拍着怀里的婴儿。


    也不知是力度不对还是怎的,小婴儿丝毫不给面子,依旧啼哭不止。


    “给我抱抱。”


    宋云昭将哄好的女儿轻轻放在身侧,随后又接过儿子抱在怀里柔声安抚,似是嗅到了熟悉的独属于母亲的气息,男婴这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傅寒关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凝视着眼前一大两小三张面孔,他的胸腔霎时被一股柔软的情绪充斥着,令人安心又满足。


    季嬷嬷在一旁笑着道:“公子和小姐醒后啼哭不止,也不肯喝奶,我和乳母哄不住,只好抱来找夫人,到底是母子连心,夫人一抱他们就不哭了。”


    宋云昭伸出食指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手下传来滑嫩的触感,她只觉得心尖尖软成一片,不自觉降低了嗓音道:“流萤去把乳母叫来内室里喂吧。”


    流萤欢喜地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出了内室叫来了几位乳母。


    傅寒关见状不好再留下来,眼巴巴地盯着小妻子,却见她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睡在身侧的两个婴孩,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扫过来,他只得不舍地出了内室。


    ……


    夜色浓稠,月华如水。


    傅寒关从书房回到劲草堂,刚踏进院门,便见流萤怀里抱着一床被褥过来。


    后面跟着的齐杭怀里也抱了许多东西,见他进来了,连忙对着他挤眉弄眼。


    流萤站在院子中央福了福身子,随后低垂着眉眼道:“禀将军,夫人说她晚上要照看少爷小姐,房里还留了乳母夜间喂奶,所以这段时间要委屈将军在书房歇息了。”


    傅寒关:“……”


    颇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拾阶而上,正准备推门而入时,却发现门被人从里面拴住了。


    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傅寒关轻扣了扣房门,“窈窈,你睡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流萤悄悄抬眼看向对面那道沉默的背影,一颗心瞬间高高提起,抱着锦被的手心隐隐渗出冷汗。


    明明之前夫人还在牵挂着将军的安危,不知为何今晚竟把将军赶出了房门,这可是成婚以来头一回。


    一想到将军那冰冷肃杀的眼神,她便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脚跟了。


    静立良久,见房里的人儿始终不肯出声,傅寒关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被小妻子赶出了房门。


    薄唇勾起一丝苦笑,他硬生生克制住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无奈地转身离开院子。


    流萤见状,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来到书房铺好床褥后,她一刻也不敢多待,快速回到劲草堂去见宋云昭。


    第94章


    春和景明龙凤双胎被乳母喂饱了奶……


    龙凤双胎被乳母喂饱了奶,此刻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宋云昭躺在最外侧,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那两张相似的小脸,时不时地伸手摸摸他们的小手和小脚,稀罕得不行。


    “夫人,奴婢回来了。”


    宋云昭闻声看过去,询问道:“打探得如何?”


    流萤放轻步子走到脚踏边蹲下。身子,随后压低嗓音回道:“奴婢找齐杭问过了,昨儿个夜里瑞王竟然伙同信安侯,容将军逼宫篡位,听说还挟持了好多朝中重臣的家眷,幸好我们将军府守卫森严,没让那些个反贼们上门来。”


    怪不得昨晚夫人发动时,派出去请宣平侯夫人的侍卫没能出得巷子口。


    瑞王一党会在这个时候造反宋云昭早有预料,因而听罢后她并未感到诧异,遂语气淡淡道:“燕王与夫君早做了准备,他们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容澜以为凭借前世的记忆能够助萧明璋夺权成功,殊不知一切皆是枉然。


    流萤语气里充满自豪道:“有我们将军和燕王里应外合,必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齐杭说瑞王见兵败本欲自尽的,还好被我们将军制止了,就是可惜了那个容骘,见势头不对竟趁乱跑掉了!”


    “听闻陛下震怒,急火攻心吐血昏迷了,瑞王一党当即被下了大狱等候处置。”


    她说罢后心中大为解气,昨日若不是瑞王妃不安好心,她家夫人岂会提前发动?幸好夫人福大命大,平安诞下少爷小姐。


    现在瑞王一倒,她这个瑞王妃也是做到头了,看她以后还怎么在夫人面前耀武扬威!


    “大局已定,跑了一个容骘也成不了气候。”


    自她重生后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大石轰然落地,宋云昭顿时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轻松下来。


    萧明璋,容澜,容骘,这三个人一直是宋家最大的威胁,现下萧明璋谋逆之罪板上钉钉,容澜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而抓住容骘不过是早晚之事。


    没了他们,宋家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宋云昭不由得缓缓舒了口气,回过神来便见流萤正盯着自己,脸上神情犹豫不决。


    她下意识挑了挑黛眉,“将军在书房歇下了?”


    流萤连忙点头,“夫人,你为何……”


    宋云昭却没再说什么,轻哼一声后道:“我累了,你下去休息吧。”


    她说完后便躺下。身子,闭上了双眸,一副入睡的样子。


    流萤无奈,只得一一熄灭内室的蜡烛,留下一盏灯起夜用后,悄声退了出去。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劲草堂内一派欢声笑语。


    做工精致的婴儿床畔围着钰哥儿和阿梨,正稀罕得盯着里面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儿,目光眨也不眨。


    看了半晌,钰哥儿忍不住嘀咕道,“长得都一样,哪里分得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呢?”


    阿梨连忙指着自己面前的婴儿道:“这个是妹妹,你那边的是哥哥。”


    钰哥儿闻言一脸崇拜地看向阿梨,“阿梨姑姑好厉害!”


    阿梨纯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随后又低声教钰哥儿如何区分龙凤双胎。


    二夫人林氏见她俩窃窃私语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然后看向宋云昭道:“我看哥哥像窈窈更多些,倒是妹妹眉眼间更像临渊些。”


    崔氏坐在床畔,正揽了女儿入怀,听了妯娌的话后,又将慈爱的目光落在婴儿床里仔细打量了一


    番,点了点头道:“是呢,还是弟妹看得细致。”


    谢殊坐在一旁的玫瑰凳上,打趣道:“咱们窈窈向来容貌拔尖,妹夫也是少有的俊美,这一对小人儿长大后可不得了,不知得迷倒京城多少家的公子小姐呢。”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看向宋云昭,不禁笑出声来。


    宋云昭娇美的脸庞渐渐泛出红晕,崔氏见了笑着道:“都是当娘的人了,怎的还如此容易害羞。”


    顾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指着谢殊道:“怪道祖母总是说钰哥儿嘴甜似抹了蜜,原来是随了亲娘。”


    谢殊捏着帕子笑而不语。


    崔氏揽着怀里温暖馨香的身子询问道:“距苏太医说的生产期还有些时日,你这提前发动可是为着女婿的缘故?”


    宋云昭躺在母亲怀里不吭声。


    崔氏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伸出食指轻点了点女儿光洁饱满的额头,“你啊你,我就知道是如此。几天前传出女婿遭遇刺杀不慎坠崖的消息,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立刻过去看你,亏得你祖母镇定,命人给季嬷嬷递了口信。


    季嬷嬷道女婿离府前令府内戒严,所有人无故不得进出,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谣言也未曾传入你耳朵里,我害怕贸然过去反倒引你怀疑,只得留在府里。


    你几个哥哥带着下人在那断崖下日夜搜寻,只是那江水滔滔……”


    崔氏说到此处不禁红了眼眶,那江水汹涌,女婿又受了重伤,她心中明白多半是没有希望了。


    又想到女儿还被蒙在鼓里,挺着孕肚等待夫君归来,一时间悲痛欲绝。


    宋云昭拿了帕子替母亲拭泪,口中安慰道:“好了阿娘,都过去了,我们不都好好的嘛,快别难过了,看你哭得我也想哭了。”


    一听女儿也要跟着落泪,崔氏连忙止住了眼泪,“坐月子可不兴掉眼泪,娘也不哭了。”


    林氏转移话题道:“孩子的名儿可曾定下?”


    宋云昭闻言不禁有些无奈,“夫君这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名字还未想好呢。”


    林氏道:“大名倒是不急,待日后临渊得闲你们夫妻二人再商量也来得及,不若先取个乳名,总不能一直哥哥妹妹的叫。”


    “乳名我倒是想了一个,阿娘婶婶觉得妹妹叫春和,哥哥叫景明如何?”宋云昭一脸期待地问。


    “春和,景明。”顾潆将名字在口中呢喃一遍,随即笑着道:“春光和煦,风景艳丽,是个好兆头,这名儿起的好。”


    钰哥儿见此,用稚嫩的嗓音唤着眼前的一对小婴儿,“小春和,小景明,等你们长大了,哥哥带你们出去玩儿。”


    妹妹春和睡得正香,倒是哥哥很给面子的“咿呀”了一声,把个钰哥儿欢喜得不行,转过头来对着宋云昭道:“姑姑你看,景明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众人被他天真的话语逗笑,内室其乐融融。


    ……


    宋家人在将军府用了午膳后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走时留下许多专门为春和景明准备的见面礼,皆是由赤金打造,镶嵌了宝石璎珞的长命锁,项圈,手镯等物,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很有些份量。


    宋云昭嘱咐青黛仔细收起来,现在孩子还小,暂且用不上。


    青黛应了一声,盯着小丫鬟将东西都送去了库房。


    待人都走后,宋云昭渐渐泛起困来,躺在床上很快便沉睡过去。


    等午憩醒来时外面已是霞光满天,倦鸟开始返林。


    逗弄会春和景明,晚膳很快摆了上来,为了尽快恢复成以前的身材,宋云昭不敢多食,只简单用了一点,便命人撤下了。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每天光是坐着不动也浑身冒汗,更何况季嬷嬷还严格把控着劲草堂内的用冰量,便是她想好好沐浴一番都是不行的,只得简单擦洗一下。


    刚由青黛扶着出了浴室,便见流萤一脸严肃地立在床畔。


    见她出来,流萤皱着眉头跺脚道:“夫人,季嬷嬷说过你不能沐浴的!”


    她一面抱怨,一面与青黛一起扶着宋云昭在床上坐下,随后拿了一个姜黄色迎枕垫在她身后。


    宋云昭看着她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我可没有不听嬷嬷的话,不信你问青黛。”


    青黛在旁点头附和。


    流萤半信半疑,只是注意到宋云昭干爽的头发后,这才放下心来,随后方想起自己有件要紧的事要说。


    “夫人,奴婢刚才得到消息,瑞王妃昨夜于寝居内放了一把大火,瑞王倒台,府中众人皆被看押起来,所以等发现的时候整个院子已塌了半边,待火被扑灭,瑞王妃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宋云昭闻言下意识黛眉轻蹙,“既然烧得面目全非,又如何分辨出是容澜?”


    “瑞王妃身边的满春和半夏皆一口咬定,加之当时又没有别的丫鬟守夜,应当不会出错了。”


    宋云昭半响无言,心中却仍觉得有些奇怪,容骘至今潜逃在外,容澜真的甘心认命,一把火烧死自己?


    在这出神的空档,内室突然响起一道脚步声,流萤循声看去,连忙起身行礼,“将军回来了。”


    宋云昭回过神来,抬眸看去,正对上一双灼灼黑眸。


    男人身上还穿着官袍,显然是刚一回府便径直来了劲草堂,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宋云昭移开目光,语气淡淡:“夫君这个时候回来,想必是未曾用膳,流萤,吩咐下去摆膳。”


    “不必了,燕王留我在府中用过了,去打水,我要沐浴。”


    流萤青黛二人得令连忙退了下去。


    待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并熟睡过去的春和景明,傅寒关慢慢走至床边,视线落在小妻子留给他的后脑勺上,“窈窈,你等我一会,我待会有话要与你说。”


    他说完后径直去了浴室,快速洗漱过后,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只披了一件月白色寝衣便匆匆回到床边。


    水滴顺着发梢流下,洇湿了胸前一大片,寝衣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男人宽厚结实,线条流畅的胸膛。


    宋云昭不争气的偷瞄了两眼,然后才故作一本正经道:“夫君想说什么?”


    傅寒关伸出大掌捉住小妻子放在薄被上的柔荑,然后才神情凝重道:“陛下至今昏迷未醒,太医院束手无策,燕王命我暗中寻了肖无迹入宫,只可惜那毒已侵入肺腑,肖无迹也无计可施,最多也只能延长一个多月的寿命了。”


    宋云昭闻言心中大骇,“陛下怎会中毒?”又是何人敢给天子下毒?


    “你可还记得容骘归京时曾献上一幅北戎王都布防图?”


    宋云昭当然记得,这个布防图乃是容骘潜伏在北戎七年所得,献给承和帝后使得龙心大悦,当即升了容骘为正二品昭武将军,并加封安阳伯。


    “那毒在这布防图里?”


    傅寒关不禁目露赞赏,“夫人聪明,那毒在陛下体内潜伏已久,当是藏在陛下日日可接触到的物品里,肖无迹排查了许久,最后才发现是这布防图有问题。”


    “那牛皮卷被毒液浸泡过,陛下一心想要踏平北戎,时常将其拿在手中仔细研究,时日一久,那毒素便悄无声息地渗入肌肤当中,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宋云昭喃喃道:“他们竟然从那时起便开始布局了。”


    先是给承和帝下毒,然后刺杀太子嫁祸宋家,接着伪造证据污蔑宋家与燕王勾结,最后只剩下瑞王,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前世她同样给萧明璋下了毒,最后夺得皇位的应当是燕王。


    而这一世她早早的将宋家从刺杀太子的嫌疑中撇出来,容澜等人伪造的证据也被她销毁了,刺杀太子的刺客也被抓了活口,所以才逼得他们不得不狗急跳墙。


    “容澜找了个替死鬼,在瑞王府放了一场大火后趁乱逃了出去,我们的人在暗中盯着,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容骘的藏身之所。”


    思及至此,傅寒关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暴虐的情绪。


    当日他离府前曾叮嘱过齐杭,不管他在外出了何事,消息都不准传到小妻子的耳朵里,却万万没想到出了容澜这个纰漏。


    一想到齐杭汇报给他的,那日在府门前的情景,他便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方能泄心头之恨!


    “夫君的话说完了?”


    傅寒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柔荑,深邃的黑眸凝视着眼前这张娇美动人的脸庞,那上面神情淡淡,全不似以前面对他时流露出的柔情蜜意。


    他不禁心头一慌,忙软着声道:“窈窈,是我不好,那日我不该瞒着你,让你为我担心,往后再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男人嗓音低沉,注视着她的眸底涌动着浓烈的愧疚和柔情,宋云昭的心不自觉地开始柔软下来,但一想到这些天她被蒙在鼓里提心吊胆,得知他坠崖时的肝肠寸断,她又逼自己冷硬起心肠来。


    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宋云昭躺回床上面朝里侧,留给男人一个背影,“夫君说什么呢,我何曾怪过你,夜间乳母要来喂奶,还得委屈夫君暂居书房了。”


    她才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原谅了,合该让他长个教训!


    失落如潮水一般袭上心头,男人神情落寞,向来挺直的脊背也耷拉下来。


    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他


    俯身动作轻柔地替床上装睡的人儿掖了掖薄被,随后起身来到床畔边的婴儿床。


    傅寒关默默蹲下高大挺拔的身子,慈爱的目光注视着里面熟睡的婴儿。


    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还没有他巴掌大,肌肤细腻雪白,似羊奶一般,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一道阴影,小小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


    默默看了许久,他终是忍不住将手伸进薄被里面,握住一只小小的脚,手心里的皮肤柔软得如同一团棉花,他丝毫不敢用力,生怕捏疼了他。


    睡梦中的小景明下意识想要蹬蹬小腿,却发现有一只动不了,小小的嘴巴一瘪,“呜咽”了一声,吓得傅寒关连忙抽回了手。


    颇为心虚地抬头看向对面大床上的小妻子,原本背对着他的人儿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清凌凌的目光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春和景明睡得正熟,夫君若是将他们闹醒了可要自己去哄。”


    想到那时在自己怀里哭得震天响的小婴儿,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划过一抹尴尬。


    他下意识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随后才注意到什么,“春和景明,波澜不惊,窈窈取得名字甚好,待过段时间我空闲下来,咱们再为孩儿拟定大名如何?”


    面对男人眼底明晃晃的讨好,宋云昭回了他一声轻哼。


    傅寒关见状这才起身十分不舍地离开,只是那高大的背影竟透出无限的落寞,看得宋云昭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有了松软的迹象。


    第95章


    你以为她爱的是你吗?承和帝……


    承和帝整整昏迷了三日方才苏醒过来,人虽是清醒了,只是龙体却大不如前,整个人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行将枯木。


    当日上午便召集了内阁官员,朝中重臣聚于皇极殿,命燕王暂代朝政,着大理寺、刑部并平西将军一同协理瑞王谋反的案子,彻查京中潜藏的叛党余孽。


    随着瑞王倒台,原本一直关押在狱中的刺杀太子的刺客也终于招供,声称自己是受了瑞王指使。


    至此,瑞王刺杀太子,毒害君父,篡位逼宫的罪名成为不争的事实。


    承和帝当即下令,赐狱中的瑞王萧明璋毒酒一杯,瑞王生母柳贵妃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宫内所有宫女太监尽数被打入慎刑司。


    瑞王府除却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王妃容澜,其余一干人等或是被杖杀,或是被流放,而信安侯府柳家则是被满门抄斩。


    然而慎刑司的人在拷打柳贵妃亲信时,竟牵扯出一桩十多年前淑妃谋害皇嗣的案子。


    十四年前,太后嫡亲的侄女郑德妃深得帝心,再加上身怀皇嗣,在后宫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好景不长,一次宫宴上因误食一碗下了毒药的汤羹,最终与腹中胎儿双双殒命。


    彼时帝王震怒,太后哀恸,纷纷下令彻查幕后真凶,后宫所有妃子的寝宫皆被搜了个底朝天,最后谁也没想到竟从淑妃的寝殿内搜出了半包没有用完的毒药。


    淑妃傅漪,乃是定北将军府的嫡长女,虽出身将门,但性格却温婉贤良,且当时膝下已育有大皇子,也就是后来的燕王,任谁也不敢相信她会做出毒害皇嗣的事来。


    承和帝倒是有心维护,然定北将军靠军功起家,如何比得上郑国公府树大根深,门生遍布。


    郑国公联合一些官员上书施压,要求处死淑妃,降罪傅家,正在帝王悬而未决时,太后直接命人暗中赐了三尺白绫,淑妃死后对外宣称是畏罪自杀。


    如此这般,郑家仍不肯善罢甘休,恰逢当时傅老将军对战北戎失利,不幸以身殉国,致使北地城池失陷,郑家以此为由狠狠参了傅家一笔,最终以傅家阖府流放终止。


    但谁也没有想到柳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挨不住严刑拷打,吐露出不少柳贵妃残害宫妃,谋害皇嗣的阴司来,其中便有淑妃这一桩。


    当年柳贵妃与淑妃,郑德妃同位列四妃,位分虽一样,但淑妃育有皇长子,郑德妃得宠又身怀有孕,且背靠太后和郑国公府两棵大树,如此以来当时的柳妃便处了下风。


    因此在一次宫宴上,柳贵妃命人暗中下了毒,又事先买通了淑妃宫里的一个低等宫女,将那剩下的半包药粉藏进了淑妃寝殿。


    此等毒计虽是拙劣了些,但奈何有当时无宠且无子的皇后帮忙遮掩,郑德妃与淑妃香消玉殒后,皇后与柳贵妃才逐渐开始崭露头角。


    这些口供被呈至御案后,承和帝只觉胸口一窒,随后呕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再次昏迷过去。


    而此时的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皇城司的人到处在抓捕瑞王同党,不是今儿有官员被抄家,便是明儿有官员阖府被下了刑部大牢,平时热闹的主街都清冷下来,人影萧条。


    倒是平西将军府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存在,不少官员借着祝贺将军夫人诞下双胎的理由登门送礼。


    在这风口浪尖之际,宋云昭索性以坐月子为由直接闭门谢客,那些个贺礼更是原封不动原路返回,如此一来,将军府倒是清静不少。


    而此时京郊的一处破败寺庙内,容澜望着一群破门而入,冰冷肃杀的军士,僵硬的身子逐渐瘫软在地。


    一旁的容骘连忙起身拔出长剑,随后便见那群人直扑过来,他虽武艺高强,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且还要分心护住身后的女儿,很快便难以招架。


    手中的长剑被打掉在地,一群人扑上来将他死死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门口处传来一道脚步声,他微眯着眼昂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玄色衣袍下摆,那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复杂的云纹,华贵而又内敛。


    来人身形高大挺拔,因背对着门口,挡住了黄昏时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一双寒潭似的眼眸扫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令人无端觉得四周的气温好似降低了几个度。


    容骘被按趴在地上,费劲地仰起头才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本就狰狞的脸上流露出阴狠来,更添几分可怖。


    而此时的容澜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世的一些画面来。


    前世太子遇刺身亡,宋家被满门抄斩,燕王被幽禁王府,而承和帝体内的毒发作起来,使得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宫中太医找不出病因,只当以为他是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才如此。


    眼看着承和帝有意让王爷继位,不料平西将军竟从民间寻了一位什么神医入宫,短短几日便查出了他父亲献上去的那张北戎王都布防图有问题。


    被逼无奈之下,王爷不得不提前发动宫变,但谁也没想到宋云昭竟然给王爷下了毒。


    后来她一直被关押在瑞王府,一天夜里她趁着巡逻守卫交接的空档逃了出去,她本以为是上苍眷顾,她命不该绝,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局罢了,一场引她父亲出来的局。


    就在她和父亲碰面的当晚,也是这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后来她和父亲都死在了傅寒关的剑下。


    这一世她放了一场大火,找了个替死鬼,本来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却原来不过是重蹈覆辙!


    她好恨啊!


    为什么同样是有着前世的记忆,宋云昭能帮着宋家避开劫难,过得幸福美满,而她和王爷的计划却再一次落空!


    她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啊!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容澜绝望地闭上双眸,本以为会如前世那般被一剑了结生命,不料耳边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押下去。”


    众士应声而动,将容骘从地上挟制起来推着往外走。


    容澜诧异地睁开杏眼,她被身后人推搡着跟在后面,然而在经过男人身边时,不妨对上一双寒气沉沉,冰冷肃杀的墨眸。


    霎时,一股寒意自脚底猛地蹿上脊背,她整个人如坠冰窖般,骨头缝里都泛着冷。


    一想到传闻中他那些残忍狠辣的手段,恐惧、绝望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她淹没。


    容澜下意识拼命


    挣扎起来,她此刻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脸上神情狰狞,那一双杏眼里布满了不甘和恨意,哪里还有昔日半点温婉端庄的王妃仪态。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想为宋云昭报仇对不对?哈哈哈…宋云昭那日该不会是惊吓过度流产了吧?可惜了那一对……”


    她嘴里恶毒的话语还未说完,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接着右肩处传来一阵剧痛。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剑刃从自己的血肉里抽出,鲜红的血在肩膀处绽放出一大朵艳丽的花。


    傅寒关语气淡淡,却透着彻骨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触了我的逆鳞,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当日若不是她上门挑拨,小妻子又怎会早产,如今竟还敢言语恶毒,他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人,这笔账他自会慢慢清算。


    将手中沾了血的长剑扔给一旁的齐杭,傅寒关转身正欲踏出门槛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诡异的笑声。


    容澜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杏眼里闪过一抹癫狂的色彩,“你对宋云昭爱若珍宝,孰不知人家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反正我落在你手里也没几日可活了,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和宋云昭都有着前世的记忆。”


    “前世她与王爷两情相悦,做了瑞王妃后二人更是琴瑟和鸣,甜蜜恩爱,只是后来宋家被满门抄斩,她也被王爷连累不得善终”


    “所以这一世她才会抛弃王爷改嫁你为妻,因为她知道你以后将位极人臣,自始至终她看中的不过是你手中的权势,日后能保宋家无虞罢了!”


    “这样一个攀权附贵,水性杨花的女人,可配不上傅将军你的一腔情深。”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和王爷都毁在这对夫妻手里,这一次她纵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很快便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即便是再深厚的感情,只要出现了裂缝,便很难再恢复如初了。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傅寒关听罢后一丝反应也无,只语气淡漠地吩咐道:“瑞王妃不堪打击,只怕是得了癔症,将她的嘴堵了先押入刑部大牢。”


    言闭,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马,马儿嘶鸣了一声,接着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容澜瞪大了眼眸正想说什么,身旁挟制她的人不知从哪找出一块破布直接塞入她的嘴里,然后推搡着她往前走。


    第96章


    苦肉计盛夏的夜晚,夜空繁星……


    盛夏的夜晚,夜空繁星点点,璀璨生辉。


    清凉的微风拂过,院内的花木枝叶轻轻摇动,在皎洁的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透过大开的轩窗,只见内室灯火通明,宋云昭洗漱过后正躺在床上拿了一个拨浪鼓逗春和景明。


    两个小小的婴儿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肚兜,露在外面的小胳膊小腿如嫩藕一般,雪白光滑。


    两双葡萄似的大眼睛乌黑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珠正紧紧盯着拨浪鼓,嘴巴里时不时地“咿呀”一声,可爱得让人见了心都软趴趴的。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流萤略显慌乱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将军怎会受伤?可请了大夫不曾?”


    宋云昭闻言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披了一件外衫便往外去。


    当初虽是早产,但她身子恢复的不错,这些日子身上的恶露也已排尽,只要动作不是太大,也可以下床走动了。


    只是还没待她走出去,齐杭已经扶着傅寒关入了内室,后面跟着神情担忧的流萤。


    齐杭低着头,眼睛丝毫不敢乱瞟,轻手轻脚地扶着人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借着明亮的烛火,宋云昭这才看清男人左臂上的衣物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顺着整条手臂一路蜿蜒而下,浸湿了大片衣袖,令人看了触目惊心。


    许是失血过多,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俊朗的眉宇间拢着一抹虚弱,宋云昭见了一颗心顿时狠狠揪起,手脚都冰凉无力起来。


    “快…快去叫青黛拿金疮药来。”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刘叔的声音,“将军,夫人,请的大夫来了。”


    青黛领着一位老大夫进了内室,齐杭在一旁解释道:“将军受了伤后,属下便着人去请大夫来府里候着,幸亏大夫来得及时。”


    宋云昭此刻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什么,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大夫手中的动作。


    待大夫用剪刀将伤口位置的衣物剪开后,一道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宋云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红了眼眶。


    傅寒关不顾众人在场,伸出完好的右手去握住她垂在一侧的柔荑安慰道:“伤口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深,你别担心。”


    正在为他清洗伤口的大夫闻言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伤口还不深?胳膊都差点废了。”


    宋云昭吓得脸色一白,若是这胳膊再也无法拎重物,他如何能禁受住这打击?


    她这边心慌意乱,担心得紧,视线都凝聚在伤口上,自然也没有看见身侧男人瞪向齐杭的眼神。


    齐杭忍不住轻咳一声,颇为心虚的躲开自家将军暗含不满的目光。


    这几日他见将军总是吃闭门羹,所以白天才忍不住出了一个苦肉计的主意,大夫也是他事先交代好的,待见到伤口只管往严重了说,好叫夫人心疼,届时哪还忍心赶将军去书房。


    如今倒好,夫人是心疼上了,将军反倒不忍心了。


    “大夫,我夫君这伤若是好好休养,日后应当无碍吧?”宋云昭忧心忡忡地询问。


    手中将伤口包扎好,老大夫这才慢悠悠道:“夫人放心,亏得傅将军身子底子好,好好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宋云昭闻言顿时放心不少,询问一番养伤注意事项后,她这才让齐杭客气地将大夫送出府去。


    待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后,宋云昭才想起来询问:“好好的夫君怎会又受伤?”


    上次腹间的伤口还没完好,现在又伤了胳膊,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对上小妻子眼眸里盛满的担忧与心疼,傅寒关心虚地移开视线,“今日去抓捕容氏父女,一时大意被容骘刺了一剑。”


    容澜父女会被抓是迟早的事,她听罢后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反倒是他会受伤让她有些疑惑不解,“现场抓捕自有手底下人去,且容骘再武艺高强如何以少敌多?夫君又怎会……”


    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怀疑的意味,傅寒关霎时头皮一麻,在这燥热的夏夜里他竟觉得有一股寒气直从脚底蹿上后背。


    他连忙有些慌乱地转移话题,“……怪我当时太过心急冲在了前面,我…我先去洗漱了,今日出了好些汗。”


    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净室去,却不慎扯到伤口,冷“嘶”了一声。


    宋云昭见状顿时将脑中那小小的疑惑抛至九霄云外,连忙过去扶着他往净室去,“你伤口不能沾水,我帮你简单擦洗一番好了。”


    连吃了几日闭门羹的傅将军当晚不仅享受到小妻子的贴身服侍,还如愿以偿留在了主卧,欢喜得他立时在心中给齐杭记了一大功。


    因宋云昭还在坐月子,春和景明也都睡在主卧,所以内室冰鉴用得少。


    傅寒关身强体壮,向来火力旺盛,夜晚本该燥热难眠,


    但好不容易不用被赶去书房,重新软玉温香在怀,他睡得格外踏实。


    只是到了后半夜,他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额际冷汗淋漓,嘴里时不时地呢喃着什么。


    一侧的宋云昭被他扰醒,伸出手去轻拍他肩膀。


    “夫君,醒醒。”


    “夫君!”


    身侧的男人猛然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身,昏暗的烛光穿透过轻纱幔帐,傅寒关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布满担心的小脸,一时竟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宋云昭见他神情恍惚,担心地询问:“你梦见什么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惊吓的样子。


    梦中那些零碎的画面如闪电般窜入脑海,那是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女子悲痛的哭泣声。


    他不由自主被吸引进去,待入了内室便看见冰凉的地面上躺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面容被乌黑的秀发掩盖住,一时看不真切,洁白如雪的衣裙被鲜血浸染,绽放出朵朵红梅。


    旁边跪着青黛,哭得悲痛欲绝。


    似乎是心有感应,他的目光被那道熟悉的身影深深攫住,双腿沉重得如同被绑了铁块,走完短短几步的距离好似用尽了他所有气力。


    蹲下。身子,他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手去撩开那缕秀发,露出女子精致如画的眉眼来。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宛若炸开一道惊雷,然后变得白茫茫一片,心脏处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断的寒风灌进去,冷得他整个身子开始发抖。


    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擦她唇角和脖颈处的血,征战多年的他第一次觉得人的血竟然如此殷红,像是一团火,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痉挛剧痛起来。


    宋云昭见他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里,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话音刚落,她整个身子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狠狠箍进坚硬温暖的胸膛里,那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她嵌入他的血肉,与他融为一体一般。


    “窈窈…窈窈…”


    男人将脸颊埋进她温暖柔软的颈窝,口中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低哑的嗓音里透着深深的后怕与哀恸。


    颈窝处传来点点潮湿,抱着她的高大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宋云昭心中震惊,下意识伸出手去轻拍男人宽厚的肩背,像哄春和景明那般柔声安抚着。


    良久,傅寒关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感受着怀里的柔软温暖,他哑着嗓音开口:“我梦见在一处院子里,你被人…害死,身上到处都是血。”


    那个梦太过于逼真了,仿佛是他上辈子亲身经历过一般,梦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绝望,即便是醒过来也让他记忆犹新。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突然响起黄昏时容澜说过的那些话,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怀里逐渐僵硬的身子。


    宋云昭轻轻推开紧紧抱着她的人,随后才嗓音艰涩道:“其实……那不是梦,是我上辈子的结局。”


    不去看男人震惊的神情,她将视线落在寝帐上挂着的那枚绣祥云仙鹤图样的驱蚊香囊上,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后,她才用平静的嗓音讲述起前世的经历。


    寂静的寝室内,一时间只剩下她清冷如水的嗓音。


    其实距她重生至今还不到两年时间,然而再回忆起前世的那些事情她竟觉得好似距离自己很遥远了一般。


    许是因为这一世家人们都好好的,而她身边也有了疼爱她的丈夫和一对可爱的孩子,她心中的仇恨也被冲淡了许多,以至于此刻她能心绪平稳的讲完前世所经历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想要隐瞒你这些,实在是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所经历的这些,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被人认为是妖言惑众。


    更何况,她要如何去向现任夫君坦白她前世嫁的是瑞王,做的是瑞王妃呢。


    光是想想他在得知后可能会流露出介意的神情,她便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你瞒着我去孤亭山呢,我自己都对你有所隐瞒,我……”


    宋云昭嗓音哽咽了一下,鼻尖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酸,她连忙背过身去,想要擦掉夺眶而出的眼泪。


    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一只温暖的大掌轻捧住她的侧脸,带着灼热气息的炙吻铺天盖地地落在她潮湿的脸颊上。


    男人的吻带着安抚意味,极尽温柔缱绻,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动作间充满了珍视。


    直到怀里的人儿呼吸急促起来,傅寒关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粗糙的拇指轻抚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涌动着疼惜的情绪。


    只是他的语气却极冷,暗含着一抹阴鸷:“若是我早知道这些,一定不会让萧明璋死得那般轻易!”


    前世萧明璋用卑鄙的手段娶了她,不仅没有好好呵护珍惜,反而联合容澜等人糟践她,甚至陷害宋家,让她年纪轻轻的便凋零在后宅。


    他捧在手心里珍之重之,恨不能拿命去呵护的妻子,竟然被他们如此折辱!


    他们怎敢!!


    一想到他在梦中看见的画面,一股暴虐嗜杀的情绪开始在胸腔里翻滚,傅寒关不禁将另外一只拳捏得咯吱作响,浑身散发出阴森可怖的气息。


    宋云昭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迟疑了下后终是没忍住问道:“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她曾经嫁过别的男人吗?


    傅寒关闻言忍不住恶狠狠地用食指刮了一下她秀气挺立的鼻梁,咬牙切齿道:“宋云昭,我对你的感情如何你不知吗?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岂会去介意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因为觉得我会在意这个才不肯告诉我的是不是?”


    他简直要被气死了,他但凡早点知道,绝对会让萧明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云昭有些心虚地捂住鼻子,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口中呢喃道:“我……那不是害怕万一……”


    害怕万一在他的眼神中看见嫌弃,哪怕是只有一丝丝,也会让她难以承受。


    前世里,她对萧明璋感情浅薄,所以才能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对他不同的,正是因为她太过在意他,深爱他,所以才无法将这些宣之于口。


    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危险,宋云昭索性耍起无赖,“哎哟,我的鼻子好疼。”


    她捂着鼻子躺回床榻来回翻滚着,嘴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装得十分像模像样。


    若不是傅寒关知道自己方才使了多大的力气,只怕是要相信了。


    他冷哼一声,丝毫不买账。


    宋云昭见他不为所动,往身侧高大的身影瞥去,不料注意到他雪白的寝衣上晕染出的一团血渍,顿时大惊失色。


    “遭了,你的伤口裂开了!”


    估计是方才他抱她抱得太用力了,所以左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宋云昭心疼不已,连忙下床去拿了金疮药和绷带来替他重新包扎。


    面对小妻子明晃晃的讨好,傅寒关只得缴械投降。


    伤口刚包扎好,在婴儿床里睡醒一觉的春和景明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前几日都是奶娘来内室直接喂奶,但今夜里碍着男主人在,两位奶娘很快过来将两个小主子抱去了偏室。


    待喂饱了奶,换过尿布,将春和景明哄睡过去后,方才送回内室。


    如此一番折腾,夜色已经很深了,夫妻二人方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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