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得我心》 1、前世 大晋二十三年冬,承和帝驾崩于皇极殿,瑞王萧明璋举兵篡位。 瑞王府,萱草阁。 碧澄的琉璃瓦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廊下悬挂着的六角宫灯散发着暖色的光芒,洒在庭院地面的白雪上,宛若铺了一层碎金子,熠熠生辉。 室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窗边的软榻上坐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削瘦肩膀上披着的玉色绫袄下,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女子坐姿端正,双手轻搭在腿上,宽袖下的手腕瘦得脱了形,一只质地极佳的碧玉镯子空荡荡的挂着,衬得肌肤如窗外白雪,里面的细小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女子下巴尖尖,脸颊削瘦,显得那一双桃花眼愈发得大,只是从中却窥不到半点神采,仿佛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此时,寂静的冬夜里,突然响起了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咯吱声。 有三道人影推开木门进了内室,为首的女子披着暖杏色遍地金妆花缎子披风,掩在兜帽下的小脸眉眼精致,透着一股子温婉娴静。 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手中拎着一个梨花木食盒。 进了室内,女子摘下兜帽,眼神落向对面,语气波澜不兴,“你知道我会来?” 软榻上的宋云昭闻言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垂放在双膝上的柔荑紧紧攥住,骨节隐隐泛白。 她开口,嗓音冰冷淡漠:“知道。” 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可以除掉她的机会,她容斓怎么可能不来? 跟随而来的两个丫鬟,一个替主子扫除着披风上落的细雪,一个走到桌旁放下手中拎着的食盒。 容斓抬手挥退婢女,走到桌边坐下亲自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还满着热气的药汤。 也不知是用什么药草煮出来的,汤药散发出一股极难闻的药腥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昭昭妹妹,其实我是来感谢你的。” 她染了鲜红丹蔻的指甲轻轻刮擦着药碗边沿,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 “当初伯母带我们去寒山寺上香,你因为误食加了槐花蜜的糕点脸上起了红疹子,从而不能参加太子选妃。” “若不是你怕我被选中为妃身份高过你,便拉着我也没进宫参选,我后来就不会再嫁给王爷,进而从你身上赢回他的心。” 她嘴上说着感谢,宋云昭从她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感谢之情。 她自从失明后,出府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因而很快便回忆起容斓说的那次。 她对槐花过敏,一旦闻久了那个味道脸上便会起红疹子,偏又肌肤最是娇嫩,一旦起了很久才会消下去。 自从第一次被发现后,母亲便杜绝了府中一切与槐花有关的东西,连距她住处很远的,府中角落里的几棵槐树都让下人给拔了。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在寺庙里中招了,她心中却庆幸这疹子起得及时,正正好让她躲过太子选妃这一劫。 她虽身份贵重,但因着眼盲如何也不会被选为太子妃,皇后又看中宋家,最大可能便是挑她做侧妃。 太子侧妃虽好听,但到底也是妾,更何况她本身并不想嫁入皇家搅进那淌浑水。 但是那时她记得曾问过容斓是否愿意进宫参选,因着武安侯义女的名头又加之容斓自己长袖善舞,在世家夫人们前面颇受赞誉。 若是她去参选的话,被选中的可能性也极大,但是她自己红着脸小声拒绝了,说是不愿进宫。 她以为容斓的想法和她一样,不愿与人为妾,便央求了母亲将容斓留在寺庙陪她的。 却原来,当时容斓是愿意的,只是碍着女儿家的羞涩不好开口罢了,甚至还在心中记恨着她。 “我曾想过宋家是否无意中亏待你过,致使你心生了埋怨,所以才能眼也不眨的在祖母寿宴上设计了一环又一环。” “却没想到你从根子上就已经烂了!” 是她口口声声拒绝了,到头来却怨恨自己断了她进宫的机会。 容斓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道:“你从出生起便受尽宠爱,被阖府上下捧在手心里,哥哥们有好吃的好玩的首先想到的也是你。” “被这样娇养长大的你,又怎会理解自小寄人篱下的我的感受?” 偌大的宋家,没有一人与她血脉相连,她处处察言观色讨好着每一个人,生怕说错做错什么惹来他们的不喜。 她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努力去扮演一个乖巧柔弱的晚辈,时间久了,连她自己的本性是什么都忘了。 反观宋云昭,她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一大堆人围着她宠着她,她开心了可以放肆的笑,生气了可以毫无顾忌的发脾气,难过时眼泪还没落下来立刻就有人去哄着她。 两相对比之下,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讨厌宋云昭了。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那股厌恶,嫉妒的情感已经在她心底生了根发了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再也拔不掉了。 “那三哥呢?” 宋云昭看向她的方向冷着声质问:“三哥那般疼爱于你,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比不上。” “你策划这些事时可有想过三哥的感受?” 她的三哥宋云峥乃叔父武安侯嫡次子,自十岁起便随叔父从军南征北战,不仅熟读兵法且武艺高强,年纪轻轻早已威名在外。 四位哥哥中三哥虽最为沉默寡言,却再细致体贴不过,凡是与容斓有关的事皆亲力亲为,好到连她这个亲妹妹都有些嫉妒。 便是她们这些人或许亏欠过容斓,可三哥又欠她什么呢? 容斓闻言脸上的神情倏尔僵硬了一瞬,脑海里猝不及防地浮现出一张肤色微黑,笑容俊朗的青年面容。 昔日与他相处的画面一帧帧在眼前快速划过,最后定格在她嫁入王府的前一晚。 他虽沉闷不爱言语,却从未大声呵斥过她,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宋云峥生气的样子。 他愤怒的质问她为什么要嫁给瑞王,为何要与昭昭妹妹抢夺夫婿。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为了宋云昭罢了,何曾考虑过她也是爱慕着瑞王的? “他所谓的喜爱,不过是建立在你我二人没有冲突的基础上,否则,还不是毫不留情的舍弃我,站到你那边?” “你们宋家人口口声声说待我如亲人,却事事都以你为先,可有认真的为我打算过?” 她也是在寄人篱下的这些年中悟出一个道理,靠人不如靠己,既然没人为她着想,她少不得要为自己的前程谋算一番。 “你说得没错。” 宋云昭面色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讥讽十足,“我们宋家,从未拿你当亲人看!” 因为她容斓不配! 不配做他们宋家的女儿,更不配她三哥真挚的感情! 容斓像是被她的话给刺痛了一般,猛的站起身行至她面前,然后俯身用纤长的手指捏住她尖尖的下巴。 “你们宋家人自诩高贵,连下人们都眼高于顶,但那又如何,还不是都被我亲手铲除了?” 狠盯着面前这张让她生厌的脸庞,容斓缓缓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她语气里充满恶意道:“你怕是不知道吧,你叔父与晋王之间清清白白,那些书信其实都是我和父亲伪造的!”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嗡”的一声在宋云昭脑子里炸开,瞬间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嘴,良久才艰难的挤出一句不成调的话,“你…是…什么意思?” 满意地欣赏了一番她脸上震惊的神情,容斓语气愉悦道:“宋家既不肯投诚王爷,早就引得王爷心中不满,因此王爷便利用宋家老夫人举办寿宴的机会,在宴席上派人刺杀太子嫁祸给燕王。” “后来在大理寺调查之时,我与父亲又借机伪造了燕王与武安侯私通谋反的证据故意泄露给大理寺。” “如此一来,王爷不仅铲除掉了两大劲敌,我父亲也可以顺势接管武安侯手中的兵权,继续为王爷效力了。” 其实宋家将嫡女嫁进瑞王府,在那些外人眼中宋家俨然将宝押在了瑞王身上。 然只有少数人清楚,宋云昭其实是瑞王求了赐婚圣旨强娶回去的,此举惹得宋家人心生不满。 再加上家主宋文晏老谋深算,轻易不肯站队,因此瑞王只不过是娶回了一个好看却没有实际用处的花瓶罢了,心里焉能不怨? 即便如此,单从王爷这次只是简单利用宋家来看,显然是还没有彻底死心,估计是想逼迫宋家站队。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宋家投靠王爷,日后借着从龙之功将宋云昭捧上皇后宝座? 因此她和父亲便瞒着王爷伪造了武安侯私通燕王的证据,然后故意泄露给了大理寺,彻底将宋家连根拔起。 她今日之所以当着宋云昭的面说出来,不过是想看宋云昭痛不欲生的样子罢了。 面前突然挥来一只手,容斓一把钳制住宋云昭纤细的手腕,将她整个人从软榻上扯起来。 “怎么,想打我?”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宋云昭另外一只手一把便扯住了容斓的发髻,她发了狠地扯在手里不放,一双如两口枯井般的桃花眼瞪得极大,里面涌动着的怨恨看得容斓莫名心惊,下意识忘记了挣扎。 还是静立在一旁的两个丫鬟发现了不对劲,连忙上前去扯开了宋云昭。 “容斓,你不得好死!” “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宋云昭使劲挣扎着,苍白的脸庞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着红晕,两个丫鬟险些让她挣脱了去。 容斓原本整齐的发髻因着刚才的撕扯而变得凌乱不堪,鬓角处甚至还露出一小块头皮,显然是被扯掉了头发。 她摸了摸泛着刺痛的地方,反手一巴掌挥在宋云昭的脸颊上。 “啪”的一声极响,宋云昭的脸颊瞬间充血红肿起来,上面还带着一道血淋淋的红痕。 容斓抚了抚右手中指上的红宝石指环,随后将怨毒的目光落在对面状若疯癫的女子身上。 “你以为你还是曾经高高在上的瑞王妃吗?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的贱妾罢了!” “宋云昭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以前宣平侯府嫡小姐的尊贵?真该让京城那些个世家贵女们来看看。” 当初在宋云昭面前做小伏低时有多屈辱,容斓便觉得她现在有多畅快,她所做的这一切为的就是将宋云昭从天上拉进泥沼里,然后再狠狠的踩在脚底。 慢慢踱步至桌边,容斓端起上面已经凉透了的药汤,随后走到被挟制住的宋云昭面前。 “今夜一过我便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只可惜你却看不见了。” 她语气里充满了遗憾,随后瞥到宋云昭那双没有神采的美丽双眸时,又佯装诧异道:“我倒是忘了,你本来也看不见。” 容斓说完便用眼神示意丫鬟捏开宋云昭的嘴,然后将散发着苦涩难闻的药汤灌了下去。 原本还在剧烈挣扎的人突然顺从下来,任她灌完一整碗药也没有反应,容斓心头快速掠过一丝惊讶。 “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倒是成全了你。” 一整碗冰凉的药汤顺着喉咙流进肠胃,带起一股火烧般的灼痛,五脏六腑像是被移了位,痛得宋云昭整个身子开始抑制不住的痉挛。 丫鬟松开对她的钳制,任她整个人瘫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容斓最后目光高傲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正准备离去时,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 “你…真的…以为,萧明璋今晚…会成功吗?” 2、重生 容斓闻言猛的转过身去,满脸震惊的看向躺在地面上的宋云昭。 “啪”的一声,她手中的玉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瓣,打破了一室寂静。 飞溅起的碎片划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容斓却毫无知觉。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纰漏?不可能的,她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萱草阁,宋云昭不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什么的,再说她也没有那个能力。 一定是宋云昭不甘心输给她,所以才故意这般误导她的,一定是的。 容斓努力安慰着自己,可是心底却莫名萦绕着丝丝缕缕的不安。 宋云昭疼得全身冒冷汗,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粘在脸颊上,她张了张唇猛的呕出一口鲜血,雪白的衣襟上瞬间怒放出一朵殷红的花。 她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道:“你…当初买通轻罗给我…下药,但我却毫发无损,你就不好奇…那些药被我用到什么地方了吗?” 轻罗是宋家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府中当差,当初跟着她一起进了瑞王府。 只是后来宋府遭难,她也跟着被贬为侍妾,轻罗眼见着没了出路,便被容斓暗中收买在她的饮食中下慢性.毒药。 然而容斓却没料到她身边的青黛精通医术,没过多久便从她的脉象中发现了。 轻罗见事情败露便哭着求饶,她便将计就计用轻罗向容斓传递假消息。 而容斓每隔几天让人送给轻罗的药材尽数落入青黛手中积攒起来,最后,全被她想方设法喂进了萧明璋的肚子里。 “你和萧明璋狼狈为奸,算计了我宋家上百条人命,你真的以为,就这样过去了吗?” 萧明璋利用宋家除掉太子与燕王,借机上位,而容斓更是阴毒狠辣,害得宋家被满门抄斩。 此等灭门之仇,她宋云昭焉能不报? “难道你……”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容斓脸颊瞬间血色尽褪,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不可能的,宋云昭那般喜欢王爷,她怎么可能会给王爷下毒! 宋云昭却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那些药早就被我亲手喂给了萧明璋!” 她说完后明艳动人的小脸上蓦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慢慢地那笑声越来越大,只是让人无端觉得凄凉。 有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无声的滑落在地上,那笑声戛然而止。 宋云昭再也支撑不下去,意识开始慢慢剥离,身体内的灼烧痛感也渐渐消失了,整个身子都仿佛变得轻盈起来。 她委曲求全这么多天,为的便是大仇得报的这一刻。 萧明璋一死,依附他而生的容斓和其父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手刃了仇人,终于可以去见爹爹娘亲了。 只是可惜了青黛那丫头,回头若是知道自己骗了她,定是又要哭鼻子了。 容斓见状赤红着眼扑上前去紧紧揪住她染了血的衣襟,眼神凶狠阴毒,“宋云昭,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王爷下药!” “你不是喜欢他吗?你怎么忍心害死他?” “宋云昭!” 任凭她再怎么呼唤,面前的人却再没了动静。 容斓无力的松开双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有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她仿佛入定了一般,身子纹丝不动。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苦心谋划这么多天,她所期望的皇后之位,全都消失了。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砰”的一声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来人裹挟着满身风雪闯进温暖如春的内室。 待看清躺在地上的人儿已经没了气息时,傅寒关瞳孔骤然一缩。 跟在后面的青黛心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面色一变,跌跌撞撞的扑到宋云昭身边,有什么物件一不小心从她衣袖中滑出来掉落在地上。 “小姐!” 她嗓音哽咽着将地上已经冰凉了的身子抱进怀里,然后颤抖着手去摸脉搏。 大脑里一片空白,青黛红着眼眶反复摸索了几次,却再也探不到那微弱的跳动了。 抱紧怀里的身子,她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小姐,是奴婢来迟了,小姐!” 她早该察觉到的,小姐分明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之前不过是为了骗走她罢了。 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知道的话,她拼了命也会护住小姐的! 寂静的内室里,青黛哭得悔恨又绝望。 傅寒关眸光暗沉,抬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被地面上一个反射着莹光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他弯腰捡起后在烛光下打量了几眼,之后又用带着薄茧的食指仔细地触摸了一遍。 手中的东西温润光滑,唯有一处因着刻了字而手感异样,即便是不用看,他也知道那刻着的两个字是什么。 视线里突然闯入一个高大陌生的身影,容斓渐渐回过神来,眼角余光暗中打量着烛光下的男人。 男人脊背挺直,身形修长,一身玄色冷硬盔甲衬得他气质冷凝,冰冷肃杀,藏在兜鍪下的面容俊美非凡,一双眼眸深邃似月色下湖底寒石,清冷淡漠。 待看清男人的面容后,容斓的心顿时沉入谷底,脸色煞白如同窗外飞雪。 大晋二十二年春,罪臣之后傅寒关于边疆以北神雪山下以一万精锐对战北戎十万大军,最后带人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亲手将敌军大将斩于马下,反败为胜,一举成名! 消息传回京城后,满朝哗然。 承和帝龙心大悦,亲自加封傅寒关为平西大将军,边关百姓更是将他奉为守护神。 她曾于宴上见过傅寒关一面,男人浑身冰冷肃杀的气息让她一直记忆犹新。 最重要的是,傅寒关乃燕王母家表弟,深得晋王之信任。 此刻傅寒关毫发无损的出现在瑞王府,那便意味着王爷他…… 容斓低垂着脸颊掩盖住脸上的震惊,脑中思绪混乱,她暗中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记得宋云韶曾说过,当初傅家获罪被流放边疆时,是义父在军中赏识傅寒关的作战能力从而提拔过他。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从傅寒关手中换得活命的机会。 思及至此,容斓眸光一亮,她示意丫鬟将自己从地上扶起来,迎上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她白皙柔美的脸庞上绽放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正准备说些什么时,男人清冷的视线却直接略过她,落在一旁伤心欲绝的青黛身上。 “这个东西是谁的?” 青黛神情悲伤,闻言将有些呆滞的目光落在男人白皙修长的手上,定睛看了片刻后才认出那是小姐让她拿去当了的平安扣。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道:“是我家小姐的。” “我家小姐命我拿这枚平安扣去换银钱,然后雇了马车来接她逃离王府,但是,但是……” 但是她却来迟了。 “都是你!” 青黛猛的转过头,赤红着眼恨恨地盯着容斓,沙哑的嗓音里掺杂着阴森怨恨,“你抢了小姐的夫婿还不算,还害得宋家被满门抄斩。” “你这个贱人,我要为小姐报仇!” 她说完整个人猛的扑过去。 容斓原本正盯着傅寒关手里的那枚平安扣,不知为何,她越看越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不留神,便被青黛扑倒在地上,纤细修长的脖颈被一双手死命掐住。 容斓被紧紧压制住,胸肺里的气息越来越少,一张脸涨得通红,额际青筋暴涨,原本水润含情的杏眼此刻往外凸出,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两个丫鬟被吓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拉开宛若疯魔了的青黛。 身上的人被拉开,容斓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整个人脱力的倒在地上,如同一摊烂泥。 面前混乱的场景傅寒关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他握紧了手心里的平安扣,清冷的视线落到地面那张娇美动人的面容上。 原来是她! 地上的女子白衣胜雪,长发如墨,巴掌大的小脸上黛眉微蹙,一双眼眸轻轻阖住,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道剪影。 秀气挺直的琼鼻下,一张菱唇染了鲜血透着刺眼的殷红,为她苍白的面容平添一丝艳丽。 男人静默良久,深邃的眸中复杂晦涩,最终,他解下盔甲上被鲜血染红了的披风,俯身盖在宋云昭身上。 他动作轻柔小心,像是怕惊醒了沉睡中的女子一般。 之后,他展臂将女子从地上抱起来,转身往外走,在经过青黛面前时突然驻足,锐利冰冷的目光扫向她的身后。 那两个丫鬟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放开了青黛。 傅寒关见状抱着怀里的宋云昭大步迈出了屋子,青黛连忙跟了上去。 …… 外面遥远的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驱走了周围的昏暗。 萱草阁门前的空地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白雪,吹了一夜的寒风突然间柔和下来,院子角落里的一棵梅树上积着细雪,在那纯洁的白色里,绽放出星星点点的耀眼的嫣红。 院子廊檐上挂着的六角宫灯里的蜡烛燃烧了一夜,已经不甚明亮了,有些昏暗的暖光照在傅寒关的身上。 他怀里抱着的女子,睡得一片安详。 3、百合糕 太阳西斜,遥远的天际堆积着灿烂绚丽的晚霞,渲染了半边天空。 柔和的晚风穿过大开的轩窗,撩动着轻纱幔帐,透过清透的薄纱,依稀可见里面躺了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 那如绸缎般乌黑顺滑的长发掩映着一张布满红疹子的小脸,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甚是可怖。 少女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般,白皙如玉的小手紧紧揪着胸前薄被,两弯黛眉轻蹙在一起,拢着一抹化不开的恐惧。 冷汗浸湿了她鬓边的碎发,紧贴着脸颊,如花朵般娇嫩嫣红的唇瓣断断续续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音。 “不要…爹爹,阿娘……” 少女猛然惊醒,露出一双如枯井般深幽无波的桃花眼,偌大的房间里,只余下她急促的喘息声。 过了良久,宋云昭才从噩梦中平复下来,她下意识摸了摸身侧,触手是柔软顺滑的薄被,晚风撩动着的纱帐轻抚过她的脸颊,吹在身上温暖和煦。 她四处摸索的双手突然顿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么会? 现在不是寒冬腊月吗? 为何风吹在身上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着一身碧色单薄夏衫的女孩放轻步子进了内室。 待看见床上已经醒了的宋云昭,她扬唇露出明媚的笑容,“小姐,您醒啦。” 她说着走到床边撩起幔帐,随后挂在旁边的银勾上。 女孩的声音清脆动听,坐在床上的宋云昭却脸色一白,她攥紧被子往床里侧缩了缩身子,神情戒备,“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声音怎的与流萤如此相像? 女孩闻言满头雾水,“小姐你怎么了?奴婢是流萤啊,这里是寒山寺与香客们歇息的厢房。” 宋云昭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满脸震惊地看向那个自称是“流萤”的女孩,可是眼前一片黑暗。 怎么可能呢,流萤不是死了吗? 当初宋家被牵连进刺杀太子一案,她在王府闻讯后便派流萤回家去打探消息,但却被前去抄家的皇城司当做可疑人一并抓走,最后和宋家人一起被斩首了。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可已经死去的人还能复生吗? 流萤见床上少女的表情先是震惊,复又悲伤难过,她默默蹲在床边试探着伸出手去握住那双雪白柔荑。 “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手怎的这般凉,不如奴婢去请元音大师来为你看看?” 她说着便打算起身离开,宋云昭连忙抓住她的手。 手心里的肌肤温暖柔软,一点也不像死人的。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半晌才略带迟疑地问道:“你,真的是流萤?” 还有她说的寒山寺,那不是出京城往西一百里处的一座寺庙吗? 因着庙里的高僧元音大师德高望重,广施佛缘,因而在民间极受尊崇,寺里一直香火旺盛。 可她不是在瑞王府吗?她记得很清楚,宫里传出承和帝驾崩的消息后,瑞王萧明璋举兵篡位。 而她便是在那个时候,被容斓亲手灌下毒药,那种五脏六腑仿佛都灼烧起来的痛感她记忆犹深。 难道她又被救回来了? 流萤连忙点头道:“是呢,小姐还记得这道疤吗?” 她一面说一面将宋云昭的手放在自己的右手背上。 拇指轻抚了抚那一小块不规则的疤痕,宋云昭脸上的神情愈发迷惘不解。 这块疤痕她自是记得的,那是一年冬天,她突然想吃烤栗子,流萤听了便跑去小厨房端了栗子在房中的碳火盆里烤。 结果却一不小心被飞溅起的火星子烫到了手背,自此留下了一小块伤疤,无论涂了多少药膏都消不掉。 每次流萤扶着她出门,她都能摸到那块熟悉的疤痕。 正是因为清楚记得,所以她才更加不解,难不成流萤没死? “可我不是在瑞王府吗?青黛人呢?” 青黛是她另一个贴身侍女,瑞王进宫后她深知容斓必然不会放过这个除掉她的机会,因而便提前将青黛诓骗出了王府,难不成那傻丫头又回王府去找她了? “小姐!你胡说什么呢?” 流萤一脸震惊地看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子,“您好好一宣平侯府嫡女,怎会在瑞王府?还有青黛是哪个?奴婢从未听过此人。” 宋云昭闻言,心底骇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极不可思议的念头,她握紧了流萤的手,声音飘忽:“现在是大晋多少年?” “大晋二十二年。”流萤脸上流露出担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大夏天的手却像冰坨子一样。” 山中气温低,小姐本就身子娇弱,难不成是午睡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凉? 宋云昭却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心中掀起狂风巨浪,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晋二十二年!怎么会是大晋二十二年? 她明明记得大晋二十三年冬,承和帝驾崩,瑞王萧明璋起兵谋反,而瑞王侧妃容斓一碗毒酒了结了她的性命。 莫不是……莫不是她不仅没死,还重回到了一年前? 一年前,她还没有嫁给瑞王,也没有遇见青黛,流萤也没有死,如此,便都说得通了。 这种鬼神轮回之说,她一向只在流萤给她念的画本子里听过,却没想到有一天竟会亲身经历。 想来是老天爷见她上一世太过凄惨,所以又大发善心弥补她一世? 思及至此,宋云昭浓密卷翘的羽睫轻颤了颤,眼眶处渐渐泛了红。 流萤见状心中更加担忧,嗓音里不自觉地含了一抹焦急:“小姐,你怎的哭了?” 宋云昭吸了吸鼻子后道:“没什么,就是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所以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她倒真希望之前的那些遭遇只不过是大梦一场,然而她心里却明白,都是真的。 过不了多久她便会遵从圣旨嫁给瑞王为妃,然后在祖母的寿宴上,宋家深陷刺杀太子的风波中,最终被满门抄斩。 而她被贬妻为妾,在承和帝驾崩的那个晚上,死在了容斓的手里。 这便是上一世的她,经历过的一切。 流萤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神情如释重负,“吓死奴婢了,小姐别怕,都是梦呢,醒了就过去了。” 她说完起身至桌边倒了一杯温茶,然后端到宋云昭手边,“小姐喝点水缓缓。” 宋云昭接过茶盏轻轻饮了一口,暖热清香的茶水顺着喉管流进胃里,整个身子仿佛都跟着暖了回来,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渐渐透出一层桃粉色。 是啊,都是梦,醒过来就不怕了。 慢吞吞喝完一杯茶后,宋云昭渐渐感觉到脸上传来一阵痒意,有些难耐,是她刚才太过震惊所以给忽略了。 将手里的杯盏递给流萤后,她忍不住伸了手去挠。 流萤见状,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刚放在脸颊上的手,“可不能挠,万一挠破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女儿家最在乎的便是面容了,更何况小姐生就一副仙姿玉貌,若是因此破了相,夫人还不得心疼死。 宋云昭自九岁那年失明后,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自己的样子了,不过那时她年纪小,模样还未长开,容貌虽也是美的,但放在一众贵女中并不显眼。 可她到底是女儿家,自然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容颜,听了流萤的话后只好乖乖的收回自己的手,脑子里开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是寒山寺。 她自失明后性子文静了不少,出府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因而对上辈子发生在寒山寺里的事记得很清楚。 她自小对槐花过敏,闻久了那个味道便会满脸起红疹子,瘙痒难耐,且过很久才会消下去。 她身边的人对与槐花有关的吃食用具都排查的很严格,但偏偏在寒山寺用了一碟百合糕后脸上便开始起红疹,幸得寺里的元音大师精通医术,为她配了膏药。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身边人在检查时错漏了,然阿娘回来后却命身边的嬷嬷仔细调查了一遍。 倒不怪母亲太过谨慎,因时值皇后为太子选妃时期,她出身宣平侯府,身份尊贵,自然在备选之列。 起先在府中还一直好好的,一出门便中了招,阿娘便怀疑是有人暗中作祟,阿娘虽不希望她被选中嫁进皇室,却也容不得有人害她。 嬷嬷询查了一遍后,道是寺中的厨子在蒸百合糕时与槐花糕放在了一个笼屉里,估摸着是百合糕沾染上了槐花的气味。 那厨子知道后连连向母亲请罪,这事原本是下人们的疏忽,且厨子事先并不知情她的症状,故而阿娘便轻轻掲过了,只叮嘱身边人日后要加倍小心。 “阿娘呢?”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阿娘此刻应该在送子娘娘庙祈福还未回来。 果然,下一刻便听流萤道:“夫人在娘娘庙里祈福未回呢,” 流萤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见窗外晚霞已经铺满半边天,灼灼似锦,很是夺目。 “看这天色,夫人估计是快回了,小姐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外面天都快黑了呢!” 宋云昭闻言扬了扬唇,只是脸上却无甚笑意,“你去厨房问问,厨子在做百合糕时都有谁去过厨房。” 百合糕只是沾染点槐花的气味并不会使她过敏如此严重,更何况她记得午膳时只吃了半块。 若是搁在前世,她也不会往深了去想,然上一世容斓教会了她,何谓人心难测。 流萤听罢后神情愣了一瞬,然她平日里虽大大咧咧的,却是个灵敏的性子,很快便反应过来主子的言下之意。 她脸上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严肃道:“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查。” 她说完朝着床上的宋云昭福了福身子,随后转身离开房间。 4、因祸得福 日暮渐渐西沉,倦鸟开始返林,喧闹了一整天的寒山寺慢慢归于平静。 流萤很快便去而复返,只是回来的时候脸上表情有些难看。 “奴婢去问了一遍,当时除了几位住在附近厢房里的客人派身边下人去提了素斋外,并没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不过……” 她咬了咬下唇,悄悄看了一眼宋云昭后道:“奴婢回来经过一片竹林时,无意间撞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递给一个小沙弥荷包,还嘱咐那小沙弥守口如瓶。” “奴婢趁他们散去后暗中跟踪了一段小沙弥,发现他是厨房里打杂的。” 流萤语气迟疑了一瞬,最终如实道:“至于那名女子,奴婢虽没看见她的脸,但总觉得那身影分外眼熟,像是……像是斓姑娘身边的半夏。” 她说完后抬头看向主子,却见宋云昭脸色平静,与她心中震惊的样子截然相反。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小姐自从醒过来后就一直有些怪怪的,此刻给她的怪异感尤甚。 斓姑娘自从被二老爷领回府后,小姐一直与她亲密无间,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但现在听到斓姑娘身边的人举止异常,形迹可疑,小姐却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宋云昭闻言颌首,面上平静无波,只是藏在被子里的双手却死死攥着,用力得骨节都隐隐泛了白。 怪不得,怪不得上一世阿娘身边的季嬷嬷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因为根本没人会往容斓身上联想,包括她自己也是。 宋云昭叮嘱流萤道:“这事别跟阿娘说,若是她问起,你只当不知。” 容斓心机深沉,别说那被收买的小沙弥根本没见过半夏的模样,便是让他们二人对质,容斓也会全推到半夏身上。 如此一来,不仅不能伤其根本,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容斓对她心生警惕。 且这事也不是全无好处,毕竟能让她借机躲过太子选妃。 流萤闻言面上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点头道:“奴婢省得了,小姐放心。” 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喧闹。 宋云昭听了后心弦一动,连忙掀开被子下床,流萤见状蹲下.身子边给她穿上软底绣花鞋边说道:“定是夫人回来了。” 宋云昭刚穿好鞋,便有三人进了屋子。 为首的妇人着一身翠蓝十样锦百花裙,绾着高椎髻,头上戴着的云形金累丝镶宝石簪在光线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妇人肤白如玉,五官艳丽精致,行走之间仪态万千,高贵端庄,正是宣平侯夫人崔氏。 崔氏身后跟着季嬷嬷和侍女浮月。 “阿娘!” 宋云昭下意识站起了身子,声音急切渴望地唤道。 进屋的崔氏看见女儿那张布满疹子的小脸时,呼吸窒了一瞬,心头半是惊怒半是心疼。 她刚进寺庙便有下人来报,道小女儿误食了东西,脸上起满了疹子,她闻讯后便一路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窈窈,快让阿娘好好看看你的脸。” 她脚步匆忙的行至床边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正想仔细看看时,宋云昭却环着母亲的脖子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阿娘。” 宋云昭哽咽着唤了一声,随后将脸颊埋进娘亲温暖的颈窝里,贪婪得嗅着那熟悉的只有母亲身上才有的温馨气息。 前世宋家被满门抄斩,她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没人知道她心里有多痛,有多恨! 那如潮水般的绝望,怨恨,日夜煎熬着她,啃噬着她的心,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才能手刃了幕后凶手,为亲人们报仇。 如今骤然见到母亲,听到那声熟悉的“窈窈”,她一时心潮起伏,哭得不能自抑,似要将前世那些痛苦,凄惨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发泄个干干净净。 崔氏只当女儿是担心自己毁了容,所以才哭得这般伤心,一时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一颗心被女儿的眼泪泡得发软。 “窈窈别哭,阿娘这就带你回府,然后去请宫中的御医为你瞧瞧。” 宋云昭闻言慢慢收住眼泪,然后摇了摇头道:“寺中的元音大师已经在为我配制膏药了,且外面天都黑了,阿娘一路奔波劳累,先歇歇吧。” 元音大师医术精湛,颇有盛名,崔氏听罢后稍稍放下心,随后又被女儿贴心的话语烫得心头发暖。 她揽着女儿在床边坐下,之后掏出一块锦帕动作轻柔的替她擦着眼泪,“元音大师可有说会留下印子吗?” 女儿家的脸顶顶重要,若是留下疤痕以后的姻缘可就波折了。 知道阿娘的担忧,宋云昭宽慰道:“大师说只要坚持涂抹药膏再忌口的话,疹子很快就会消下去的。” “那便好。”崔氏点点头,随后对身旁的季嬷嬷使了个眼色。 主仆多年,季嬷嬷几乎瞬间心领神会,唤了流萤跟她一起悄声离开房间。 阖府上下就这么一个姑娘,全家人当做眼珠子般捧着,如今有人作死对小姐出手,夫人岂能容忍。 “阿娘,我好想……”宋云昭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将后半截话给咽了下去。 她好想能睁开眼睛看看阿娘,看看家人们,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看看疼她宠她的阿娘是否还是像她小时候见的那般明艳端庄,看看儿时当值回来总是将她抗在肩上开怀大笑的爹爹是否还是挺拔健壮…… 可是她却不忍心说出来,使得阿娘难过。 在她九岁那年,她和孪生哥哥宋云韶,以及刚被叔父领回来的容斓故意甩开贴身伺候的人在府中的花园捉迷藏,结果不小心从假山上跌了下来。 等她醒过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像是整个人跌进了无底深渊一般。 那段时间阿娘差点也跟着哭瞎了眼,日日为她寻医问药,甚至后来求遍了整座上京里的寺庙,愿终身茹素,吃斋念佛,只为治好她的眼睛。 然而,无论是宫里的御医还是民间的圣手都看了个遍,却都无计可施,到最后她都不再抱希望了,自此这双眼睛便成了阿娘的一块心病。 她自发现每在阿娘面前提及一次,阿娘便要伤心自责许久,后来也就渐渐地不再说了。 “嗯?窈窈想要什么,阿娘这就叫人去给你拿。” 崔氏抚了抚女儿柔软顺滑的乌发,眸中溢满了疼爱,若是此时宋云昭开口想要天上的星星,她怕也会想方设法地摘下来。 宋云昭眼睫弯弯,唇边绽出一抹浅浅的笑来,右边脸颊上露出一个可爱的梨涡,“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 能重活一次再陪在家人们身边她已经很满足了,不该再贪心的。 “你呀。”崔氏神情宠溺地用食指点了点女儿挺翘的鼻尖,佯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却转头就命贴身的大丫鬟浮月去提晚膳。 浮月笑着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出了屋子。 一时间只剩下母女二人,崔氏抱着女儿温软的身子道:“虽说你这次脸上意外起了疹子,却正好可以借此避过太子选妃。” “宋家这一代就只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不求你嫁入天家光宗耀祖,只愿你一生平安顺遂,安康喜乐就好。” 且女儿因着眼睛的原因,定是与太子妃无缘了,极大可能为太子侧妃,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她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哪能舍得送去那等吃人的地方,便是天大的荣耀,她也不稀罕。 “若是可以不嫁人,女儿宁愿一辈子陪在阿娘身边。” 宋云昭眨了眨眼睫,嗓音有些涩然,如果她可以不用嫁人,那说不定就不会牵扯出上辈子那些事了。 崔氏闻言,不由得为这小女儿家的话感到好笑,“你现在是这般说,若以后遇到心仪的男子,阿娘不肯放你出嫁,不定你怎么与我生气呢!” 再说了,等再过个几十年,她和丈夫不在了,兄弟们都分了家,哪个还能再护着女儿不受委屈呢,她少不得要提前为女儿打算着。 “阿娘~”宋云昭扑进母亲怀里,装作一副害羞的样子,心底却一片漠然。 她也曾少女怀春,幻想过未来夫君或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或是俊美无双,文武双全。 他会像爹爹对待阿娘,叔父对待婶母那般对待她,爱着她,宠着她,包容她的小性子。 然而这一切,在看清了萧明璋的真实面目后,尽数幻灭。 她终是没有阿娘婶母那般的因缘际遇,会遇上一个肯真心实意待她的夫君。 女儿害羞了,崔氏便笑着不再打趣,母女俩转而说起其它,屋内一时间温情无限,然下一刻便被一对主仆的到来所打破。 5、初相见 进来的少女五官精致如画,浓密卷翘的羽睫下嵌着一双水润清透的杏眼,里面充满了单纯无辜,白皙柔美的小脸上漾着一丝温婉笑意。 一袭杏色绣百花缠枝齐腰襦裙衬得她肤如凝脂,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仿佛一只手都能掌握,弱质芊芊,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如墨的长发半绾半披,发髻中簪着一支多宝流光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流苏微微晃动,划出流光溢彩。 “我听说伯母回来了,便来昭昭妹妹这里瞧瞧。” 少女的声音温温柔柔,悦耳动听,宋云昭听见后却浑身一僵,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上一世被灌下毒药后,那五脏六腑仿佛都灼烧起来的痛楚。 崔氏一颗心都在女儿身上,很快便察觉出她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担忧地询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说着便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见体温正常后才稍稍放心。 宋云昭垂下小脸,遮住那不自觉流露出的森然恨意,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语气回道:“没什么,就是脸有些痒。” 对面的少女见状,看向宋云昭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担心和自责,“怪我不好,伯母托我照看昭昭妹妹,我却不小心疏忽了。” 崔氏见她一副自责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由得心尖一软,连忙安慰道:“哪能怪你呢,若真要怪,便怪我今天不该带你们出来。” 她早就听闻元音大师精通医术,只是一直在外游历,行踪不定。 昨天她听说大师已回了寒山寺后,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女儿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大师有法子能治好女儿的眼疾。 恰巧容斓要来庙里为老夫人祈福,她便一同带上了。 然到得寺里见了元音大师后,他也束手无措,无能为力。 她已体会过太多次由充满希望到希望破灭的感受了,闻言后心中黯然之余却很快调整过来。 感受到母亲情绪低落,宋云昭便刻意转移了话题,“听说送子娘娘庙里的菩萨极为灵验,阿娘今日诚心祈福,相信不久便能得偿所愿。” 大嫂嫁入宋家多年却始终无孕,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大嫂身体康健,许是机缘未到。 前不久阿娘碰巧听说寒山寺以北有一处送子娘娘庙,极为灵验,因此在见过元音大师后,阿娘便又亲自去了一趟娘娘庙。 崔氏闻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但愿菩萨保佑阿潆早日传来好消息。” 容斓在一旁笑着道:“堂嫂身子康健,日后定能为长房诞下嫡长孙的。” 宋云昭语气淡淡却带着坚定道:“是个女孩也说不定呢。” 她清楚记得,在不久后也就是大嫂生辰那天,被诊出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然后于次年春诞下一女。 她当时刚嫁进瑞王府,小侄女满月宴那天她专程回了娘家一趟,虽然未曾亲眼看见模样,但阿娘和嫂嫂都说小侄女长得像她。 她还曾抱过那软绵绵的带着奶香的小身子,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然而没过多久,宋家便被容斓害得满门抄斩,彼时小侄女还未满一岁! 每每回忆起,她便觉得有一把刀子在凌迟着她的心,瞬间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都说外甥肖舅,侄女像姑,堂嫂日后若真的能生下女儿,说不定与昭昭妹妹相像呢。” 即使被反驳了一句,容斓依旧神情不变,温婉的小脸上笑意盈盈,只是手中的帕子却被捏出几道皱褶。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对面的宋云昭有些不一样了,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 “不拘男女,只要别随了你大哥的性子就好。” 一想到长子那般严肃的性格,崔氏顿觉头疼,也就只有儿媳能受得了。 恰在这时,浮月传了寺中的素斋回来,崔氏便收住话题,拉着女儿和容斓去用膳了。 ……… 夜色如墨,月华如水。 皎洁的月光穿透过窗纸撒在屋内的地面上,像是为其铺上一层糖霜。 躺在床上的宋云昭翻来覆去,丝毫没有睡意,巴掌大的小脸上搽满了晚膳后元音大师遣人送来的药膏。 那药膏不知是用什么药材做成的,抹在脸上绿油油一片,一眼望去竟有些吓人,味道还有些古怪难闻。 宋云昭轻蹙着眉头,她总觉得像是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但是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思虑良久,困意渐渐袭来,意识模糊之际,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她瞬间惊醒,猛的坐起身子。 然而已经晚了,皎皎月光下反射出一道寒光,纤细修长的脖颈处抵上了一把匕首,身后突然多出了一道陌生气息。 宋云昭张了张口,最终将已经滑到舌尖的呼救声给咽了下去。 身后的男人开口,嗓音清冽低沉,呼出的灼热气息尽数扑在她的耳根处,“别出声,躲过搜查我便走。” 宋云昭闻言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听到了。 很快,院子外面便亮起火光,一阵吵杂喧闹,有人从外面大力地拍着院门。 宋云昭屏住呼吸,注意力高度集中,耳畔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道脚步声,有人打开了院门,然后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距离太远,听不清外面的人说了什么,但她知道方才出去的是季嬷嬷。 这院子里住着的都是女眷,碍着她们的名声,季嬷嬷很快便会劝退那些人,而身后挟持她的男人,也会信守承诺离开。 前世便是如此,因着男人并没有伤害她,加之后面又经历了许多事,所以她才一时没有想起来。 思及至此,宋云昭突然反应过来,她是不是太过依赖于前世的记忆了? 万一因着她的重生,这一世的轨迹发生了细微改变,身后的男人这次将她杀了灭口呢? 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到,宋云昭渐渐绷紧了身子,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胸前的被子。 男人将她细微的动作看在眼中,默不作声。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皎洁月光,他可以清楚的看见,背对着他的少女脖颈纤细修长,肤如凝脂,白得晃人眼。 无声的沉默中,外面的交谈声渐渐消失,院门被关上后,有一道脚步声渐渐朝着这间屋子走来。 男人身体瞬间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宋云昭依着前世那般,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声音迷糊地问道:“嬷嬷,方才外面是谁?” “是官府的人在缉拿逃犯。” 季嬷嬷说完怕她听了害怕,又连忙补充道:“小姐别担心,外面有府中带来的护院看守呢。” 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宋云昭连忙道:“既如此,嬷嬷快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季嬷嬷闻言只好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院子里很快便寂静下来,男人凝神听了一番,见再没有了动静后,手臂放开面前的少女,身形一闪从窗户跳出,随后轻点着脚尖翻出院墙,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再也感受不到身后陌生冷冽的气息,宋云昭心中大石落地,身子也跟着软了下来,她刚躺回床上,便察觉出肩膀下有些异样,像是硌着了什么东西。 她将那东西拿在手里摸索了一番,恍然想起应该是那逃犯不慎遗漏的平安扣。 她无意探究这个逃犯身份来历,所犯何事,因而在前世这枚平安扣一直被她压箱底,从未拿出来过。 直到后来,宋家被满门抄斩,她骤然得知后大病一场,而容斓掌着王府中馈,暗中克扣她的月例不说,还派人看住了她的嫁妆。 她为了看病买药,不得不用金银首饰去收买那些个捧高踩低的王府下人们,最后值钱的东西就只剩下了几件母亲祖母留给她的首饰。 承和帝驾崩那晚,她偶然间想起来这枚平安扣,便拿给了丫鬟青黛,故意骗她偷溜出府去当了雇马车回来接她。 她早知容斓不会放过她,骗走青黛不过是怕她会被自己连累。 宋云昭的思绪被一道开门声打断,外室传来流萤的声音。 “斓姑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不放心,来看看昭昭妹妹。” 容斓说着不等流萤反应过来,便大步进了内室,她目光快速扫视了一圈后,随后落在床上那道娇小的身影上。 宋云昭用手捂住菱唇,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一副被吵醒的样子,“流萤,是谁来了?” 流萤走进内室道:“小姐,是斓姑娘,突然就闯进来,吓了奴婢一跳。” 她心中因着白日里的事对容斓好感大跌,生出了许多不满,此刻尽管努力压抑着,语气里还是流露出几分埋怨。 容斓自是察觉到了,她压下满腹疑问笑着道:“方才外面有官兵搜查,我担心妹妹你害怕,所以来看看。” 她说完后眼神隐晦地打量了几眼宋云昭,见她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慌张的样子,心头忍不住掠过一丝怀疑。 她方才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打开窗户看了一会,季嬷嬷很快便劝走了那些要进来搜查的人。 后来见季嬷嬷和宋云昭交谈几句便回了房间,她本打算关了窗户,却不料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宋云昭房间窗户里跳出来。 那道影子速度太快,等她反应过来再去看时,早已消失不见。 可看宋云昭的样子,像是毫不知情,难不成方才是她眼花了? 宋云昭语气淡淡道:“多谢姐姐好意,夜色已深,你快回房休息吧。” 容斓脑中仍旧回想着方才之事,没注意到她语气不似平常亲昵,充满了疏离。 笑着应了一声,容斓转过身正准备离开时,眼神突然看向旁边开了一扇的轩窗。 “山中夜里寒凉,昭昭妹妹一向体弱,流萤你怎的忘关窗户?” 流萤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窗户,随后面露惊讶,“我明明记得关上了呀。” “许是记错了吧。”宋云昭漫不经心道:“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容斓掩下心中的震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无事了,妹妹早点休息吧。” 她说完后便离开了房间。 流萤上前去关了窗户,随后也退了下去。 屋里再没了动静,宋云昭一改先前睡眼朦胧的样子,神情淡漠嘲讽。 前世容斓也是这般突然闯了进来,她当时劫后余生,脑中一片慌乱,身边突然来了一个亲近信任之人,她便一股脑的都给说了出来。 如今她已清楚容斓为人,自然再懒得将刚才的事说出来以求安慰。 只是方才容斓刻意提起窗户,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只是没有证据,任她也查不出什么。 6、回府 大雄宝殿内梵音悠长,佛香袅袅。 金碧辉煌,神情庄严的高大佛像下,跪着一位身着海棠色绣百蝶穿花裙子的少女。 少女脸上蒙了面纱,看不清容颜,但她的脊背挺直,双手合十,俯身跪拜的动作充满了虔诚。 宋云昭的额头轻扣在蒲团上,心底充满敬畏和感激。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重回到一切还未发生前,但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万分感激佛祖重新给她一次保护家人的机会。 “阿弥陀佛。” 殿外走进来一位身着褐色僧袍,眉须雪白的僧人。 站在一旁的流萤上前扶起宋云昭,随后在她耳边道:“是元音大师。” 宋云昭闻言向着对面福身一礼,“信女见过大师,多谢大师赐药。” 元音大师手持菩提珠串,面目祥和,“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女施主经此一劫,日后定能逢凶化吉,良缘天成。” 他语气高深莫测,暗有深意。 宋云昭却只以为他说的“一劫”指的是自己脸颊过敏,因而感激道:“多谢大师吉言。” 元音大师笑而不语。 宋云昭福身行礼告辞,随后扶着流萤的手出了宝殿。 四周没人了,流萤这才向主子汇报昨晚的事,“季嬷嬷昨晚问过奴婢后,只当是庙里的厨子不小心,并没有查到半夏身上。” 宋云昭闻言微微颌首,脸上没有丝毫惊讶。 容斓心机深沉,又十分谨慎,若是一下子就露出马脚,那宋府上下也不会一直被她的外表所欺骗了。 主仆二人行至寺庙门口时,崔氏和容斓早已等在那里。 崔氏上前去拉着女儿,笑着问道:“你平日里不信神佛,今日怎的想起来去拜佛祖?” 宋云昭挽着母亲的手臂,娇娇软软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女儿家的俏皮,“自今日起,女儿便信了。” 不知为何,自出了宝殿后,她总觉得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像是忽的一下消散了,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崔氏闻言笑着摇摇头,看向女儿的目光宠溺又无奈。 一行人下了山后,便坐上回府的马车。 宣平侯府坐落于桐花巷,是先帝御赐的宅子,占地面积广阔,朱红色的大门前,两座石狮子高大威严。 府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雕梁画栋,处处彰显气派。 一行人回了府后便径直往老夫人住的松鹤堂而去。 宋家一门双侯,大爷宣平侯和二爷武安侯,但因着老夫人还健在,一直喜欢儿孙绕漆,享受天伦之乐,所以两家一直未曾分府单过。 所幸两家人口简单,且宅子大,所以住在一起倒不嫌拥挤。 松鹤堂的院子里,一群小丫鬟们正在踢毽子,廊下的柱子旁站着一个男童,身后跟着乳母在照看着。 那男童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仿佛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小仙童一般,一双明亮灵动的大眼睛随着被踢向半空中的彩色毽子转来转去。 “大夫人和五小姐回来了。” 有人眼尖看见走进来的三人,连忙上前见礼,刚才还在玩闹的小丫鬟们见状纷纷噤了声,规规矩矩退到一旁。 府中崔氏当家,在一众丫鬟婆子面前极有威严,这些小丫鬟们在她面前更是不敢造次。 只是崔氏知道婆母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因而从不训斥这些个活泼的小丫头们,幸而她们被管事嬷嬷教养的也很有分寸。 廊下的男童在看见进来的三人后,眼睛一亮,随后迈着小短腿哒哒跑向宋云昭,“姑姑。” 乳母怕他摔着,连忙跟在后头用手护着。 宋云昭双眸弯弯,蹲下.身子一把抱住扑进她怀里的小人儿,鼻翼间瞬间充斥着一股独属于孩童身上的奶香味。 “钰哥儿好想姑姑呀。”男童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环住宋云昭的脖颈,然后嘟着红润的小嘴“吧唧”一口亲在她脸颊上。 宋云昭一颗心都要被他给暖化了,抱着他胖乎乎的小身子舍不得撒手,“姑姑也想钰哥儿。” 宋家阖府上下就钰哥儿一个嫡孙,是二房大堂兄宋云亭的嫡子,如今已经四岁多,却再聪慧不过。 一张小嘴对谁都是一顿甜言蜜语,将全府上下哄得服服帖帖,是老夫人的心头宝。 崔氏在一旁故意逗弄道:“钰哥儿只想着姑姑,估计是不想我了。” “想的想的。”钰哥儿仰着小脸,嘴甜如蜜:“钰哥儿早上想大奶奶,中午想斓姑姑,晚上想姑姑。” 他说完后又凑到宋云昭耳旁,伸出白嫩的小手掩着小嘴道:“但是钰哥儿最想念的还是姑姑,晚上做梦都是姑姑呢。” 他自以为说的小声,却被身边人听的一清二楚,崔氏不由得宠溺一笑,眼中充满了慈爱。 只是心底有些遗憾,二房长媳比儿媳阿潆还晚一年入府,可如今二房嫡孙都已经四岁多了,她却连孙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钰哥儿带姑姑去见太.祖母。” 钰哥儿说着去拉宋云昭的手往正堂去,过门槛时还贴心的提醒了一句,奶声奶气的,乖巧可爱得不像话,让人恨不得抱进怀里捏一捏。 正堂主位上坐着老夫人,头发银白,面目慈祥,额头上戴着一条石青色绣福寿图案云纹抹额,着一身深紫色绣菊花福寿图案褙子,枯瘦的右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佛珠。 老夫人下首,左边坐着二夫人林氏和儿媳谢姝,右边的是长房长媳顾潆。 “太.祖母,姑姑回来啦。” 宋云昭被钰哥儿拉着走到老夫人身边,她顺势依在祖母身侧,鼻翼间闻到熟悉的檀香气息,那是祖母常年礼佛沾染上的。 小孙女一进屋,老夫人便看见了她脸上遮的面纱,此刻人坐到跟前,她忍不住问道:“窈窈脸怎么了?” 她说着便伸手去掀开面纱,待看清孙女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时,脸上笑容一僵,止不住的心疼,“脸怎么成这样了?” 孙女从小就生的玉雪可爱,长大后更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她光是看着都能多吃一碗饭,可怎的去了一趟寒山寺回来就成了这样? 二夫人林氏闻声看向宋云昭,目露担忧,“窈窈和云韶因是龙凤孪生,所以都对槐花过敏,如今这脸上起的红疹子,可是在寺中不小心沾了槐花的缘故?” 屋子里都是亲近的人,宋云昭被她们打量着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听出祖母和婶婶语气里的担忧,她出声安慰道:“是我不小心了,不过元音大师已经配了膏药,只要每天涂抹,很快就会消下去的。” “祖母婶婶别担心,不会留下印子的。” 屋里几人听罢后这才放心下来,老夫人放下面纱,忍不住念了一声佛,随后又看向长媳问道:“元音大师可有法子治好窈窈的眼睛?” 那苍老的双眼里闪烁着希冀,崔氏即便心中不忍但还是如实道:“大师也无能为力。” 这么多年过来了,崔氏都不记得自己经历了多少次从满怀希望到充满绝望,每每都是心如刀割,恨不能将自己的双眼换给女儿。 一旁的顾潆见婆母一脸黯然神伤,立马贴心的安慰道:“母亲别难过,天下名医那么多,总会找到能治好窈窈眼睛的。” 林氏和崔氏妯娌多年,感情深厚,又加之自己没有女儿,从小便将宋云昭当做亲生的一般疼爱,此刻也软声安慰着。 依偎在宋云昭身边的钰哥儿奶声奶气道:“大奶奶别难过,以后钰哥儿当姑姑的眼睛,姑姑去哪儿钰哥儿都拉着她。” 宋云昭被小侄子的童言童语感动得红了眼眶,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家人们都一如既往的宠着她。 只可惜前世宋家人被蒙蔽了双眼,养出一只白眼狼,这一世,她就是拼了命不要,也要保护好爱她的和她爱的亲人们。 屋里感伤的气氛冲淡些许,容斓凑到太夫人身前掏出一枚平安符:“这是斓儿在寺里为祖母求的平安符,希望它能保佑祖母一直身子康健。” 老夫人接过平安符贴身放着,随后摸了摸她玉白的小手神情慈爱道:“你向来是个有心的。” 容斓隐晦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宋云昭,心中有些得意,“这些都是孙女应该做的。” “窈窈脸上的疹子不休养个几天也消不下去,如此一来,后日宫中的赏花宴也去不成了。” 顾潆说道,语气里却并不遗憾,之前府中收到皇后命人送来的请帖时,婆母还曾想找借口给推掉,只是若不小心被传了出去,未免落个不敬的罪名,惹得皇后心中芥蒂。 这次过敏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便是宫中派了太医来检查,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宋云昭环抱着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宫中的花再美我也是看不见,我宁愿陪在祖母身边,哪也不去。” 皇后此举名为赏花,实为太子选妃,她才懒得淌浑水,前世她以为容斓也是同她一样的想法,便拉着她一起留在了寒山寺,直到赏花宴结束才回的府里。 至于这次,她是刻意提前回府的,也不会再拦着容斓进宫,免得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又被记恨上了。 钰哥儿扯着宋云昭的衣袖,仰着小脸认真道:“姑姑就是最美的花,宫里的花也没有姑姑好看。” 屋里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老夫人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着道:“张嘴让太.祖母看看你是不是又偷吃糖了,怎的说话这般甜。” 钰哥儿喜欢吃糖,经常趁身边照看的人不注意时偷吃,谢姝怕他吃坏了牙齿,所以看得紧。 钰哥儿闻言瞪圆了双眼,白胖的小手下意识捂住了嘴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他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看向对面的母亲,见谢姝正绷着脸看他,他冲母亲讨好的笑了笑,“阿娘别生气,钰哥儿今天就只吃了一块。” 像是怕她不相信,钰哥儿还竖起短胖的食指示意自己真的只吃了一块,那一脸天真可爱的样子,谢姝哪里还舍得说他。 便是真的要说,身边也有一大堆人拦着。 老夫人摸了摸钰哥儿的小脑袋,随后将话题引到容斓身上,“窈窈不能去,后日便只能你一个人进宫了,宫中规矩多,不似府里,你一定要谨言慎行。” 随后又叮嘱林氏道:“你这两日得空多提点些,免得到时出了差子。” 宫中贵人多,稍有不慎便可能惹祸上身。 林氏与容斓齐齐应了下来。 一想到后日便可以去那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容斓不由得心潮起伏,充满激动。 宋云昭不能去,那日赴宴的贵女们家世能超过她的拢共就没几位了,依着她的容貌和义父的赫赫战功,她能入选的机会非常大。 若是能钦定为太子妃,日后在宋云昭面前她就能扬眉吐气,再也不用巴结着宋家人了,反倒是宋云昭,要来讨好她了。 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幻想了一下日后宋云昭讨好她的画面,容斓兴奋得眼睛发光,连林氏叫她都没有听见。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氏轻推了推她问道。 容斓骤然间回过神来,见屋里众人都在看她,一下子红了脸颊,“没,没什么,就是在想那日要穿什么在贵人面前才不失礼。” 林氏闻言脸上神情僵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自然。 当初丈夫将才九岁的容斓领回府时,她误以为是外室子,一时间大受打击,后来才知道是误会一场,但到底有些不情愿领养。 毕竟府中已经有了窈窈,与其领养一个已经九岁知事了的小丫头,还不如多疼爱些亲侄女。 且若是认了下来,她得花费大量的精力、时间与财力去培养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名门贵女,又不像是养小猫小狗那般简单。 但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发现小丫头格外懂事乖巧,她也就软了心与丈夫认了她当义女。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自然有了深厚感情,只是后来孩子们都大了,她发现次子待容斓与待窈窈总是有些不同。 知子莫若母,她很快便发现了次子的心思,容斓是她一手养大的,她自然也乐见其成,只等着年底次子回京述职,她好探探容斓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容斓竟是存了进宫的心思,原本只当她是因着皇后娘娘不好不去,却没料到这会已经在心中想着如何打扮在贵人面前露脸了。 并不是说她抚养了容斓,容斓就必须得嫁给次子,只是她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皇宫那种地方岂是随便都能去的,但凡能在那里立住脚的人,哪一个不是脱了层皮。 罢了,人各有志,只是次子若是知会了,免不得要神伤了。 这么多年寄人篱下过来,容斓最懂得察言观色,她方才瞥见义母脸色时便知她心中所想。 二房次子宋云峥对她固然很好,但他上面有世子宋云亭,日后武安侯的爵位必定落不到他身上。 若是她嫁给了宋云峥,以后也只能依附着大房一家,一辈子都只能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只是光想想她都受不了。 所以,即便是冒着被义母不喜的风险,她也要进宫一试。 “既然如此,那就都散了吧。” 人一上了年纪,精神就有些不济,老夫人见事都说完了,便忍不住面露疲乏。 众人见状,一一起身离开。 7、宋云峥 初夏的晚风带着几分燥热,撩动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晚霞灼灼,染红了半边天。 宋云昭洗过长发后,脸上抹了元音大师配制的药膏,随后懒懒的趴在窗杦上,任由身后的两个丫鬟给她擦拭着湿漉漉的乌发。 空气中浮动着花朵草木清香,她阖上双眸昏昏欲睡,耳畔处却听见一道脚步声。 来人像是怕她发现似的,刻意放轻了步子。 心念一动,宋云昭几乎立刻便猜出了是谁,她不由得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用衣袖挡住了自己的脸。 在听到脚步声到了跟前时,她放下袖子猛的抬起头,一张绿油油的小脸狰狞着,暴露在来人的视线里。 “嗬!” 穿着一身竹青色圆领锦袍的少年郎倒抽一口凉气,被吓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怀里抱着的钰哥儿。 “四叔,有妖怪!” 钰哥儿被吓得嚎了一嗓子,害怕地将脸埋进少年怀里,可又挡不住好奇,眨巴着大眼睛偷瞄向对面的那个绿脸妖怪。 “哈哈哈哈……” 宋云昭趴在窗杦上笑得眼睫弯弯,右边脸颊上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只是配上那张绿油油的脸,实在有些瘆人。 听到熟悉的笑声,少年郎宋云韶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有些气急败坏道:“宋云昭,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些小把戏,幼不幼稚!” 他和宋云昭是孪生兄妹,一张脸有七八分相像,有别于宋云昭的娇艳动人,他的五官更显英气,一双相似的桃花眼里怒气横生,还有几丝被捉弄的窘迫。 宋云昭堪堪收住笑,忍俊不禁道:“那四哥你方才为何刻意放轻脚步?还不是也想着捉弄我。” 同样幼稚的小心思被识破,宋云韶毫不留情的将锅甩给怀里的小侄子:“还不是钰哥儿想吓吓你,我才不像你俩那么幼稚。” 钰哥儿此刻也反应过来对面窗户里的“妖怪”是姑姑,听到头顶上四叔诬陷他的话后,立刻气呼呼地道:“四叔撒谎,明明是…呜呜……” 一张小嘴被大手紧紧捂住,钰哥儿瞪圆了眼睛,里面充满了气愤。 宋云韶捂住那张差点将他出卖的小嘴,凑到钰哥儿耳边小声收买道:“四叔明日回来给你买糖吃,你不准说出来听见没有?” 一听到有糖吃,钰哥儿很轻易的便被收买了,他眨巴了两下明亮发光的大眼睛,嘴里“呜呜”的同意了。 宋云韶见状这才放心的收回手。 趴在窗杦上的宋云昭笑而不语,即使看不见,她也大约能猜出刚才的情形。 宋云韶清咳一声掩饰掉刚才的出糗,变戏法般地掏出一包东西放在窗台上,宋云昭离得近,很快便嗅出一股熟悉的糕点香。 “是如意斋的玫瑰糕!”她双眸一弯,唇边漾出惊喜的笑容。 如意斋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听说里面的厨子是从宫中出来的御厨,做出来的糕点不仅好看还好吃。 好不好看的她不知道,但好吃是真的,其中她尤其喜欢玫瑰糕。 宋云韶有些不忍直视那张绿的发光的脸,略带嫌弃的扭过头去,却又忍不住去偷瞄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唇角也跟着高高扬起。 钰哥儿双眼馋巴巴的看向那包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糕点,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四叔偏心,钰哥儿都没有糕糕。” 宋云韶闻言有些尴尬,如意斋的点心经常供不应求,偏他今日下学后有事耽搁了会儿,等再去的时候最后几包刚好被人打包买走。 就这一小包玫瑰糕还是他追上人家,硬是商量着买回来的,他只想着赶紧回来送给刚回府的妹妹,倒忘了还有一个贪吃的小侄子。 宋云昭唤身后的流萤解开油纸包,里面整齐的堆放着五块花瓣形状的糕点,雪白的糕点里点缀着嫣红的玫瑰花瓣,像是白雪里绽放出的朵朵红梅。 她拿了一块糕点送出窗外,示意钰哥儿接着。 钰哥儿极有礼貌的道了一声谢:“谢谢姑姑。”然后才欢快的接过那块糕点啃着。 宋云昭自己也尝了一块,口感软糯,甜而不腻,唇齿间还残留着淡淡的玫瑰清香。 “谢谢四哥。” 她仰着小脸,声音又软又甜,宋云韶觉得自己也像是跟着吃了糕点一般,心里泛着甜。 只是他语气却别扭道:“我不过是下学路过时,顺便买的而已。” 宋云韶刻意加重了“路过”和“顺便”的语气,生怕宋云昭误会他是专程去买的样子。 宋云昭欢快的吃着糕点,对兄长别别扭扭的样子早已习以为常。 宋家因着大房二房尽出男孩,所以常常羡慕别人家有娇娇软软招人疼的女儿。 阿娘后来生下了龙凤双胎,因着她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孩子,所以从一出生起便得到了所有人的疼爱,只是比她大了一刻钟的孪生哥哥宋云韶难免就被忽略了些。 其实小的时候四哥很不耐烦她,觉得家人们偏心,眼中只有她。 后来她和四哥,容斓在花园捉迷藏时不小心从假山上跌了下来,从此双眼再也看不见,从那时起,四哥就突然变得对她充满了耐心。 虽然对她的关心四哥总是别扭的不肯承认,但她心里一直都清楚。 大哥二哥相继成了家,注意力渐渐都转移到了自己的家庭里,三哥在外任职,不经常在家。 只有四哥,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形影不离,虽然别扭,但却满心满眼的疼爱着她。 钰哥儿啃着糕点,白嫩的小脸上有些迷茫不解,“可是阿娘跟我说过,如意斋的糕点很难才能买到,为何四叔都下学这么晚了还可以买到?” 他说完后有些气呼呼的鼓起脸颊,一定是阿娘怕他吃多了甜食,才故意骗他的,好气哦。 侄子一直拆他的台,宋云韶忍不住将他手中剩下的小半块糕点都塞进他叭叭个不停的小嘴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钰哥儿被噎得眼泪汪汪,发出“呜呜”声,宋云韶听了后连忙吩咐流萤倒了杯水送过去,口中忍不住嗔怪道:“钰哥儿这么小,你也不怕噎坏他。” 宋云韶见状顿觉心疼和后悔,一边让丫鬟喂小侄子喝水,一边轻拍着他后背。 钰哥儿缓过来后气呼呼地道:“四叔惯爱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大伯父。” 钰哥儿口中的大伯父是宋云昭兄妹俩一母同胞的嫡长兄宋云祈,平日里不苟言笑,性格最是严厉。 宋云韶若是浑起来连亲爹都不怕,但在长兄面前,那就是老鼠见了猫,只想躲的越远越好。 “钰哥儿你还经常说自己是个男子汉,哪有男子汉动不动就去告状的。”宋云韶故意用激将法。 “爱告状的小孩都是长不高的。” 钰哥儿果然信以为真,小眉毛纠结的皱在一起:“我要快点长高,跟爹爹一样,那样就可以把姑姑娶回家了。” 宋云昭不禁哑然失笑:“你这又是听谁说的?”小小年纪竟也懂得何为娶。 “我阿娘说的。”钰哥儿白嫩的小脸上充满了认真:“阿娘说我现在太小了,还不能保护姑姑,所以要多吃饭长高高,然后就可以把姑姑娶过来,这样姑姑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所以他现在每顿都吃好多饭,每天都要和爹爹比一下身高。 宋云韶戳了戳小侄子的脑门道:“你阿娘是为了哄你多吃饭骗你的,小傻子,哪有当侄子可以娶姑姑的。” 钰哥儿伸手捂住被戳的地方,反驳道:“阿娘才不会,最爱骗人的只有四叔才是。” 宋云韶闻言立马瞪大了眼睛,正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不敬长辈的小崽子时,被宋云昭及时出声阻止:“四哥,你不要总是欺负钰哥儿。” 叔侄俩平日里就总爱拌嘴,但偏偏谁也分不开他俩,四哥若是休假在家,时常将钰哥儿抗在肩上满府溜达,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爹爹大哥他们应当快回府了,咱们去门口看看吧。” 爹爹下值的时间要比四哥下学晚一点,宋云昭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 宋云韶闻言脸上神情一僵,连忙放下怀里的小侄子,“突然想起先生留的课业我还没做呢,你们去吧,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转身便溜,很快不见了人影。 宋云昭不禁感到好笑,这哪是去做课业,分明是怕见到大哥。 晾了这么久,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流萤身旁的丫鬟上前为宋云昭绾了一个简单松垮的发髻,然后又为她戴上面纱。 随后正准备扶她出去时,却听宋云昭突然道:“流萤,你随我一起去。” 流萤闻言神情愣了一瞬,随后瞥了一眼那个面上有些委屈的丫鬟,没有多说什么,上前扶着宋云昭出了屋子。 钰哥儿开心的唤了一声“姑姑”,然后绕到宋云昭另外一侧,拉着她的手往院子外面走。 路上流萤一脸纠结,欲言又止,宋云昭像是看见了一般,但却没过多解释。 前世流萤跟着宋家人去了,所以也就不知道后来轻罗背叛了她的事,她们二人从小一起伴她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当初发现轻罗背叛她时的难过与愤怒,并不比知道容斓背叛她时的少,她自问没有亏待过轻罗,甚至还为她和流萤备下了嫁妆,就等着她们有了心上人好送她们出嫁。 但轻罗却轻易被容斓收买,反过来给她下毒,彻底寒了她的心。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一世轻罗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自己却再也无法信任她了。 8、宋云祈 姑侄俩刚走到影壁,便见迎面走来四人,分别是宣平侯父子和武安侯父子。 他们四人在不同的地方当值,因而每天回府的时间不一,今日倒是难得在府门口碰见。 钰哥儿拉着姑姑迎上前去挨个唤了人,宋云昭看不见,便跟着侄子一起叫人。 宣平侯宋文晏任职吏部尚书,如今已是不惑之年,清瘦的面庞上蓄着美髯,眼神锐利,表情严肃,只是在看到两天没见的小女儿时,开口的声音柔和下来,“窈窈脸上怎么了?” 宋云昭摸了摸脸上戴的面纱,不欲劳累了一天的父亲还担心着自己,便含糊过去道:“没什么,就是长了痘痘。” 小姑娘爱美,在乎自己的容颜,宣平侯便信以为真,没再问下去了。 倒是他身旁的武安侯伸出大掌疼爱地拍了拍小侄女的头顶,嗓音洪亮道:“小丫头个子长高了不少。” 武安侯宋璩常年征战在外,便是回府也是经常待在军营,或是与同僚喝酒,因此很少见到待在后宅的小侄女。 但他一生无女,所以对宋云昭颇为疼爱。 宋璩在军营里待惯了,又是征战沙场的武将,自有一股威风凛凛,杀伐果断的气势,说话声都比一般人洪亮,因而手下的兵们一个比一个怵他。 反倒是宋云昭看不见,加上宋璩在她面前一直压着自己的脾气,所以宋云昭一直很亲近这个叔父。 她亲昵的蹭了蹭头顶上的那只大手,仰着小脸声音甜甜的唤了一声“二叔”。 宣平侯见他俩亲昵得才像是亲父女一般,冷哼了一声后对着二弟道:“窈窈已经及笄是大姑娘了,你也要注意点举止分寸。” 宋璩闻言虎目一瞪,声音像是炸雷一般,“老子是她亲叔叔,注意……” “憋回去。”宣平侯沉着脸,摆起长兄架势:“当着钰哥儿的面,你也不怕教坏他。” 宋璩下意识低头,对上腿边小孙子黑溜溜纯稚茫然的大眼睛,已经到了嘴边的“个屁”二字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憋得脸红脖子粗。 这若是换成了他手底下任意一个兵,他早就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可对象换成了长兄,宋璩只能憋屈的受了。 他一把捞起钰哥儿,气冲冲的扔下一句“老古板”,便大步往自己住的西跨院走去。 “伯父慢走,云亭告退。” 宋云亭向着宣平侯拱了拱手,见他点头后便跟上父亲的背影,只是不免有些头疼。 每回伯父惹了父亲生气,他的日子便要难过了。 “爹爹。”宋云昭有些无奈道:“你明知道二叔性子烈,却还总是故意气他,生气太多对身体不好。” 爹爹为人严肃端正,却有一个总是爱逗弄二叔的恶趣味,常常气得二叔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听祖母说,他们二人从小时候便是如此。 宣平侯闻言轻哼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示意静立一旁的流萤扶着女儿往回走。 宋云昭跟在父亲身后,右边是流萤,左边是一直沉默的长兄宋云祈。 她伸出手扯住兄长的衣袖,语气关切地问道:“哥哥今日累不累?” 宋云祈是大晋十七年的两榜进士,任职于翰林院,官职虽小但却清贵。 他身姿挺拔如竹,五官隽秀,只是脸上的神情比父亲宣平侯还要严肃,面对妹妹的慰问,也只是声音平淡与波道:“尚可。” 宋云祈轻瞥了一眼攥住他衣袖一角的白皙柔荑,绞尽脑汁地开始找话题。 他比弟弟妹妹大了九岁,性子又比较严苛,平日里不苟言笑,所以云韶兄妹俩都有些怕他。 他有心改善与她俩的关系,只是总是不得空,今日难得妹妹亲近他,倒是个契机。 “昨日在寒山寺可见到了元音大师?” 妻子顾潆之前便与他说过,母亲带着妹妹去寒山寺拜见元音大师,为的便是医治妹妹的眼睛。 宋云昭点点头:“见过了,但是大师也没有法子。” 其实她早已习惯了黑暗,对自己的眼睛也不抱希望了,只是不忍拂了母亲的好意。 走在兄妹二人前面的宣平侯闻言,心底划过一丝叹息,有些黯然。 宋云祈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柔和下来,“窈窈别难过,我们总会找到能治好你眼睛的大夫的。” 这些年过来,他们一家人从来没有放弃过。 宋云昭连忙摇头,眼睫弯弯像是月牙,她声音娇软反过来安慰道:“有爹爹阿娘还有哥哥们疼爱我,我一点也不难过。” 能重活一世陪伴在家人身边,她已经很知足了。 别人家的女儿在这个年纪正是天真烂漫,尽情撒娇的时候,而妹妹终日面对着黑暗,却还要强撑着笑颜反过来安慰他们,宋云祈不禁更加心疼。 宋云昭不想再围绕这个话题说下去,便转而说起其它,她声音娇软动听,宋云祈听得认真,兄妹俩难得聊了许久。 9、傅寒关 元音大师配的膏药虽然气味难闻,却效果显著,不过五六天时间,宋云昭脸上的红疹子已经全部没有了,肌肤变得跟以前一样白嫩光滑。 梳妆台上的掐丝珐琅缠枝朵花纹镜里映出一张色若春花的小脸,肌肤欺霜赛雪,两弯黛眉下,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如羽扇般浓密卷翘的睫毛轻颤着,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浅影。 秀气的琼鼻下,一张菱唇嫣红如海棠花瓣,娇艳欲滴,诱人采撷。 站在宋云昭身后的流萤一时看得入了神,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叹息。 依着她家小姐这般瑰丽的容颜,若是眼睛没有瞎,怕是整个上京都很难再找出一位贵女能与之相比,可真是应了那句天妒红颜。 宋云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温软腻滑再无先前的不适,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祖母阿娘她们一直担心我的脸,我们去松鹤堂给她们请安。” 流萤回过神后应了一声,随后扶着宋云昭往外走。 内室正在铺被子的轻罗动作一顿,随后转身看向二人背影,眸中不由得流露出些许猜疑。 她明显觉察出小姐自从寒山寺回来后就冷落了她,可她前后回忆了一番并没有出错的地方,难不成是流萤那丫头在小姐面前说了些什么? …… 松鹤堂内一如既往的充满欢声笑语,流萤扶着宋云昭进了屋后,里面突然静了一瞬,随后响起钰哥儿惊喜的声音:“姑姑美美。” 坐在二夫人林氏下首的容斓闻声看向宋云昭,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绣帕,只是在看到那双黯淡无神的桃花眼时,又松了一口气。 眼睛看不见,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整日里躲在后宅不为人知。 流萤扶着宋云昭径直走到老夫人旁边坐下,老夫人拉过孙女的小手道:“好了就好,以后可得注意点。” 宋云昭眼睫弯弯,右边脸颊上笑出一个小梨涡,她软着声应道:“孙女知道啦,让祖母为我担心了。” 崔氏见状也跟着心中大石落地。 屋中气氛又恢复至先前的热闹,老夫人看向崔氏下方空出的椅子,好奇问了一句:“阿潆今日怎的没来?” 崔氏回道:“早上她身边的丫鬟来报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我便让她躺着休息了。” 老夫人闻言有些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希冀。 崔氏一看便知婆母心中所想,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昨晚不慎着了凉,所以胃有些不舒服。” 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老夫人失望地安慰了一句:“那便让她多休息几日,不用急着来请安。” “阿娘可有给大嫂请个大夫来看看?”宋云昭问道。 她记得大嫂到她生辰那日身子还是没好,后来请了大夫才知是怀了一个月的身孕,所以才有些恶心犯呕。 而距大嫂生辰那天也就只剩两日了,估计这次不是着凉很可能是怀孕引起的妊娠反胃,只是大嫂不知罢了。 崔氏摇了摇头道:“阿潆嫌麻烦便没让请。” 宋云昭佯装不赞同道:“过两日就是大嫂的生辰了,阿娘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可不能生辰那天还生着病。” 她知道全家人都期待着大嫂能传来好消息,包括大嫂自己也是。 虽然祖母和阿娘对着大嫂没说什么,但她能觉察出大嫂心中藏着压力。 既如此,她不如劝阿娘一把,提前请了大夫把这个好消息公布出来。 对面的林氏也跟着劝:“窈窈说得在理,阿潆嫌麻烦,你可不能由着她。” 女儿说的有道理,崔氏便点头应了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给大嫂准备生辰礼呢。”宋云昭对着母亲撒娇道:“阿娘,我待会想去多宝阁看看。” 多宝阁是京城最大的一家首饰铺子,里面的饰品款式新颖,做工精致,很受世家夫人小姐们欢迎。 容斓在一旁跟着道:“我也什么都没准备,不如妹妹我俩一起去,还能做个伴。” 女儿脸刚好便要出门,崔氏本能的不放心,但听到容斓也要一同前去,便点头答应了,“既如此,窈窈你跟着斓儿一起,可不许乱跑。” 宋云昭抿了抿唇,心中充满了不情愿,但她知道若是不跟容斓一起,母亲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出府的,因而只好应了下来。 崔氏吩咐下去,下人很快就备好了马车,宋云昭与容斓便出了府。 马车驶出桐花巷混进人流,宋云昭靠在车窗旁,耳边是熙熙攘攘的喧闹声,热闹气息扑面而来。 容斓看向对面,眼珠动了动,突然声音惋惜道:“昭昭妹妹,昨日你没能去皇后娘娘的赏花宴真是可惜了,娘娘不仅和善近人,还带着我们参观了她亲自栽种的牡丹。” 没有了宋云昭压在她头上,她在那些个贵女们中身份靠前,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连带着娘娘都当众夸赞了她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前世对容斓产生了偏见的原因,此刻宋云昭不但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惋惜,反而觉得充满了得意和炫耀。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去了也无用啊。”宋云昭眨了眨美丽的双眸,娇美动人的脸蛋上一派天真。 犹如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容斓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致,索性温婉的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宋云昭重新将头转向窗外,有耀眼的光线穿透过竹帘照在她瓷白的小脸上,乌黑卷翘的羽睫在眼窝处留下一片剪影。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宋云昭捏紧了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柔软的掌心。 前世的今天,她在多宝阁门前下马车时,马儿突然受惊,她整个人从车辕上跌落下来。 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当时吓得手脚发软,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响在她耳边的温润男声犹如天籁,温柔地拂去她满心的惶恐不安。 那个男子救了她之后,还体贴的让出自己的马车将她和容斓安全地送回了府中,阿娘和婶母出面感谢时,她才知道,救了她的男子竟然是那个自幼体弱多病,甚少露面的瑞王萧明璋。 从那之后,她不仅在宫中宴会上碰见瑞王,还时不时地收到瑞王送的一些精致有趣的小玩意儿,时间久了,一颗芳心慢慢沦陷。 然而嫁入瑞王府后没多久,她偶然和流萤提及惊马一事,却发现当时救下她的另有其人。 当时太过混乱,那个男子救下她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流萤注意力又全都在她身上,因此并没有看清楚那个男子的模样,只以为是瑞王的随从。 经她一问,流萤才恍然回忆起那名男子衣着华贵,气势凛然,一点也不像是随从。 而她在听到瑞王的声音后,便想当然地将萧明璋错认成了救命恩人,因着这份好感在先,她轻易地就对萧明璋动了真心,以至于后来连累了整个宋家。 一开始萧明璋就是抱有目的地去接近她,可恨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思及至此,宋云昭心头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手心被指甲戳得生疼。 “小姐,您不舒服吗?”流萤察觉出她有些不对劲,语气担忧地问。 宋云昭闻声从前世的回忆中骤然回过神来,感觉到手心有些刺痛,她连忙松开了紧攥着的双手,摇了摇头后道:“我没事。” 她说完后便将头靠在车壁上,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流萤见状不再多问。 车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与外面繁华热闹的街道像是形成了两个世界。 马车平稳地行驶了许久,最终在一家店铺门前停下,宋云昭的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神经紧绷起来。 流萤起身打开前面的两扇镂空雕花木车门,然后踩着车夫事先摆好的车凳下了马车。 宋云昭紧张地闭了闭双眸,随后深吸一口气探出自己的身子,右手伸了出去。 流萤站在下面,双手小心翼翼的扶着主子。 宋云昭起身出了车厢,整个身子站在车辕上,双腿不自觉地开始微微颤抖。 这时,原本安静的骏马突然嘶鸣了一声,马蹄在原地乱踏,带动着车辕剧烈摇晃,宋云昭脚下一滑,整个人猛的从上面往下跌。 “小姐!”流萤脸色一变,发出一声惊呼。 即便是知道自己会毫发无损,宋云昭依旧吓得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紧紧闭住,浓密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如前世一般,她突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落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宋云昭心跳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有声音在提醒她,这次一定要抓住身边的人,问问他到底是谁。 直到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宋云昭双腿软得像面条,站都站不住,全身上下唯一的力气都用在攥住男人衣袖的双手上。 流萤被这一变故吓得快要哭出来,见宋云昭被救下来后颤抖着身子上前去扶住她,带着哭腔的嗓音里充满了后怕,“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宋云昭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双手执拗地抓住那一截袖子不放,颤抖着声音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不知恩公名讳,家住何方?改日好让父母登门答谢。” 身边的流萤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她充满感激地看向对面的人。 对面的男子身姿修长,高大挺拔,一袭玄色绣云纹锦袍衬得他气质冷凝,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长眉入鬓,眼眸深邃,似浸在湖底的寒石,清冷淡漠。 流萤触及到男人的眼神,被那里面的锐利冷然吓了一跳,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男人视线下移,落在那双攥着他衣袖不放的柔荑上,如玉的肌肤在日光下白得有些晃眼,他眉头微蹙,似有些不耐烦。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还有事,姑娘能不能放手?” 不是前世萧明璋那般温暖轻柔的声音,对面的声音清冷淡漠,却格外的悦耳动听,宋云昭被他说得脸颊一红,手心里渐渐出了一层细汗。 耳边是人来人往的喧闹声,她知道此刻多宝阁门前一定有很多人在看着,一个姑娘家当街拉着男人不放,少不得要被指指点点。 思及至此,宋云昭羞得都快抬不起头来,恨不得地上能裂出一道缝,好让她钻进去藏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传进男人耳朵里,他皱紧眉头正准备用力抽回衣袖时,那双嫩白的小手突然松开了。 眸中快速闪过一丝讶异,男人看向对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艳若海棠的小脸。 对面的少女颤抖着眼睫,嗓音又细又软,充满了感激:“对,对不起,我眼睛看不见,我想知道救了我的人是谁。” 男人闻言神情一怔,随后才注意到,那一双美丽动人的桃花眼里黑暗一片,不见半点光亮。 少女一脸希冀的看着他,眼尾微微泛了红,仿佛他若是转身离去她便要哭出来一般。 男人舒展眉头,声音清冷:“傅寒关。” 他说完后便转身离去,因而没有看见宋云昭满脸震惊的表情。 围观的人见男人走后也跟着渐渐散去,宋云昭却像是入定了一般,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脑海里嗡的一声炸开,瞬间白茫茫一片。 傅寒关! 救了她的人竟然是傅寒关! 10、瑞王萧明璋 多宝阁门前,宋云昭眉眼低垂,一脸失神,看得流萤充满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宋云昭闻声骤然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身后的骏马躁动不安,后面的车厢也跟着左右摇晃,里面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斥骂声:“车夫你是怎么看住马的,我们小姐还在里面呢!若是哪里磕坏了二夫人定饶不了你!” 架马出了差错车夫心中本就惶恐不安,此刻又挨了一顿责骂,顿时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可昔日温顺的马儿今日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一般,任他如何拉紧缰绳都不管用。 这时,不知从哪出来一个随从打扮的年轻男子,上前去三两下便驯服了那匹马,车夫见状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那随从语气平静道:“我家公子吩咐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他说完后便退到他口中的公子身后,车夫抬头跟着看过去,待看见那个公子时,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声俊俏。 那位好心的公子着一身月白色直,如墨的长发被白玉冠束起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只是唇色略微泛着病态的白,像是抱病在身。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眼神平静的扫过来,却无端让他倍感威压,不自觉地弯低了脊背。 白衣公子萧明璋走到宋云昭面前,嗓音温润如玉:“姑娘,你没事吧?” 宋云昭的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浑身却如坠冰窖,那熟悉的声音就像是魔咒一般,瞬间将她带回凄惨绝望的前世。 她抓紧流萤扶着她的手,精致的小脸苍白如纸。 萧明璋见她身子轻微颤抖着,以为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变故中,眼神落在那张让人惊艳的脸蛋上,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低缓:“姑娘别害怕,惊马已经制住了。” 容斓惨白着小脸,发髻微乱地被丫鬟半夏扶下马车时,一抬眼便见宋云昭跟前站了一位俊逸温润,通身清贵的男子。 那男子眉眼温和,唇边的浅笑令人如沐春风,说话的声音也低缓动听,看得她一时移不开眼,心头砰砰砰跳个不停。 “斓姑娘,您没受伤吧?” 车夫见她下来,连忙上前担忧地询问。 容斓回过神来,双颊有些发烫,之前在马车里的害怕不安一扫而空,“没事。”她说完后示意半夏为自己整理一下发髻。 车夫闻言松了一口气,退到一旁不再出声。 “好了。”半夏重新理好容斓头上的发饰,随后扶着她上前。 容斓偷偷瞥了一眼对面那张俊美的脸庞,之后一脸担忧地看向身边的宋云昭,“昭昭妹妹,还好你没事,刚才快吓死我了。” 她一双莹润的杏眼里布满了担忧,柳眉轻蹙着,小脸柔美动人,声音更是透着一股子温婉,惹得对面的萧明璋多看了她几眼。 “惊马虽被驯服,却难保再发生意外,两位姑娘若是不介意,不如让我的马车送你们回府?” 容斓闻言双眼一亮,正准备半推半就地答应时,却不料宋云昭硬邦邦着嗓音给一口拒绝了,“多谢这位公子好意,只是我们还要去多宝阁,就不劳烦公子了。” 宋云昭说完示意流萤将车夫唤到跟前,吩咐车夫架着马车回府,另换一匹马后再来接她们。 车夫忙不迭点头应了,然后转身驾马往回赶。 萧明璋没料到会被拒绝,脸上神情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自然,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时,流萤已经扶着宋云昭直接绕过他进了多宝阁。 容斓见状有些尴尬,心中埋怨宋云昭落人脸面,她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一双杏眼流露出几分羞涩,温婉的嗓音里充满了歉疚:“我妹妹娇蛮任性惯了,我代她向公子道歉。” 萧明璋闻言泛白的唇角勾起一丝浅笑,“无妨,令妹天真可爱,倒是我唐突了。” 他说完后朝容斓颌首示意,“在下告辞。” 容斓轻咬着下唇,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修长身形消失在人群里,一时有些失神。 这个男子不仅生的好看,且举止有礼,通身清贵,一看便知出身不凡,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 “小姐,我们进去吧?”半夏见主子愣在门口,不由得出声提醒。 容斓回过神来,掩下心头失落,抬脚进了多宝阁。 11、起疑心 宋家女眷是多宝阁的常客,掌柜姚娘子经常往宋府送首饰头面,因而在看见走进来的宋云昭和容斓后,热情的迎了上去。 “二位小姐楼上请。” 姚娘子在前面领着她们上了二楼的包间,随后拿出绘着首饰的烫金图册供她们挑选。 知道宋云昭眼睛看不见,姚娘子便在一旁描述着那些首饰的外观,她嗓音轻缓悦耳,描述细致,让人轻易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来。 然而宋云昭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耳边反复响起那道清冷淡漠的声音。 前世她在得知宋家牵扯进刺杀太子事件是萧明璋的手笔后,她咬牙吞下心头刻骨恨意与萧明璋虚与委蛇,暗中派心腹丫鬟青黛往平西将军府送信。 她知道平西将军傅寒关是端王一派,所以在信中陈述了萧明璋遣人刺杀太子又嫁祸给端王的经过。 传闻傅寒关性情冷厉,手段狠辣,若是抓住了这个证据,必定给予萧明璋一记重创。 只是她却没想到,原来救过她的人竟然就是傅寒关。 “宋小姐。”见她走神,姚娘子疑惑地唤了一声:“不知这些可有您喜欢的?” 宋云昭闻声拉回思绪,“可有样式别致玲珑些的翡翠头面?”她记得阿娘曾说过,大嫂喜欢翡翠。 见她一出手就是一整套价格昂贵的头面,姚娘子不禁介绍得更加热情,宋云昭听得仔细,最后买下一套翠玉宝石头面。 一旁的容斓见状咬了咬下唇,心头有些黯然,虽然她在府中的份例与宋云昭一样,但宋云昭平日里有崔氏补贴,所以出手一向大方,从不在意价格多少。 反倒是自己,虽然有义母林氏偶尔补贴着,但到底不是亲生的,那些个银钱还不如宋云昭买头面的零头。 “容姑娘可有看中的?”姚娘子看向容斓问道。 不愿在外人面前被宋云昭比下去,容斓咬了咬牙,最后也买下一整套珍珠头面。 流萤和半夏一起去付了银钱后,便扶着宋云昭往楼下去。 车夫已经换了马等在门口,待多宝阁里的小厮捧着装好的头面小心翼翼放进车厢里后,宋云昭和容斓才被扶着上了马车。 车夫见状坐上车辕,扬了扬手里的马鞭架着车往宋府的方向去。 多宝阁二楼,对着街道的窗口内,站着一位着玄色绣云纹锦袍的男人,清冷的目光落在那辆离去的马车上。 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方才招呼宋云昭的姚娘子。 姚娘子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向窗外,不无惋惜道:“宋家一门双侯权势显赫,出身在那样的人家本该受尽宠爱才是,却不料是个命途多舛的,方才若不是爷出手相救,只怕……” 傅寒关收回目光,面露讶异:“她是武安侯的侄女?” 姚娘子点了点头道:“正是武安侯的侄女,宣平侯嫡长女宋云昭,爷不常在京城所以不知道,宋小姐自从失明后就很少再出府了。” 如今世家们只知武安侯义女容斓,几乎没人再提起嫡长女宋云昭了,她也是经常往宋府后宅送些新设计出来的首饰才知道的。 若不是因着双眼失明,凭着那般显贵出身和惊人的美貌,前些时日的太子选妃,哪还有那些个贵女们的事。 傅寒关闻言白皙修长的食指轻扣着窗杦,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 瑞王自幼体弱多病,甚少出府,两个都不怎么露面的人一出门便碰上了,倒也是有缘。 …… 回到府中时已接近晌午,马车直接停在二门处,宋云昭扶着流萤的手下了马车。 轻罗早就在等着了,见她们回来连忙上前对着宋云昭道:“小姐,夫人让您先去玉铭院一趟。” 宋云昭闻言点头,想来是车夫先前回府换马时禀告了阿娘,阿娘不放心才让轻罗在这等她。 “既如此,妹妹快去吧,别让伯母等着急了,我就先回去了。”容斓说完便带着半夏往自己住的西跨院走去。 流萤见状扶着宋云昭正准备往玉铭院去时,却冷不丁听见她道:“那匹马好端端的突然受惊,你回来可有查过原因?” 前世是她傻,被蒙蔽了双眼,如今看清了萧明璋的为人,便不由得开始怀疑哪有这般碰巧的事。 她难得出一次府,正巧在多宝阁门前碰上萧明璋,而用来驾车的马大都性子温顺,此前从没出错过,怎的这一次就突然受惊? 这一连串的巧合碰在一起,让她很难不怀疑到萧明璋身上。 车夫连忙诚惶诚恐道:“那匹马的左前腿上破了一块皮,应是我驾车时没注意蹭破的,还望小姐恕罪。” 宋云昭闻言思虑片刻,最后声音缓和道:“你也是无心之失,以后多注意便好。” 车夫顿时感激涕零,心头大石落地,小姐在府中有多受宠他们这些下人都知道,这次出了差错本以为少不了一顿重罚,却没想到小姐连责骂他都不曾。 宋云昭不再多言,任流萤扶着自己往母亲的住所而去。 …… 崔氏早就在等着了,见女儿完好无损的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阿娘,我回来了。”知道母亲担心,宋云昭扬起唇角露出浅笑,脸颊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将女儿拉在身旁坐下,崔氏点了点她瓷白光洁的额头道:“你近日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灾祸不断,害得我提心吊胆恨不能将你拴在身边才好。” 神仙倒是没有冲撞,只怕是被恶鬼给缠上了,宋云昭心中这般想着,口中却安慰道:“阿娘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她说完后抱着崔氏的手臂开始撒娇,深怕母亲说出日后再不准她出府的话来。 崔氏焉能看不出女儿心中所想,眼神既宠溺又无奈,“车夫来报说是平西将军救的你,可是真的?” 宋云昭点了点头后道:“是真的,女儿曾听闻傅将军性情冷厉生人勿近,没想到他会出手相救。” 崔氏道:“由此可见,传闻不能尽信,我先备下谢礼,待你大哥下值回来后让他携礼登门致谢。” “至于另一位公子……”崔氏顿了顿后道:“既不知他姓名,只能日后有缘相见再道谢了。” “都听阿娘的。”宋云昭点头应下。 这一世知道了真正救她的人是傅寒关,萧明璋就再也没有机会冒充了。 崔氏不忘叮嘱女儿:“我怕你祖母知道了担忧,便没告诉她,你待见了她可别说漏嘴了。” “阿娘放心,女儿知道。” 崔氏抚了抚女儿柔顺的长发,转而提起一件喜事,“幸亏上午你劝我给你嫂子请了大夫,没想到她竟是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她说完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神情充满惊喜,心中想着那送子娘娘庙果真灵验,这么快她便心想事成了,赶明儿得去还个愿才好。 “真的吗?太好了。”即便是心里早有准备,宋云昭此刻还是和母亲一样惊喜。 崔氏笑着点头,随后吩咐丫鬟去传膳,“待会用完膳你去看看。” 宋云昭应了一声,随后便留下来陪着母亲一起用膳。 12、登门探望 今年夏季的雨水尤其充沛,缠缠绵绵下了几天方肯停歇,带走了几分燥热。 雨后初霁,远处天边挂着一弯颜色浅淡的彩虹,阳光撒下来,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吸饱了雨水,一改往日焉焉的状态,重新焕发出活力。 宋云昭扶着流萤的手往松鹤堂去,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花木泥土气息,让人闻了神清气爽。 松鹤堂门前的小丫鬟看见缓缓走过来的主仆二人,连忙上前见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宋云昭微微颌首,正待进屋时,耳边却听见从里面传出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清冷男声。 “祖母在会客?” 想到屋中的贵客,小丫鬟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一抹惧意,“是傅将军。” 她一直觉得像二老爷那般眼睛瞪起来像铜铃,说话声音震耳朵的将军已经够吓人的了。 没想到今日来了一个将军,光是不说话往那一站,那气势都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比二老爷还要可怕。 傅将军? 宋云昭挑了挑眉,莫不是傅寒关?他来府中做什么? 屋中的老夫人听见外面的动静,扬声询问:“可是窈窈来了,快进来。” 小丫鬟忙不迭撩开帘子,流萤扶着宋云昭走了进去。 屋内,老夫人坐在主位上,下面宽椅里坐着一个着深色绣暗纹直的男人,男人面容俊美,黑眸深邃,坐姿挺拔如松,身后还立着一位年轻随从。 傅寒关漫不经心的转动着目光落在走进来的少女身上。 少女着一袭荷绿色绣花长裙,衬得肤色愈发晶莹如雪,丝带束出一截小腰,纤细如风中柳枝,好似一掐就断。 巴掌大的小脸上眉目精致如画,唇畔笑意盈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祖母。”就连声音也是娇娇软软的极为动听。 老夫人招手将小孙女唤到身边,替她介绍坐在下首的男人,“这位是傅寒关傅将军,与你叔父是军中同僚,今日过府是特意来探望你叔父的。” 次子常年征战沙场,身上落下了大大小小许多伤,尤其是那一双腿,一逢阴雨天便疼得难受,这几日便告病在家休养。 “这是我的孙女云昭。”老夫人向着傅寒关介绍道。 宋云昭朝着男人浅浅行了一礼,“傅将军。” 傅寒关颌首,待看见少女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时,又出声道:“宋小姐。” 互为引介过后,老夫人便招来身边的大丫鬟绿荷,“你领着傅将军去西跨院见二老爷。” 绿荷闻言偷偷瞥了一眼那面无表情,气势慑人的傅将军,小腿肚不禁有些发软。 正准备硬着头皮上前时,便听见宋云昭突然道:“正好我也要去看望二叔,不如就让我领着傅将军过去吧。” 她一直想当面感谢一下傅寒关。 绿荷顿时如蒙大赦,一脸感激地看向宋云昭。 老夫人见此便笑着点头应了。 傅寒关起身朝着上首行了一礼,“晚辈告退。” 随后跟在宋云昭身后出了松鹤堂。 松鹤堂距二房一家住的西跨院有一段距离,宋云昭左边是流萤,右边跟着傅寒关,两人中间隔着一大段空隙。 思虑良久,宋云昭出声打破寂静:“上次多谢傅将军出手相救。” 她声音郑重,脸上神情充满真挚。 前些时日宣平侯世子宋云祈已经亲自登门致谢过了,傅寒关没想到她还一直记在心里今日亲自道谢,“没什么,宋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宋云昭闻言黛眉一弯,笑靥如花,明媚动人:“傅将军如此乐于助人,倒是与传闻中一点也不相符。” 与冒充救命恩人借机接近她的萧明璋相比,高下立现。 傅寒关侧眸,清冷的视线落在那瓷白细腻,娇美动人的侧脸上,上面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里面像是盛满了琼浆玉露,格外醉人。 男人注视了片刻,最后默默移开了视线,没再说什么。 四周又安静下来,一直到西跨院。 此前已有小厮来报过信,他们二人到正厅时,武安侯宋璩已经在等着了,见他们进来,朗笑着上前拍了拍傅寒关的肩膀。 “临渊来了,倒是稀客。” 临渊是傅寒关的字,只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般唤他了。 宋璩这手平日舞刀弄枪惯了,力气大得惊人,寻常人等闲禁受不住,然而傅寒关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声音四平八稳:“听闻侯爷抱病在家,晚辈特来探望。” 当初傅家获罪被流放边关,他投身军营后,是武安侯念着昔日与祖父的情分赏识于他,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之前一直跟在傅寒关身后的长随上前双手奉上带来的珍贵药材。 有下人上前接过,宋璩带着傅寒关落座,然后命丫鬟上茶。 宋云昭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递给流萤,示意她送过去,“我听婶母说二叔腿疾复发,夜间难眠,所以这几日调了一息安神香出来,安寝时燃一小块在香炉里有助安眠。” 这安神香说是她调出来的也不尽然,不过是她在旁边指点,流萤按照她的吩咐调出来的。 她会调香还是前世青黛来到她身边后,见她整日里无甚消磨,亲自教会她的。 宋璩接过流萤送过来的香囊放在鼻尖处闻了闻,一股清幽的药香味萦绕在鼻端,让人绷着的神经为之一松。 “小丫头有心了。”宋璩将香囊贴身放着。 “二叔用了若是觉得好,便着人吩咐一声,侄女再调些送过来。”宋云昭轻轻抿唇一笑,嗓音软软道。 白皙的脸颊上又现出浅浅梨涡,惹得傅寒关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 宋璩含笑应了,随后看着侄女道:“丫头在这听我们谈话也没甚意思,不若去找斓儿。” 宋云昭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摇了摇头后道:“不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几天前宫中下了旨意,聘周太傅家的嫡长孙女周婵月为太子妃,立汝阳伯府嫡长女段采薇,岑御史嫡次女岑瑶为太子良娣。 容斓落选,情绪有些不佳,这几日一直躲在屋里没出来,她才懒得凑上前去。 上辈子容斓记恨自己害得她没有入宫,这一世自己没有插手,结果还不是一样的。 宋云昭分别朝着宋璩和傅寒关福了一礼,随后扶着流萤的手转身出了正厅。 外面灼烈的日头蒸发干了地面上的雨水,气温又升了起来,流萤一路扶着宋云昭走在阴凉下避开阳光,慢慢回到居住的汀芳阁。 轻罗将她们迎进屋,奉上花茶,随后掏出一份烫金请柬来,“这是方才门房送过来的,说是宫里人递来的请柬,斓姑娘那儿也有一份呢。” 宋云昭不紧不慢地饮完一杯花茶,随后才吩咐轻罗打开来看。 轻罗流萤二人自小跟在宋云昭身边,都跟着认过字,有时还会为宋云昭代笔回信。 轻罗闻言打开请柬快速地看了一遍,待看到落款处时诧异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六公主后日及笈,邀请小姐去宫中观礼呢。” 宋云昭听罢后敛下双眸,思绪一下飘远。 六公主萧令仪,瑞王萧明璋胞妹,乃柳贵妃所出,颇受承和帝宠爱。 前世便是在六公主的及笈礼上,柳贵妃当着承和帝的面,提起了她在多宝阁门前惊马被瑞王救下的一事,入了承和帝的眼,得了他一句有缘。 后来瑞王旧疾复发,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还是一日朝上,司天监的监正上禀承和帝,道瑞王体质多灾,得寻一位有缘之人常伴身侧,为他驱灾避祸。 承和帝听闻后,次日便下了圣旨,册封她为瑞王正妃。 “小姐,要不我们找法子推了吧?”流萤一脸担忧地道。 六公主明知道小姐眼睛看不见,却还专门送了帖子邀请,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再者,到时来赴宴的贵女们那么多,保不齐会有一些难听的话传进小姐耳朵里,她怕小姐听了难受。 “为什么要推了?”轻罗闻言有些不解:“若是六公主知道后心生不满怎么办?” 她家小姐上次因为脸上过敏错过了太子选妃,不然太子妃之位哪轮得上周婵月的头上。 这次好不容易又有了一次进宫的机会,若是入了哪位贵人的眼,赞上一句,传出来于小姐的名声也好听些。 “轻罗说的对。”宋云昭幽幽道。 六公主被柳贵妃宠得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且又是个小心眼的,最是看不惯别人风头压过她。 此番自己若是不去,难保她会心生芥蒂。 况且,这次进宫,她主要是要撇开与瑞王“有缘”的名头,免得再入了承和帝的眼。 13、傅寒关的妹妹 六公主及笈礼这天,宋云昭早早的便穿扮好与容斓一起乘马车前往皇宫,出示请柬后,宫门口的禁卫立刻放行。 及笈礼的场地就在六公主的寝宫流霞殿,她们到时殿里已经来了不少贵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细语讨论着首饰妆容。 待看见殿门口走进来的二人时,不知怎的,讨论声渐渐小了下去,直至整个殿内都安静下来,数道意味不明的眼神尽数落在门口。 进来的少女着一身浅蓝色绣百花缠枝齐胸襦裙,露出一截纤细瓷白的颈子,乌黑发髻上簪着一支嵌珍珠宝玉花钗,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得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娇艳动人。 只可惜那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如枯井般平静无波,若是能添点神采,容貌怕是更盛三分。 如此一来,倒是衬得她身边的少女容貌平平,无甚出彩的地方了。 容斓不着痕迹地往里面扫了一眼,见对面贵女们看向宋云昭的眼神里带着惊艳,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太过强烈,尽管前世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宋云昭此刻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尽量忽视那些充满探究的眼神,她被流萤扶着落座在一旁的桌案边。 身边有人窃窃私语,有那与容斓相熟的贵女在一旁与她攀谈道:“斓姐姐你身边的这位小姐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妹妹怎的从未见过?” 容斓脸上露出浅笑,语气亲昵道:“她是我妹妹云昭,平日甚少出府,所以你才不认识。” “妹妹?”贵女闻言一脸疑惑。 武安侯就只得了两个嫡子,唯一的女儿也是认的义女,怎的又出来个女儿? 贵女思索了片刻,待目光落在宋云昭的眼睛上时,脑海里隐隐冒出个猜测来。 她正待再问时,耳边突然听人道:“一个瞎子也敢来观礼,她看得见吗?” 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齐腰襦裙,乌黑的发髻上堆满金灿灿的头饰,闪得晃人眼,五官倒是俏丽可人,就是肤色略黑,偏又穿了一身显肤色的裙子。 那女子似是没控制住音量,整个殿里的人都听见了,顿时都看向宋云昭,目光里充满了看戏的意味。 侍立在一旁的流萤瞪圆了眼睛,动了动唇想呵斥回去,但最终忍了下去。 小姐看不见,她们做丫鬟的就是小姐的眼睛,夫人曾找了嬷嬷培训过她和轻罗,但凡是京中的贵女们她没有不认识的。 可唯有这个少女,她没在夫人给的图册上见过,也不知道是何身份,怕给小姐惹了麻烦。 宋云昭抿紧了唇瓣,将脸面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前世她因为眼睛的原因心里存着一点敏感自卑,加之第一次有人在公开场合下这般嘲笑她,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回去。 那些人便以为她软弱可欺,背地里没少议论过。 这一世,她可不打算再忍下去了,需知你越忍,越有人以为你怕她了,进而蹬鼻子上脸。 “我来观礼是公主殿下派人送了帖子邀请的,这位小姐莫不是在质疑殿下的决定?真是好生没有规矩。” 黄裙女子似是没料到她会反驳,一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身边的贵女见状便出声打圆场道:“珍娘向来口直心快惯了,但都是没有恶意的,这位小姐别放在心上。” 宋云昭抿唇没接她的话茬,那女子语气里的讥讽和轻视任谁都能听出来,说没恶意怕是她自己都不信。 打圆场的贵女见状面露尴尬,不由得在心里埋怨宋云昭让她当着众人的面下不来台,眼珠动了动,她扯了扯身边黄裙女子,故意道:“这位小姐许是当真了,若不然珍娘你向她赔个不是?” 黄裙女子闻言抬高了下巴看向宋云昭,撇了撇嘴角语气自豪又骄傲道:“我哥哥乃是平西大将军,她是个什么身份也配让我道歉?” 今年春,边疆以北神雪山下我朝以一万精锐对战北戎十万大军一战,最后是一位叫傅寒关的将领,带人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亲手将敌军大将斩于马下,反败为胜,此后一举成名,被承和帝册封为平西大将军。 大军凯旋回朝那日,不少贵女们都亲眼目睹了马背上那平西大将军的伟岸英姿,从而将一颗芳心交付出去。 为了接近傅将军,一些贵女们便主动结交他的妹妹何珍娘,此刻见她对上宋云昭,便不由得出声相帮。 “珍娘初回京城不懂规矩,这位妹妹别放在心上。” “就是就是,大家都是姐妹,何必闹的不愉快。” “待会公主过来见了多不好。” 何珍娘见状面含得意地瞥向宋云昭。 一旁的容斓垂下双眸,心中之前因为宋云昭而被忽略的郁气一扫而光。 眼睛看不见了就该乖乖待在家里别出门,如今被嘲笑怪得了谁。 宋云昭起先吃惊于她竟然是傅寒关的妹妹,后来简直要被她们的强词夺理气笑了,明明是对方恶言相向在先,现在倒像是自己无理取闹一般。 她动了动唇正准备说话时,突然插进来一道清冷的女声:“若是我没记错的话……” 对面说话的女子微微眯起一双凤眼看向对面那双美丽的桃花眸,“你便是宋云昭吧。” 流萤俯身凑到宋云昭耳畔小声道:“是周太傅的嫡孙女周婵月。” 宋云昭含笑朝对面点点头:“正是,家父是宣平侯宋文晏。” 周婵月的性子随了她祖父周太傅,颇爱打抱不平,前世也是她替自己解了围。 旁边几个七嘴八舌相劝的贵女闻言登时闭了嘴,噤了声。 宋家一门双侯的名头在京城没人不知道,宣平侯宋文晏任吏部尚书,掌官员考核,武安侯宋璩又屡立战功,威名赫赫,府中女眷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小时候她们也是见过宋云昭的,只是后来宋云昭不再出席这些宴会,渐渐地就被遗忘了。 周婵月扫了一眼她们几个难看的脸色,嗤笑一声后道:“以势压人终被势所压,我竟不知,现在遇事不是论理竟是看权势了。” 何珍娘被她一番话说得险些无地自容,瞪圆了眼睛想要反驳回去时,念及对方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只得含怒忍了。 气氛正僵持不下时,殿外响起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贵妃娘娘到。” 14、母子算计 殿外走进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旁边是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柳贵妃。 众人连忙起身见礼,“参见陛下,贵妃娘娘。” 承和帝携着柳贵妃在主位落座后,才嗓音温和道:“起身吧。” “谢陛下。” 待重新落座后,因着帝王威严,四周无一人敢吭声,气氛不似方才活跃。 柳贵妃招来身后宫女轻声吩咐:“你去后殿看看公主准备好了没有,可别误了吉时。” 宫女应声退下。 柳贵妃这才含笑看向下方,态度颇为亲和道:“方才你们在讨论些什么?本宫在外面听着怪热闹的。” 坐在下面的何珍娘闻言面色一白,神情有些慌乱的看向宋云昭,深怕她在贵妃娘娘面前说些什么,败坏自己在娘娘面前的好感。 周围几个方才帮着何珍娘的贵女们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还是当时第一个打圆场的贵女大着胆子道:“回娘娘,我们在讨论京城现在时兴的妆容呢。” “是吗?”柳贵妃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句,随后装作不经意间将目光落在下方位置靠前的宋云昭身上。 “这位是……?” 该来的还是来了,宋云昭深呼一口气,随后从容不迫地起身朝着上首行了一礼,“回娘娘,小女宋云昭,家父是宣平侯宋文晏。” “小女眼睛看不见,礼仪若是有不周到之处,还望陛下,娘娘恕罪。” 听闻她是宋文晏之女,承和帝难得来了一丝兴趣,威严的目光看向下首,只见下面的小姑娘纤腰楚楚,姿容明艳,倒是可惜了那一双眼睛。 “朕记得,当初你父亲还曾进宫求朕命郭慎过府为你治眼睛。” 太医院使郭慎医术精湛,是有名的杏林春手,但向来只为承和帝调理身子。 后来宣平侯求到御前,承和帝念在他兢兢业业的份上,便开恩允了。 宋云昭语气感激道:“陛下洪恩,只是后来郭院使也没能治好臣女的眼睛。” 柳贵妃闻言有些心疼道:“可怜见的,快坐下吧,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 “谢娘娘。”宋云昭装作一副感激的样子,随后扶着流萤的手坐回位置。 这时,外面又响起一道通报声:“瑞王殿下到。” 在座的贵女们心思浮动,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只见逆光走进来的男子身形削瘦,面容俊逸,一身月白色锦袍更是衬得他温润如玉,恍如谪仙。 如此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又出身显贵,气质不凡,贵女们看向他含着清浅笑意的眸子,不约而同地都红了脸颊。 容斓瞪大了一双杏眼,惊喜地看向缓缓朝她走来的男子,一颗心剧烈跳动着。 他竟然是那日在多宝阁门前救了自己的人。 当初她便觉得他一身清贵,出身不凡,没想到居然是瑞王殿下。 瑞王走到殿中央,不急不缓地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承和帝面上神情缓和,声音慈爱道:“起来吧。” 承和帝子嗣不多,成了年的皇子就只有大皇子端王,太子,以及瑞王。 因为瑞王自幼体弱多病的原因,再加上柳贵妃得他喜爱,承和帝对这个儿子便格外偏疼些。 侍立在旁的小太监有眼色地搬了一个凳子放在承和帝侧下首。 瑞王落座后,柳贵妃看着儿子略微泛着苍白的唇色,目露担忧道:“你身子向来不好,今日便是不来,令仪也不会怨你的。” 萧明璋温煦地笑着道:“今天是令仪及笄的好日子,我这个做兄长的怎能缺席。” 他说完掏出一个扁长的木匣子递给一旁的宫女,“这是我为公主准备的及笄礼,你拿去给她看看喜不喜欢。” 宫女上前接过,应了一声后转身往后殿去。 想到这个女儿娇滴滴又爱挑剔的性子,承和帝含笑着问:“是你亲自挑的?” 瑞王点头:“儿臣前些日子去多宝阁挑的。” 他说完将温润的目光投向对面贵女们坐的宴席上,定定的看着一个女子道:“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一辆受了惊的马车,身边的侍卫救下后,才知对方竟然是宣平侯府的姑娘。” 他话音一落,宋云昭便察觉到有数道目光像刀子一般扎在自己身上。 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宋云昭故作惊讶道:“上次救了斓姐姐的公子没留下姓名便走了,斓姐姐为此还很是遗憾不能亲自道谢,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殿下。” 她说完一脸欢喜地扯了扯身旁容斓的衣袖,一副很为她感到开心的样子,“斓姐姐你现在知道了恩公是谁,还快赶紧向殿下道谢。” 容斓登时红了脸,悄悄抬眸羞涩地瞥了对面男子一眼,起身朝他福身一礼,嗓音柔柔充满感激道:“臣女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萧明璋脸上神情僵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自然道:“不必多礼,当时情况太过危险,换作任何一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方才故意说得含糊,便是想误导众人和父皇他救了的人是宋云昭,没想到宋云昭却偏偏扯出了容斓,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为之。 迎着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容斓坐回位置,心中冒出无限欢喜甜蜜,又隐隐有些得意。 恰在这时,柳贵妃身边的丫鬟来禀六公主已经准备妥当,柳贵妃便宣布开始。 宋云昭因着眼睛看不见,便觉得过程格外漫长,好不容易撑到结束,承和帝起身离开,她随着众人离座跪送,从进宫起心中就一直紧绷的弦慢慢松弛下来。 虽然还剩最后的结局没有改变,可一切都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心不在焉地用完宴席,有贵女开始起身告辞,宋云昭便也跟着起身,容斓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瑞王,随后跟在宋云昭身后出了流霞殿。 甬长的宫道上,流萤扶着宋云昭落后容斓一段距离,随后低声道:“奴婢方才趁众人观礼的时候出去找宫女打听了一下,那何珍娘打着傅将军的名号耀武扬威,却原来什么都不是。” 想到从宫女口中听来的消息,流萤面上神情有些讽刺:“这个何珍娘的母亲是傅将军的父亲在边关纳的良妾,而何珍娘是她母亲和前任丈夫生的,之后才被带进傅家。” 宋云昭闻言有些惊讶:“不是亲妹妹?” 她原先不知道何珍娘的姓,还以为是傅寒关的亲妹妹,却原来是继妹。 流萤摇头:“不是。” 不过是一个妾带进傅家的外姓女,也敢嘲笑她们小姐。 宋云昭叮嘱道:“回去若是阿娘问起,你只当没这回事。” 阿娘一直怕她因为眼睛的原因受人嘲笑,若是知道了心里还不知道该怎样难过。 流萤点头应了。 …… 来观礼的客人们都走完了,六公主嘟起樱唇抱着兄长的手臂撒娇道:“我不喜欢那个宋云昭,哥哥可不可以娶别的女子给我做嫂子?” 那个宋云昭,方才她在席上看了几眼,是个瞎子不说,长得还妖妖艳艳的,一看就是个会勾人的狐媚子,她讨厌死了。 “胡说些什么!”柳贵妃敛起方才席间脸上的笑容,目光威严地盯着女儿。 先前她仔细的观察过宋云昭,见她进退有度,仪态大方不说,容貌也很是出挑,除了眼睛看不见,别的不比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周婵月差,更何况她背后是宣平武安两大侯府。 六公主瘪了瘪嘴,神情有些委屈,但到底不敢反驳母亲。 柳贵妃见状看向儿子问道:“若是为了拉拢宋家也不是非她不可,武安侯的那个义女容斓也不错。” 宋云昭眼睛看不见,日后进了瑞王府,只怕难以担起主母之责。 萧明璋揉了揉妹妹的长发以示安慰,随后道:“容斓虽顶着武安侯义女的名头,但到底不是姓宋,终归比不上血缘亲近的宋云昭。” 且还有一层原因他不好当着母妃的面说出来,那日在多宝阁门前见了宋云昭一面后,他便像是着了迷一样,再也忘不掉了。 儿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柳贵妃见他已经决定了便不再多说什么。 …… 宋云昭回到府中后,率先去了父母住的玉铭院。 崔氏正在叮嘱儿媳顾潆孕中需要注意的事项,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喜爱。 顾潆原本正耐心的听着,不经意间抬头便看到走进来的宋云昭,遂含笑着打招呼道:“窈窈回来了。” “阿娘,大嫂。”宋云昭笑着回应。 崔氏收住话题,转而将女儿拉到身边坐着,问她宴席上的事。 宋云昭掠过与何珍娘起争执的事,专门挑了瑞王说出来,末了佯装不经意道:“没想到那日的公子竟然是瑞王殿下,可真是巧,女儿听说瑞王甚少出府,没想到那天不但偶遇了他还被他所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崔氏将两件事前后联系了一番,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你可有好好谢谢人家?” 宋云昭一脸认真道:“严格论起来,真正救了女儿的人是傅将军,瑞王殿下救的是斓姐姐,不过斓姐姐在宴上已经道过谢了。” 崔氏闻言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没再说什么。 等到晚上宣平侯下值回来后,崔氏便将心里的猜测说给丈夫听。 “我总觉得这两件事太过巧合了点,且窈窈和六公主素不相识,偏偏这次公主及笄还请了窈窈进宫。” 宫宴之上,瑞王当着圣上和众贵女的面挑出这件事,难保不会让人多想,若真是如此,也不知瑞王看中的是窈窈还是容斓。 宋文晏接过妻子递过来的茶盏饮了一口,皱眉沉默。 承和帝年事已高,虽已立了太子,但难保余下的两位王爷会甘心辅佐太子登基。 端王占长,背后又有手握兵权的傅寒关,唯独剩下的瑞王,他偶尔在宫中碰见时,对方永远都是一副温润如玉,态度亲和的样子。 只是他隐隐有种感觉,瑞王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窈窈早已及笄,先前你总是舍不得为她相看人家,这次该着手准备了。” 万一真如妻子所猜测的那样,他们也好有个对策,这么些年就只得了这么一个娇娇的女儿,他可不想将她送去那等吃人的地方。 崔氏只得应了,只是心里却极为不舍,仿佛女儿明早便要立刻出嫁一般。 15、姐姐,你是神女吗? 自入了盛夏,温度一日高过一日,侯府各处院子里的主子们渐渐用上了冰鉴。 宋云昭身子弱,崔氏担心她用多了冰寒了身子,便严格把控每日汀芳阁的用冰量。 宋云昭无法,便提出去京郊的一处别庄上住一段时间,正好还可以远离京城,避开瑞王,崔氏见女儿夜间休息不好,白日里恹恹的没有精神便点头同意了。 宋云昭原本是想叫上大嫂顾潆一起,只是顾潆怀孕还不足三个月,不宜舟车颠簸,便婉拒了。 因此,用罢早膳后,趁着天儿还不是太热,宋云昭吩咐流萤轻罗收拾好衣物,由四哥宋云韶护送着前往京郊别院。 这处别院位于凌云峰山脚下,是崔氏当年的陪嫁,附近村庄住的大多都是佃农,因着风景优美,环境清幽,不少世家大族都在此处买了地建庄子,盛夏过来避一避暑。 别院里的管家早早就得了消息率人等在门口,很快便见路口缓缓驶来两辆马车,为首的马车宽敞华丽,旁边跟着的骑马少年正是侯府四少爷宋云韶。 马车平稳停在大门口,宋云韶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随后转身去扶车里的妹妹。 宋云昭扶着哥哥的手走下马车,触手的肌肤干燥温暖,手心里还出了一层薄汗。 她掏出绣帕递过去,有些心疼地抱怨道:“日头这般烈,马车不坐却偏要骑马。” 宋云韶接过帕子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浑然不在意地道:“晒黑些才更显男子气概呢。” 再说了,马车是女孩子坐的,男孩子就该骑马才是。 管家指挥着下人们将宋云昭带过来的东西抬进院里,随后笑眯眯地上前见礼:“四少爷,大小姐。” 宋云昭以前随母亲来过几次别庄,因而对这个管家有些印象,“杨叔。” 杨管家笑容和蔼地应了一声,随后领着他们兄妹二人往宋云昭以前来住过的院子去。 别庄当初是仿造江南园林的风格建造的,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充满江南风韵。 宋云昭以前住过的院子叫立荷院,里面挖出了一块荷塘,引了活水进来,如今已荷叶田田,露出了几点嫣粉色的花苞,清澈见底的池水里,金灿灿的锦鲤摇摆着轻纱似的尾巴,灵活的游来游去。 西面的院墙边长了一棵粗壮的石榴树,枝桠间榴花灼灼似火,缀满枝头,有的花瓣已经凋零,露出青涩的石榴果子。 这棵石榴树还是当初宋云昭兄妹俩小时候一起栽下的,没想到后来结出的石榴不仅红如宝石,还饱满多汁,宋云昭每年都要尝一尝。 待流萤轻罗二人将带来的箱笼归置好后,时间已经接近晌午,宋云韶索性留下来陪了妹妹一起用午膳。 用罢午饭后,待外面的日头稍落下些许,宋云韶便动身回府。 宋云昭将兄长送至门口,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路上小心些,别骑那么快。” 明明自己是哥哥,宋云韶此刻却觉得像是被当成弟弟一样,不禁有些无奈道:“知道了,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唠叨。” 宋云昭闻言瞪大双眸,有些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像是一只小河豚。 宋云韶见状莞尔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髻,“我先走了,以后若是有事便让人去府里通报。” 宋云昭点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便听见兄长翻身上马的声音,黑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跑向官道。 马蹄声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宋云昭转身正准备进门时,耳边却突然听见几道似有若无混杂在一起的咒骂声。 她顿住脚步,看向身旁的流萤:“你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流萤闻言凝神听了片刻,随后将目光投向对面的拐角处,“听见了,像是有人在吵架?” 她说完见宋云昭像是有意去看看,便扶着她往墙角去。 主仆俩越往那边靠近,咒骂声便越清晰,只是有些稚嫩,像是小孩子的声音,里面还掺杂了一道很低的哭泣声。 拐过墙角,对面不远处几个穿着粗布麻衫的孩童正围在一起大声斥骂着,甚至还有人往里面扔泥巴。 流萤抬眼望去,只能看见中间被围住的人露出的一截粉色衣裙。 “傻子,你就是傻子!” “我们才不跟傻子一起玩。” “就是就是,你笨死了,连捉迷藏都不会。” “……” 光听声音宋云昭也能猜出对面是个什么情形,不由得抬高了嗓音斥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流萤扶着她走到跟前,这些个小孩子们都是生活在附近佃农家的孩子,因为时常能看见有贵人来这边的别院居住,他们也能通过衣着打扮分辨出来。 此刻见到宋云昭主仆二人,下意识停了咒骂,顷刻间一哄而散,露出里面蹲坐在地上,被他们围住欺负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樱粉色的百蝶穿花齐胸襦裙,看那质地是很好的料子,寻常显贵人家也很难得,乌黑的发髻有些凌乱,一张小脸上染了脏灰,只露出一双圆溜溜,清澈纯净的双眸。 流萤看了一眼少女纤细娇小的身形,心中有些诧异,她起先以为被欺负的也是个小孩子,没想到看年纪身形与自己差不多大。 坐在地上的少女抬起小脸,呆呆地仰望着走到她面前的宋云昭,一双如鹿眼一般澄澈的眼眸眨了眨,乌黑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的,她眼中流露出惊艳,“姐姐你是神女吗?” 少女的声音又甜又软,还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稚气,宋云昭听了不由得莞尔一笑,瓷白的小脸上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当然不是,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少女闻言抿住了嫣红的菱唇,不说话了,只是脸上神情有些委屈。 流萤见状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用手轻拍着她裙摆上沾染的灰尘。 少女偷瞄了几眼对面的宋云昭,像是发现了什么,惊讶地“咦”了一声,“神女姐姐,你是瞎子吗?” 流萤闻言脸色霎时有些难看,下意识看向宋云昭安慰道:“小姐别往心里去,奴婢看她神智似孩童,当是无心的。” 宋云昭听罢后不由得恍然,先前她便觉得面前的少女嗓音不似孩童,但却带着稚气,更何况方才少女那样问时语气并无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 少女情绪却格外敏感,她偷偷瞥了一眼流萤有些难看的脸色,上前几步怯怯地伸出一只小手悄悄攥住宋云昭的衣袖一角,“神女姐姐,阿梨不是傻子,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吗?” 她漆黑圆润的眼睛湿漉漉的,里面充满了孩童般的渴望,嗓音又软又糯,宋云昭听了莫名想到前世那个奶声奶气喊着她“姑姑”的小侄女,心尖尖不由得软成一片。 “你叫阿梨吗?我叫宋云昭,这旁边便是我家,日后欢迎你来找我玩。” 宋云昭摸到攥住她衣袖的小手握住,触手的肌肤温暖绵软。 叫阿梨的少女闻言乌黑澄澈的眸子瞬间流露出浓浓的欢欣喜悦,她忍不住看向宋云昭牵着她的手,脸上笑得更加开心,“神女姐姐,阿梨可以去你家吗?” 一旁的流萤有些好奇地问:“阿梨你的家在哪?你的家人呢?”若是家人找不到她该会担心了。 阿梨看了流萤一眼,却不说话,只催促般地摇了摇宋云昭牵着她的手,像是在撒娇一般。 宋云昭只当她不愿意说,便示意流萤先带着她一起回去。 流萤无奈,只好上前扶着宋云昭回了别院。 一路上阿梨格外乖巧听话,一句话也不说,眨着大眼睛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只是始终紧紧握住宋云昭的手不放。 回到立荷院后,轻罗迎上来,见到阿梨后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这位姑娘是?” 流萤见阿梨抿着小嘴只专注地盯着宋云昭看,便回答道:“在外面遇到的,叫阿梨。” 她说完见阿梨小脸上脏乎乎的,便出声提议道:“阿梨你脸上都是灰,我带你去洗干净?” 阿梨:“……” 四周静了片刻,流萤回忆了一番,发现阿梨从始至终好像只与小姐说过话,自己每次与她说话她都没回答。 宋云昭也发现了,语气不由得带着试探道:“阿梨听话,姐姐在这儿等你。” 阿梨眨巴了两下双眸,最后默默的松开拉着宋云昭的手,无声走到流萤身旁。 果真是只听小姐的话,流萤见状有些哭笑不得,随后领着阿梨往旁边的净房去。 轻罗扶着宋云昭去了荷花池旁边的凉亭,然后倒了一杯花茶送至她手边,“这个叫阿梨的姑娘看样子约莫与小姐差不多大,只是神智异于常人,小姐在哪儿领回来的?” 看她身上穿的料子,应该也是出身富贵,莫不是附近别庄里的主子小姐? 宋云昭轻啜了几口花茶,随后嗓音淡淡道:“不知道是哪家的,你找人出去打听一下,说不定她家人正在寻呢。” 阿梨这样的,她家里的人应该随时关注着才是,怎会让她一个人出来,还被那几个孩子欺负,若不是自己碰巧遇见,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轻罗抬眼见她神情淡淡,待自己还没有待那个刚认识的小傻子亲密,心里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气愤、嫉妒、委屈,几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有些难受。 福身应了一声,轻罗转身正准备出去时,又听见宋云昭道:“我记得晌午间流萤往井水里冰了半篮子樱桃,你待会给提上来。” 井水冬暖夏凉,在里面冰镇过的水果又凉又甜,阿梨应当会喜欢吃。 “知道了。”轻罗说完出了凉亭。 很快,流萤便领着梳洗过后的阿梨过来,阿梨眼神四处搜寻着,待看见坐在石桌边的宋云昭后,眸光一亮,欢快的跑过去蹭到她身边。 见她如此亲密地黏着自己,像极了前世那个一见到自己便扑上来就不舍得撒手的小侄女,宋云昭的一颗心瞬间软成一片,不自觉地便将她当成小孩子对待。 “阿梨,你口渴吗?”宋云昭说着示意流萤给她倒茶。 她眼睛看不见,便没发现流萤看着阿梨的眼神有些怪异。 流萤上前倒了一杯花茶递过去,然后便见阿梨双手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秀气地抿着,配上那张天仙似的容颜,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方才为阿梨擦干净脸颊后,她震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那一张小脸上,肌肤白得如同雪花,秀气的黛眉下,一双眼眸像是在山林溪边饮水的小鹿的眼睛,乌黑纯净,不掺一丝杂质,挺立的琼鼻下,一张菱唇红如樱桃,水嫩诱人。 若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任谁也看不出是个痴儿。 这般显眼的容貌,除了她家小姐,她还没见过京中有哪家贵女可以与之相比,也不知道阿梨是哪家的女儿。 轻罗很快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用白玉莲花盏盛了樱桃端过来。 刚从井水里拎出来的樱桃,上面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一颗颗红如宝石,饱满多汁,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阿梨双眸盯着樱桃,有些发馋,流萤见了不由得好笑道:“快吃吧,都是小姐为你准备的呢。” 阿梨闻言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捏了一颗,就在流萤以为她要迫不及待地吃下去时,那只玉手却换了个方向送至宋云昭唇边,“神女姐姐吃。” 宋云昭有些无奈,“阿梨唤我姐姐便好。” 神女姐姐什么的,若是被别人听见只怕该嘲笑自己不知羞了。 阿梨不应,执着地举着小手。 宋云昭只好启唇含下那颗樱桃,上下牙齿轻轻一咬,甘甜清凉的汁水瞬间盈满口腔。 见她吃了,阿梨放下手指间捏着的樱桃梗,转而又捏了一颗送至宋云昭唇边。 宋云昭微微低头将口中的樱桃核吐进流萤捧过来的小盏里,随后摇了摇头道:“我不吃了,你吃吧。” 阿梨闻言这才乖乖地将那颗樱桃送进自己嘴里,秀气地嚼着果肉。 流萤见轻罗盯着阿梨看了好几眼,忍不住出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阿梨生得太美,我刚才给她擦干净脸也很惊讶呢!” 宋云昭听了不由得感兴趣地问了一句:“有多美?” 流萤轻罗她俩跟着自己参加宴会见识过不少气质高贵,容貌不俗的贵女,如今阿梨能入她俩的眼,还让流萤惊讶一番的,应当是个难得的美人了。 这附近住的除了佃农,余下的皆是显贵人家,阿梨极有可能也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姐。 只是她却未曾听过,哪家豪门望族有一个神智异常的小姐,难不成阿梨是个不受宠的庶女,所以才被养在别庄里? 流萤看向同样娇艳动人的主子,知她不是那种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看的心胸狭隘之人,因而毫不迟疑道:“阿梨与小姐相比,不相上下。” 只是两人各有各的美,阿梨是那种不沾染凡尘的,山中精灵一般的纯净之美。 而她家小姐,就好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娇艳欲滴,明媚动人。 轻罗收回落在阿梨脸上的目光,撇了撇嘴后道:“奴婢倒是觉得,阿梨生得不及小姐美。” 再美又有什么用,被养在别庄里,还不是说明见不得人。 阿梨专心地吃着樱桃,对她们的讨论像是没听见一般,一小会儿的时间,莲花盏里的樱桃去了大半,流萤见了不由得提醒宋云昭。 阿梨不听她们的话,自己便是说了也不顶用。 宋云昭闻言连忙出声道:“这些樱桃都是用井水浸过的,吃多了肚子该不舒服了,阿梨若是喜欢吃,还剩下的半篮子待会都送到你府上去。” 阿梨眨了眨乌黑卷翘的羽睫,随后听话地将一颗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的樱桃又放回去,软糯着声音道:“阿梨不吃了。” 流萤掏出帕子上前,弯下腰仔细地替她擦掉嘴角沾的红色汁水,阿梨乖乖坐着,一动不动地任她擦着。 流萤见了心中一软,下意识便将她当作了自家妹妹一般照顾。 16、阿梨的哥哥 这时,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杨管家领着三人往凉亭这边走来。 阿梨见了一把推开面前的流萤,躲到宋云昭身后。 宋云昭有些惊讶,回过身去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杨管家领着人已经进了凉亭,其中一个穿着酱紫色绣菊花福寿图案衣裙的婆子冲到宋云昭身边一把拉住阿梨,扯着嗓音道:“小姐,老奴可算是找着你了,你偷偷跑出府去,可吓死我了。” 流萤见阿梨挣扎着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呵斥:“你这婆子好生无礼,没看见我家小姐还坐在这里吗?” 杨管家瞥见宋云昭已经蹙起来的黛眉,上前去拉过那婆子,告罪道:“小姐恕罪,方才轻罗姑娘吩咐下人们去附近打探有没有哪家丢失了人口,随后便有下人领来了她们三人。” “她们三人是旁边半月别庄里的,道是小姐偷跑了出来,因此我便将她们领了过来见小姐。” 哪曾想到这个婆子如此没有规矩,也不知道半月山庄是京中哪个府上的。 那个婆子见状神情讪讪,连忙向宋云昭赔罪道:“小姐勿怪,老奴是太担心我家小姐了,一时忘了规矩,还忘小姐恕罪。” 来的路上她已经从管家口中得知这个庄子里住的是京中那个一门双侯宋家里的嫡姑娘,只是见了面前这位才知道是个眼睛看不见的,长得还妖妖娆娆不像是正经人家里的小姐。 府上小姐偷跑出来,仆人太过担心一时忘了规矩也是情有可原,宋云昭便掲过这茬,“不知贵府是哪位大人的?” 婆子转了转眼珠,心中想着若是说了出来,万一日后这位小姐见了她家主子提起这事,回头主子免不了要治自己照顾不力之罪,因而便腆着笑脸道:“不过是个小官之家,说出来小姐怕也是没有听过。” 对方既然不愿意说,宋云昭也就没再刨根问底,反正她若是想知道,有的是法子打听出来。 因此,她转头看向旁边默不出声的阿梨,“阿梨认得她们吗?” 别万一是借机混过来的不轨之人。 那婆子见宋云昭与阿梨说话,布满皱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不屑,自从被主子调到小姐身边贴身照顾,小姐拢共也没和自己说过多少句话。 自己一个照顾多年的贴身嬷嬷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刚认识不过半天的陌生人。 婆子心中这般想着,阿梨却扯着宋云昭的衣袖点了点头,声音低低的:“认识,许嬷嬷,夏云,暑雨。” 夏云暑雨是站在亭子边没有上前的两个绿衣丫鬟,她们二人听了阿梨的话后,抬头看向宋云昭,一脸震惊。 小姐是个痴儿,且还不爱说话,她们刚被老夫人调到小姐身边没多久,至今小姐还没与她俩说过一句话,没想到却愿意跟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开口。 许嬷嬷也听见了,脸上表情有些不太好看,心中暗骂死丫头没良心,自己伺候了她那么久,到头来还抵不过一个外人。 见她都认识,宋云昭放了心,因而放柔了嗓音道:“那要不阿梨先回家?你出来了这么久,家里人该担心了,日后若是有空再来我这儿玩?” 阿梨垂着头不说话,神情充满不舍。 许嬷嬷见状上前低声劝着:“小姐快随老奴回去吧,外边天都快黑了。” 阿梨瞥了她一眼,随后看向宋云昭,“神女姐姐以后可以去找阿梨玩吗?” 许嬷嬷总是不让她出来,哥哥很少带她出去玩,所以她才偷溜出来找人陪她一起玩的。 可是那些人说她是傻子,不愿意带她一起玩,只有神女姐姐不嫌弃她。 “当然可以。”宋云昭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阿梨闻言双眸一弯,雪白的小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美好又单纯。 许嬷嬷见状便要去拉阿梨的小手,阿梨躲了一下,自己一人脚步轻快地出了亭子。 见流萤和轻罗都看着她,许嬷嬷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然后对着宋云昭福了福身子,“老奴先替主子谢过小姐。” 若不是她,自己能不能找到阿梨都难说。 阿梨生得貌美,又是个傻的,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骗走了去,她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抵的。 宋云昭颌首,“阿梨性子单纯,身边离不得人,你们日后更得细心才是。” 论理这些话轮不到自己一个外人来说,只是她太喜欢阿梨了,所以才逾距多说了一句。 “老奴省得。” 许嬷嬷说完便转身出了凉亭,与那两个丫鬟护在阿梨左右。 本已经走到荷塘对面的阿梨像是不放心似的,转身又叮嘱了一句:“神女姐姐一定要来找阿梨哟,阿梨在家里等你。” 宋云昭站在凉亭里,十分有耐心地应道:“放心吧,我不会忘记的。” 阿梨闻言这才放心下来,转身离开。 …… 翌日,红日高升。 宋云昭用罢早膳后,带上流萤轻罗俩人前往阿梨住的半月山庄,顺便还带了一篮子新鲜采摘回来的樱桃。 因着两处离得近,主仆三人便步行过去。 笼罩在山林间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大片大片翠色欲滴的新绿。 道路两旁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小朵小朵的清新可爱,花瓣上凝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因花朵娇嫩不堪重负而摇摇欲坠。 呼吸间尽是花草树木的气息,清爽宜人。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主仆三人便抵达了半月别庄,门房进去通报后很快便将她们迎进去,引到客厅。 许嬷嬷早就得到了消息,已经在客厅等着了,待看见了宋云昭后,笑着迎了上去。 “宋小姐勿怪,我家爷昨晚未归,所以只能由老奴逾距来招待您了。” 宋云昭出身显贵,又是登门做客,自然轮不到一个下人出面招待,只是她也不在意,反而注意到许嬷嬷口中的“爷”。 也不知道这个“爷”和阿梨是什么关系。 “不妨事。”宋云昭被扶到宽椅边坐下,随后问道:“阿梨怎的不在?” “小姐贪睡,到现在还没起呢,让宋小姐见笑了。” 许嬷嬷说完看向对面的宋云昭,语气略带试探地问:“要不宋小姐下午再过来?” 宋云昭闻言有些失望,却也无法,只得点了点头,身后的轻罗见状上前将自己带过来的一篮子樱桃递给许嬷嬷。 “昨日我家小姐见阿梨小姐很喜欢樱桃,今日便让奴婢带过来一些给阿梨小姐尝尝。” 许嬷嬷连忙接过来,口中谢道:“宋小姐有心了,老奴先带我家小姐谢过宋小姐。” 宋云昭闻言没再说什么,扶着流萤的手起身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流萤抬头看向门口,认出跑进来的小丫鬟正是昨日跟随许嬷嬷来接阿梨的暑雨。 暑雨神情慌乱,径直跑向许嬷嬷,随后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断断续续的,宋云昭隐约听见像是提到了阿梨。 许嬷嬷听罢后心弦一紧,随后看向宋云昭面带歉意道:“宋小姐对不住,老奴有事得先走一步,不若我唤下人送您出府?” 轻罗见状忍不住气呼呼地道:“你们也太没规矩了吧!这般怠慢我家小姐。”也就是小姐气性好不与她们计较。 宋云昭面上并无不悦,甚至言笑晏晏体贴道:“嬷嬷有事尽管去办,我们自行离开就是。” 许嬷嬷闻言知道有些不妥,但也顾不上这些了,向宋云昭告罪之后便带着暑雨仓促离开,连那篮子樱桃都没顾得上。 人都走后,宋云昭敛起笑意,蹙眉吩咐流萤道:“你悄悄跟上去看看。” 她总觉得许是与阿梨有关。 “奴婢这就去。” 流萤点头应下,随后转身出了门,悄悄跟上许嬷嬷。 …… 许嬷嬷一路心急如焚的回到望月阁,早在心里将夏云暑雨二人骂了个千百遍,待进了内室看见那半掩的轻纱下一张布满潮红的小脸后,更是险些气背过去。 夏云六神无主地跪坐在床边脚踏上,眼眶含泪,看见进来的许嬷嬷就像是见到救星一般。 “嬷嬷,小姐她身子好烫,可怎么办呀。” 许嬷嬷健步上前狠狠掐了她几下,恨铁不成钢道:“哭,就知道哭,还不快滚去让下人套马车进城请大夫。” 夏云被掐了也不敢躲,听了许嬷嬷的吩咐后连忙起身抹着眼泪往外跑。 许嬷嬷坐到床边,俯身探手去摸阿梨的额头,待摸到一手烫热时顿时心头一沉。 床上的人儿烧得双颊泛着潮红,双眸紧闭,如蝶翼般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她像是有些难受,不断摇着头,嘴里喃喃叫着“哥哥”。 许嬷嬷转身吩咐暑雨道:“我记着来别庄前备了好些散热贴带过来,你快去找出来。” 暑雨心里慌得要命,听到吩咐后连忙去翻箱笼,只是翻了半天也找不到,急得眼眶渐渐泛了红。 许嬷嬷见状气得狠骂了一句,随后去帮着一起找。 许是两人动静太大,床上的阿梨被吵醒,睁开一双雾气朦胧的双眼,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她起身便要掀开被子下床。 许嬷嬷不经意间瞥见,连忙上前又将她按躺回去,“你又起来添乱做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阿梨眨了眨有些泛着红的眸子,嗓音干涩道:“我想去找神女姐姐。” 神女姐姐说好了今天要来找自己玩的,可是她没有来,阿梨有些难过。 许嬷嬷用薄被给她裹住,口中斥道:“都烧成这样了还去找她,她一个瞎子能给你治病么?” 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许嬷嬷脸色难看到极点,转脸就朝着暑雨破口大骂:“你的记性被吃到狗肚子里了?当初自己整理的箱笼自己想不起来放哪儿去了?”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暑雨又是心慌又是委屈,箱子那么多,又过去了这么久,她怎么能记起来散热贴被放哪去了。 擦了擦脸上的泪,暑雨正准备去翻下一个大箱子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截淡绿色的裙摆进了屋。 “许嬷嬷。” 流萤寒着一张小脸进了屋,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床边一脸惊讶的看向她的许嬷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侮辱我们家小姐。” 她一路跟过来贴在窗边听了一会,发现是阿梨小姐生病了以后正准备去向自家小姐禀报,哪曾想到这个老婆子竟敢对小姐不敬。 许嬷嬷闻言心中一慌,布满皱纹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抹笑来,正准备解释时,阿梨却挣脱开她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渴望地看向流萤。 流萤心疼阿梨,知道她在找谁,连忙道:“阿梨小姐别急,奴婢这就去请我家小姐过来。” 她说完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许嬷嬷,然后转身跑去客厅见宋云昭。 宋云昭听闻阿梨烧得厉害,想到之前来别庄时,阿娘给自己备下的散热贴和几包退烧的药材,连忙吩咐轻罗去取过来。 轻罗应下,转身快步往别庄去。 流萤扶着宋云昭急忙忙往阿梨住的院落走去,路上趁机说了望月阁里混乱的情形,末了才气愤道:“许嬷嬷不仅对小姐你不敬,且对阿梨小姐也态度轻慢,一点规矩都没有,也就是欺负阿梨小姐什么都不懂。” 宋云昭先前便觉得阿梨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否则也不会让阿梨一个人偷溜出来,被那群孩子们欺负。 还有方才,日上三竿主子不起,竟没有一个丫鬟进屋去看看,直到现在才发现是发了热。 经流萤这么一说,更证明了是下人的失职。 她们主仆二人到了望月阁时,暑雨已经找到了散热贴给阿梨敷上了。 阿梨乖乖地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闹,待看见进来的宋云昭时,通红的小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神女姐姐。” 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宋云昭听得心一酸,她被扶到床边坐下后,一只热乎乎的小手很快便伸过来握住她的。 “凉凉的,好舒服。”阿梨摸了摸宋云昭柔软的手,随后将自己另外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宋云昭用双手将她伸过来的两只小手包裹住,触及到那异于常人的体温时,有些心疼。 “去请大夫了没?” 许嬷嬷心中惴惴的站在一旁,正愁没有机会向宋云昭请罪,听了她的问话后连忙觍着脸道:“夏云已经派人去请了。” 这里距京城虽然近,但一来一回估计还得有一段时间,宋云昭握着阿梨的手放柔了声音安慰道:“阿梨乖,再忍忍,等下轻罗就把药取来了。” 当初来别庄,阿娘替她准备了许多药材,消暑的,治蚊虫叮咬的,退烧的等等有备无患,今天正好用上了。 阿梨点点头,神情乖巧道:“神女姐姐陪着阿梨。” 宋云昭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好,姐姐陪着阿梨。” 阿梨咧开小嘴,开心地笑了。 这时,门口光线一暗,许嬷嬷抬头看去,是回来的夏云,只是她脸色惨白如纸,泛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 许嬷嬷的目光凝住在夏云身后那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子上,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邃冷冽的黑眸。 进来的男人身形修长,挺拔如松,五官俊美无俦,一双乌眸如潭底寒石,冷意沉沉,一身玄色直衬得他气质冷凝,冰冷肃杀。 宋云昭敏锐地听见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接着耳边突然响起流萤的惊呼声:“傅将军!” 傅将军? 傅寒关?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宋云昭莫名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往后退了退。 傅寒关瞥了一眼旁边那布满震惊的明艳小脸,随后撩开衣摆坐在宋云昭方才坐过的位置。 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探上阿梨滚烫的脸颊,阿梨眸光亮了亮,只是嗓音怯怯的,“哥哥。” 哥哥? 一脸震惊的流萤看向同样一脸震惊的宋云昭。 傅寒关竟然是阿梨的哥哥! 17、为她遮阳 房间内一片安静,带着轻微燥意的夏风吹进大开的轩窗,轻轻撩动着床边轻纱。 外面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轻罗端着药碗进了内室,“小姐,药煎好了。” 她一路跑回别庄取药,然后又跑着回来去厨房煎药,此刻累得额头隐隐出了汗,呼吸急促。 宋云昭站在一旁道:“傅将军,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可以退烧的药,大夫一时半会也来不到,您看要不先让阿梨喝了?” 她说完后心中有些忐忑,不确定傅寒关会不会相信她。 傅寒关看了她一眼,随后颌首,淡淡的嗓音里带着感激,“有劳宋小姐了。” 宋云昭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旁的暑雨见状连忙上前去扶起阿梨,轻罗蹲在床头给她喂药。 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难闻的苦涩味,阿梨闻到后立刻皱起了小鼻子,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神下意识地偷偷瞥向对面。 触及到妹妹偷瞄自己的眼神,傅寒关故意严肃了神情,声音威严:“阿梨听话,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阿梨闻言瘪了瘪小嘴,表情既害怕又委屈,但到底不敢反驳,只能乖乖地张开嘴。 轻罗吹凉了药汤一勺一勺喂过去,一碗药很快便见了底,阿梨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可怜兮兮道:“好苦,阿梨想吃糖。” 许嬷嬷连忙从桌子上的点心盒里拿了蜜饯喂给阿梨,看向她的神情充满了心疼和慈爱,“小姐乖,吃了蜜饯就不苦了。” 流萤见她前后两个模样,暗中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头气闷。 阿梨喝完药后没多久,管家便带着请来的大夫急忙忙赶过来了。 老大夫上前替阿梨把了脉,沉吟片刻后道:“没甚大事,就是不小心着了凉才引发的高热,老夫见这位小姐似乎被喂过药了,很快就会退烧的。” “这位小姐底子好,老夫再开几副药调理一下就是。” 屋里人听罢后心中皆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傅寒关上前神情郑重道:“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笑眯眯地应了,随后走到桌边去开药方。 宋云昭蹙着黛眉看向傅寒关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愧疚:“昨日阿梨在我那吃了不少井水浸过的樱桃,估计是因此才受了凉。” 咬了咬下唇,她满脸自责地道:“对不起,怪我当时没看住她。” 阿梨不懂事,自己当时应该早点拦着的,否则,阿梨就不用像现在这般难受了。 傅寒关闻言看向对面,小姑娘愧疚的垂着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纤细的十指翻绞着手里的绣帕,瓷白的肌肤都被勒出了红痕。 床上的阿梨舔了舔嘴巴,对着宋云昭笑的一脸开心,“樱桃,好吃。” 宋云昭听了后心中更加歉疚,傅寒关却讶异地瞥了一眼阿梨,随后嗓音淡淡道:“宋小姐不必自责,你也不是有意为之。” 桌子旁的老大夫写好了药方交给身边的管家,随后看向宋云昭道:“老夫方才把脉见这位小姐肠胃并没有问题,应与吃多了凉物无关。” 他说完后便收拾了药箱往外走,管家拿着药方跟上去送他出府。 站在角落里的夏云心里却咯噔一下,脸上血色渐渐褪去,眼神下意识地看向房间的角落处。 宋云昭听罢后心中好受许多,想到自己再留下来便有些不合适,因而也提出告辞。 阿梨吃了药后有些犯困,听到宋云昭要走后睁大快要阖住的双眸看过去,“神女姐姐,阿梨好困,等我醒了再去找你玩好不好?” 她声音里充满了不舍和可怜巴巴的希冀,宋云昭听得心尖软成一团,嗓音都不自觉放轻了,“好呢,阿梨快睡吧。” 阿梨闻言眸光亮了亮,随后再也抵不过药效,睡了过去。 傅寒关俯身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一只细胳膊给送进被子里,随后起身看向宋云昭:“傅某送宋小姐出府。” 他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率先往外走,只是正要跨过门槛时,清冷锐利的眼神却突然扫过墙角落里放着的冰鉴。 许嬷嬷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顿时脸色一变,在心里将夏云暑雨二人骂了千百遍。 别庄这里不似京城,夜间温度低,窗户一开凉风习习,基本上用不着冰鉴,偏那两个死丫头不长心,昨夜里竟给小姐用了冰,怪不得小姐今早发了高热。 宋云昭却不知情,跟在傅寒关身后出了屋子。 时候已经不早了,外面的气温比早上刚出来时高上些许,路道两边的花草被晒得焉哒哒的。 早上出门忘了带伞,此刻日光热烈照在脸上,宋云昭下意识抬手遮了遮额头。 旁边的男人见了往她身边去了去,他身子高大挺拔,比宋云昭高出一个头,此刻站在她旁边,一下子挡去了不少太阳。 感受到身边突然靠过来的陌生气息,宋云昭正准备往旁边挪挪时,突然察觉到照在脸上的阳光没有了。 怔了一瞬,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身边的男人给她挡去了,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些感激,正准备道谢时,头顶上传来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 “今日多谢你照顾阿梨。” 他刚回京不久,事物繁忙脱不开身,每次只能从晚上挤出点时间来别庄看看阿梨。 碰巧昨晚被一件事给绊住了,等处理完时外边已经天光大亮了,随后便有别庄的下人来报道是阿梨生了病。 他一路赶过来,倒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宋云昭,更没想到的,阿梨很喜欢她。 “傅将军不必客气,我和阿梨是朋友,照顾她是应当的。” 宋云昭微微扬起瓷白的小脸,唇畔漾起丝丝笑意,右边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原本就很喜欢阿梨,现在知道她的哥哥还是救过自己的傅寒关,对他们兄妹俩就更加有了好感。 傅寒关眉眼低垂,视线停在那个甜美的梨涡上,“朋友?” 宋云昭点点头,“是呀,我很喜欢阿梨,可能两个同样孤独的人更容易相互吸引从而成为朋友吧。” 许是阿梨有着与自己差不多的情况,所以自己才很快就喜爱上她,不自觉地就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疼爱。 没有人知道,其实她也羡慕着那些有些不能对父母亲人诉说的心事可以说给挚友听的友谊,只是她有自己的骄傲,不会宣之于口。 所以当初一见到被孩子们排挤在外的阿梨时,她就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被贵女们嘲笑过的自己。 正是如此,她才更加心疼着阿梨。 日光下,身边的小姑娘仰着眉目如画的小脸,笑靥如花,明艳动人,正对着他的梨涡里像是盛了美酒,有些醉人。 傅寒关凝视着,心口像是突然被撞了一下,不疼,但却滋生出丝丝缕缕复杂难言的情愫。 他一直以为,神智似五六岁的孩童,又不爱说话,身边只剩下自己这个长兄的阿梨是孤独的。 却没想到,她出身在宣平侯府那样的显贵门第,又被父母兄长们捧在手心里,居然也会感到孤独。 盯着那双无神的桃花眼,傅寒关嗓音低沉:“日后欢迎宋小姐来找阿梨。” 宋云昭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傅将军既不嫌弃,我日后就叨扰了。” 两人说话间到达府门口,傅寒关停下步子,“宋小姐慢走。” 宋云昭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又突然顿住在原地,面上一片纠结。 傅寒关见状不由得出声询问:“宋小姐还有事?” 宋云昭咬着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我昨日是在自家别庄附近遇见阿梨的,当时她正被一群孩子欺负。” 她点到为止,后面就没再说了,心底却感到一阵尴尬,总觉得自己是在向傅寒关告状一般,有些小人行径。 但是不说的话她又有些担心阿梨,毕竟身边的人不尽心,阿梨那种情况很容易出事。 傅寒关何其敏锐,瞬间领会她言下之意,只是神情沉稳不变,声音依旧淡淡道:“多谢宋小姐告知。” 宋云昭闻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颌首示意后转身迈出了大门,自然也没有看见身后男人瞬间沉下来的脸色。 将半月山庄的大门抛在身后后,流萤这才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开口:“奴婢真是没想到,阿梨小姐的哥哥竟然是傅将军,太吓人了。” “吓人?”宋云昭有些不解,傅寒关长得很吓人吗? “是的是的。”轻罗在一旁心有余悸地点头道:“奴婢也觉得这个傅将军很吓人。” 光是不说话往那一站,她都不敢抬头看他,也就只有小姐看不见,所以才不害怕傅将军。 主仆三人说话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车轱辘声,流萤回头看去,见是一辆朝她们行过来的马车,驾车的是半月山庄的管家。 管家架着马到她们跟前停住,随后跳下车辕上前道:“宋小姐,我家将军道外面天热又晒,所以派了小人驾车来送您回别庄。” 宋云昭听他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流萤见状小声道:“是半月山庄里的管家。” “既如此,那就谢过傅将军了。” 外面太阳这么晒,宋云昭也就没有推辞,被流萤扶着了马车,心中却有些惊讶。 傅寒关一个武将,却难得的细致周到。 待她们都坐好后,管家扬起鞭子往宋家的别庄驶去。 18、处置 宽敞明亮的正厅内,傅寒关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手中端着的青釉缠枝花纹茶盏里袅袅升起热腾腾的白雾,浮动在他眉眼间。 从窗外透进来的浅金色阳光照在他挺拔的身姿上,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深幽一片。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长随齐杭带着许嬷嬷、夏云暑雨三人进了正厅。 “将军,人带来了。” 他说完径后直退到傅寒关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下面。 傅寒关眉眼纹丝未动,他随手将手中的杯盏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发出一道清脆的碰撞声。 下首的许嬷嬷听了后眼皮子一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满脸心痛自责道:“老奴没能照顾好小姐,请将军责罚。” 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常年跟在阿梨身边,心里门儿清将军有多疼爱这个妹妹,只是将军他面上总是一派清冷,生人勿近,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今日是她疏忽让阿梨生了病,还碰巧被捅到将军面前,现在唯有尽快认错,否则越是狡辩反倒越显得自己心虚。 许嬷嬷身旁的夏云暑雨二人见状也连忙跪了下来,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傅寒关锐利清冷的眼神投向下方她们三人身上,“昨晚小姐房中是谁值的夜?” 暑雨身子颤抖了一下,随后硬着头皮声音微弱道:“是…奴婢。” “那她昨晚是几时开始不舒服?” 暑雨闻言一颗心“咚”的一声瞬间跌入谷底,阿梨晚上睡觉向来乖巧,很少在半夜起来要水喝或者去如厕,所以为她值夜最是省心不过。 再加上别庄晚上气温凉爽宜人,自己一夜好眠,醒来后听见内室没动静,便只当阿梨还没醒,所以就先出去洗漱了。 过了之后许久,见阿梨还是没醒,自己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去内室看时,阿梨已经烧得脸颊通红了。 嗫嚅了两下有些干燥的嘴唇,暑雨嗓音充满不确定地道:“应当…应当是清晨时候。” 她说完后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傅寒关已经将冷冽的眼神转走了,“屋里的冰鉴是谁放的?” 夏云红着眼眶,颤抖着嗓音道:“是奴婢放的。” 她说完后悄悄抬头看了上首一眼,大着胆子道:“但是……但是昨晚小姐说她热,奴婢怕她夜间睡不好,所以就…放了一点。” 她一个做下人的,还不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能怎么办? 许嬷嬷听得直皱眉,转脸看向她斥责道:“小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在别庄哪还用得上冰鉴?便是晚上用了待小姐睡着后也该给撤下去,谁让你放一整夜的!” 这两个死丫头平时唯唯诺诺的,却一个比一个心大,自己稍一不留神,便捅出个这么大的篓子。 傅寒关事物繁忙,若是忙起来便很少入内院,阿梨又是个孩子心智,什么都不懂。 唯有许嬷嬷,把控着阿梨身边大小事,刻薄严厉,一有什么不如她意的,对身边的小丫鬟们便动辄打骂,时日久了,夏云暑雨二人对许嬷嬷的惧意比对傅寒关还甚。 此刻被许嬷嬷训斥着,夏云便条件反射地心头发怵,眼眶含泪不敢吭声了,只是心中却充满了委屈。 “将军,老奴有罪,不仅没有照顾好小姐,还没能管教好这两个丫鬟,老奴愧对将军。” 许嬷嬷说到最后眼眶渐渐含了浑浊的泪,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愧疚自责,若是不知情的人瞧了怪不落忍的。 傅寒关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你确实有罪。” 他嗓音淡淡地道:“你们身为小姐贴身的人,昨天竟然会让她一个人偷溜出府。” 想到齐杭方才调查出来,向他禀报的昨日之事的经过,傅寒关心头怒火难遏,脸色森寒至极,浑身散发出冰冷威压的气息。 这话不喾于一道惊雷,猛的在她们三人心中炸开,许嬷嬷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上首面色深沉的男人,脸上神情错愕。 昨日发现阿梨不见了之后,她和夏云暑雨二人悄悄出了府去找,为的就是防着别庄下人将这事传到将军耳中,没想到今日还是被发现了。 不自觉咬紧了牙关,许嬷嬷心中暗恨上了宋云昭,表面看着是举止有度的大家闺秀,暗地里竟学那等子长舌妇去告状。 她大脑快速运转着思考对策,想着法儿为自己辩解,然而傅寒关已经不再给她们机会了,直接唤来一直守在门外的管家。 居高临下睥睨着瑟瑟发抖的三人,傅寒关声音冷漠至极:“拖出去,发卖了。” 许嬷嬷闻言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不可置信,待触及到男人冰冷无情的目光,她心中一慌,下意识开始求饶:“将军饶命,老奴知错了,求将军看在老奴照顾小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奴才一次吧。” 她边说边磕头求饶,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咚咚”声响,旁边的夏云暑雨二人也跟着哭着求饶。 “你照顾阿梨这几年用了几分心意在里面自己心里清楚,我起初念在阿梨排斥陌生人,加之你又没出错的份上,一直没同你计较。” “如今你铸下大错,险些将阿梨置于险境,我已容你不得。” 傅寒关神情冷漠,丝毫不将她们三人的求饶看在眼里,一旁的管家见状,扬手招来几个下人,堵住她们三人的嘴拖了下去。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傅寒关吩咐管家道:“你再去物色几个稳重些的,调到小姐身边。” 管家拱手应了下来,随后退了下去。 “依属下看,小姐缺的不是侍候的人。”一旁的齐杭看了一眼傅寒关后,将自己后半截话说了出来:“而是一个能够教导她的长辈。” 小姐虽然只有五六岁的神智,但却乖巧听话,简单的道理也都能听懂,若是身边能有一个长辈教导,将军也能省心不少。 傅寒关按了按太阳穴,静默不语。 当初傅家骤然获罪,家财散尽,府中仆人也散了大半,唯剩下几个年纪大的忠仆在跟着他们一家人去边关的路上也支撑不住逝去了。 母亲当时已经怀了身孕,半路上难产诞下阿梨后便撒手人寰,是祖母一直将阿梨养在身边。 到了边关后,父亲接受不了这巨大的落差,终日沉迷酒色逃避现实,最后更是不顾祖母反对,要纳一个和离了的女子为妾。 那女子韩氏,与丈夫和离后身边还带着一个只比阿梨大一岁的女儿,父亲将她们母女二人接进了府,最终气倒了祖母。 韩氏却是个本分的,见祖母卧病在床,不仅日日在床前伺候,待阿梨也很亲近,祖母见状,临终之际认下她们母女,并将阿梨托付给韩氏。 祖母去后没多久,父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受到打击,也跟着去了。 他当时刚入军中不久,俸禄少的可怜,便是靠着这点俸禄,韩氏抚养大了她自己的女儿和阿梨。 然而好景不长,阿梨七岁那年不慎落水,被救上来后一直高烧不退,最终烧坏了脑子,神智似孩童一般。 当时正值北戎人来势汹汹,形势一触即发,他连回去看一眼都不能,被愧疚自责的情绪煎熬着,他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最后命悬一线,险些没能活下来。 他身上担负着祖母寄托给他的重振傅家的期望,因而没日没夜的在战场上厮杀,用血汗积累起军功一步步往上爬。 随着晋升,手头宽裕了些,他便为家中蓄了奴仆,许嬷嬷便是那个时候到了阿梨身边伺候。 齐杭见傅寒关沉默不语,不像是反对的样子,便继续说下去,“将军如今已到了成家的年纪,也该为府中聘回一位主母了,正好她可以担起长嫂之责教导小姐。” 他跟随将军也有些年头了,因而对府中的事知之甚详,韩氏虽然抚养大了阿梨小姐,但到底只是一个妾,且大字不识一个,府里中馈至今还在管家手里主持着,放眼望去,京中就没有哪个府邸像将军府这般的。 小姐虽然神智只有几岁,但真正年纪摆在那,也是时候学学礼仪规矩了,而最适合教导她的人,唯有傅家主母了。 “属下见小姐似乎很亲近宋小姐,且她出身宣平侯府,最……” 齐杭正说着,猝不及防对上一道扫过来的冰冷目光,他瞬间嘴巴一闭,将后半截话给吞到肚子里。 傅寒关冷冷地看着他道:“我见你最近似乎有些发闲,既然如此,就去查查肖无际的踪迹吧。” 齐杭闻言心里泛起嘀咕,神医肖无际,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称,但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很少有人能找到其人。 但将军曾无意间救过他一命,肖无际便允诺愿意替将军救治一位病人,所以此前曾替阿梨小姐治过脑袋,但最后却没能治好。 这都是他们刚回京城的事了,如今肖无际不见了踪影,将军又去寻他做什么?莫不是没死心? 一想到自己又要大海捞针般地去找人,齐杭心中暗自气自己多嘴,语气恹恹地应了下来,转身出了正厅。 傅寒关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挠了挠眉头,耳边响起他方才的话来,脑海中跟着浮现出一张色若春花,梨涡浅浅的小脸。 皱了皱眉,傅寒关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太小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不合适。 19、泛舟赏荷 正午,外面枝叶茂密的老树上知了叫得一声比一声响亮,阳光穿透过枝叶缝隙,在地面上留下不规则的斑影。 屋内圆桌旁,阿梨用玉著戳着碗里的白米饭,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也恹恹的。 她中午醒来时就退了烧,只是胃口有些不好,桌子上摆的都是她往日里爱吃的菜,此刻却没了食欲。 对面的傅寒关见状,放下手中的碗询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我让他们再去做些你爱吃的送来?” 他说着便要唤人吩咐,阿梨连忙摇头道:“不是的,我已经吃饱了。” 傅寒关瞥了一眼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眉头微皱,“吃得太少了,再吃一点。”就这么几口,小鸡啄米似的。 阿梨最怕的就是这个哥哥,闻言连忙又扒拉了一口饭菜到嘴里,嚼了好几口才艰难咽下,“许嬷嬷呢?” 她中午醒过来后就再也没见过嬷嬷了,还有夏云暑雨也不见了。 傅寒关神情不变,淡然自若地撒起慌:“你睡着后她们家人上门来赎人,我就放她们回家去了。” 阿梨听了后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哦”了一声后就不再说话了。 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傅寒关看着对面总是不敢抬头看他的阿梨,不禁有些头疼。 他平日里严肃惯了,素日在军营里不觉得有什么,可阿梨每次见了他都害怕,尽管他刻意收敛了神情。 昔日他一心重振傅家,一年下来大半时间都在军营度过,身边围绕着的也都是大老爷们,没有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 察觉到阿梨对他的惧怕后,他一直在尝试着改善,但收效甚微。 思忖片刻,傅寒关提议道:“过几日我沐休,听说这边碧波湖里的荷花开了,阿梨想去看看吗?” 阿梨闻言眸光一亮,忙不迭点点头,随后看着兄长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可以叫上神女姐姐一起吗?” 傅寒关愣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神女姐姐”是宋云昭,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张笑容明媚动人的小脸来。 若这世间真的有神女,大抵便是如她那般吧。 “可以。”傅寒关颌首同意,“但是在这期间你要多吃饭尽快养好身子才行。” 阿梨双眸一弯,脸上露出欢喜的笑来,她扒了一大口饭在嘴里给兄长看,示意自己一定会快点养好身体。 傅寒关眸光微暖,唇角微微扬了扬,心底却划过一丝叹息,看来他多日的努力到头来还比不上宋云昭在阿梨心中有份量。 …… 傅寒关沐休这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清晨雨后初霁,天空一片澄澈明净,拂在身上的微风清凉舒畅,没了往日的燥意。 傅寒关兄妹二人登门时,宋云昭正在凉亭里教流萤调香,四周萦绕着一股清淡宜人的香味。 听了下人的通报后,宋云昭吩咐流萤将调好的香匀出一份装进香囊,随后被她扶着前往客厅。 客厅内,阿梨坐在傅寒关身旁,正探着脑袋往门外看,待看见那一抹海棠色衣裙时,瓷白的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来。 “神女姐姐。” 傅寒关闻声抬眼看去,进门的少女着一身海棠色绣花罗裙,娇艳动人的小脸上梨涡浅浅,笑容明媚。 从门外照进来的浅金色阳光撒在她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少女宛若九天神女,踏光而来。 傅寒关双眸微眯,看着她径直朝着这边走来。 “傅将军。”宋云昭含笑打着招呼。 傅寒关看了一眼她脸颊上动人的梨涡,随后颌首致意,“宋小姐。” “阿梨身子可大好了?”宋云昭看向阿梨问道,知道她这几日一直在养病,所以自己就没有上门打扰。 阿梨蹭到她身边,忙不迭点头道:“都好了。” 她说完后嗅了嗅秀气的小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面露讶异地“咦”了一声,“神女姐姐好香。” “是这个香囊。”宋云昭掏出一个粉白色的绣小猫扑蝶缎面香囊递过去,“这是我方才调出来的,夏天佩戴在身上可以驱蚊虫,阿梨喜欢吗?” 傅寒关垂眸看去,鼻翼间闻到几缕淡淡的幽香,对面握着香囊的纤纤玉手娇小玲珑,手指纤细白嫩,修剪干净的指甲透着健康的肉粉色,再衬上那雪白的肌肤,格外的赏心悦目。 阿梨看着送过来的香囊,神情呆呆地有些不可置信,“送给阿梨的?” 宋云昭笑着点头,“是呢,还望阿梨不要嫌弃才是。” 阿梨闻言连忙接过香囊,爱不释手地打量着,清澈纯净的眼眸里,浓浓的欢喜快要溢出来。 “不嫌弃,阿梨好喜欢,谢谢神女姐姐。” 阿梨说完便低头,迫不及待地将香囊系在腰间,粉白的颜色配上她今日穿的樱粉色襦裙,倒也相得益彰。 傅寒关见她此刻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香囊,俨然忘记了他们来此的目的,心头不由得有些无奈,只好自己出声邀请:“宋小姐,我要带阿梨去碧波湖赏荷,阿梨想要邀请你同去,不知你可有空?” 宋云昭闻言有些惊讶,她眼睛看不见,若是去了说不定会搅了他们兄妹二人的兴致。 再者,旁边虽然有个阿梨,但她与傅寒关始终男女有别,也该避嫌才是。 正犹豫着想要拒绝时,阿梨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嗓音糯糯地开始撒娇:“神女姐姐可以和阿梨一起去吗?” 即便是看不见,宋云昭也能听出她语气里充满渴望,思及她刚养好身子,迫不及待想出去玩,不由得开始心软,最终点头应下来。 阿梨见状,开心地欢呼一声,随后拉着宋云昭的手往外走。 大门外停着一辆半月山庄的马车,驾车的人是傅寒关身边的齐杭,见宋云昭带着流萤和阿梨一起进了车厢后,齐杭便驾着马车往西边的碧波湖驶去。 傅寒关骑着马慢慢跟在车边。 西边的碧波湖占地面积极大,湖水澄澈干净,整块湖宛如镶嵌在山脚下的绿宝石,湖里荷叶田田,粉白色的荷花亭亭玉立,仿若粉衣佳人。 偶尔有蜻蜓低低从水面飞过,给平静的湖面上点起一圈圈波纹。 马车在湖边凉亭处停下,待她们三人下了马车后,齐杭去旁边租了一只乌蓬小船。 撑船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每年夏季都会在碧波湖边候着,为前来赏荷游湖的客人撑船,肤色被晒得黝黑,见他们一行人过来,连忙上前打着招呼。 傅寒关率先上了船,拉着阿梨进了船后,回身望着岸边站着的宋云昭,他迟疑了一瞬。 宋云昭大致能猜出现下的情形,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和窘迫,但面上却做出一派镇定的样子,“有劳傅将军了。” 傅寒关闻言不再犹疑,伸出大掌握住她伸过来的嫩白小手,将她扶上船。 掌心像是握着了一团棉花,柔软得不像话,相贴在一起的肌肤温暖滑腻,触感极佳。 像是怕捏坏了那只柔荑一般,傅寒关不自觉地放轻了手中的力度,修长的身子渐渐紧绷起来,扶着她往船边坐下。 宋云昭跟在男人身旁,四周萦绕着强烈的不容忽视的的男性气息,握着她的那只手掌心有一层薄茧,摩擦着她手背娇嫩的肌肤,微微带起一阵瘙痒。 她玉白的小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团红晕,僵着身子任由男人牵着。 刚走了两步,脚下的船微微晃动了一下,宋云昭没站稳,身子猝不及防往船外倒去,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一颗心高高绷起来。 岸边的流萤见状吓得脸色一变,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小姐!” 傅寒关手疾眼快,伸出手臂一把箍住她的腰肢,将人重新揽回怀里。 男人垂下眼眸,打量着怀里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姑娘。 那一张刚才还泛着红晕的小脸此刻苍白如纸,如蝶翼般浓密卷曲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美丽的桃花眼里含了几滴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眼尾微微泛了红,洁白的贝齿紧紧咬着嫣红娇嫩的下唇。 大掌握着的柔软腰肢细得惊人,他堪堪握住,仿佛一用力便能轻易折断。 他开口,嗓音有些暗哑:“没事吧?” 头顶上传来男人沉稳有力的安抚声,宋云昭略微定了定慌乱的心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缩在人家怀里,这下子不仅是脸颊,见细白的颈子都染上了绯红。 心跳瞬间乱了秩序,声音如擂鼓一般,她羞涩地低垂着脑袋,声如蚊呐:“我没事,多谢傅将军。” 宋云昭说完便后退着身子想要离开男人宽阔的怀抱,掐着她腰的手掌像是铁烙一般,滚烫得她心慌意乱。 深幽的黑眸从她那一截染着绯红的玉颈上移开,傅寒关放开握着她细腰的大手,改为握着她的手臂。 “我扶着你坐下。” 宋云昭垂首不语,任由男人扶着她在阿梨身旁坐下。 阿梨被刚才的意外吓得脸色有些泛白,此刻瞪圆了一双眼睛拉住宋云昭的手不放,“阿梨拉着神女姐姐,这样你就不会跌倒了。” 强势的男人气息远去,宋云昭心神稍定,对着阿梨感激地笑了笑,“那就多谢阿梨啦。” 阿梨闻言有些开心,一手拉着宋云昭,另一只手珍惜地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香囊。 傅寒关坐在两人对面,背后倚靠着船身,右手放松地搭在曲起的右腿膝盖上,坐姿散漫,透着一股慵懒气息。 他清冷深幽的眼神漫不经心地划过对面那张已经恢复白皙的小脸,随后落在前方望不到头的荷花上。 船尾的中年船夫见他们已坐稳,撑着手里的长竹竿驱动小船渐渐驶离岸边。 20、撞见 碧波荡漾的湖面上,粉白荷花轻轻摇曳,其中有一只小船破水而来。 站在船尾的船夫头戴斗笠,手撑竹竿,操控着小船在粉荷绿叶间灵活地穿梭。 宋云昭轻轻闭上双眼,任由迎面清凉的,裹挟着淡淡花香的风吹拂在脸颊上,浅金色的阳光从荷叶缝隙间透过,温柔地撒在她微微仰起的瓷白小脸上,乌黑卷翘的羽睫在眼窝处留下一片阴影。 旁边的阿梨伸出玉白的小手至船外撩动着湖面,清凉干净的湖水流淌过她的手背。 眼角余光瞥见闭着眼睛的宋云昭,阿梨起了玩心,撩了一把湖水撒向她的面颊。 清清凉凉的湖水滴在脸上,宋云昭睫毛轻颤了颤,以为是下了雨,下意识伸手遮住了头顶,待听见阿梨的偷笑声后才反应过来。 “阿梨。” 宋云昭无奈又好笑,起先只是用衣袖挡在自己的脸庞,后来干脆也凭着感觉将手伸到湖面,撩起水珠撒向对面。 阿梨看得见,大多数都可以身子灵巧地躲过去,偶尔也会中招,被迎面飞来的水珠砸到脸上,两人玩闹笑作一团。 对面的傅寒关抬眼看着她们二人幼稚的互相泼水,清冷的双眸里渐渐泛起点点笑意。 穿着海棠色绣花长裙的小姑娘,时而用白玉一般的手撩动着水花,时而捏住衣袖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颊。 明媚的阳光下,她笑靥如花,梨涡浅浅甜美动人,在周边莲叶粉荷的映衬下,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宋云昭因为看不见,很快便处于下风,最后只能用袖子挡住脸不断躲闪着,傅寒关见状,及时出声道:“阿梨坐好,小心跌下去。” 阿梨闻言只好罢手,乖乖地坐好,宋云昭松了一口气,掏出一块绣帕细细擦掉脸上的水珠。 傅寒关见她俩不再打闹,便将身子探出到船外,伸手去摘旁边的莲蓬。 他手臂长,速度也快,眨眼间的功夫,宋云昭和阿梨的脚边便被扔过来几个挤满莲子的莲蓬。 阿梨有些惊喜地拿起一个,然后拨了一颗莲子放进宋云昭手心里,“神女姐姐吃莲子。” 傅寒关见状,心中莫名感到一丝丝酸,没良心的小丫头,惯会拿着他摘的莲蓬去借花献佛。 宋云昭将那颗嫩白的莲子放进嘴里尝了尝,随后笑着点了点头道:“甜甜的很好吃,谢谢阿梨。” 这些莲蓬刚长成,颜色都还是翠绿色的,吃的时候不仅尝不出莲心的苦涩,还有一股清甜的味道。 阿梨闻言开心地又拨了几颗放在她手心里,随后才想起对面的哥哥来,同样拨了几颗送过去。 她洁白的手心里躺着几颗圆滚滚嫩白的莲子,傅寒关垂眸对上阿梨明亮的眸子,她眸底暗藏着一丝期待和怯怯。 他缓和了神情,唇角勾起一丝淡笑,伸手捏了一颗莲子扔进嘴里尝了尝,“剩下的阿梨吃吧。” 阿梨欢喜地应了一声,随后自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颗,双颊鼓鼓的像只花栗鼠。 日头渐渐升高,穿梭在荷花间渐渐感受到了一丝燥意,船夫撑着竹竿开始掉头返回。 流萤原本在岸边的凉亭内候着,远远看见驶过来的小船,连忙出了亭子走到岸边等着。 小船靠了岸后,几人下了船便坐上马车往山庄而去。 齐杭先驾着马车送了宋云昭二人回宋家别庄。 到大门口时,流萤刚扶着宋云昭下了马车,便见对面缓缓驶来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旁边骑在骏马背上的正是府里四少爷宋云韶。 马车在旁边停下,宋云韶下了马上前扶着崔氏下了马车,随后又抱出了钰哥儿。 流萤在宋云昭身旁道:“小姐,是夫人,四少爷和孙少爷来了。” 宋云昭闻言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被流萤扶着到崔氏身旁,“阿娘,四哥,你们怎么来了?” 母亲如今不仅要管理府中事务,还要照看着有了身孕的大嫂,轻易脱不开身的。 崔氏握住女儿柔软的小手拍了拍,笑着道:“来看看你在别庄里住的可还习惯。” 她说完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对面朝自己走过来的,面容俊美眼神清冷的男人。 若是方才没看错的话,女儿是从那辆马车里下来的。 傅寒关上前见礼:“晚辈傅寒关见过宋夫人。” 崔氏闻言面上露出惊讶。 当初得知傅寒关救了惊马的宋云昭后,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宋云祈携礼登门致谢的,后来傅寒关上门探望武安侯宋璩,碰巧崔氏不在,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傅寒关其人。 “傅将军不必多礼。” 马车里的阿梨听见动静后也撩开了帘子下来,乍一见外面多出来的陌生人,她下意识眼神慌乱地找着兄长身影,然后迈着小碎步跑到傅寒关身边,伸出小手攥住他衣袖一角。 傅寒关摸了摸她的发髻以示安抚,随后向崔氏介绍道:“这是舍妹傅霜梨。” “阿梨,这位是宋小姐的母亲,快打招呼。” 阿梨抿了抿唇,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崔氏。 宋云昭以为她会怕生,正准备出声打圆场时,耳边听见她嗓音乖巧软糯道:“阿梨见过夫人。” 崔氏看着面前与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心里止不住的惊艳,她出席过大大小小的宴会,京中凡是排得上号的贵女基本都见过,却很难找出比眼前女孩还要貌美的。 当初还没有宋云昭时,崔氏心心念念的便是能生出一个像阿梨这般乖巧漂亮的女儿,如今见了她,心中觉得欢喜,面上不自觉露出笑意应了一声。 打过招呼后,傅寒关见他们一家人一起,不好再打扰,便提出告辞。 阿梨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宋云昭,随后被兄长扶着上了马车,齐杭驾了马离开宋家别庄。 宋云昭这才挽了母亲的胳膊进了大门。 原本拉着宋云韶的钰哥儿上前挤开流萤,伸出小胖手去牵宋云昭,“怪不得姑姑不肯回家,原来是有一个仙女姐姐陪着呢。” 他口中的仙女姐姐便是门口见的阿梨。 听出他稚嫩嗓音里的幽怨,宋云昭不由得感到好笑,“那钰哥儿不如也在这里住几天?” 钰哥儿闻言忙不迭点头答应,住在这里就再也没有阿娘管着不让他吃糖了。 “你如何会认识傅将军的妹妹?”崔氏语气里充满疑惑。 宋云昭便简短地提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最后神情真挚道:“阿梨纯真可爱,女儿很喜欢她。” 联想到阿梨童年与女儿差不多的遭遇,崔氏不由得有些心疼惋惜道:“也是一个可怜的,你既真心与她相交,日后多邀她过府玩耍就是。” 自傅寒关打了胜仗回京也有一段时日了,她只偶尔听说过有一个继妹,却从不知道还有一个亲妹妹在,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 时值正午,他们一行人回到住处时,管家已经令人备好了午膳,饭桌上,崔氏这才提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如今已及笈,我们从前总觉得你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可如今经已长到能说亲的年纪了。” 崔氏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宠溺,又夹杂着骄傲自豪,“前些时日有几家夫人透露想要结亲的口风,我便过来问问你的想法。” 以宋家的地位权势,即便是女儿眼睛看不见,也是不愁嫁的,虽然无法嫁进那些世家做宗妇,但多的是为家中嫡次子来提亲的。 自女儿来别庄后,她便透露出去为女儿说亲的口风,有不少世家夫人来提亲,她打听清楚情况后,挑出了最满意的三家来问女儿的意见。 宋云昭闻言有些惊讶,随后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毕竟她当初参加完六公主的及笄礼后回来向母亲透露的信息,便是希望能引起母亲的警惕,进而为自己说亲。 距离瑞王发病,钦天监算出有缘之人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能想出的唯一破解之法便是将自己尽快嫁出去。 虽然当初在宴会上,她已经引导了承和帝往容斓身上联想那个有缘之人,但最后结果如何,她不得而知,也不能去赌。 万一赌输了,赔上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的还是宋家满门,那样,她重活一世便没了意义。 思及至此,宋云昭便低低地垂下头,装作一副害羞的样子,她娇软的嗓音里充满女儿家的羞涩,“女儿一切都听阿娘的。” 崔氏摸了摸女儿的发髻,笑着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般害羞,这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可事关你的终生幸福,还是得相一个你满意的才是。” 宋云昭闻言点点头,心中却无甚期待,这一世她只求不要再重蹈覆辙,除此之外,已别无它求。 崔氏见状,便开始介绍这两家的情况,“第一个是成国公家的嫡次子许致,与你同岁,如今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在京中素有才名。” 对面的宋云韶嗤了一声,“一个大男人却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日后遇到危险,如何能保护妹妹?” 他算是宋家拳脚功夫最差的人了,连他都打不过,还想娶窈窈,想得倒是美。 崔氏闻言看了他一眼,随后介绍第二个,“忠勇侯家的三公子裴瑛,虽比你大了三岁,但已在宫中禁军任职,阿娘以前去侯府赴宴时还曾见过他一面,身材英武高大,长得也很俊朗。” 宋云韶继续挑刺:“太黑了,跟窈窈一比都快黑成碳了。” 其实寻常聚会时他也见过几面裴瑛,黑倒是不黑,正是他一直羡慕的彰显男儿英武的小麦肤色,但是一想到他日后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妹夫,就忍不住开始找茬。 崔氏瞪了他一眼,随后说出最后一家,“建安伯家的二公子梁子谦,不仅容貌俊美且文武双全。” 以防儿子再鸡蛋里挑骨头,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也不黑。” 宋云韶闻言瞪圆了一双桃花眼看向崔氏,张了张嘴却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宋云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崔氏瞥了儿子一眼,也跟着笑了。 “又不是让窈窈立刻就嫁,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宋云韶被母亲妹妹笑得耳根有点发红,他撇开脸别扭道:“谁着急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缺点,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人?再说了你挑出来的也不能算是缺点,无伤大雅,只要日后能真心待你妹妹好,我便满足了。” 崔氏知道儿子是舍不得这个妹妹,便柔和着声音劝抚。 宋云韶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心中却想着日后要勤练功夫,未来的妹夫要是敢欺负窈窈,自己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三家都是阿娘在家和你父亲祖母商量着挑选出来的,你若是没有意见咱们就一家一家的相看?”崔氏看向女儿轻声问道。 阖府就只得了这么一个姑娘,亲事总要她自己心中满意才行。 宋云昭自是没有意见,便点头同意了。 21、被戏耍 女儿没了意见,崔氏便给成国公夫人下了帖子,邀请她携府里的小姐公子来京郊的这处山庄游玩。 这里不在京城,两家若是没有相看满意,也不会被传出去失了脸面。 成国公夫人携着一双儿女到达时,宋云昭兄妹俩跟在母亲身旁亲自到门口迎接。 华丽宽敞的马车在别庄大门口缓缓停下,前面的帘子被撩开,从里面跳下来一个着玉白色锦袍的翩翩少年郎,正是许致。 许致转身又扶着母亲成国公夫人和妹妹下了马车。 成国公夫人与崔氏同岁,今日穿着一身翠兰缕金宽斓裙子,身段微胖,面容白皙,见到崔氏后,圆圆的脸盘上露出笑意。 她身旁站着的小姑娘穿着一身藕荷色绣花叶长裙,个字娇娇小小的,圆圆的小脸上眼睛明亮,笑容略微羞涩,正是许致的妹妹许容。 双方在门口简单地寒暄过后,崔氏将他们一家迎至客厅,丫鬟奉上瓜果香茶后便悄声退下。 崔氏介绍道:“这是小女云昭和犬子云韶。” 宋云昭兄妹俩闻言便起身向成国公夫人见礼。 他俩是龙凤双胎,容貌有七八成相像,此刻又站在一起,同样出色的容貌异常惹人注目。 成国公夫人打量着站在她下首的宋云昭,心头充满震惊,她是见过宋云昭小时候的,只是宋云昭发育的晚,那时在一众贵女里并不显眼,没想到多年没见,竟出落得如此耀眼夺目。 若不是因着这双眼睛,只怕是嫁入天家也是可能的。 成国公夫人收回目光看向崔氏夸赞道:“怕是满京也找不出像你这般有福之人了,嫡长子卓越出众不说,这一对儿女也是少有的出色。”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场面话,崔氏听了后依旧止不住自豪,只是嘴上却谦虚道:“夫人过奖了,许二公子年纪小小便有功名在身,才是少有的青年才俊,三姑娘也是蕙质兰心,温婉端庄。” 成国公夫人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个儿子,闻言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坐在下面的许致带着妹妹起身向崔氏见礼。 他面容俊逸,文质彬彬,又极为守礼,崔氏见了暗自点点头,心中满意。 “你们几个小辈坐在这里听我们说话也没甚意思,不如让云韶兄妹俩带你们去逛逛园子?”崔氏看向下首的许家兄妹俩,柔和着嗓音询问。 “如此就劳烦了。” 许致温润的目光看向宋云昭兄妹俩,语气谦逊有礼。 宋云韶心中不乐意,可一想到自己若是推辞了,那就只能由妹妹一个人领着许致兄妹俩逛园子了,不成不成,他得看着许致才行。 “不劳烦,我们乐意之至。” 宋云韶笑眯眯地点头应了,随后作出邀请的姿态,等许家兄妹俩出了客厅,他才和妹妹跟在后面。 …… 这处别庄当初是仿造着江南园林风格建造的,里面又栽种了不少的名贵花木,郁郁葱葱一片,一路走来花开荼靡,葳蕤争芳。 只是四人之间却气氛沉闷,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安静得只能听见几人的脚步声。 宋云昭心中有些尴尬,怕对方觉得被怠慢了,便开始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只是她之前从未和这一对兄妹俩接触过,更不知其兴趣爱好,最后只能询问道:“二位累不累,不如我们去凉亭歇息片刻?” 许致闻言下意识看向那张笑意盈盈的小脸,眼神有些怔忡,在来之前,他只知道母亲要让他相看的贵女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却没想到,她会生得如此娇艳动人。 “咳咳。”宋云韶假咳两声,随后走到许致面前挡住他的目光,“凉亭就在前面不远,许公子随我来。” 他说完后便将自己的一只手臂搭在许致肩膀上带着他往前走,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许致骤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耳根处隐隐有些泛红,任由宋云韶拖着进了凉亭。 他们四人坐下后,很快便有下人奉上了新鲜的瓜果凉茶。 许容捧了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清香的花茶后,眼角余光瞥见兄长朝他投过来的目光,握着杯盏边缘的手指不由得加大了力度,手心里渐渐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脑海里回忆起来宋家之前,兄长对她的嘱咐。 定了定心神,许容将手里托着的杯盏放回面前的圆石桌,哪曾想到没放稳,茶盏跌落到地面上“砰”的一声碎成几瓣,飞溅起的茶水打湿了她的裙摆。 她惊呼一声,猛的从石凳上站起身,侍立在一旁的贴身丫鬟见状连忙上前蹲到她面前,用手绢擦拭着她浸湿的裙摆。 一旁的宋云昭被她的惊呼声和瓷器破碎声吓了一跳,站起身担忧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怎么了?许小姐可有受伤?” 宋云韶上前去将妹妹拉到一旁,免得她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碎瓷片,“没事,就是不小心打碎了杯盏。” 幸亏茶水是温的,只是湿了衣服没有烫伤人。 许致见妹妹没有受伤,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对着宋云昭兄妹俩致歉道:“阿容手笨,打碎了贵府杯盏,待我归家后定会再命人送一套过来。” 知道人没烫伤后,宋云昭紧紧绷起的神经松弛下来,“人没事就好,一个杯盏不值当什么的,我住处在这附近,许小姐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随我去换一套衣服?” 在人家府里做客弄湿了衣裙确实很失礼,许容窘迫地红了脸颊,“当然不嫌弃,只是麻烦宋姐姐了。” 宋云昭笑笑没放在心上,随后带着许容回到自己住的立荷院。 她有几件新做出来的夏裙都还没上身过,轻罗找出来让许容挑,许容便挑了一件颜色素净些的去了屏风后面换。 宋云昭坐在桌边等了片刻,耳边传来一阵轻盈欢快的脚步声,很是熟悉,她唇边扬起笑意。 “阿梨?” 阿梨见她能听出来是自己,明亮的眼眸里充满了惊喜,一脸崇拜道:“神女姐姐好厉害。” 这时,换好了衣服的许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见屋里多出来的少女,神情一愣。 “许小姐,这位是平西大将军的妹妹傅霜梨。”宋云昭介绍道。 许容多看了阿梨几眼,心中充满了惊艳,她曾经在宴会上见过傅将军的另一个妹妹何珍娘,当时还在心中想着那般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傅将军,怎会有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妹妹。 却原来,亲生的妹妹生得这般纯美动人。 “傅小姐。”她回过神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阿梨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她抿了抿粉嫩的菱唇,纯稚的双眸里布满了好奇地看着许容。 宋云昭摸了摸阿梨拉着自己的手,以示安抚,“阿梨有些怕生,还望许小姐不要见怪。” 许容此刻心里正装着别的事,闻言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不妨事。” 她咬了咬下唇,看向宋云昭欲言又止,“宋姐姐……” 宋云昭反问:“怎么了?” 许容看了阿梨一眼,随后道:“我有些话想与宋姐姐说。” 宋云昭闻言愣了一瞬,随后看向阿梨柔声道:“我院子的荷花池里昨日新放进去了几尾锦鲤,阿梨去帮我喂喂它们可以吗?” 阿梨听了后嘟起粉嫩的樱唇,转脸悄悄地瞪了许容一眼,这个姐姐是坏人,想要赶走阿梨一个人霸占神女姐姐。 “好吧。” 委屈哒哒地应了一声,阿梨跟在轻罗身后出了内室。 屋内,许容心中挣扎良久,暗自看了宋云昭好几眼,见她始终浅笑晏晏,丝毫没打算主动询问的样子。 “宋姐姐,其实我二哥他……他心中已有了倾心的女子,只是他不能反抗母亲的意愿,所以来之前他便交代我找个时机告诉你,二哥说他怕耽误了你。” 宋云昭闻言怔愣住,白净的小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情,“所以,他是想让我从这边拒了亲事?” 许容有些羞愧,但想到若是二哥日后娶了宋云昭便无法与自己倾心的女子相守,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是的,宋姐姐你这般好,日后一定也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宋云昭听罢后笑了笑,只是心中对许致的好感却败了个干净。 他有了喜欢的女子却不敢说出来,更不敢为了那女子违背母亲的意愿,从而不得不来宋府相看。 到最后更是将妹妹推了出来,借妹妹的口来告诉她实情,懦弱至此。 许致但凡亲口与她说出来,她也会在心中赞叹他一句勇敢地争取自己的幸福,自此高看他一眼,但他却一直逃避着。 “你回去转告许二公子,让他放心就是。”她宋云昭便是再急着嫁人,也不会强迫他人。 许容没想到她会这般好说话,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便起身提出告辞。 宋云昭将她送回至客厅,待他们一家三人回去之后,便将此事告知了崔氏。 一旁的宋云韶听得火冒三丈,“许致那个混蛋!” 他说完撸起袖子便要冲出去,被崔氏眼疾手快地给拉了回来。 “你给我回来,这件事闹大了对你妹妹的名声也有碍。” 崔氏面容震怒,心中气自己看走了眼,竟相中许致那般懦弱毫无担当之辈,但她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很快便冷静下来。 这事说出去也是许家人不占理,但一旦被传出去,经过众人之口的传播,很容易变得面目全非,累及女儿的名声。 若是因此连累女儿的姻缘,可就得不偿失了。 宋云韶咬牙切齿道:“那难道就任由许致耍弄妹妹一番?” 当事人宋云昭倒成了最镇定的一个,她软声细语地安抚道:“阿娘哥哥别生气,他这么一来我们反倒是看清了他的为人,日后不与之相交就是了。” “若是许致因为不敢反抗他母亲而上门提亲,我才是后悔都来不及。” “窈窈说得对。”崔氏拍了拍女儿的小手,欣慰于女儿看得透彻,真的是长大了。 宋云韶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却在心中盘算着等过个几日,他拿麻袋套了许致一顿打,好好为妹妹出气。 22、你不喜欢我吗?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晚霞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夏风褪去了白日里的燥热,变得轻柔且凉爽。 傅寒关回到别庄时,阿梨正坐在桌边等他一起用晚膳。 见他进了屋,阿梨闷闷不乐地抬头唤了一声“哥哥”,随后便嘟起粉嫩的樱唇,兴致不高的样子。 傅寒关见状有些诧异,他净过手后在饭桌边坐下,侍立在旁的丫鬟奉上一副碗筷。 “阿梨怎么了?不开心?” 自从有了宋云昭,阿梨的性格显而易见的开朗许多,今日怏怏不乐的样子倒是有些罕见。 阿梨十分诚实地点头,“有坏人要抢走神女姐姐。” 坏人? 傅寒关抬眼看向她身后的丫鬟绿枝。 松枝绿枝是刚调到阿梨身边的,绿枝年纪大性子沉稳些,见状连忙上前简单地将白日在宋云昭院子里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成国公许家?” 绿枝点头道:“正是,奴婢听宋家别庄里的下人们议论说成国公夫人今日上门是在为府里的二公子相看宋小姐,两家似要结亲。” 傅寒关闻言夹菜的玉著一顿,深邃的黑眸里快速地闪过一道暗光。 阿梨看向绿枝,满脸好奇地问:“什么是结亲?” 自被调到小姐身边,这还是她第一次同自己说话,绿枝心中有些激动,怕她理解不了,便刻意说得简单易懂:“结亲就是许二公子想要将宋小姐娶回家,从此一起生活。” 阿梨听罢后眸光猛的一亮,先前的沉闷一扫而光,她欢喜又渴望地问:“那阿梨也可以和神女姐姐结亲吗?阿梨想要娶神女姐姐。” 把神女姐姐娶回来,她就可以永远陪着阿梨了。 绿枝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后道:“当然不行,小姐和宋小姐都是女子,女子不能娶女子的,只有男子才可以。” 心中升起巨大的失望和沮丧感,阿梨眸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只是当她眼神不经意间扫到对面的哥哥时,突然顿住,眼中又重新燃起光芒,亮得惊人。 傅寒关被她看得心口一跳,脑海里隐隐察觉出她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阿梨无限欢喜道:“那让哥哥娶神女姐姐不就可以了吗?” 哥哥娶了神女姐姐以后还是会和阿梨住在一起,这样的话阿梨就可以永远的和神女姐姐在一起啦。 “不可以。”傅寒关神情严肃下来。 阿梨像是被他的样子给吓到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明亮的眸子睁得圆圆的,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鹿。 傅寒关有些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下来,但清冷的嗓音却带着教导的意味,“阿梨,女孩子的清誉很重要,这种话不可以随便乱说知道吗?” 再说了,他对宋云昭就像是对阿梨那般,当做妹妹一样。 阿梨心智虽然只有七岁,但也能敏感地觉察出此刻哥哥像是有些生气,她慢慢红了眼眶,清亮的双眸里氤氲出一层朦胧的水雾。 “阿梨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小丫头眼眶含泪,嗓音怯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傅寒关有些心疼,掏出一块帕子替她擦着眼角沁出来的泪珠。 是他太严厉了,阿梨如今与小孩子无异,什么都不懂,他应该慢慢教导才是。 到底是心中太过渴望,阿梨怯生生地抬眸,见兄长神情缓和了下来,她忍不住小声地问:“哥哥不喜欢神女姐姐吗?” 傅寒关闻言握着帕子的手一顿,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日乌篷船上的情形。 怀里的小姑娘被吓得花容失色,如蝶翼般的羽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花瓣般柔软娇嫩的下唇,娇娇小小的身子无力地靠在他胸前,整个人看起来娇弱又可怜。 心头没来由地,窜起一股陌生的悸动。 …… 晚上傅寒关做了一个梦,之所以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梦,是因为梦里的小姑娘有着一双明亮动人的桃花眼。 梦里的情形又回到了那只乌篷船上,只是四周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姑娘仰起一张娇艳明媚的小脸,清澈的桃花眼定定地凝视着他,里面藏了丝丝缕缕的羞涩和期待。 小姑娘的嗓音又娇又软,“傅将军,你不喜欢我吗?” 傅寒关心头一跳,掌心里渐渐渗出一层热汗,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出不了声。 等不到他的回答,小姑娘微微上挑的眼尾渐渐泛了红,灵动的桃花眼里氤氲出一层朦胧的水雾,慢慢凝聚成晶莹的泪珠,挂在纤长乌黑的睫毛上摇摇欲坠。 傅寒关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意乱,想要安慰她却发不出丁点声音,只能伸手去擦她小脸上的泪水,那眼泪带着灼热的温度,灼烫在他的心尖尖上,一下让他从梦中惊醒过来。 无边的黑暗里,男人猛的睁开深邃的黑眸,褪去平日里的清冷淡漠,里面流露出一丝无措。 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响起一道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犹如擂鼓。 …… 齐杭先前受傅寒关吩咐去调查神医肖无际的踪迹,没日没夜地搜寻了十多天,这日总算有了线索。 傅寒关下朝回了京城中的将军府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跟去了书房禀报。 傅寒关听罢后沉吟片刻,最后吩咐道:“把他请去别庄。” 齐杭心中疑惑,但还是转身离去按照吩咐办事。 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了端坐在书桌后的男人,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竹简,却发现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整个脑海已经被另一件事所占据。 片刻后,男人将竹简扔到一边,起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书房外面的台阶下站了一个着桃红色绣花长裙的少女,见他出来,秀美的脸庞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哥哥。”何珍娘亲昵地迎上前去。 傅寒关顿住脚步,面容清冷地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何珍娘凝视着眼前男人面如冠玉的俊美容颜,心跳渐渐有些加快,她嗓音带着女儿家的羞涩道:“我见你这几日总是忙得不见人影,担心你累坏了身子,所以就亲自下厨熬了汤来给你补补身子。” 她说完后瞪了一眼旁边的侍卫,嘟起红唇抱怨道:“只是他们也太不懂规矩了,连我也不让进去。” 傅寒关眉头微蹙,黑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我之前便说过,书房除了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 何珍娘闻言低下头,声音有些委屈:“可我们是一家人啊,又不是外人。”自家人有什么好防备的。 不欲再做无谓争辩,傅寒关清冷着嗓音道:“你若是没别的事了就回去吧,我用不上什么补汤,以后也不用再送过来了。” 他说完后径直下了台阶,转瞬间修长挺拔的身子便消失在月洞门口。 何珍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难看地看向男人离开的方向。 傅寒关出了府后,驾着马出了城门直奔宋家别庄。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便已抵达,门房听见外面的动静,拉开大门见台阶下立着的男人着一身玄色直,俊美的面容上神情清冷,眼神淡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傅寒关来过别庄几次,门房早就记住了他的面貌,此刻连忙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小的见过傅将军,不知将军造访可有要事?我家夫人和小姐此刻不在府中。” “不在?”傅寒关有些惊讶。 门房点了点头道:“今日忠勇侯夫人携府中三公子到访,我家夫人和小姐陪着他们去附近的一处果林游玩去了。” 傅寒关闻言眸光一沉,语气冷冽了几分:“忠勇侯三公子,裴瑛?” 偷偷看了一眼男人有些发沉的脸色,门房竟莫名觉得周遭温度降低不少,他后背隐隐生出冷汗,“是的,夫人他们去了已有些时候了,小的估计许是快回了,将军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入府等上片刻?” 思忖片刻,傅寒关将手里的马鞭扔给门房,抬脚进了大门。 杨管家听闻他到访,连忙将他引至客厅,随后命丫鬟看了茶。 傅寒关端起茶盏,用杯盖撇着杯里的茶沫,偶尔磕碰到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抬眼瞥向一旁的杨管家,冷不丁发问:“我听阿梨说,贵府最近在为宋小姐相看人家?” 这也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杨管家如实道:“我家小姐早已及笄,近日是有几家夫人有意与宋家结亲。” 他说完后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道深不可测的目光,不禁脊背一寒。 傅寒关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客厅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杨管家却如同芒刺在背,生出一股想要逃离的谷欠望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杨管家往窗子外面瞥了一眼,顿时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是夫人她们回来了。” 傅寒关起身几步走到窗户边,只见正对面的道路上正缓缓走来一群人。 打头的两位妇人一个是宣平侯夫人崔氏,另一个傅寒关不认识,但也能猜出是忠勇侯夫人,她们二人言笑晏晏,看样子相谈甚欢。 在她们身后,最右边的是着一身竹青色锦袍的宋云韶,他眉头微蹙,神情有些郁闷。 宋云韶左手旁的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荷绿色绣百花缠枝齐腰襦裙,巴掌大的小脸上不过略施粉黛,便比往日更娇美三分。 而她身旁跟着的则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少年五官英挺俊朗,笑容温暖如阳光,一双黑亮的眸子总是时不时地看向身旁的少女,里面是掩饰不住的惊艳和倾慕。 傅寒关双眸微眯,注意到那少年像是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便见他身旁的小姑娘眼睫弯弯,唇边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来,恰似芙蓉花开,美不胜收,一如前日自己梦中那般。 眸里的光暗沉下去,傅寒关觉得那小姑娘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分外刺眼。 23、复明有望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待一行人落座后,崔氏在中间互相引介。 忠勇侯夫人笑看着对面坐姿挺拔,清冷俊美的男人,眼眸里不禁流露出赞赏。 传闻平西大将军傅寒关杀人如麻且性情冷厉,今日见了方知模样如此出众,可惜了她膝下女儿年纪太小,不然少不得要相看一番。 “傅将军年纪轻轻便能抵御外敌,守护边关,实乃咱们大晋栋梁之材,犬子一直视将军为榜样。” 忠勇侯夫人看向身旁的儿子道:“瑛儿,今日有幸见到傅将军,还不快见礼。” 裴瑛在禁军中任职,见过傅寒关几面,心中万分敬仰他征战沙场,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接近。 今日不防在宋家别庄里偶遇到真人,他神情激动地站起身,双手抱拳朝着对面行礼,“裴瑛见过傅将军。” 傅寒关清冷的目光落在对面一脸钦佩的少年郎身上,“裴公子不必多礼,你们禁军驻守皇宫,守卫陛下安危,同样功不可没。” 裴瑛闻言挠了挠后脑勺,笑得像是个被大人夸赞的孩子。 “不知将军今日造访所谓何事?”崔氏在一旁语气疑惑地问。 眼神扫了一眼崔氏身旁那个默不作声的小姑娘,傅寒关神情郑重道:“晚辈在边关时曾救过一名医者,此人医术出众,尤其擅长疑难杂症,今日晚辈寻到了他的踪迹,不知夫人可愿意请他入府为宋小姐看一看眼睛?” 崔氏闻言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后神情激动,眼眸里充满了狂喜,整个人“噌”的一下站起了身子。 “你是说,他能治好窈窈的眼睛?” 崔氏身旁的宋云昭面色平静,只是垂放在双腿上的嫩白小手却无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前世今生经历过这么多次的失望,其实她已经不报希望了,只是通过前几次的接触,她觉得傅寒关不是那种行事浮躁之人,相反,他沉稳可靠,轻易让人信任。 说不定,说不定他找来的大夫真的可以治好自己的眼睛呢? 傅寒关眸光微敛,瞥见小姑娘和绣帕紧紧绞缠在一起的嫩白手指,平生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般直接,应该迂回着些的。 若是肖无际最后也无能为力的话,只怕小姑娘又要受一次打击,他于心不忍。 “晚辈也不敢担保,只能让他尽力而为。” 崔氏听罢后稍稍冷静些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慢慢坐回去,“那就有劳傅将军了。” 傅寒关见状便命人往半月山庄递了信,齐杭很快便带来了那位神医。 崔氏见到人后有些失望,因为此人身材矮小,穿得也破破烂烂的,黑白两色的头发掺杂在一起,有些凌乱,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 肖无际看见屋里坐着的傅寒关后,瞪圆了眼睛气呼呼道:“老夫都说了治不好小阿梨,你又将我拉回来做什么。” 他这人向来不爱跟那些达官显贵打交道,可无奈当初在边关城外遇到北戎人时,是傅寒关碰巧救了他。 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便允诺替傅寒关救治一位病人,可哪曾想会碰到小阿梨这么个棘手的情况,施尽平生所学也无能为力。 之后他便离开了京城,结果没过几天又被傅寒关手底下的人给抓了回来。 傅寒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阿梨,是这位宋小姐。” 崔氏起身上前道:“小女云昭九岁那年玩耍时不小心从假山上跌下来磕了脑袋,醒来后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还望神医慈悲,施手一救。” 她言辞恳切,眼眸里流露出浓浓地希冀。 宋云昭扶着流萤走到母亲身边,随后向着对面的肖无际福身行了一礼。 肖无际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对面容貌娇艳动人的小姑娘,“小丫头生得好生标致,老头子正好缺一个伴,若是能为你治好眼睛,不如你便以身相许?” 他话刚说完,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寒意沉沉的深邃黑眸里,面上不由得讪讪,“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他向来放荡不羁惯了,一见到好看的小姑娘就忍不住嘴痒调戏,其实心里并无恶意,只是却忘了这里不是民风开放的边关,而是规矩森严的京城。 见客厅里的人一脸错愕震惊的表情,肖无际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把这位小姐扶到一旁坐下,老夫把把脉看看。” 流萤收起脸上错愕的神情,扶着宋云昭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随后将她的右手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肖无际走到宋云昭身旁坐下,探手摸住她的脉搏。 一旁的崔氏捂着胸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一颗心高高提起。 客厅里寂静无声,傅寒关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见肖无际收回手转而去查看宋云昭的眼睛时,他下意识捏紧了双拳。 宋云昭抿紧了双唇,仰起头任由面前的人掀起她的眼皮观察着眼睛,过了良久,她眼睛渐渐开始泛酸,脸上的那双手才收了回去。 见数道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尤其是傅寒关,肖无际苍老的脸上故意露出遗憾的表情,然后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傅寒关顿时心头一沉,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的小姑娘,只见那张娇美的小脸此刻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心头霎时像是被蜇了一下,泛起酸酸麻麻的疼。 宋云昭咬紧了下唇,使劲眨巴着眼睛逼回涌上来的泪意,她强压下席卷至心头的巨大失望,泛白的小脸上强撑出一抹笑来安慰着身旁的母亲,“阿娘,没关系的,我……” 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一道笑声打断,肖无际有些洋洋得意道:“哈哈哈老夫方才是开玩笑的,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傅寒关危险地眯起双眼,声音冷冽如刀:“齐杭。” 齐杭按着腰间的佩剑,便要上前。 这个小老头惯爱捉弄人,眼见着将军这般担心宋小姐,他还敢老虎脸上捋胡须。 肖无际连忙收起脸上的笑,摆了摆手道:“闹着玩呢,动手多伤和气,好了好了,老夫来说一下这个小丫头的情况。” 一说起病情,他脸上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中间虽然耽搁了几年,但幸亏你们遇上了我,眼睛复明不成问题,就是得多花费些时间。” 宋云昭闻言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给砸中了一般,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一颗心“砰砰砰”像是要跳出胸腔一样,整个人都木呆呆的。 身旁的崔氏没忍住,转过身去用帕子捂住嘴呜咽出声,多年的盼望终于成了真,她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一边一直没出声的忠勇侯夫人见状上前安慰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快别哭了。” 崔氏哽咽着点头,她擦干脸上的泪水,转身对着肖无际郑重行礼:“只要能治好窈窈的眼睛,要多久都没关系,肖神医大恩大德,我们宋家没齿难忘,日后……” 肖无际摆手打断她的话,“想要报恩就找傅将军吧,老夫不过是还他的人情罢了。” 宋云昭起身上前向他们二人分别行了礼,“云昭谢过肖神医,谢过傅将军。” 小姑娘眼眶红红,小脸上却扬着灿烂的笑容,傅寒关见了也忍不住勾唇一笑,“待你日后眼睛能看见了,再谢我也不迟。” 宋云昭郑重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忠勇侯夫人见状心中却“咯噔”一声,抬眼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傅寒关,心头隐隐冒出一个猜测出来。 据她所知宋家与平西将军向来没有什么牵扯,只是这个傅寒关却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请来一个神医为宋云昭治眼睛,莫非…… 心头冒出来的猜测愈发坚定起来,忠勇侯夫人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却见他正一脸喜悦地看着宋云昭,时不时还用钦佩的目光看向傅寒关。 这个傻小子,只怕是还没反应过来呢。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忠勇侯夫人向崔氏提出了告辞,眼见着她们一家都沉浸在无边的欢喜里,显然是无暇顾及其他了。 崔氏假意挽留了一下,见她们去意已决,便吩咐管家将他们母子二人送出了府。 肖无际要留下来配制药方,傅寒关不便再打扰,也跟着离开了,崔氏带着宋云昭兄妹俩亲自将他送至府门口。 “夫人留步,晚辈告辞。” 傅寒关装作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随后转身上马带着齐杭离开了别庄。 见他们人影消失,崔氏拍了拍宋云韶的手臂激动地吩咐:“快,快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祖母她们。” 家里的人若是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宋云韶笑着应了一声,吩咐下人备好马后连忙回京城报信。 崔氏这才拉着女儿的小手往回走,心中如释重负,从未笑得如此开心,“傅将军先是救了你,如今又找来了这么一位神医可以治好你的眼睛,我们宋家可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恩情。” 她说完后,步子下意识一顿,心头渐渐升起一丝疑惑来,先前一直沉浸在喜悦里没有深思,此刻细细一想,傅将军他…对窈窈是不是太过上心了些? 宋云昭自得知了自己复明有望后,整个人就如同踩进了云堆里,轻飘飘的极不真实,像是做梦一样。 母亲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直到回了立荷院后,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流萤,你掐我一下,我总觉得跟做梦一样。” 前世直到死,她都没能恢复视力,怎么重活一回,突然就可以复明了呢。 流萤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轻轻地捏了她一下,“当然是真的,奴婢在客厅里听得可清楚了,肖神医亲口说的。” 宋云昭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与前世有关的事来。 她低声对着流萤吩咐道:“城西有一家小医馆,名字叫回春堂,柳姓人家开的,你找几个人去日夜盯着,若是有情况立刻报给我。” 流萤心头泛起疑惑,这个医馆她听都没听过,小姐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只是她也没多问,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出了房间吩咐下去。 24、一个求娶你的机会 宋云韶快马加鞭赶回了府里,将妹妹能复明的好消息告知了家人,老夫人听了之后当场红了眼眶,直呼佛祖保佑。 坐在下首的武安侯林氏和儿媳谢姝也为此感到开心,拉着宋云韶问清了始末。 “傅将军先后两次帮了窈窈,这么大的恩情咱们宋家合该好好谢谢人家。” 老夫人不住点头,“老二媳妇说的不错,你去下个帖子给将军府,咱们请傅将军吃顿饭,到时好好谢谢人家。” 大嫂崔氏在别庄陪着侄女,这几日府中的中馈一直在林氏掌着,她含笑应了一声,连忙下去准备。 既然要请人做客,少不得要提前准备起来。 坐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容斓瞥见义母离去的身影,默默咬紧了下唇。 嫉妒的情绪在心底疯狂滋生,嘴唇被她咬得发疼,宋云昭若是恢复了视力,那日后再出门,那些个世家夫人千金们眼里还会有自己的影子吗? 傅寒关选了沐休这日应邀上门做客,宣平侯宋文晏和武安侯宋璩正好也沐休在家。 席间还有宋云祈、宋云韶和宋云亭三兄弟作陪,男人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再加上傅寒关本就存了心思,对他们的敬酒来者不拒,亏的他酒量深,一顿饭下来,除了黑眸里染了清浅的醉意,脸上清冷的神情与平常无异。 用罢饭后,傅寒关告辞离开,宋云祈三兄弟亲自将他送至府门口,见他上马离开后,才转身回了府。 傅寒关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往城门口而去,齐杭默默跟在他身后,如今正是午间最热的时候,路上行人少得可怜。 火辣辣的阳光烤得人浑身发热,热汗蒸发掉了身体里的酒意,男人朦胧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 出了城门,迎面是宽敞平整的官道,马儿慢慢跑起来,干燥的夏风扑面而来。 对面快速驶来一辆马车,傅寒关眯了眯双眼,手扯着缰绳往旁边避了避。 赶车的中年汉子挥着手里的马鞭,驾着车从他身旁快速驶过。 傅寒关不经意间转头看过去,藏青色的窗帘被风吹起,露出里面一张瓷白如玉,精致美好的侧脸。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转身再想去看时,马车已经跑过去了。 “将军,属下见那马车里坐着的像是宋小姐?”齐杭拍马上前,有些不确定地道。 那自己方才便是没有看错了,马车里坐的真是小姑娘,只是这个时候,她急忙忙地进城做什么? 傅寒关来不及深思,调转马头追了上去,齐杭见状,也连忙拍马跟上去。 前面的马车里,宋云昭黛眉轻蹙,嫣红娇嫩的唇瓣紧紧抿着,心急如焚。 身旁的流萤见她满脸焦急担忧,连忙安慰道:“小姐别着急,马上就到了。” 前几天她按照小姐的吩咐派人去盯住了城西的回春堂,这几日不断有人往回递消息,她便了解了大概情况。 这个回春堂原本在城西一带颇有名气,里面的柳老大夫医者仁心,给穷苦人家看病甚少收费,素有贤名。 只是柳老大夫过世后医馆被独子柳文竹接手了,柳文竹对医术不仅一窍不通,平日里还游手好闲,整天混迹赌场,妻子李氏好吃懒做,泼辣蛮横,周围邻居大多不爱与其来往。 整个医馆靠着柳文竹的妹妹柳青黛一个人辛苦支撑着,然而好景不长,柳文竹前段时间在赌场输了个精光,他赌红了眼,不甘心下找同行之人借了银子想要回本,结果又给输了进去。 就这样一直借一直输,前前后后竟扔了一千两进去,连个水花都没能翻起来,更别说回本了。 那借了钱给他的人连续要了几天的债,一分银子也没要回来,恼怒之下今日带了人直接闹上了医馆,扬言若是再不还钱就拿这间医馆抵债。 医馆是祖辈上传下来的,每天就靠着它吃饭,柳文竹哪里舍得,如今正在闹着呢。 宋云昭没说话,却暗自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马车进了城后直奔城西的回春堂,还没到跟前便见医馆门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里面传来女人尖锐刺耳的咒骂声,夹杂着粗俗不堪的市井脏话,不堪入耳。 马车在旁边停下,流萤替主子带上了幕篱扶着她下了马车,轻罗在前面挤开人群护着宋云昭进了医馆。 大堂里,平日用来给病人看诊时坐的椅子上坐了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男人,男人坐姿懒散,容貌猥琐,嘴边还挑着一丝流里流气的痞笑,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看戏一般,盯着对面咒骂个不停的李氏。 男人身后一字排开,站了四个身形高大,面相凶恶的彪形大汉。 柳文竹人如其名,身材瘦弱得像跟竹竿,此刻瘫坐在地上闷不吭声,任由身边的妻子对他撕扯打骂。 “你个杀千刀的,嘴上答应戒赌却背着老娘又去赌场,你有能力欠下这么多的债你倒是有能力去还啊!” 李氏发髻凌乱,脸上布满泪水,“我不管,你要是敢将医馆抵出去,我就抱着儿子去投井,一死百了,都不过了!” 她身旁的男童被吓得不轻,哭个不停,一张小脸被憋得通红。 宽椅里坐着的男人被吵得不耐烦,拿起旁边桌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碎片四溅。 大堂内霎时安静下来。 “柳文竹,给银子还是给医馆,你倒是说句话啊!” “洪爷,求您再宽限我几天,我一定能凑够银子送到您府上去。” 柳文竹跪行至男人面前不断磕头哀求,白皙的额头上很快青紫一片,“求洪爷慈悲。” 被称作洪爷的男人蹲下.身子,一把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宽限你几天也不是不可以。”他说完后目光投向屋中的一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着浅绿色棉布裙的少女,少女身姿纤细,如云的发髻上只簪着一根简单的木簪,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少女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小脸来。 柳文竹顺着洪爷的目光看过去后,顿时心头咯噔一声。 洪爷猥琐的目光在少女纤细的腰肢上流连了片刻,“老子还缺个伴,你把她给我,咱们的债一笔勾销如何?” 柳文竹看着妹妹惊慌失措的小脸,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心中纠结片刻,最终咬了咬牙狠心道:“能伺候洪爷,是她的福分。” 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自然舍不得,可把医馆抵出去他们一家人都得饿死。 与其和他们一起挨饿受苦,妹妹还不如去洪爷身边伺候,好歹能吃饱穿暖,不用整天起早贪黑的看病抓药。 柳青黛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亲哥哥,浑身如坠冰窖冷得她忍不住开始发抖。 洪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兄长竟然为了一千两轻易就将自己给卖了出去,眼都不曾眨一下。 爹爹走后,她每日起早贪黑辛苦撑起医馆不说,还要时不时忍受着嫂子的挖苦咒骂,兄长虽不成器,但偶尔见到嫂子骂自己时还会出言维护两句,便是为着这两分维护之情,她一直任劳任怨。 却到头来,却是被当成物件一样,轻易送了人。 抹了一把眼泪,柳青黛转身便往外跑,却不料迎面撞上一个人。 流萤扶住面前眼眶含泪的少女,朝她和善一笑,随后转脸看向她身后的洪爷,寒着小脸道:“柳家人欠的债,我们小姐替他还。” 宋云昭身后的轻罗掏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递过去。 洪爷打量了几眼她们主仆三人,最后目光凝在了中间那个戴着幕篱的少女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那少女着一身杏色绣百蝶穿花齐腰襦裙,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容颜被头上戴着的幕篱给遮住了,隐隐绰绰的愈发勾得他想要一窥真容。 忍不住上前几步,洪爷流里流气道:“不知这位小姐与柳家是何关系?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幕篱下的宋云昭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既要钱拿了银子离开便是,问那么多做甚。” 那娇娇软软的嗓音听得人骨头一酥,洪爷色胆包天,伸手便要去撩她面前的轻纱。 流萤被吓了一跳,拉着宋云昭后退一步,大声呵斥:“放肆。”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擒住洪爷胳膊狠狠一扭,只听见骨头“咔嚓”一声,那一只胳膊顿时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再也使不上了力。 洪爷脸色一白,发出一声惨叫,胳膊处疼得他浑身直冒冷汗。 “手既不想要了,我帮你卸了便是。” 耳边是男人冷冽如刀的低沉嗓音,宋云昭面上露出惊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洪爷抬头撞进男人带着杀意的黑眸里,他下意识脊背一寒,心知是碰上硬茬子了。 不敢再上前争辩,捡起方才被轻罗丟在地上的两张银票,带着手下灰溜溜地离开了医馆。 柳文竹见他们一群人离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宋云昭面前感激涕零道:“小姐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今生便是做牛做马也要偿还小姐恩情。” 能轻易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卖出去的人,许下的承诺自然没有几分可信度,宋云昭听听便罢,转而看向柳青黛嗓音温和地询问:“青黛,你愿意跟我走吗?” 上辈子的今天,青黛被洪爷手底下的人追着在大街上四处躲藏,她和阿娘正好经过,青黛慌不择路地撞上了她们的马车。 后来青黛求到阿娘面前,她听了之后于心不忍,便跟洪爷买下了青黛。 之后,宋府被抄,流萤被牵连进去丧了命,轻罗背叛了她,在瑞王府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是青黛护着她走了出来。 这一世,换她来将青黛护在身边。 柳青黛惊讶地看着面前姿态高贵,声音温柔的少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可与其留下来日后说不定会再被卖一次,倒不如跟着这位小姐走。 扭头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医馆后,柳青黛看着面前的少女,声音坚定:“我愿意。” 宋云昭点了点头,转而吩咐道:“轻罗,你跟着她去收拾一下行礼。” 轻罗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女,轻声应了下来。 流萤见状,扶着宋云昭出了医馆,傅寒关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察觉到身旁略有些威压的气息,宋云昭看向身旁的男人,唇边含了浅浅笑意道:“方才多谢傅将军。” 刚才若不是有他,自己少不得要多费一番功夫才能带走青黛。 小姑娘的面容被幕篱遮住了,傅寒关不禁有些失望,“举手之劳,宋小姐不必多礼。” “你方才匆匆忙忙进城,便是为了救刚才的女子?” 宋云昭闻言怔愣住,“将军怎会知道?” 男人如实道:“碰巧在城门外遇见,所以便跟过来看看。” 心中不由得庆幸,幸亏他方才跟过来了,不然小姑娘就要被人欺负了去。 宋云昭觉得有些怪怪的,在她印象中,傅寒关不是那种好奇心很重的人,不过她也没深究下去,口中解释道:“青黛曾于我有恩,所以今日知道她有难后便过来相帮。” 傅寒关闻言微微颌首,没再多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轻罗带着收拾好东西的青黛走了过来,他询问身旁的少女:“我正好要去别庄一趟,不如一起?” 宋云昭自然不会拒绝,含笑应了,她们几个上了马车后,一行人往城门外而去。 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到,马车稳稳停在宋家别庄大门口,帘子被撩开,流萤扶着宋云昭下了马车,随后是轻罗与青黛。 傅寒关扯住了缰绳,也跟着下了马。 宋云昭扶着流萤的手走到他跟前,浅浅行了一礼,“多谢傅将军一路相送。” 虽然他也是顺路,但冒着大太阳将自己送到门口,她少不得要感谢一番。 傅寒关敛下眉眼,凝视着对面的少女,因为到了家门口,所以她没有再戴幕篱,此刻仰着一张小脸,笑意盈盈,梨涡浅浅,格外动人。 他眼眸里的清冷散去,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真的想谢我?” 不妨他如此一问,宋云昭认真地点头,前前后后他帮了自己这么多次,确实是要好好感谢的。 见她点头,傅寒关长眉舒展,深邃的眼眸里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声音不自觉地带了诱哄的意味,“那不如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 宋云昭一脸茫然,“什么机会?” 男人逼近她身前,俯身至她耳畔,嗓音暗哑低沉:“一个求娶你的机会。” 25-30 第25章 成亲三更合一 傅寒关行事向来果断利落,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第二日便请了燕王妃上宋家提亲。 他双亲已过逝多年,外祖家早在傅家获罪流放时便与他们断绝了往来,如今能充当长辈为他说亲的就只剩表兄嫂燕王夫妻俩。 燕王妃驾临宣平侯府,后宅里的女眷们搀扶着老夫人亲自到了府门口迎接。 “王妃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还请王妃恕罪。” 燕王妃穿了碧霞云纹对襟上衣,下罩大红宫锦宽斓裙子,如云的发髻中簪着云形金累丝镶宝石簪,一张芙蓉面上妆容精致,高贵端庄。 她不等老夫人跪下身子便亲自上前扶住,笑容颇为和善道:“您是长辈,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 “礼仪规矩不能废。” 老夫人顺势起身,随后引着 燕王妃和她身旁的傅寒关到了松鹤堂。 一行人落座寒暄几句后,燕王妃便直接说明了来意,“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今日是特来向老夫人提亲的。” 在座几位宋府的女眷闻言,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屋里唯一的一个男人身上。 顶着数道目光,傅寒关不禁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身子不自觉地变得有些紧绷,脸上神情愈发严肃起来。 燕王妃瞥了一眼下首的傅寒关,语气里含了几分调侃,“临渊今年二十有四,后宅里却空无一人,我和王爷先前不知为他介绍了多少家的千金,他却一个都没相看过。” “今日突然来请我上你们府中提亲,我还惊讶这木疙瘩终于开了窍,不知何时竟相中了老夫人您的小孙女。” 老夫人闻言既惊讶又欢喜,燕王妃贵为亲王正妃,身份自然不是一般的贵重,傅寒关能将她请来向窈窈提亲,可见心中对窈窈的看中。 不论结果如何,传出去外人也会更高看窈窈一眼。 “王妃与傅将军能看中窈窈,是那丫头的福气,只是……” 老夫人语气歉疚道:“王妃当也知道老身那孙女如今正在别庄治眼睛,大儿媳正陪在她身边,长子也不在府中,这婚约向来讲究父母之命,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擅做决定。” 长媳在别庄为孙女相看人家她是知道的,前几日还来了消息说是对忠勇侯家的三公子比较满意,她若是在这边定了平西大将军,未免有失妥当。 燕王妃今日不过是想着先来探探口风,也没打算立刻就将婚事订下来,老夫人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 “儿女婚姻是大事,慎重些是好的,老夫人一片慈爱之心,我这个做了母亲的人自是能够体谅。” 老夫人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语气感激道:“多谢王妃体谅,那等老身问过长子后再向您回禀?” 燕王妃自是含笑应了,小坐片刻后便带着傅寒关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宋府。 待晚上宋家的男人们下了值,老夫人将人叫到松鹤堂,亲口说了白日间的事。 武安侯宋璩道:“傅寒关那小子为人沉稳,行事果决利落,长的还俊俏,倒是个难得的佳婿。” 宣平侯宋文晏忍不住蹙眉道:“就是年纪大了点,比窈窈大了九岁。” 宋璩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大了几岁便多了几年的处事经验,遇到危险时方能处变不惊。” “性子也有些清冷了。”窈窈嫁过去说不定得受些冷落。 “临渊是个外冷内热的,相处久了你便知道了。” 宋璩说完见兄长还想继续鸡蛋里挑骨头,他忍不住呛了一句:“窈窈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先挑上刺了,说得像是为你择婿一般。” “你!” 宋文晏狠拍了一下桌子后猛的站起身,却被噎得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憋得脸有些红。 对面的宋璩见长兄一副想要动手的架势,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就他那弱不禁风的文官样,自己一根手指头都能压得他翻不了身。 身旁的林氏见状强自忍下心中的笑意,悄悄扯了一下丈夫的衣袖,示意他收敛点。 丈夫粗枝大叶惯了,又没有亲自教养过女儿,自然无法体会到大伯子心中那种有人要跟他抢女儿,但他却无能为力的憋闷感。 在外面总是一脸正经严肃的兄弟俩私底下却动不动就拌嘴,在座的小辈们早已习以为常,神情波澜不惊。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忍不住有些头疼,劝下了长子后她这才道:“傅将军于窈窈,于咱们宋家有大恩,昨日他受邀来府上做客若是趁机提出求娶窈窈,看在这份恩情上我们也不好拒绝。” “但他却并没有那般做,而是今日特意请来了燕王妃上门提亲,可见他不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如此品行,尤为可贵。” “日后窈窈嫁过去,想必也不会亏待了她。” 且傅寒关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平西大将军,手握兵权圣眷优渥,京城中这一辈的贵族子弟少有能及。 最重要的是,将军府中无长辈,窈窈若是嫁过去不仅不用被立规矩,反而能掌中馈自己当家。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傅寒关都要比忠勇侯府的三公子裴瑛出色许多。 “婆母说的在理,而且窈窈先是惊马被傅将军搭救,后来又是傅将军找来了神医为窈窈治眼睛,两人如此有缘,安知这缘分不是老天早早就定下的?”林氏在一旁笑着道。 老夫人闻言不断点头,心中对傅寒关更满意了几分,她看向下首的长子询问:“你若是没意见,我便让人递信去别庄问问窈窈母女俩的想法了。” 同朝为官,宋文晏对傅寒关的品行多少也有些了解,心里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方才找茬不过是不想将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娇娇女儿轻易送出去。 见母亲这么问,他便绷着一张脸道:“儿子没意见。” 既如此,第二日老夫人便遣人往京郊外的别庄递了口信给崔氏。 崔氏此前便隐约猜到了一些,此刻听了来人的禀报倒没有太多意外,于是便去了立荷院问问女儿的意见。 肖神医此前已配制出了一副药方,宋云昭如今每日不仅需喝药调理还要辅以针灸。 崔氏到的时候,她刚喝完药,苦得整张小脸皱巴在一起,流萤在旁喂了她一颗蜜饯。 宋云昭嘴里含着蜜枣压住舌根的苦涩,声音有些模糊:“阿娘怎的来了?” 崔氏在她身旁坐下,将傅寒关请了燕王妃上门提亲的事说给了女儿听,末了道:“你祖母和你爹他们都看好傅将军,阿娘也觉得他是可托付之人,最重要的是对你还上心。” 宋云昭闻言一脸震惊,他居然请了燕王妃来说亲,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昨日那人在她耳畔说的话,心头不由得滋生出几丝复杂难言的滋味来。 没有哪个女子被这般看重,真心以待时不会心生欢喜的,可是她却有些愧疚,不知该如何回报这一份情谊才不会显得辜负。 崔氏见女儿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有些拿不准,“窈窈不喜欢?” 宋云昭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不是不喜欢,只是唯恐自己承担不起傅寒关这般的珍重,让他一番情谊错付了。 崔氏摸了摸女儿柔软的长发,温声细语道:“感情是要两个人慢慢培养出来的,若是两人都不主动,耗费的时间就长些,若是有一方主动了,感情自然也就来得快些,你既不讨厌他,不如试着相处一下看看?反正也只是订婚,离真正的成亲还有一段时日呢。” 宋云昭顺势将脑袋靠在了母亲的肩膀上,轻声“嗯”了一声,罢了,日后若是嫁了过去,她便谨守妻子的本分,替他打理好后宅,努力回报他便是。 女儿同意了,崔氏便动身回府告知了老夫人,之后又往将军府和燕王府递了口信。 傅寒关得了准确的答复后,很快便请了媒人正式前往宣平侯府下聘,随后又亲自前往寒山寺请了元音大师相看吉日,最后两家将成亲日子订在了十月十九。 如今已将近七月末,满打满算还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宋云昭也从别庄回到了府里。 肖神医不愿跟着去宋府,见宋云昭身边的青黛懂医术,便将那一套针灸之法传给了青黛,随后自己一人四处游历去了。 从前女儿眼睛看不见,崔氏很少教她如何主持中馈,处理后宅之事,如今女儿很快便会复明,这两个月里崔氏几乎日日将宋云昭拘在身边教导,恨不能将自己多年的经验一股脑灌进女儿的脑袋里。 宋云昭每日不仅要喝药调理,被青黛针灸,还要跟在母亲身边学这学那,日子过得比她喝的中药还要苦。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让京城里的世家们议论纷纷。 瑞王萧明璋突然旧病复发,太医们束手无策,听说柳贵妃在宫中日日以泪洗面,求神拜佛,承和帝大发雷 霆,道若是太医治不好瑞王便一同跟着陪葬,太医们战战兢兢,整日惶恐不安。 后来还是一日朝上,钦天监推算出瑞王缠绵病榻是有病魔入体,若是想驱走病魔需得寻一位有缘之人常伴身侧,为瑞王驱灾避祸。 此言一出,朝堂上不少大臣心思浮动,预感承和帝会下旨为瑞王册封正妃,有那爱惜女儿的朝臣自然不愿意皇帝选中自家女儿,万一嫁进了王府,瑞王没几天撒手人寰,那女儿年纪轻轻便要守寡,连改嫁都不能。 有想借着此事攀龙附凤的官员自然不会在意送出去一个女儿,暗自期望着瑞王妃能出在自家。 第二日,不少大臣都在关注着皇宫动向,后来便有人看见承和帝身边的大太监的徒弟刘喜领着不少小太监抬着东西去了宣平侯府。 有下人来报宫里来了人时,宣平侯宋文晏心里一沉,连忙派人备好了香案跪迎圣旨,就连宋云昭都被扶着去了前厅。 膝盖跪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宋云昭心中也跟着一片冰凉,这一幕与前世一模一样。 “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怎的这般凉?”身旁的流萤一脸担忧地小声询问。 宋云昭摇着头,牙齿忍不住开始打颤,“我没事。” 跪在她们身后的容斓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随后紧咬住下唇克制住越来越快的心跳。 当初瑞王救的是她,那这个有缘之人极有可能也是她了,毕竟宋云昭和平西将军订亲了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 思及至此,她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激动得小脸泛了红,一双杏眼亮得惊人。 她身旁的林氏不经意间瞥见,心头一刺。 刘喜公公被迎进门后见香案已摆好,便直接宣读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武安侯义女容斓贤良恭顺,温婉端庄,与朕三子瑞王实乃姻缘天定,特聘其为瑞王正妃,于十月十九完婚,钦此。” 跪在地上的宋云昭闻言只感觉压在心头上的大石落地,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浑身没了力气整个人软软地依在流萤身上。 刘喜将圣旨亲自送到容斓面前,笑眯着眼道:“斓姑娘,接旨吧。” “臣女叩谢陛下洪恩。” 容斓俯身拜谢,随后伸出双手接过那道明黄色的圣旨,手心里激动得出了一层薄汗。 众人都起身后,她隐晦地瞥了一眼宋云昭,见其脸色苍白无力,以为宋云昭是嫉妒自己嫁得比她高,脸上的笑容里不禁添了几分得意。 任她是府中嫡女高高在上,日后见了自己还不照样得弯腰低头行礼。 宋文晏上前递了几张银票过去,“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刘喜接过银票神情恭敬道:“这好日子是钦天监挑出来的,咱家听闻府里的嫡小姐也是在这一天出阁,宋大人这是双喜临门啊。” 宋文晏心中暗恨萧明璋觊觎女儿不成,又转而觊觎上了容斓,硬生生要拖住他们宋家,只是他面上却笑得一片和善,“承公公吉言。” 刘喜见小太监们将抬来的聘礼都给摆好了,便带着人离开了。 接下来崔氏与林氏便商量着如何加派人手操持婚事,宋云昭扶着流萤悄悄离开了前厅。 外面碧空如洗,天高云淡,宋云昭闻着空气里的花草清香,感受着照在她脸上的灼灼阳光,心头的阴霾尽数消散,只觉得从未如此轻松过。 …… 眨眼间便到了中秋节,这也是宋云昭和容斓陪着家人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老夫人难免有些伤感,便嘱咐两个儿媳将中秋节办得热闹些。 因着成亲之前男女双方不宜见面,这天傅寒关便派了齐杭往宣平侯府送了节礼,各种口味,做工精致的月饼,两筐阳澄湖大闸蟹,还有上等佳酿秋露白,虽然都不是顶顶珍贵的东西,但也能看出准备之人颇费了一番心思。 齐杭将这些东西送到后,最后单门拎出了一个纯金打造的鸟笼子,那里面的杆子上蹲了一只虎皮鹦鹉,全身羽毛翠绿,唯独脑顶上有一撮毛红如胭脂,一对小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活泼又伶俐。 崔氏不免多看了几眼,神情疑惑地问:“这是…送给钰哥儿的?” 倒是难为傅将军了,送来的东西照顾到了宋家上下,连最小的钰哥儿都没落下,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齐杭轻咳了一声,之前见到这只鹦鹉时他下意识的想法也是如崔氏这般,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是送给宋小姐的。” “这只鹦鹉活泼伶俐,我们将军说送过来给宋小姐解个闷。” 崔氏闻言心中先是惊讶,之后不禁更加满意,“你回去代我们谢过傅将军,难为他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让身边的大丫鬟浮月接过那鸟笼子送往女儿住的汀芳阁,随后崔氏又命下人送来了自己早前备下的节礼,让齐杭带回去。 齐杭行了礼后,带上节礼离开了宣平侯府。 见人走后,崔氏身旁的季嬷嬷道:“傅将军看着那般清冷的一个人,没想到待小姐竟如此体贴入微。” 真真应了那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崔氏笑着点头道:“只盼望着窈窈日后能与他琴瑟和鸣,我这个当娘的也就放心了。” …… 浮月拎着鸟笼子到了汀芳阁时,流萤正在给宋云昭念话本子,她嗓音清脆,还总爱模仿里面人物的语气,描述起来绘声绘色,宋云昭听得津津有味。 轻罗率先看见浮月,目光落在她手上拎着的鸟笼子上,霎时一亮,“浮月姐姐这是打哪来的鹦鹉,长得可真好看。” 浮月上前笑着道:“哪是我的,这是傅将军方才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给小姐解闷逗趣呢。” 宋云昭闻言一愣,“送给我的?” “是呢。”浮月将鸟笼子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 轻罗掰碎了一小块糕点渣放在手心里伸到鸟笼边,那只小鹦鹉歪着小脑袋看了她半晌,最后才用尖尖的喙去啄她手心。 流萤在一旁道:“都说鹦鹉会学舌,这一只倒是闷声不吭。” 那鹦鹉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冷不丁说了一句“神女姐姐”,声音清脆响亮,宋云昭被吓了一跳。 几个小丫头见状都忍不住围了上去逗那鹦鹉说话,就连刚到宋云昭身边没多久还不爱说话的青黛都围了过去。 那只翠绿的小鹦鹉见笼子边围了这么多的人,忍不住在里面飞来飞去,嘴里竹筒倒豆子一般不断叫着“神女姐姐”、“阿梨”、“吉祥如意”。 流萤动了动眼珠,神色有些促狭:“小姐和将军快要成亲了,你应该说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是呢是呢,快说长长久久,百年好合。”轻罗在旁边帮腔道。 小鹦鹉果真开始说“长长久久,百年好合”,一声比一声响亮,只怕屋外的人都能听见。 宋云昭被他们闹了个大红脸,流萤就在她身旁,她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拧了她一下,“就你话多,赶明儿我让你从早说到晚,不带停嘴的。” 流萤丝毫不怕,反而笑嘻嘻道:“小姐若是让我说,待你成亲那天我就是从早说到晚又何妨,一串的祝福话都不带重复的那种。” 旁边的轻罗青黛浮月三人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云昭说不过她,一张小脸红通通的,想起将这鹦鹉送给她的人,默默垂下了脸颊,一截瓷白的颈子也渐渐染上绯红,耳边是不间歇的“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 中秋一过,婚礼便到了跟前,出嫁的前一晚,崔氏不舍地跟女儿挤在一张床上,隐晦地说了几句夫妻圆房。 尽管前世经历过,此刻宋云昭依旧羞涩地红了脸颊,整个人宛如婴儿一般缩在母亲怀里。 与女儿说这些,崔氏自己心中也有些尴尬,见女儿害羞了,她便岔开了话题转而说起女儿小时候的趣事。 只是说着说着她便伤感起来,心中极为不舍,总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眨眼昔日那个总是奶声奶气喊自己阿娘的粘人小丫头明天就要嫁 入别人家了。 听出母亲声音里的哽咽,宋云昭不禁抱紧了她,“阿娘,即使嫁了人我也依旧是您的女儿,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崔氏抚着女儿的长发没说话,嫁出去的女儿若是经常回娘家,会惹夫家不喜的,她宁愿不能和女儿时常相见,也不愿女儿因此惹得夫君生厌,夫妻不睦。 母女俩偶偶私语了许久,直到夜色渐浓方才歇下。 与此同时的将军府,书房内灯火通明,坐在书案后面的男人眉头微蹙,俊美的脸庞上神情清冷淡漠,深邃的黑眸专注地浏览着手里的案卷。 直到旁边灯罩里的蜡烛光芒变暗,他才处理完手中最后一份事务,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傅寒关正准备起身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书卷旁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本册子。 他随手拿过来一看见封皮上写着“晋朝风俗录”,像是一本介绍各地风俗面貌的游记,下意识地便翻了一页。 待看见那书页上衣衫半解,纠缠不休的男女时,像是被烫到了手一般,傅寒关“啪”的一声合上书册,耳根处隐隐泛了红。 他咬牙切齿地唤来了齐杭,面色沉沉地质问:“这书是谁放在我桌子上的。” 齐杭不明所以,大着胆子抬头往桌上看了一眼,随后道:“下午时候燕王殿下身边的人送来的,说是一定要让将军仔细查阅,属下便放在桌子上了。” 他说完后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自家将军单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要成亲了,偏偏前一天还要给将军分派任务,也不知燕王这个表兄安的什么心。 傅寒关捏紧了手里的书册,危险地眯起双眼,萧沉越那个没脸没皮的,此等秽书外面包上一个正经封皮之事也就只有他能干的出来。 手一扬将那本烫手的书册扔到齐杭面前,他沉声吩咐道:“拿下去烧了,胆敢趁机偷看一眼眼睛也别要了。” 傅寒关说完起身大步出了书房。 齐杭弯腰拾起地面上的书册,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竟然让自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将军如此生气,难不成会耽误明天的大婚? 猜测归猜测,他却没胆子翻开看看,拿着书正准备离开时他步子突然一顿。 这书既然是王爷赶在将军大婚前一晚送过来的,想必是非常重要,将军此刻正在气头上做出的决定,万一日后又后悔了怎么办? 心中天人交战半晌,齐杭最终走到书架上将手里的书册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万一将军后悔了还能拿出来再看。 否则他过段时间再偷偷拿去烧了便是。 放好了书,齐杭转身也离开了书房。 翌日,十月十九,宜嫁娶。 天还没亮时整个宣平侯府便热闹了起来,宋云昭住的汀芳阁和容斓的汀兰阁丫鬟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宋云昭一大早就被母亲从被窝里挖出来去沐浴更衣,随后便被按在梳妆镜前由请来的全福夫人帮着开脸。 屋中挤了不少往日里交好的夫人小姐们,都是来为宋云昭添妆的,此刻话题围绕着她和傅寒关打趣,好不热闹。 有一夫人瞥见梳妆台上掐丝珐琅缠枝朵花纹镜里映出来的那张泛着红晕的小脸,忍不住调侃道:“宋小姐这小脸红得待会也不用上胭脂了。” 宋云昭闻言不止是脸颊,这下连脖颈都绯红一片,屋里的夫人小姐们见状,纷纷笑出了声,一旁的崔氏也有些忍俊不禁。 众人们说笑间,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去,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有小丫鬟喜气洋洋进屋道:“傅将军来迎亲啦,大少爷和四少爷正拉着要比武呢,说是打过了他们才让傅将军进来呢,外面围了好多人在看。” 屋里的夫人小姐们闻言也忍不住相携出去看热闹。 宋云昭很快便化好了妆容,穿戴整齐地站在母亲面前,崔氏最后眼眶含泪地看了一眼凤冠霞帔下女儿艳若海棠的小脸,接过流萤递过来坠着流苏的红盖头遮住了那张娇美动人的容颜。 “走吧,你祖母他们在前厅等着呢。”崔氏说着亲自扶了女儿去了前厅。 前厅主位上坐着老夫人和家主宣平侯宋文晏。 老夫人下首的一排宽椅上依次坐着武安侯宋璩、妻子林氏、长子宋云亭、长媳谢姝,谢姝怀里还抱了钰哥儿。 对面的第一个位置空着,崔氏走了坐过去,旁边是长子宋云祈,长媳顾潆,次子宋云韶。 正中间站着同样一身火红嫁衣的容斓,还有刚刚打败了长房兄弟俩的傅寒关。 傅寒关平日里着的衣服大多是深色系,看起来冷峻又难以接近,今日一身红色喜服倒是冲淡了他浑身清冷的气质,再配上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分外惹眼。 男人自从宋云昭进了前厅后,灼热的目光便一刻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流萤接替了崔氏扶着宋云昭上前,与容斓一起跪別祖母亲人。 上首的老夫人有些浑浊的双眼含了热泪,她苍老的声音哽咽着祝福道:“日后嫁入夫家望你们都能戒骄戒躁,与夫君相敬如宾,携手终老。” 红盖头下,宋云昭咬了咬下唇,眼眶里泪珠摇摇欲坠,娇软的嗓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与容斓一同道:“祖母放心,孙女会的。” 周围气氛有些伤感,崔氏已经偷偷用帕子擦了好几次眼睛。 傅寒关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单薄的肩膀轻微颤抖着的小姑娘,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上前跟着跪在了宋云昭身侧,神情坚定地承诺道:“祖母,岳父岳母放心,临渊此生必定待云昭如珠如宝,护她安康喜乐。” 耳畔男人的承诺重如千钧,宋云昭心中感伤的情绪冲淡些许,油然而生一股感激之情,不管他最后能不能做到承诺,至少此刻祖母和爹娘是放下了心的。 而另一边的容斓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瑞王自从与她定了亲后,身子倒是好了不少,可到底没有好利落,今日便没有亲自来迎亲。 与宋云昭一比,倒显得自己不受重视似的。 上首的宋文晏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道:“既如此便去吧,别误了吉时。” 傅寒关扶着宋云昭站起了身,一旁的宋云祈上前背起妹妹往外边走,另一边的容斓则由二房的宋云亭背着。 谢姝怀里的钰哥儿见状,挣脱开母亲的怀抱,迈着小短腿跑到宋云祈身边紧紧攥住宋云昭的裙摆。 “姑姑不要走,钰哥儿不要姑姑走。” 钰哥儿“哇”的一声哭出来,白嫩的小脸上布满泪水,宋云昭听了没忍住,也跟着哭,只是她强忍着没出声,肩膀颤抖着。 谢姝连忙上前去拉过儿子,有些哭笑不得道:“姑姑过几日还会回来的,今天姑姑成亲呢,大喜的日子钰哥儿不准哭。” 钰哥儿闻言努力地憋住眼泪,抽噎着问:“真的吗?” 谢姝见儿子眼睛都哭红了,有些心疼,抱着他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替他擦着眼泪,“阿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姑姑过几日回门就回来了。” 可钰哥儿还是很难过,泪眼朦胧地看着大伯父背着他最喜欢的姑姑出了门。 外面的路两旁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丫鬟小厮们,也不知是谁眼尖,看见道路尽头大步走来了一个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直,身形高大挺拔,五官俊朗英挺,像是赶得有些急,额头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 “三少爷回来了。” 跟在宋云祈身旁的宋云亭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去,顿时心头一沉。 三少爷宋云峥,此前一直在外任职,当初收到家里送来堂妹要出嫁的消息时他被一件事给绊住了,等处理好了后便急匆匆地赶回京城,却万万没想到,今日出嫁的不仅有堂妹,还有那个他一直默默藏在心底的心上人。 宋云峥默不作声地走到兄长面前,开口时嗓音干涩沙哑,“大哥,我来吧。” 宋云亭看了弟弟片刻,最终放下了背上的容斓,“你向 来是个有分寸之人,记住你们现在的身份。” 如今容斓已贵为亲王妃,今日若是传出去什么流言蜚语,他们整个宋家都要被牵连进去。 宋云峥没吭声,背起一身嫁衣的容斓,跟在宋云祈身后出了大门。 宣平侯府外面停了两顶华丽的花轿,两支迎亲队伍声势浩大,周围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毕竟一府两位小姐同时出嫁是少有的事,更何况一位嫁给了王爷,另一位嫁给了大将军。 瑞王身为皇亲贵胄,迎亲的花轿自然在最前面,宋云峥背着容斓默默走向花轿,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刀尖上,心如刀割。 “你既选了这条路,日后千万别后悔。” “不会的。”后背上的容斓嗓音坚定道:“我不会后悔的。” 她是在对宋云峥说,也更是在对自己说。 另一边的宋云祈背着妹妹走到后面的花轿旁,他嘱咐道:“你虽然出嫁了,但永远是我们宋家的女儿,日后若是受委屈了,便让人递个信回来,哥哥亲自去接你回家。” 宋云昭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被兄长的一番话给惹了出来,她哽咽着答应了。 宋云祈这才放下妹妹,由流萤扶着她送进了花轿。 鞭炮声响起,两顶花轿被抬着离开了宣平侯府,后面跟着的是一抬抬如流水般从府里抬出来的嫁妆。 声势浩大的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出了桐花巷到了南平街,这条街的尽头往东去是瑞王府,往西去是将军府。 路上围观的行人越来越多,花轿走的慢,渐渐到了路尽头时,人群里突然窜出十多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向队伍前头的傅寒关。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百姓们四处逃窜冲散了迎亲的队伍,花轿突然“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里面的宋云昭猝不及防撞在旁边的壁上,头上的凤冠扯着头发,头皮顿时一片刺痛。 “流萤,青黛。” 她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可外面一片喧杂吵闹,没一人回答。 宋云昭心中的恐慌不断被放大,可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轻罗,流萤。” 话音刚落,对面的帘子突然被撩开,有人进了花轿,宋云昭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出声,一块熏了迷香的帕子猝不及防捂住了她的口鼻。 “唔…唔…” 宋云昭拼命挣扎着,可钳制住她的人力气极大,她还没动弹几下,一股迷香钻进她的鼻腔里,四肢顿时软了下来,最终带着无尽的恐慌昏睡了过去。 第26章 别怕,是我南平街此刻乱作一团,…… 南平街此刻乱作一团,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往四面八方逃窜,傅寒关被黑衣人缠住脱不开身,只能让跟在他身旁的齐杭去保护后面的宋云昭。 齐杭闻言只好逆着人流想方设法挤到花轿旁。 “夫人,您没事吧?”他贴着小窗担忧地询问。 等了片刻,里面也没有人回答,齐杭不由得有些狐疑,下意识撩开了窗帘往里面看去。 里面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倚靠在壁上,一动不动,像是吓昏了过去。 齐杭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人没事就好,他松开了手中的帘子,转头用目光搜寻着那些个被人流冲散的丫鬟小厮。 跟着傅寒关前来迎亲的傧相大多都是武将,他们都是久经沙场之人,此刻联合起来对付这些个黑衣人简直游刃有余。 领头的黑衣人见势头不妙,打了手势一行人便往四处逃窜,傅寒关见状下意识射出手中随身携带的匕首,前面一个来不及混进人流的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捂住受伤的右腿直打滚。 有一个年轻的小副将跑过去像是拎死物一样将人拎到傅寒关面前,然后摘掉了黑衣人脸上的面罩,露出底下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 旁边有武将厉声质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天子脚下敢派人当街行刺当朝大将军,可见幕后主使有多嚣张。 黑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紧咬着牙关没吭声。 拎着他的小副将“嘿”了一声,“骨头还挺硬。” 对面的傅寒关眼神冷冽如刀,毫不迟疑地抬腿一脚狠踩在他伤口处,迫使那匕首往肉里面扎得更深。 旁边的几人甚至听见了一道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黑衣人疼得汗如雨下,面容都扭曲狰狞起来,惨叫声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是…是一个…蒙了脸的中年男人。”他喘着粗气道:“做我们杀手这一行的只管拿钱办事,从不多问,而且那人只让我们拖住你一刻钟,并没有要你性命。” 旁边的武将闻言一脸疑惑:“这就奇了怪了。”如此大动干戈冒着被抓的风险,只为了拖住他们一刻钟的时间,这中间能办成什么事? 傅寒关却心头一沉,他打量了一眼四周,发现方才还在他们队伍前面的瑞王府花轿此刻早就没了影子。 脑海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他顾不上心中的慌乱,转身正要往后面的花轿走去时,却见流萤几个一脸惊慌失措,眼眶含泪地跑了过来。 “将军,小姐她…小姐她不见了,花轿里的人是斓姑娘。” 流萤扑通一声跪倒在傅寒关跟前,脸色苍白如纸,惊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方才她们几个被人流冲散,好不容易等街上人少了些才又挤回了花轿旁,听齐杭说小姐吓昏了过去,她便让青黛进花轿里面看看。 哪曾想到没过多久青黛白着一张小脸出来,说里面的人竟然是斓姑娘。 齐杭在一旁神情凝重道:“看样子应该是有人趁乱互换了新娘。” 不管这背后之人是谁,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宋小姐若是被抬进了瑞王府,只怕到时候被发现也来不及了,众目睽睽之下,谁进了瑞王府的大门,谁便是瑞王妃了。 “他奶奶的。”有暴脾气的武将忍不住骂了一句,好好的一桩喜事弄成这样,搁谁谁糟心。 傅寒关危险地眯起双眸,脸色阴寒地能滴出水来,浑身散发出冰冷肃杀的气息,看得人心头发怵。 他冰冷着声音吩咐齐杭道:“带上他跟我去瑞王府。” 说完后他一把扯过缰绳翻身上马,随后往瑞王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握着缰绳的手心渐渐渗出了一层薄汗,一颗心像是踩在了高空般摇摇欲坠,马背上的男人牙关紧咬,下颌紧绷,有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脸颊滚落。 花轿进了瑞王府又如何,宋云昭只能是她的妻。 …… 此刻的瑞王府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帝妃二人亲临,主持着这场婚礼。 朱红色的大门前,挤满了不少前来看新娘下轿的宾客们,有那情窦初开的年轻小姐们不住拿羞涩倾慕的眼神看向台阶上长身玉立的瑞王。 萧明璋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色金丝银线绣龙凤合鸣图案喜服,如墨的长发被玉冠束起,面如冠玉的脸庞上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待看见对面缓缓驶来的队伍后,他有些苍白的薄唇微扬,露出温暖的浅笑。 花轿轻轻落地,跟去迎亲的管事行至萧明璋身侧,低声说了几句。 萧明璋闻言笑容微敛,随后转身对身后的宾客语气歉疚道:“迎亲路上出了岔子,新娘受了点惊吓昏迷过去了,所以踢轿门和跨火盆便省了去,望大家见谅。” 他态度谦和,平易近人,又如此为新娘子着想,众人见状纷纷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容斓命好,先是被位高权重的武安侯收为义女,如今又得了个瑞王这般体贴入微的夫君。 容斓的贴身丫鬟半夏上前去撩开了轿帘,若是看得仔细的话,便能发现她神情异样,脸色苍白,就连掀帘子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对面的另一个丫鬟满春亦然。 方才有人趁乱调换新娘时, 她和满春就在花轿旁,可王府的管事拿她们的性命威胁,她们不敢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被人迷昏抱了出去。 萧明璋行至花轿旁,看着里面昏迷的新娘,他目光温柔又怜惜,兜兜转转,宋云昭还不是成了他的王妃? 弯腰抱出了里面的人儿,他转身往王府里面走。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正待跨门而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门口的宾客们寻声看去,只见马背上的男人一身喜服俊美无俦,可不就是同在今天成亲的平西大将军傅寒关。 “傅将军来瑞王府做什么?” “谁知道呢,抛下新娘子一个人。” 众人交头接耳间,骏马嘶鸣一声在门口停下,傅寒关翻身下马疾步踏上石阶。 “瑞王殿下。” 萧明璋脸上神情僵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自然,他转过身去,笑得温润如玉,“傅将军此刻不拜堂成亲,到本王的王府做甚?” 傅寒关面沉如水,声音紧绷道:“微臣在南平街遭遇刺杀,等处理掉刺客时发现,两家的新娘被人趁乱调换了。” 他话音刚落,人群一片哗然,不敢相信竟会发生这般凑巧的事情,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萧明璋脸色沉了下来,“依将军所言,本王怀里抱着的难不成是你的夫人?” 傅寒关咬紧了牙关,下颌绷紧,冷冽的声音隐忍道:“没错。” 在一旁跟去迎亲的王府管事上前道:“傅将军莫不是弄错了,刚才南平街发生刺杀时,老奴担心王妃安危,便命人不错眼地紧盯着花轿,可并未发现有人调换了新娘。” 萧明璋更是斥责道:“简直一派胡言,本王还能认错自己的王妃不曾?若真如你所言有人将新娘调换了,那背后之人目的何在?” 傅寒关闻言勾唇冷笑,“臣也感到费解,所以将活捉的刺客当街拷打,那刺客禁受不住,吐出了幕后主使。” 他逼至萧明璋面前,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字道:“正是殿下。” 萧明璋瞳孔骤然一缩,脸色铁青,他咬牙切齿道:“你敢诬陷本王!” 傅寒关神情丝毫不惧,步步紧逼道:“是不是诬陷,不如请陛下来裁决?” 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傅寒关身边侍卫拎着的刺客,萧明璋目光沉沉,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当初收买杀手是他身边的人乔装出面的,那批杀手根本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傅寒关分明是在污蔑他。 但他怀里抱着的人确实是宋云昭,只要揭下盖头众人便能看得分明,若是闹到了父皇面前,即便他是清白的也百口莫辩了。 心中思忖片刻,萧明璋最终不甘道:“既然傅将军认定本王抱着的是宋小姐,那便让丫鬟上前查看一番。” 他说完眼神示意半夏上前。 众目睽睽之下,半夏脸色泛着白,她强自镇定下来,上前去揭开了盖头一角,待看清了里面的容颜后,她装出一副惊慌的样子回禀道:“这不是我家姑娘,是大小姐。” 宾客们像是炸开了锅般,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尽数落在萧明璋和他怀里的新娘身上。 顶着众人的目光,萧明璋微微涨红了脸色,神情愤怒:“贼子可恶,竟敢戏耍本王与傅将军。” 他看向对面的傅寒关道:“还请将军将那刺客交于本王,本王倒要看看这幕后之人是哪个。” 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演戏,傅寒关示意齐杭将那刺客带过来。 刺客早已疼昏了过去,腿上的鲜血蜿蜒着滴落到地上,在大门前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看得周围的宾客一阵毛骨悚然。 传闻平西大将军手段狠辣,杀人如麻,如今一见果不其然,竟当街就严刑拷打了刺客。 傅寒关紧盯着他怀里的女子道:“殿下可否将臣的夫人交还于臣?” 萧明璋面上神情凝住,僵硬着双臂往前送了送。 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具温软轻盈的娇躯,傅寒关紧紧抱在胸前,一直高高提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瑞王妃待会便有人送来,微臣先行告退。” 他说完抱着怀里的人儿上了马,扯着缰绳离开了瑞王府。 萧明璋狠盯着对面消失的人影,眸底一片阴霾。 傅寒关离开后不久,便有人抬着花轿到了瑞王府,萧明璋过去抱出了里面还昏迷着的容斓,转身进了王府大门。 …… 怕颠簸到怀里的人儿,傅寒关一路跑得慢,等到了将军府后,他抱着人绕过前院,直接往后宅他住的劲草堂走去。 流萤三人早已等在了那里,见傅寒关抱着人回来心中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随后连忙围了上去。 傅寒关抱着人一路进了内室,动作轻柔地将宋云昭放在绣着鸳鸯并蒂莲图样的大红喜被上,随后揭下了红盖头,露出一张美得动人心魄的小脸来。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迷药的药效也过去了,躺在床上的人儿如蝶翼般浓密卷翘的羽睫轻颤了颤,随后睁开了双眸。 宋云昭睁开双眼后是熟悉的一片黑暗,昏过去前发生的事猛然窜入脑海,她心头一慌,下意识坐了起来。 有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手包裹住了她的双手,她正准备挣扎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熟悉男声,“别怕,是我。” 见她一脸的恐惧害怕,傅寒关有些心疼地握紧了手里的一双柔荑,坐在她身侧安抚着她的情绪。 宋云昭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睫,惊疑不定地询问:“傅将军?” “嗯,是我。” 男人的嗓音低沉有力,带给人一阵心安,缓解了她慌乱的情绪。 流萤在一旁安慰道:“小姐别怕,我们在将军府的后宅里呢。” 耳边听见流萤的声音后,宋云昭才彻底安定下来,紧绷的身体软下来后才发现此刻她正靠在男人的怀里,后背抵着的是他宽阔坚硬的胸膛。 握着她的大手干燥温暖,肌肤紧密相贴。 双颊顿时如火烧一般现出两团红晕,她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子,刚放松下来的身子又紧绷起来。 傅寒关敛下双眸,凝视着眼前那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小巧耳垂,深邃的黑眸里晕染出缕缕笑意和柔软。 他贴过去,在那红玉一般的耳垂边柔声询问:“我先去前院安抚一下宾客,等你休整片刻我们再拜堂?” 男人灼热的气息尽数扑洒在她耳颈旁,宋云昭心尖尖一颤,这下连纤细的脖颈都像是染上了胭脂,雪白里透出绯红。 她垂下脸,细如蚊呐地“嗯”了一声。 大红色的纱帐下,一身华丽嫁衣的少女雪肤花貌,羞答答地垂着纤细的颈子,像是一朵娇不胜羞的海棠,看得身侧的男人眸光一片炽热。 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傅寒关起身大步离开了内室。 见他走后,流萤这才跪坐在旁边的脚踏上心有余悸道:“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若不是将军去的及时,小姐就要成瑞王妃了。” 宋云昭闻言脸上的燥热褪了下去,心中有些惴惴地问:“瑞王妃?” 流萤便将她昏迷过后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气愤道:“也不知是谁这般狠毒,若是真的成功了,小姐一生的幸福岂不是都赔进去了。” 宋云昭接过青黛送到她手边的温水,送至唇边饮了一口,掩饰掉唇畔一闪而过的冷笑。 能使出这种手段的,除了瑞王不做他想。 休息了片刻后,有前院的丫鬟来请,流萤闻言连忙拿了红盖头给宋云昭盖上,然后和轻罗扶着她去了前厅。 第27章 多喝热水拜过堂后,流萤 与轻罗扶…… 拜过堂后,流萤与轻罗扶着宋云昭重新回到劲草堂。 里面挤满了以燕王妃为首的前来看新娘子的人,还有好久没有见到宋云昭的阿梨。 见傅寒关进了屋,燕王妃便打趣道:“临渊还不快掀了新娘子的盖头,也好让我们见见你巴巴娶回家的新娘子。” 旁边立刻有人跟着附和,阿梨也眼巴巴地看着兄长,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傅寒关接过流萤递来的系着红绸的金杆在床侧挑开了那块红盖头,一张如春醉海棠般娇艳欲滴的小脸霎时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原本有些吵闹的人群顿时静了一瞬,就连向来看惯了美人的燕王妃都被惊艳了一下。 怪不得一向冷清的傅寒关巴巴地请她去宣平侯府说亲,这般的仙姿玉貌,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 即便是看不见,宋云昭也能猜测出此刻有好多人在打量着她,手心里不由得紧张地渗出一层薄汗,她微微红了脸颊,下意识垂下了头。 旁边有夫人夸赞道:“自古英雄配美人,今日我算是在你们夫妻俩身上见识到了。” 床上的新娘纤腰楚楚,云鬓花颜,身旁的新郎长身玉立,俊美无俦,满京城里可再也找不出这般养眼的一对夫妻了。 挤在人群里的何珍娘闻言,将目光从兄长身上移开,落在他身旁的女子身上打量了片刻,末了忍不住撇了撇嘴。 心里不无嫉妒地想着,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绣花枕头一个,中看不中用。 既看过了新娘,众人不好再留下来打扰,识趣地一一离开,阿梨隔了这么久才看见自己的神女姐姐,还没来得及上前去说一句话,就被身旁的绿枝给劝着离开了。 新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宋云昭坐在床边绷紧着身子动也不敢动,支着耳朵听旁边的动静。 有婴儿臂般粗的喜烛燃烧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傅寒关俯身扶住她纤细的胳膊,将宋云昭牵至桌边坐下。 圆桌上摆了一些简单的膳食,是他方才吩咐厨房送过来的。 “我们先喝交杯酒。” 他嗓音低沉柔和,随后拿了两个用一根红线系在两端的小巧白玉酒杯,各斟半杯清酒后,傅寒关握住她的一只柔荑,将一只酒杯送到她手里。 手里被塞进一只酒杯,宋云昭任由对面之人牵着她的手与之交缠,两人离得近了,她能感受到有灼热的气息扑洒在她面容上,烫得她双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垂下了眼睫。 心慌意乱之下,她将送至唇边的清酒一饮而尽,哪想到那酒辛辣无比,她冷不妨被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眼角泛出了泪花。 傅寒关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他连忙放下手里的酒杯,倒了一杯温水喂给她,“虽然只有一小口,但这酒有些烈,快喝口水压压。” 听出他语气里含着的笑意,宋云昭又羞又窘,恨不得地面上能裂出一道缝来,好让她钻进去。 见她羞得都快抬不起头来,傅寒关唇角微勾,深邃的黑眸里蔓延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伸手轻捏住宋云昭白皙柔软的下巴,将杯沿抵在她粉嫩的唇边。 宋云昭乖乖地张嘴,小口小口秀气雅致地喝着温水,压下喉咙间辛辣的滋味。 傅寒关眉眼低垂,视线胶着在眼前那微启的朱唇上,被茶水滋润过的双唇,就像是吸饱了雨露的花瓣,透着嫣红,散发着清甜的迷人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男人眸光一暗,眼底一片炽热。 杯子见了底,他放回了桌面上,嗓音有些沙哑地问:“还要吗?” 宋云昭轻轻地摇了摇头,声如蚊呐:“不要了,谢谢傅将军。” 傅寒关闻言眉头微蹙,对她的称呼有些不满意,但也没说什么,伸手过去用拇指抹掉她嘴角的点点水渍。 指下的肌肤温软腻滑,就像是剥了皮的荔枝一般,他都没怎么用力,就留下了一小块红印。 男人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下,太娇了。 不妨他突然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宋云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头。 傅寒关见状,颇有些不舍地收回了手,拇指忍不住搓了搓,像是在回味着方才那柔软的触感。 察觉过来自己方才的反应过于激烈,宋云昭有些羞窘,她掏出一块绣帕递了过去,“将军擦擦手?” 这时外面响起了齐杭小心翼翼的声音,“将军,叶副将他们几个催您去前院陪酒呢。” 傅寒关闻言脸色有些发沉,他们哪是想让他陪酒,分明就是想把他给灌醉,平日里碍着身份不敢造次,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他们焉能放过? 接过那一块干净的绣帕,他没有擦手,而是直接收了起来,随后嘱咐着眼前的小姑娘:“他们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用完了膳后就洗漱休息,不用等我。” 宋云昭乖巧点头,应了下来。 傅寒关见状这才放心地出了内室。 男人走后,屋里没了压迫感,宋云昭不禁松了口气,扬声唤进来流萤她们三个侍候着用膳。 用完膳后,流萤让人抬了水,随后扶着她去了净室洗漱。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杯辣酒的缘故,宋云昭一直觉得小腹有些坠坠的,沐浴过后,疼痛感越来越清晰。 流萤扶着她上了床,抬眼见她脸色苍白被吓了一跳,连忙担忧地询问:“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云昭捂着小腹,黛眉轻蹙,“肚子有点疼。”而且特别像来葵水那种疼。 思及至此,她让流萤又扶着自己去了净室,检查一番果然是来了葵水,她月事一向不准,摸不清规律,倒没想到这次会如此凑巧,赶在了洞房这晚。 收拾了一下后,她躺回床上捂着肚子,心里滋味有些复杂,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 流萤却有些忧心忡忡,她让轻罗灌了一个汤婆子塞进薄被里给宋云昭暖肚子,随后一脸担忧道:“今晚洞房怎么办,将军若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小姐却偏偏来了葵水,将军知道了未免会觉得扫兴。 宋云昭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但她又觉得傅寒关不是那种人,虽然为人清冷了些,却不是那种轻易就动怒的人。 “你去拿一条薄被铺在床上,剩下的我来和他解释。” 流萤闻言只好又从柜子里拿了一条大红色的冰蚕丝薄被铺在宋云昭外侧,随后退了下去。 宋云昭躺在床上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渐渐地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只是她小腹一抽一抽的疼,睡得不大安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惊醒时,听见外面传来流萤的声音,像是傅寒关回来了。 “夫人睡了吗?”男人嗓音低沉,还带着丝丝醉意。 “睡了。” 傅寒关闻言放轻脚步进了内室,只见半掩的大红色纱帐下,床上的人儿睡得安稳,他便半道改路去了净室。 一番洗漱后,男人穿了一身月白色寝衣出来,贴身的衣服勾勒出他高大结实的身躯,微敞的衣领下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傅寒关行至床边,撩开纱帐正准备坐下时,一眼瞥见外侧多出来的一条薄被,不禁下意识挑了挑眉。 这是,害羞了? 目光看向那金丝软枕上的瓷白小脸,他以为熟睡过去的人儿此刻浓密卷翘的羽睫正轻微地颤抖着,小巧玲珑的耳朵支楞着,像是在听什么动静。 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漾起点点笑意,他故意停下了动作,站在床边不动了。 床上装睡的宋云昭原本听到男人走到床畔后正不由自主地紧张着,谁知下一刻没了声音,她又听了片刻,却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半晌后,她坚持不下去了,便佯装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问:“将军?” 傅寒关闻言唇角上扬,嗓音却一片平静,“刚睡醒?” 宋云昭双手攥着胸前的被子,乖巧地“嗯”了一声。 “那怎么知道边上是我?” 宋云昭:“……” 傅寒关见她 神情呆愣住,没忍住,一下笑出声。 宋云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装睡早就被发现了,还被戏弄了一番,她不由得又羞又气,下意识拉高了被子盖住头,整个人缩进被窝里。 床上被窝鼓起小小的一团,傅寒关眸底一片柔软,他脸上笑意微敛,俯下。身去将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见她娇美的脸蛋上粘了一缕发丝,男人忍不住用手帮她勾到耳后,随后在她耳边暗哑着嗓音问:“新婚之夜你忍心让我单独睡一个被窝?” 他离得太近了,就好像是压在她身上一样,宋云昭脑子里顿时成了一团乱麻,脸颊开始发烫。 再加上她要解释的话本就羞于开口,结巴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傅寒关见状正准备说些什么,鼻翼间突然嗅到一丝血腥味,气味很淡,但他是久经沙场之人,对这种气味尤为敏感,霎时脸色一变。 “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哪里受伤了?”他说着便要掀开被子查看。 宋云昭死命地攥着被子不让他扯,整个人羞耻得从脸红到耳后根。 “不,不是,我只是来葵水了。” 傅寒关闻言动作一顿,正在疑惑着来葵水和受伤有什么关系时,脑海里猝不及防回忆起,一次他在军中巡营时,偶然间听到那些个兵卒们讨论女人时,便提过女子每月有那么几日不能行房,便是因为来了月事。 而且每人体质不同,有人与平常无异,但有的女子则会疼得下不来床,还不能沾生冷的东西。 思及至此,他连忙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床上的少女,这才发现她唇色有些发白,顿时心疼起来。 “肚子疼不疼?”傅寒关躺在她身侧询问,语气里充满了怜惜。 宋云昭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脸红得都快冒烟了,“还…还好,不怎么疼。” 傅寒关闻言略微松了一口气,想到那些人说女子来月事时多喝热水便好,他连忙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水过来。 “多喝点热水。”他说着动作小心翼翼地将杯子送到宋云昭唇边。 见他不仅没生气,还这般担心着自己的身子,宋云昭心里升起几分感动,乖乖地将那一杯水给喝了。 “还要吗?”傅寒关盯着她问。 宋云昭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将军。” 傅寒关闻言去放了杯子,随后上床躺进了单独铺给自己的被窝。 宋云昭将身子侧向他那边,脸蛋红红的解释道:“我怕夜间不小心弄脏了将军的衣服,所以才分被子睡的,望将军见谅。” 傅寒关想说他一点都不介意,可这样一来未免显得自己太迫不及待了些,遂有些怏怏地道:“没关系,睡吧。” 宋云昭闻言放了心,女子来了这本就很容易疲倦,没过多久她便睡了过去。 身侧的男人头脑却异常清醒,鼻翼间萦绕着独属于她的幽幽体香,渐渐地,他身子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少女,见她睡得一脸香甜,忍不住伸手去掀开了她的被子,然后将人小心翼翼地揽进了自己的被窝。 像是感受到了他身上温暖的体温,少女睡梦中不由自主地缩进他怀里。 傅寒关被吓了一跳,以为她被自己弄醒了,连忙看向怀里,见她仍旧熟睡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手臂揽上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傅寒关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睡过去,然而事实证明是他多想了。 软玉温香在怀,他要是能睡着就不是个男人了。 第28章 往哪摸呢?晨光熹微,有明亮的光…… 晨光熹微,有明亮的光线透过琉璃窗撒进屋内,案上燃烧了一夜的红烛最终熄灭,袅袅升起一丝青烟,旁边堆了厚厚一层的烛泪。 大红色的软纱帐内,少女娇艳的脸蛋上,蝶翼般的羽睫轻颤了颤,随后睁开双眼,神情有些迟钝,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宋云昭眨巴了几下双眸,脑海里才渐渐地想起她昨日已经成亲了,现在是在将军府内了。 她正准备起身时,手底下突然传来异样的触感,硬硬的,还散发着温热,顺滑细腻,像是裹上了丝绸的铁块。 心里有些疑惑,宋云昭没忍住,多摸了两把,直到突然伸来一只大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头顶上传来男人低沉暗哑的嗓音,“大清早的,往哪摸呢?” 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贴在耳边格外的撩人,让人听了忍不住脸红心跳。 宋云昭:“??!!!” 先是怔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她手底下是男人的胸膛后,霎时脸颊绯红,整个人下意识往后滚了滚,缩在床里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此刻双手像是着了火般,掌心一片灼热,她整个人羞耻得像是恨不得钻进地下去。 傅寒关侧躺着面向他,左手支着脑袋,深邃的黑眸里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忍不住逗弄道:“无需道歉,你我昨日已成为夫妻,今后我的便是你的,随便摸就是。” 男人语气里含着调侃,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脸红心跳,与白日里那个清冷疏离的大将军判若两人,宋云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往墙角里缩了缩身子,双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忍不住含羞带恼地嗔了一句,“将军!” 这一声带着女儿家的娇嗔,像是埋怨,又更像是撒娇,娇滴滴地,对面男人听的眸光一暗。 缩在墙角的小姑娘青丝散乱,巴掌大的小脸上黛眉轻蹙,含了一丝嗔怪,一双桃花眼瞪得又大又圆,秀气的琼鼻下一双花瓣般柔软娇嫩的双唇泛着淡淡的粉色。 一身水红色的寝衣柔软地贴附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玲珑的身段。 傅寒关双眸微眯,起身逼至墙角,整个人像座大山一样堵在她面前,“都成亲了还叫我将军?” 他们两个人离得极近,男人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宋云昭刚睡醒本就不甚清明的脑子顿时变成一团浆糊,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道:“那,叫夫君?” 那一声“夫君”轻轻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却莫名的软糯娇嗔,傅寒关听得心尖尖一颤,整个身子有些发热。 宋云昭若是能看见的话,便会发现刚才还逗弄她的男人,此刻耳根处隐隐泛了红。 “咳。”傅寒关轻咳一声,平复下心头的燥意,刚才他本打算让她唤自己的字的,倒没想到小姑娘如此直接。 “我记得你小名叫窈窈?” 宋云昭点头应了一声:“嗯,阿娘取的。” “窈窈。”男人轻轻咬着这两个字,嗓音低沉且富有磁性,像是带了一个小勾子,勾得宋云昭心头一颤。 分明是她从小听到大的乳名,此刻经由男人的口呢喃出来,却莫名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云昭忍不住捏了捏发烫的耳朵,默默地开始转移话题,“我记得昨晚是分开睡的,为何今早起来会和…夫君睡在一起?” 睡在一个被窝也就算了,她竟然还做出那样羞耻的事来。 傅寒关闻言面不改色地撒谎道:“你昨夜里自己钻进来的。” 他说完见小姑娘一脸惊讶的神情,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我推也推不走。” 宋云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睡梦中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又羞又窘道:“对,对不起,我今晚就搬去别的房间睡。” 早知道会这样,她昨晚就应该搬出去的,也省得清早醒来会发生那样尴尬的事。 傅寒关闻言忍不住在心底“啧”了一声,小姑娘太单纯了,又单纯又好骗。 “不用,刚成婚第二天我俩就分房睡,传出去了对你名声有碍。” 他如此细致体贴地为自己着想,宋云昭不由得心生感激,因而更加愧疚道:“那今晚我让流萤在屋内置一张软榻。” 见她当了真,傅寒关有些后悔撒了谎,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道:“咱们是夫妻,睡在一起没什么的,不睡在一起才奇怪。” 宋云昭有些迟疑:“可是……”万一她夜间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服,岂不是更尴尬?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流萤的声音,“将军与夫人醒 了吗?” 傅寒关道:“进来吧。” 宋云昭只好止住了话题,傅寒关扶着她下了床。 流萤与轻罗青黛并几个小丫鬟端着洗漱的东西进了内室,她悄悄抬头往床边看了一眼,见将军神情柔和地扶着自家小姐下床,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昨夜一直担心将军会因为无法圆房而迁怒小姐,看来是她多想了。 “奴婢侍候将军与夫人洗漱。” “不用了,你们伺候好夫人就行,无需管我。” 傅寒关说完松开牵着宋云昭的手,径直去了净室。 他幼时家里获罪,后来进了军营之后就养成了亲自动手的习惯,别说是丫鬟了,便是小厮也轻易近不得他的身。 傅寒关洗漱的快,出来后见流萤正在为宋云昭绾发上妆,他索性便懒散的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新婚第一天,宋云昭穿的衣服颜色便亮眼了些,一身石榴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因为坐在梳妆台前,层层叠叠的裙摆铺开在地上,像是开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 如墨的长发被绾成高髻,露出一截纤细瓷白的颈子,头上插了并蒂海棠步摇,粒粒打磨圆润的珠玉宝石流苏垂在两侧,巴掌大的小脸上眉如远黛,口若朱丹,肌肤细腻光滑,欺霜赛雪。 镜中的少女美而不自知,无意识地扬唇一笑,右边脸颊上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甜美醉人。 对面的男人渐渐看失了神。 上好妆后,流萤扶起宋云昭上前,傅寒关起身牵住她的手,动作自然地像是做过许多遍了一样。 他凝视着眼前那张美艳动人的小脸,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夫人甚美。” 宋云昭闻言微微红了双颊,身后的流萤捂嘴偷笑。 傅寒关牵着那只软若无骨的柔荑,带着她出了门往正厅走去。 一路上男人体贴入微,时不时地提醒她脚下,宋云昭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试着挣了一下,“夫君可不可以让流萤来扶我?” 傅寒关闻言挑了挑眉,“为什么?” 宋云昭压低了声音有些羞涩:“在外面呢。” 外面下人来来往往的,见他们这样,不定拿怎样的眼光看待她呢。 她可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主母,替傅寒关打理好后宅的。 傅寒关握紧了她的手,不准她挣脱,“咱们是夫妻,怕什么。” 男人力气大,她挣脱不来,只得无奈地放弃了,只是心底却慢慢滋生出一丝甜蜜。 夫妻二人一路黏黏腻腻到了正厅时,阿梨早已经在等着了,正探着脑袋往外看。 她对面坐了一个着宝蓝色绣菊花福寿图案衣裙的妇人,肤色白皙,五官秀美,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风韵,正是何珍娘的母亲韩氏。 见他们夫妻二人进了正厅,韩氏目光落在傅寒关身侧的宋云昭身上,目光充满了惊艳。 傅寒关携着小妻子在主位坐下,随后向她介绍了韩氏。 将军府里人口简单,未出嫁前宋云昭就已经从母亲口中了解了大概,阿梨自是不用提,何珍娘她先前在宫宴上也接触过,唯剩下这个韩氏今天才见到。 听说阿梨便是由韩氏抚养长大的,因而她虽是个妾室,但一直颇受傅寒关的尊重。 韩氏打量着上首的少女移不开眼睛,“临渊媳妇长得跟仙女一般。”她在边关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阿梨外,从没见过有哪家姑娘长得这般好看的,果然京城里的贵族小姐就是不一样。 宋云昭被这般直白的夸赞说红了脸,她唤来了身旁的流萤上前,“姨娘谬赞了,初次见面我为姨娘准备了一副头面,还请您别嫌弃。” 新妇进门第一日按规矩是要向公婆敬茶的,然后再送上自己亲手做的针线物什以展示自己的女工。 只是傅寒关双亲早已不在,韩氏虽为长辈,但到底是个妾室,因而便省去了敬茶这一环节,她又眼睛看不见,只能改送别的东西。 礼物是事先备好的,流萤闻言便托了一个梨花木匣子上前。 韩氏见了连忙摆手道:“使不得,这礼物太贵重了。” 她一个当长辈的还没有送见面礼呢,怎么能收晚辈如此贵重的礼物。 宋云昭笑意盈盈道:“姨娘收下吧,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韩氏闻言下意识瞥了傅寒关一眼,见他不似反对的意思,只好让身后的丫鬟收下了,心里面对宋云昭生出了不少好感,“那就多谢临渊媳妇了。” 宋云昭莞尔一笑,随后又让流萤将自己准备给阿梨的礼物送了过去,是一只红艳艳的珊瑚手钏,样式精致,阿梨见了很是喜欢,当场就戴在了手腕上。 亮眼的红色,愈发衬得她手腕纤细,肤白胜雪,极为惹眼。 “谢谢嫂嫂。” 叫嫂嫂是绿枝提前教她的,阿梨本还不愿改口,后来听绿枝说这样叫比神仙姐姐还要显得亲密,她这才改口的。 宋云昭被她那一声响亮的嫂嫂叫红了脸。 傅寒关扫视了一圈,眉头轻蹙,“珍娘怎的没来?” 韩氏道:“已经派人去叫了,也不知那丫头在磨蹭什么。” 明知今日要拜见长嫂,也不提前点来,连阿梨懂事都没有。 去叫何珍娘的小丫鬟很快就回来了,只是回来的时候神情有些不安,语气忐忑道:“小姐说,说她很快就好了,请夫人多等一会。” 宋云昭闻言抿了抿唇,没说什么,韩氏心底却“咯噔”一声,下意识看向傅寒关,果然见他脸色冷了下来。 “既如此便传膳吧。”他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屋里的丫鬟却心头一突,忙不迭下去传膳了。 韩氏一向怕他,闻言也不敢替女儿说上几句,心中却有些埋怨女儿没规矩,哪有做妹妹的让兄嫂等着的道理。 第29章 起争执下人们手脚麻利地在偏厅摆好了…… 下人们手脚麻利地在偏厅摆好了膳食,傅寒关携着宋云昭在主位落座,他下首坐着韩氏,阿梨则坐在宋云昭下首。 宋云昭因着看不见,用膳时便弃了筷子改用勺子,身边站着流萤用公筷给她夹菜。 以往在家中也是这般,只是彼时她周围的人都是最亲近的人,如今旁边有他们三人在看着,总觉得一阵不自在。 身旁傅寒关将她略微有些僵硬的坐姿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没过多久,何珍娘便带着丫鬟过来了,她今日精心妆扮了一番,穿了一身桃粉色的绣花齐腰长裙,头上戴着云形金累丝镶宝石簪。 只是她容貌秀美,算不上多出众,这番艳丽的打扮不仅不加分,反而让人只注意到她华丽的衣饰,从而忽略了她的相貌。 韩氏瞥见姗姗来迟的女儿,怕她惹了傅寒关不快,便率先斥责了一句:“越长大越没了规矩,让你兄嫂等了这么久,还不快过来赔个不是。” 被母亲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何珍娘面上有些挂不住,她今早本就是故意来迟的,为的就是让宋云昭多等她一会,可没想到等她来了,大家竟已经开始用膳了。 不仅没惹来宋云昭的不快,反而害的自己在兄长面前失了脸面,何珍娘心里快要气死了。 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她走到兄长面前赔礼道:“今日是我不懂事,哥哥别生气。”眼角余光却看都没看一眼旁边的宋云昭。 傅寒关抬眼清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今日是你长嫂进门第一天,你这个当妹妹的就失了规矩,最该向她道歉才是。” 何珍娘被他口中的“长嫂”二字刺痛了心,脸色霎时变得有些苍白,她看向宋云昭,嗫嚅了下双唇最终不甘心道:“妹妹失了规矩向大嫂陪个不是,还望大嫂宽宏大量别与我一 般计较。” 这话说的,宋云昭没忍住笑了笑,依她所言,自己若是与她计较岂不是成了心胸狭隘之人? “不妨事,坐下来一起用膳吧。” 见她一副善良大度的样子,端的是长嫂风范,反倒更衬得自己没规没矩,言行无状,何珍娘心里怄得要死,但当着兄长的面,自己只能僵硬着笑脸道了一声谢:“多谢大嫂。” 随后走到母亲韩氏身边坐下,压着满肚子的火气拿起碗筷。 饭桌之上,何珍娘抬眼偷偷瞄向对面,见兄长神情柔和,时不时地用公筷给身旁的宋云昭夹着菜,她咬了咬下唇,顿时没了胃口。 好不容易挨到用完膳,她迫不及待地起身正准备离开时,却突然被宋云昭叫住。 何珍娘步子一顿,她转过身去不情不愿地挪到宋云昭面前,“不知大嫂叫我有何事吩咐?” 宋云昭命流萤托着一个镂空雕花木匣子送到她面前,“你我初次见面,我准备了一只金累丝镶玉蝶赶梅手镯,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何珍娘闻言瞥了一眼流萤送过来的木匣子,暗自撇了撇嘴。 昨日大婚,她可是听府里的下人说了,宋云昭带过来的嫁妆足足有一百零八抬,院子里装都装不下了,今日却送给她一个什么镶玉的破镯子,磕碜谁呢? 还侯府贵女呢,小气吧啦的。 心中虽这般想,何珍娘面上却不露一丝一毫,她让丫鬟接过来,随后笑着道:“妹妹谢过大嫂。” 宋云昭闻言笑了笑,没说什么。 既用罢了早膳,傅寒关便携着小妻子准备回劲草堂,眼角余光瞥见似乎想要跟上来的阿梨,他出声询问道:“阿梨今日不用学规矩了么?” 阿梨自别庄回来后,他便请了一位从宫中放出来的嬷嬷进府,教导妹妹礼仪规矩。 阿梨瘪了瘪小嘴,神情有些委屈,哥哥好讨厌,明明之前跟她说等神女姐姐进门后就可以一直陪着她了,结果却要一个人霸占着神女姐姐,还不带她一起玩。 但是她却不敢不听,只得又难过又气愤地出了客厅,往自己住的琼玉阁而去。 琼玉阁旁边便是何珍娘住的芳菲阁,回去路上何珍娘瞥见走在前面的主仆三人,她连忙追了上去道:“阿梨,她今早送了什么东西给你,拿出来让我看看。” 阿梨闻言抬头疑惑地看过去,没反应过来那个“她”指的是谁。 何珍娘见她一脸茫然地样子,语气里充满了嫌弃,“笨死了,就是宋云昭。” 见状,阿梨身后的绿枝松枝二人忍不住抬头看向何珍娘,绿枝性子沉稳,情绪轻易不外露,倒是松枝,年纪小沉不住气,神情有些气愤。 她们两个原本是别庄的丫鬟,被管家调到阿梨身边后便跟着她入了将军府,能当主子的贴身丫鬟,自然是有体面的,因而她们二人一直很忠心。 但阿梨情况有些特殊,她们二人与其说将阿梨当作主子侍候,实则是当作妹妹一般呵护照顾,如今见何珍娘这般对待阿梨,她们自然心中有气。 可碍着身份,她们也不能逾距。 听她说起宋云昭,阿梨瓷白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随后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何珍娘面前,“神女姐姐送的,阿梨很喜欢。” 听她称呼宋云昭为“神女”,何珍娘颇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心中嗤笑,一个瞎子也好意思自称神女。 随后见阿梨纤细的手腕上挂了一个珊瑚手钏,那极为夺目的红色,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更白了三分,欺霜赛雪,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何珍娘见了有些眼热,心头起了想法,口中故意道:“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些不适合你戴,要不我们两个换一下?我这个镯子与你倒是相配。” 她说完便从贴身丫鬟手里拿过那个装了手镯的木匣子递过去。 阿梨连忙缩回那只手腕背到身后去,摇了摇头道:“阿梨不换。” 神女姐姐送给她的礼物,她才不会换出去。 何珍娘见状瞪大了双眼,口中呵斥道:“我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把那个手钏给我。” 这般好看的手钏戴在一个傻子手上,简直是浪费。 松枝闻言终是没忍住,上前去挡在阿梨面前道:“何小姐这么做未免有些不妥当,这镯子是夫人的一片心意,岂能随意交换?” 她自从跟着小姐入府后,小姐便一直待在琼玉阁跟着嬷嬷学规矩,因而她也很少出琼玉阁。 今日倒是第一次见这位何小姐如此蛮横跋扈,明目张胆地就敢抢小姐的东西,观她语气态度可见从前也没少做,也不知以前的那些丫鬟婆子是怎么侍候小姐的。 何珍娘此前在客厅用膳时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见一个小丫鬟也敢上前跟自己呛声,不由得怒火中烧,高声斥责道:“我们主子说话,你一个丫鬟也敢插嘴?果真是别庄里过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之前阿梨没去别庄时,自己但凡看中了她的东西,便会拿一样不值钱的物什去交换,反正她人傻傻的不识货,每次都是乖乖地与自己交换了。 而她身旁的那两个小丫鬟被许嬷嬷管教的唯唯诺诺的,见了自己大气不敢出一声,更别说去告状了。 许嬷嬷被自己收买了,看见了自然也当作没看见。 倒是这个从别庄跟过来的小丫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顶撞她。 松枝毫不畏惧道:“何小姐倒是好规矩,缘何要抢我们嫡小姐的手钏?” “松枝!”绿枝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放肆!”何珍娘脸色大变,“啪”的一声一巴掌挥在她脸上。 她自进了京城后,因着她顶着平西大将军妹妹的名头,出门到哪都是被人捧着,与在边关时天差地别,时间一久,她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便有些飘飘然。 而这个贱婢明着说她没规矩,实则暗讽她姓何不姓傅,身份比不得阿梨高贵,一下子戳破她心底最难堪的地方,她如何能忍? 松枝捂着红肿起来的脸颊,眼眶里含了泪,阿梨似乎被吓到了,捂紧了手腕上的珊瑚手钏,深怕何珍娘过来抢了去。 绿枝上前福了一礼,面色平稳道:“松枝没规矩,顶撞了何小姐,还望小姐恕罪。” 何珍娘脸色涨得通红,瞪大了一双眼睛狠狠盯着松枝,一副恨不得上前去将她生吞活剥了的样子,她动了动唇正准备说什么时,冷不丁插进来一道声音。 “这是怎么了?” 韩氏带着丫鬟往这边走了过来,见女儿面目有些狰狞,而对面丫鬟红肿起来的脸颊,她心底顿时“咯噔”一声。 方才她本要回自己的寝居,只是想到女儿早上那般没规矩,有些不放心便想过来叮嘱几句,哪曾想到会碰上这场面。 绿枝见了韩氏过来,便语气沉稳地将方才的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中间没有任何偏颇,韩氏听完后脸色一沉。 女儿被她娇宠惯了,养成了一副娇纵的性子,她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嫁到夫家也不会任人拿捏。 可谁知女儿竟背着她与阿梨抢东西,她们母女俩如今能住在将军府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还不是因着她抚养大了阿梨,托了阿梨的福。 这件事若是传到了傅寒关的耳朵里,她们母女还能得好脸面? “珍娘不懂事,与阿梨闹着玩呢,阿梨别跟你姐姐一般见识。” 韩氏说完瞪着女儿道:“还不跟阿梨赔个礼。” 何珍娘梗着脖子十分不服气,可见母亲脸色是少有的严厉,她不情不愿地敷衍了一句,“阿梨我方才与你开玩笑呢,并不是真的想要你的手钏。” 阿梨抿着粉嫩的菱唇,睁大双眸看着她与韩氏,没有吭声。 韩氏见状便笑看着绿枝松枝道:“珍娘向来爱逗阿梨玩,心底却没有恶意的,临渊与他媳妇如今正值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就别传到他们 小夫妻面前打扰他们了。” “女儿家最在意的就是容貌了,快带她下去上点药吧,可别留了痕迹。” “姨娘说的是,奴婢告退。” 绿枝说完福了福身子,随后扯着松枝跟在阿梨身后回了琼玉阁。 第30章 下绊子劲草堂正厅内,一排排站满…… 劲草堂正厅内,一排排站满了将军府中各院落的管事,为首的是管家刘叔。 原本还在低声讨论着的众人,在看见被扶出来的宋云昭后,霎时安静下来。 夫妻二人在主位坐下后,刘管家引着众人上前拜见。 主母进门后受下人拜见是历来的规矩,一方面是日后好接手中馈,另一方面便是让下人们认认人,免得以后不小心冲撞了。 这些个管事婆子们在听说新夫人是个眼睛看不见的后,原本还存了点糊弄的心思,如今见将军亲自过来撑场面,一个个不由得凛了心神,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拜见过后,那些个在府中有脸面的婆子开始一一站出来介绍自己,掌管府中哪种事务等等,宋云昭看不见,认人便交给了身后的流萤三人。 众人介绍过后,由流萤出面代为训话,她自跟在宋云昭身边,见识过不少大场面,此刻丝毫不怯场,面容严肃,声音沉稳,端足了大丫鬟的气势。 训话过后,由轻罗青黛二人上前发了喜钱,这一顿敲打下来,这些个管事婆子们顿时心中有了数,知道新夫人虽然年纪小,却是个不好糊弄的,一个二个不约而同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在这之后,管家又将府里的账册并各院钥匙交了上去,因着傅寒关先前嘱咐过她,宋云昭也没有推辞,吩咐轻罗青黛二人接了过来。 “我初来乍到,对府中事务还不甚明了,日后若有处理不周之处,还赖各位提点。” 宋云昭这番话说得极为客气,下人们齐首应诺。 拜见过后,下人们鱼贯而出,方才还有些拥挤的客厅顿时空旷下来。 宋云昭看向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一脸认真地承诺道:“承蒙将军信任,将管家权交于我,日后我定当竭尽全力打理好后宅,不辜负将军信任。” 按照她所想,若想接手将军府中馈,估计也得等眼睛复明之后了,当初阿娘也是那般与她说的。 只是没想到新婚第一天,傅寒关便命管家上交了账册与各库房钥匙,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 见她瓷白的小脸上满是郑重,傅寒关不禁莞尔,“刘管家是可信赖之人,日后若是我不在府中,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找他,有事尽量吩咐下人去办,别累着自己。” 他娶她回来可不是为了掌家。 他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己着想,宋云昭听了后不由得双颊泛红,垂下头有些羞涩地应了一声。 这一番耽搁下来,一上午的时间便过去了,傅寒关携着小妻子回了寝居后便吩咐下人传膳。 宋云昭闻言有些惊讶:“不去前厅与姨娘她们一起用膳吗?” 傅寒关牵着她在圆桌旁坐下,“不用,我们都是单独用膳,今早只是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而且他发现小妻子早上有些放不开,与其各自别扭,倒不如分开。 宋云昭听罢后心中松了一口气,抛开一起用膳的别扭尴尬不提,她更不想每日都见到何珍娘。 下人们很快便摆好了丰盛的膳食,夫妻二人无限温馨地用完午膳后,傅寒关去了书房,宋云昭则回了内室午歇。 小睡了一个时辰后,宋云昭起身让青黛为她针灸,等针完灸轻罗正好端来了熬好的药。 尽管已经喝了将近三个月的药,宋云昭此刻还是闻不惯这个味道,她忍不住蹙起眉头,接过玉碗一饮而尽。 傅寒关从书房回来时,正好看到她皱巴着一张小脸,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流萤连忙从桌上的蜜饯盒里捏出一颗腌渍的青梅喂过去,宋云昭嘴里含着酸酸甜甜的梅子,压下舌根里泛的苦涩味。 傅寒关在一旁看得好笑,上前去握住她绵若无骨的柔荑,“正好无事,我带你府里的园子逛逛?” 宋云昭欣然同意,任由男人牵着她出了院子。 如今已将近十月底了,气温不似盛夏那般燥热,拂面而来的微风送来阵阵秋意。 园子里各种菊花争相盛开,葳蕤争芳,远远望去美不胜收,路边丹桂浓绿色的枝叶间绽放出星星点点金黄色的花朵,金灿灿一片,散发着馥郁的清香。 傅寒关牵着宋云昭走在前面,低着声为她介绍着眼前美景,他描述得细致生动,宋云昭脑海里很容易便想象出他所叙述的画面。 流萤与青黛二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他们夫妻二人没走多远,刚走过一弯拱桥,便见对面缓缓走来主仆三人。 何珍娘正无所事事地逛着园子,偶然遇到兄长后她眸光一亮,心头还没来得及涌上欣喜,随后便看见了一旁的宋云昭。 她脸上的笑意僵住,目光死死盯着两人亲密地牵在一起的双手,心头一刺,无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绣帕。 身旁丫鬟见她脸色阴沉,不由得惴惴地唤了一声:“小姐?” 何珍娘压下心头涌上来的嫉妒,她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迎上前去,“哥哥与大嫂这是在逛园子?” 这声音宋云昭再耳熟不过,不由得轻蹙起黛眉。 瞥见她,傅寒关黑眸中清浅的笑意褪去,又恢复成以往清冷的模样,微微颌首。 何珍娘见兄长待自己与方才对着宋云昭的态度截然不同,心头泛着酸涩,不由得扯紧了手里的帕子道:“哥哥向来事物繁忙,自去忙自己的事吧,索性我无事,便由我陪着大嫂逛逛园子吧。” 她一边说一边无比自然的挤进两人中间,隔断了他们夫妻俩牵在一起的手。 “正好前面有一处好景,妹妹这就带大嫂去看看。” 何珍娘说完也不顾宋云昭的意愿,伸出手去挽住她的手臂,径直拉着人往前走。 傅寒关见状眉头皱起,见她俩手挽着手好姐妹似的走在前面,他便默默地跟在后边。 只是却在心中思量着要再请一位教养嬷嬷进府了,小妻子太招人喜欢,连逛个园子都有人跟他抢。 而前面的何珍娘挽着宋云昭压低了声音道:“我哥哥贵为大将军,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大嫂若是无聊想找人逛园子,遣人来唤妹妹一声便是,何必打扰哥哥处理公务?” 她表面上一副为兄长着想的模样,实则语气里却泛着浓浓的酸意,宋云昭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试地探了一句:“妹妹误会了,是夫君怕我无聊所以才拉着我出来逛园子,且今日是我们成婚第一天,夫君正在休假,并无公务在身。” 听她一口一个“夫君”叫着兄长,还道是兄长主动提出的逛园子,何珍娘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像是喝了一口陈年老醋,牙根都泛着酸,心里面嫉妒得恨不能撕了旁边这张妖妖艳艳的脸。 “即便如此,大嫂也不该时刻想将哥哥掬在身边,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若说宋云昭先前还有些怀疑,现在基本能断定心中的猜测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何珍娘竟然对她的夫君起了这般心思。 虽然他们二人不是亲兄妹,但韩氏到底是傅寒关父亲的妾室,名头摆在那,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难免会惹人诟病。 说不清楚心头涌上来的是什么滋味,宋云昭忍不住出声呛了她一句,“我和夫君正值新婚,传出去了外人也只会说我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妹妹怕是想多了。” 何珍娘闻言脸色彻底阴沉下去,强烈的嫉妒啃噬着她的心脏,眼角余光瞥见前面不远处的路面上凸起的一块石头,她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就挽着身旁的人上前了几步。 宋云昭本就不喜她,如今又勘破了她的小心思,更不愿再与她做戏下去,正想抽回自己的手臂时,脚下突然被绊了一下,挽着她的手臂也跟着松开, 她抓不住借力的地方,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方倒去。 傅寒关虽跟在后面,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前面那一道纤细的身影,眼见着她要摔倒在地上,他来不及思考,整个人下意识地冲上前去一把揽住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其勾到自己怀里。 宋云昭惊魂未定,一张小脸泛着苍白,心脏“噗通噗通”像是要跳出胸口,她抓住男人胸前衣襟,像是被吓得不轻。 傅寒关垂下双眸,见她神情慌乱,娇小的身子细微地颤抖着,顿时有些心疼,伸出大掌轻拍着她后背安抚道:“没事了,别怕。” 男人嗓音低沉有力,拥着她的怀抱宽阔温暖,充满了安全感,宋云昭渐渐镇定下来,耳边传来何珍娘的声音。 “对不起大嫂,都怪我没有拉住你。” 何珍娘也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惊慌失措地看向兄长,眸子里浮现出莹莹泪光,语气里充满了歉疚道:“哥哥,是我不好,你罚我吧。” 宋云昭闻言忍不住咬紧了下唇,方才走得好好的,她突然被一股大力硬拉着向前,若说何珍娘是无辜的,她才不信。 偏偏自己看不见,也拿不出证据来,即便说是被推的,估计傅寒关也不会相信。 傅寒关瞥了何珍娘一眼,方才他走在后面,只看见她俩手挽手走在一起,然后宋云昭就被绊了一下,他来不及细想就冲了上去。 只是,“窈窈看不见,你既牵着她就该当心点,这次便算了,下次注意些。” 他语气不算重,何珍娘却被训斥的脸色一白,神情充满了委屈,心里暗骂宋云昭是个狐狸精,勾得兄长心都偏得没边了。 傅寒关说完正准备牵着小妻子回去时,却见怀里的小人儿用雪白的小手揪着他的衣襟,仰起一张色若春花的小脸娇滴滴道:“夫君,我脚疼。” 何珍娘在一旁看得差点撕烂了手里的帕子,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果真是个狐媚子,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她的面就敢勾引兄长,真真是不要脸。 傅寒关一听小妻子说脚疼,哪里还有空闲注意其它,连忙俯身一把抱起她娇软的身子,匆忙往劲草堂而去。 宋云昭躺在男人怀里,伸出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脖颈,精致小巧的下巴抵在他坚硬的肩膀上,脸颊对着男人身后何珍娘的方向,绽放出一个得意至极的明媚笑容。 何珍娘既然敢让她吃个哑巴亏,她便敢当着何珍娘的面与傅寒关亲亲密密,嫉妒死她。 如宋云昭所料,站在原地的何珍娘在看到她脸上露出的挑衅的笑容后,差点气背过去,心中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宋云昭这个小贱人,当着兄长的面是一套,背后对她又是一套,终有一日,她要在兄长面前,撕破她的伪装! 30-40 第31章 夫人可还满意?傅寒关抱着宋云昭…… 傅寒关抱着宋云昭回到劲草堂后径直入了内室,随后将她放在床榻边坐着。 “哪只脚扭到了?让我看看。”他说着便直接蹲下。身去。 宋云昭闻言立刻缩着脚往后躲,“就是轻轻扭了一下,已经不疼了。” 她方才只不过是故意气何珍娘的,哪想到他会这般放在心上。 见她不肯说,傅寒关直接擒住她纤细的脚踝,褪去她的鞋袜。 那一双纤纤玉足还不够他巴掌大,肌肤白得晃人眼,十个脚趾圆润可爱,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像是有些不自在,微微蜷缩着。 宋云昭霎时红了脸颊,那胭脂般的红色一直蔓延至耳后根,女儿家的玉足向来私密,此刻被男人握在大掌里,她心中充满了别扭和羞涩,忍不住挣扎着要缩回来。 “别动。”傅寒关握住她有些泛红的右脚踝,吩咐人去拿红花油。 自从青黛到了身边后,这些东西都交给了她保管,她闻言连忙跑去柜子里翻找出来,倒了一些在傅寒关的手心里。 用力搓了几下直至掌心开始发热,傅寒关握住那只纤细的脚踝,揉搓着泛红的地方。 手心下的肌肤绵软细腻,就像是面团一般,男人凝视着那雪白的肌肤,眸光一暗。 屋里的丫鬟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四周一片寂静,宋云昭轻轻咬着下唇,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握着她玉足的手掌宽大有力,掌心处有些粗糙的薄茧摩挲着她细腻敏感的肌肤,传来一阵阵瘙痒直入心底。 揉搓了半晌后,傅寒关摒去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为她穿好了鞋袜。 “脚好之前不准下地,想要什么东西就吩咐丫鬟去拿。” 宋云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只是轻轻地崴了一下,小题大做地上了药后居然还不准她下地。 “真的不疼了,夫君不必这般紧张。” “那也不行。”傅寒关一脸严肃,语气不容置喙道:“最迟晚膳之前才准下地。” 宋云昭闻言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毕竟她眼睛看不见,没人扶着就算下地也没地方去。 这样干坐着也有些无聊,傅寒关便询问道:“你平日里可有什么消遣?” 消遣? 宋云昭想了想后道:“听流萤给我念话本子?” 她自失明后,能做的事情就少了,流萤怕她无聊,经常给她念话本子,迄今为止,她听过的话本子都堆满一箱子了。 傅寒关起了兴致,唤来流萤让她去拿话本子来,流萤便去箱笼里翻找出之前宋云昭在家里听了一半的那册。 这册话本里的男主人公遭遇与宋云昭类似,都是眼睛失明了,男主人公原本是个书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遭遇劫匪,追赶途中不幸跌落山崖,幸运的是被一个在山中采药的医女所救。 书生被医女带回家,醒来之后失去了记忆不说,眼睛也看不见了,医女见他无处可去便收留了他,在这期间两人朝夕相对,情愫暗生,最后结为连理。 没过多久,医女治好了书生的眼睛,书生这才发现医女面貌普通,平平无奇,与他之前幻想中的秀美模样天差地别,心中倍感失望。 后来书生慢慢恢复了记忆,带着医女给她的银两重新进京赶考,最后高中状元,他的家人将他找回家后又重新说了一门亲事。 书生见那与他相看的小姐不仅出身显贵且生得貌美如花,轻易便爱上了这位小姐,然后便写了一封休书命人暗中送给医女。 故事的结局便是书生与小姐喜结连理,而那位医女在收到书生的休书后不久就郁郁而终了。 流萤只讲了一半,傅寒关接过话本子后便从书生与医女成亲那章开始讲起。 他声音低沉清冽,富有磁性,虽不似流萤那般爱模仿书中人的语气,但却极为动听,宋云昭不自觉地就听入了神。 而傅寒关却越往下念眉头便越皱紧一分,当念完大结局后,他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鬼使神差地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他身侧小妻子的眼睛上。 宋云昭却丝毫没有察觉,她正握紧了粉拳,气呼呼道:“这个书生忒薄情寡义,仅凭一张平凡的面容就否定了医女对他的贴心照顾和满腔情谊,真真是肤浅。” 若她是那个医女,定要拿着那封休书上京城,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撕破书生虚伪的面孔。 在心中为那个医女扼腕叹息一番后,宋云昭这才反应过来身边男人没了声音,她不由得疑惑地询问:“夫君在想什么?” “我在想……”盯着眼前这双黯淡无光的桃花眼,傅寒关一字一字道:“夫人是否也会像书生这般薄幸,待他日复明之后见我容貌丑陋便弃我而去,转而投向他人怀抱。” 宋云昭闻言神情一愣,关于傅寒关的容貌,她确实曾在脑海里幻想过。 当初听了平西将军杀人如麻,能止小儿夜啼的传闻后,她脑海里便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个身形巍峨如山,面容凶狠可怖的模糊身 影。 后来在别庄,流萤和轻罗都说傅寒关气势太过吓人,她们都不敢抬头直视,这更坐实了她脑海里的幻想。 但是她又隐隐觉得家人们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傅寒关应该不至于生得太过丑陋才对。 只是方才他又那般说,她现在也不怎么确定了。 傅寒关见她沉思不语,像是真的在考虑可行性一般,顿时面色一沉,双眸危险地眯起,“夫人若是存了这种念头,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心,这辈子除非是我死了,否则你永远只能是我傅寒关的妻。” 她若是敢投向他人怀抱,他便先杀了那个野男人,然后再拿铁链子将她整日拴在身边。 听出他语气里暗含的威胁之意,仿佛自己真的生出了那种心思一般,宋云昭先是有些哭笑不得,随后又被他那句“只能是我的妻”说红了脸。 她看向身侧语气嗔怪道:“原来在夫君眼中我就是这般肤浅看脸之人。” 眼前的小姑娘仰着娇艳明媚的小脸,双颊透着桃花般的粉嫩,语气又娇又软,与其说是嗔怪,倒更像是在撒娇,听得人心尖一软。 傅寒关心头一片酥麻,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当然不是。” 他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柔荑,然后揉捏着她绵软细腻的手指,“而且我容貌并不丑陋。” 即便是看脸,他也很有把握小妻子会喜欢。 宋云昭以为他是怕被自己嫌弃才这般说,心中有些动容,不禁软着嗓音安慰道:“夫君功勋卓著,足以让人钦佩敬仰,至于相貌,我一点也不介意的。” 傅寒关:“……”这便是不相信的意思了。 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梳妆台上的嵌银瑞兽纹菱花镜上,只见里面清晰地映出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庞。 握住那只绵若无骨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傅寒关嗓音里带着引诱道:“既然夫人不相信,那便自己摸摸看。” 他说着便带着那只手从自己的额头滑向浓眉。 手贴着的肌肤温软细腻,男人的眉毛有些硬,扎着她敏感娇嫩的手心,宋云昭脸颊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烫,脑海里瞬间变成一团浆糊,无法再思考。 她下意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连忙道:“我信了,我信了。”她再也不会怀疑了。 傅寒关仿若未闻,按住那只小手又滑至眼眸。 他睫毛纤细浓密,不似眉毛那般硬,轻轻挠着宋云昭的手心,传来一阵瘙痒。 宋云昭晕晕乎乎地又感觉到自己摸到了他的鼻子,鼻梁高且挺直。 顺着鼻子滑下去,手心触碰到两片柔软灼热的薄唇,烫得她那整条手臂都酥软下去。 宋云昭正迷迷糊糊地想着摸完了可以抽回手时,手心里的薄唇动了动,随后便感觉到有濡。湿炽热的东西在舔。着她的手心。 大脑迟钝了片刻,等反应过来那是男人的舌尖后,宋云昭脸颊瞬间爆红,好似快要滴出血来,她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抽回手,随后整个人钻进旁边的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太,太羞耻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那样! 漆黑沉闷的被窝里,只听见她心跳“噗通”、“噗通”,如同擂鼓一般。 床上鼓起一个小包,傅寒关见她躲着不肯出来,深邃的眼眸里漾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和柔软。 他俯下。身去,将缩起来的小妻子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只见那一张芙蓉面上水眸紧闭,浓密卷翘的羽睫剧烈地颤抖着,双颊生出红晕,如同胭脂晕染开来,一张菱唇轻轻抿住,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看起来羞涩又娇媚动人,男人看得眸光暗沉下去,呼出的气息都灼热了几分。 傅寒关伸出修长的手指将粘在她颊边的一缕青丝勾到耳后,随后低头吻上她抖动个不停的睫毛。 男人的薄唇炽热柔软,从她的眼睫一路辗转缠绵至娇嫩甜美的朱唇,随后含住缱绻厮磨。 四周弥漫着暧昧火热的气息,宋云昭双手绵软无力地抵在他胸前,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心跳剧烈得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男人的大手似乎摸上了她的衣摆,她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别……” 脱口而出的声音娇嫩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宛若雏莺轻啼,宋云昭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是她发出的声音。 傅寒关昏沉的脑子里挤出一丝清明,想起她还有月事在身,隐忍克制地收回手。 小妻子就像是一颗松子糖,甜美得让他尝了就再也不想离开,以往的冷静自持通通都见了鬼。 他将薄唇贴至她耳畔,含住那红如血滴般的耳垂用牙齿磨了片刻,随后暗哑着嗓音问:“夫人对为夫的脸可还满意?” 宋云昭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颈项间,装作没有听见。 见她不肯说,男人便磨着她的耳垂不肯松,最后,硬是磨得她嗓音娇滴滴地说了一声“满意”才罢休。 第32章 回门新婚第二天,傅寒关带着宋云…… 新婚第二天,傅寒关带着宋云昭去了一趟燕王府,当初是燕王妃上宣平侯府为傅寒关说的亲,如今他们二人已结成连理,于情于理都该登门拜见。 第三天回门时,管家早早就备好了回门礼,他们夫妻二人坐上马车一路前往宣平侯府。 马车抵达府门口时,正好遇见了比他们早一步到达的瑞王夫妻,家主宋文晏正携了一家老小前来迎接。 “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容斓如今已今非昔比,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这些她昔日总是小心翼翼讨好着的人们,见他们现在反过来向自己行礼,顿时扬眉吐气,心生一阵快意。 萧明璋亲自上前扶起宣平侯,一派温和道:“宋大人快请起,如今咱们已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容斓跟着上前扶起旁边的老夫人,“祖母。” 她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宫锦宽斓裙子,墨发高绾,妆容精致,与之前那个总是柔柔弱弱的少女截然不同。 老夫人用有些浑浊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总觉得有些陌生了,可是她们仅仅只分离了三天而已。 傅寒关先下的马车,抬眸瞥见门口的瑞王,他深幽的双眸里快速划过一道暗芒,随后扶着宋云昭下了马车上前见礼。 “臣见过王爷,王妃。” 宋云昭在旁边跟着行礼。 “将军与夫人免礼。” 瑞王着一身玉色锦袍长身玉立,脸上神情温润无害,就好像几天前他们二人在瑞王府门口的剑拔弩张不曾发生过一般。 容斓暗自打量着对面着一袭桃粉色绣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的宋云昭,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丝帕。 若不是成亲那晚半夏告诉了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她还一直沉浸在王爷娶她是心仪她的甜蜜幻想中,却原来王爷一早就将注意打在了宋云昭身上。 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她依旧是瑞王妃,但这件事却变成了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头上,提醒她要时刻铭记着那日的屈辱。 终有一日,她要向王爷证明,她才是那个能为他带来助力的人。 一行人被迎进府后,男人们去了书房谈论,而宋云昭和容斓她们这些个女眷则留在了松鹤堂。 老夫人拉着宋云昭坐在身旁细细打量,见她面色红润,唇畔含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们两个在夫家住的可还习惯?” 知道不止是祖母,母亲也同样担心着她,宋云昭笑着回道:“将军府人口简单,大家都是开灶单过,将军他待我也很好,祖母尽可放心。” 与她出嫁前幻想的后宅生活相比,婚后的这几天简直超出了她的意料。 宋云昭这般说只不过是为了安祖母和母亲的心,然容斓听在耳中却像是在刻意向她炫耀一般。 她也是嫁进了王府才知道,瑞王府里虽没有侧妃,但却有两个柳贵妃赐下来的通房,妖妖娆娆的,一看见王爷就像是见到了肥肉的豺狼,恨不得眼珠子黏在王爷身上不放,看得她闹心。 且王爷虽然看着温柔儒雅,光风霁月,待她也极为体贴,但她总觉得看不透他,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薄纱似的。 瞥了一眼宋云昭脸上幸福的笑容,容斓只觉得 异常刺眼,嘴上不肯服输道:“王爷待我也极好,祖母无需担心。” 老夫人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转而又嘱咐她们一些夫妻间的相处之道等等,屋内气氛其乐融融,唯独坐在崔氏对面的武安侯夫人林氏有些沉默。 容斓出嫁那天,她亲眼见着幼子风尘仆仆,满脸疲倦地从任职地赶回府里,然后沉默不语地背起容斓将她送上了花轿。 之后给家里的长辈们请过安后,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京城,她当时看了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碾碎了,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早点将容斓定下来。 这几日她脑海里时不时地就会浮现出容斓当初接下赐婚圣旨时脸上展露的笑容,她也是那时候才惊觉,那个被自己一手养大的义女竟是个心高气傲的,所图在皇家。 人各有志,理智告诉她容斓是无辜的,只是不喜欢幼子而已,可一想到幼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她再难用之前的态度对待容斓了。 众人说了许久的话,见老夫人面露疲惫后,便纷纷起身告退,宋云昭跟着母亲去了玉铭院。 大嫂顾潆也在,她如今怀孕将近六个月了,肚子已经显怀,身材臃肿,脸颊也有些圆润。 宋云昭试探着将手放在那圆滚滚的肚皮上轻抚了抚,正准备收回来时,感觉掌心突然被一块柔软的东西轻轻顶了一下,她霎时浑身一僵。 顾潆感受到肚子里的动静,抬头便见小姑子整个人都呆愣住,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不禁笑出了声。 “这小家伙白天向来安静不过,今日却闹腾起来,是在向你这个姑姑打招呼呢。” 宋云昭呆愣过后,听见大嫂的话,她顿时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她她她真的是在和我打招呼吗?这是她的手还是脚呢?” 感受着手心下的小鼓包,宋云昭只觉得一颗心软成了一团棉花,耳边都是前世小侄女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 一旁的崔氏忍不住笑着道:“傻里傻气的,又看不见,谁知道这是手还是脚?” 宋云昭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尴尬,等手底下没了动静,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顾潆见状忍不住道:“窈窈既这般喜欢孩子,倒不如自己赶快怀一个。” 以前她自不会跟小姑子说这些,只是如今小姑子已为人妇,说起这些便不用顾忌什么了。 话题突然扯到她身上,还是生孩子这种事,宋云昭情不自禁地红了脸颊,默不作声地垂下头。 崔氏见女儿羞涩不语,在一旁道:“都是自家人,害羞个什么劲,你嫂子说的没错,你既嫁进了傅家,是时候加把劲了。” 不欲将她还没与傅寒关圆房的事说出来让母亲多想,宋云昭只能点头含糊地应付过去。 没过多久,晌午时分,有小丫头来叫她们去前厅用膳。 由于人多,男女便分开用膳,宋云昭身边坐了钰哥儿,小家伙两天没见到姑姑了,饭桌上不断给姑姑夹菜。 他人虽小,但却记得宋云昭的口味,给她夹的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的,宋云昭心中充满感动,一边的谢姝见了都有些吃味了。 男人们那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因着瑞王身份高,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宋云祈几个便一味地与傅寒关敬酒。 一顿宴席下来,他一向清冷淡漠的黑眸里染上了朦胧醉意,脸颊也有些泛红,回到宋云昭以前的闺房后,倒在床上像是昏睡过去。 宋云昭怕他睡的不舒服,便吩咐流萤打湿了帕子为他擦擦脸。 流萤闻言心中一阵瑟缩,可却不得不照做,强忍着心头的惧意,她拿着锦帕一步一步挪到床边。 床上的男人睡姿慵懒,一只手轻搭在额头上,似是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猛的睁开眼皮,露出一双锐利清冷的黑眸紧盯着她,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哪还有之前的醉意。 流萤心头一跳,双腿止不住地发软,跪在了脚踏上,“将,将军。” 傅寒关瞥了一眼她手里攥着的锦帕,随后将目光投向对面坐在桌边的少女,眸中清冷尽褪,“窈窈。” 他喝多了酒,嗓音有些沙哑,宋云昭听了后下意识地站起身,“怎么了?” 流萤见状连忙起身走到宋云昭身边,扶着她走到床边坐下。 傅寒关握住她温软腻滑的柔荑揉捏,凝视着她道:“我不喜外人近身。” 宋云昭怔愣了一瞬,随后有些为难道:“可是我看不见。” 男人闻言勾了勾薄唇,随后道:“没关系,我牵着你。” 他说完示意流萤把帕子递给宋云昭,然后握着她的手给自己擦着脸颊。 流萤见状,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房间里静谧一片,男人手掌火热,紧贴在她手背上,掌心处的薄茧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撩起一阵酥痒。 宋云昭脸颊发烫,浓密卷翘的睫毛抖个不停,手下几乎不敢用力,任由男人握住擦拭着脸颊。 片刻后,察觉到那只大手渐渐有往下而去的趋势,她宛若受惊了一般,刷一下的抽回自己的手,口中结结巴巴道:“擦,擦好了,夫君快点休息吧。” 她说完便要扬声唤流萤来扶自己出去,然而下一刻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他被男人带到床上压制住,耳边传来滚烫灼热的气息,“夫人陪我一起睡。” 傅寒关说完便扯走她手里的锦帕扔出床外,然后又为她褪去了脚上的软底绣鞋。 “不,不用了,我一点儿都不困。” 宋云昭说着就要坐起身,可男人一只铁臂紧紧箍在她腰间,她挣扎了片刻也没能起来,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双颊生晕。 傅寒关躺回她身侧,盯着近在咫尺的娇颜,他语气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做点别的?” 宋云昭:“……我,我突然又有点困了。” 她说完翻过身去背对着男人,双眸紧紧闭住,纤细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心跳如麻。 男人盯着她红如血玉般的耳垂,薄唇贴过去轻吻了吻,感受到怀里娇小的身子像是受惊般轻颤了颤,他深邃的眸中盈满了笑意。 “睡吧。” 他轻声呢喃,将她整个人往怀里揽了揽后,闭上了双眼。 宋云昭被男人抱在怀里,背后抵着他宽阔坚硬的胸膛,失控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紧跟着也睡了过去。 第33章 秋猎室内一片寂静,宋云昭醒过来…… 室内一片寂静,宋云昭醒过来时床上只剩下了她自己,探手往身侧摸了摸,尚有余温,想来男人刚起没多久。 她坐起身正准备唤人进来时,身子突然僵住,眼前不是她已经习惯了的黑暗,而是突然多出了一道亮光。 用力眨了眨眼睛后,才确定不是睡昏了头出现的幻觉,她甚至能看见一些模糊的暗影。 心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喜悦,宋云昭攥住胸前的薄被,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笑靥如花。 傅寒关一进内室,就见床上坐着的小妻子青丝披散,瓷白的小脸上露出傻里傻气的笑容,颊边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他走到床边坐下,忍不住伸出食指去戳那个甜美的梨涡,触感温软腻滑,让他舍不得收回手。 “梦到什么了?笑得如此开心。”他眼中含笑询问。 宋云昭捂着脸颊往后缩了缩,神情激动道:“夫君,我能看见了!” 虽然只是一些模糊的暗影,但至少她能看出面前坐了一个人,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凭声音辨别。 傅寒关闻言身子一顿,下意识看向了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可以看见我吗?” 他语气小心翼翼又夹杂着紧张期待,说完还伸手在那双眼睛前晃了晃。 “看不见。”宋云昭摇了摇头道:“只 是一些重影。” 傅寒关听了后有些失望,但同时又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不确定小妻子复明后会不会喜欢这张脸。 他一个大男人,又是个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武将,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几乎很少在乎自己的外貌,可现在却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这是个好兆头,说不定过两天你就能看见了。”怕她难过,傅寒关柔声安慰道。 宋云昭一点都不失望难过,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后,她迫不及待地让傅寒关扶着她去了松鹤堂,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家人们。 崔氏等人自然是欢喜异常,老夫人更是直呼“佛祖保佑”,瑞王与容斓用完午膳就回去了,因而此刻并不在。 众人又说了会子话,宋云昭与傅寒关夫妻俩便离开了宣平侯府,坐马车回了将军府。 他们刚到劲草堂没多久,前院便来了人禀报,道是宫中来了人,宣傅寒关即刻入宫觐见。 傅寒关这一去便很久都没能回来,直至夜幕降临,劲草堂内灯火通明。 宋云昭坐在桌边,右手支着脸颊昏昏欲睡,旁边的流萤见了上前轻声道:“夫人不如先行用膳?将军还不知何时能回呢。” 宋云昭揉了揉快要睁不开的双眼,嗓音里含了浓浓困意询问:“什么时辰了?” 流萤道:“已戌时末了。” 这么晚了,宋云昭眉头轻蹙,难不成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再等等吧。” 流萤闻言只好劝道:“那夫人先去软榻上躺一会?待将军回了奴婢再来叫醒你。” 宋云昭微微颌首,随后任流萤扶着她到窗边的软榻躺下。 流萤为她盖了一条薄毯,然后悄声退了下去,宋云昭很快便熟睡过去。 夜色深沉,寂月皎皎。 如今已是秋天,白天虽然燥热,晚上气温却有些低,傅寒关回到劲草堂时,瞥见室内明亮的灯火,他浓眉一挑。 流萤三人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将军。” 男人长腿跨上台阶,大步进了屋子,声音清冷淡漠:“夫人还没睡?” 流萤跟进来道:“夫人久等将军不回,便在软榻上睡着了。” 傅寒关正准备进内室,闻言撩开珠帘的手一顿,转身眼神锐利地看向她:“她没用晚膳?” 流萤摇头:“没呢,说是要等将军您一起,奴婢这就去传膳。” 她说完连忙转身出了屋子。 傅寒关放轻脚步进了内室,目光定格在窗边的软榻上,只见暖黄色的烛光下,榻上的少女身段窈窕,眉目如画,睫毛浓密卷翘,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剪影。 他走过去坐下,眸中清冷散去,流露出一片柔软,随后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睡得粉嫩的脸颊。 宋云昭睡梦中感觉到脸颊传来一阵痒意,扰得她睡不安稳,她忍不住蹙起黛眉,翻了个身。 然而没过多久,那痒意又紧跟而来,她极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却不曾想“啪”的一声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她顿时清醒过来。 傅寒关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沉着脸道:“大胆!”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男人声音,宋云昭怔愣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打中的是什么,连忙从软榻上坐起身。 “夫君?” 傅寒关握着那只小手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那雪白的手背上立刻现出一道浅浅的牙印,“这是对你的惩罚。” 宋云昭闻言有些不服气道:“谁让夫君这般捉弄我。” 趁人睡熟之际做出这种偷香窃玉之事,打他一巴掌都是轻的。 她刚睡醒,嗓音软软的,说完后嘟起一张嫣红的菱唇,像是在撒娇一般,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傅寒关眉眼温柔地凝视着她,口中却道:“看来是惩罚还不够。” 他说完便握着那只手又往唇边送,宋云昭闻言连忙往回缩着手,可她力气哪抵得过男人,只能任由那只白嫩的小手被人里里外外啃了个遍。 两人嬉闹间,下人们已经快速地摆好了饭菜,然后悄声退了下去。 傅寒关牵着宋云昭在桌边坐下,然后给她先盛了小半碗汤开胃,语气有些心疼道:“下次若是我不回来你便自己先用膳,不必等我。” 长此以往下去,只怕胃都要饿坏了。 宋云昭喝着汤乖巧点头。 这两日相处下来,傅寒关早已摸清了她的口味,用公筷给她夹了许多合她口味的菜,“过几日陛下要去围场秋猎,命我随行保护,你想去吗?” 皇家围场位于西郊,占地面积广阔,旁边建有行宫,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只是那里守卫森严,一般人等闲不能靠近。 前世承和帝秋猎时,宋云昭已和瑞王订了婚,不好再到处乱跑,因而便没有跟去,此刻闻言不免有些心动。 只是她有些迟疑地询问道:“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随行护驾不能出一点差错,自己若是去了他难免要分出心神看顾,万一到时出了岔子…… 见她一副想去又怕麻烦的样子,傅寒关不由感到好笑,“不会,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都可携家眷前往,到时也不差你一个。” 宋云昭闻言放了心,点头答应了,随后想了想又道:“可以带上阿梨一起吗?” 其实她知道自回京以后,傅寒关从未让阿梨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是出于对她的保护,毕竟流言蜚语最能杀人于无形。 可是他不能保护阿梨一辈子,更何况阿梨这般小孩心性,渴望与外界联系,她觉得,这次秋猎或许是一个让阿梨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契机。 傅寒关犹豫了片刻,最终颌首同意,“要是她喜欢的话就带上吧,只是要劳你多看顾些了。” 阿梨性格单纯,又很少与人交流,他总是怕有人欺负或者利用她,因而自归京后他便一直把她掬在府里。 但如果身边若是有小妻子看顾着,他自然不会再阻拦。 听他同意了,宋云昭连忙点头保证道:“放心吧,我会照看好她的。” …… 帝王出行,底下的人自然要好一番准备,傅寒关这几日早出晚归,整日在军营里安排部署。 等到队伍出城这天,他早早的就进了宫,随行在承和帝车驾旁保护。 而宋云昭则带着阿梨乘坐将军府的马车前往围场行宫。 傅寒关不放心她们两个,特意将齐杭留了下来,见宋云昭与阿梨出了大门,他连忙迎了上去,“夫人,大小姐。” 宋云昭微微颌首:“齐护卫。” 流萤指挥着小厮将带的一些东西装进后面一辆小马车里,随后扶着宋云昭和阿梨上了马车。 因为到时会在行宫里住几天,人带多了有些不便,所以这次宋云昭身边只带了青黛,而阿梨则有绿枝跟着。 见她们都上了马车,齐杭随后翻身上马,正准备出发时,突然有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 “等一下,等一下。” 何珍娘急匆匆地从府里跑出来到马车边,她是一路从芳菲跑过来的,头上钗环有些散乱,双颊泛起一团红晕,呼吸有些急促。 齐杭瞥了一眼她身后丫鬟背着的一个包袱,随后询问道:“何小姐这是?” 马车里的宋云昭忍不住蹙起眉头,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外面的何珍娘道:“我也要去围场行宫。” 何珍娘说完也不等宋云昭同意,直接借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她坐下后,神情愤愤地看向对面的宋云昭,陛下要去秋猎的事她之前便知道了,只是没想到宋云昭也会跟去。 这也就罢了,最让她生气的是宋云昭带上了阿梨竟然不带她,分明是在记恨着她呢,既然如此,她偏不让宋云昭如愿。 对于她如此厚脸皮的程度宋云昭简直是叹为观止,知道她是铁了心要跟过去,便也懒得再浪费口舌赶她下去,只得吩咐齐杭出发。 跟在车窗边的齐杭闻言应了一声,随后打了个手势,一大一小马车慢慢驶出了巷子进入主干道,然后混入世家贵族的车流中前 往围场行宫。 第34章 复明马车颠簸了一天,终于赶在天黑…… 马车颠簸了一天,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围场行宫,等众人安顿好住处以后,已经很晚了。 傅寒关需要安派人手驻守行宫,忙得脱不开身,宋云昭只好自己一人草草地用了晚膳,简单地洗漱了一下,随后便上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人静时,突然察觉到腰间多了一只铁臂,将她整个人箍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 宋云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鼻翼间嗅到熟悉的令她心安的气息,“夫君?” 她声音朦胧,小脸上充满困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傅寒关将人抱在怀里,轻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低声安抚:“是我,睡吧。” 耳畔听到熟悉的声音,宋云昭心神一松,很快便重新进入梦乡。 翌日,天高云淡,秋风怡人。 众人齐聚围场高台,由承和帝亲自射出第一支羽箭后,秋猎正式拉开帷幕。 由傅寒关等武将随行在侧,承和帝率领一众世家子弟纵马深入密林,磅礴的气势惊起一片林中飞鸟。 有那喜好骑马的贵女不敢进入山林,便三三两两地骑着马在边缘悠闲地转悠着。 围场四周视线开阔,地上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招展,清风拂面带着草木清香,清爽宜人,宋云昭带着阿梨在围栏外边溜达着。 对面不远处慢慢跑过来一只通体雪白的骏马,马背上的少女身姿纤细,容貌清丽,眉宇间还带着一抹英气,身上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耀眼骑装。 白马在她们二人面前停下,少女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上前,“婶婶,阿梨。” 少女的声音清脆动听,宋云昭一阵耳熟,有些不确定地道:“清阳郡主?” 清阳郡主萧元苧乃燕王嫡长女,深受燕王夫妻俩宠爱,性子活泼伶俐,行事大气而又不拘小节,在京中一众贵女中很是出众。 新婚第二天傅寒关带着她拜访燕王府时曾见过清阳郡主,因而对这个声音有些印象,只是不太敢确定。 “婶婶叫我元苧就好。” 萧元苧说完上前去挽住阿梨的手臂,语气热络地询问:“阿梨想要学骑马吗?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教你。” 当初傅寒关回京后,萧元苧曾跟随燕王造访过几次将军府,她虽然有些害怕那个冷冷清清的表叔,却很喜欢心智单纯的小阿梨。 萧元苧今年不过十四,虽年长阿梨几个月,但论起辈分来,还得唤阿梨一声表姑的。 只是她性格有些男孩子气,颇爱打抱不平,怜惜幼小,当初得知了阿梨这个小表姐的遭遇后,心生同情,不自觉地就将阿梨当作妹妹一般爱护了。 阿梨抽回被挽住的手臂,躲到宋云昭另一边去,她沉默不言地看了萧元苧几眼,随后将目光投向对面那匹漂亮的骏马,神情有些好奇。 萧元苧知道她是想要试试的,只是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心中不由得有些沮丧。 明明她比婶婶还要先认识阿梨的,可阿梨现在这般亲近婶婶,却一句话都不肯和自己说。 怕她误会,宋云昭连忙在一旁解释道:“阿梨她有些怕生,郡…元苧别见怪。” 萧元苧闻言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随后道:“算啦算啦,阿梨我教你骑马吧。” 她说完便将自己心爱的小白马牵到阿梨面前,“它叫飞琼,是一匹母马,性子很温顺的,你先摸摸它。” 宋云昭本来还担心马儿性子烈会撅蹄子伤到阿梨,听了萧元苧的话后提着的心才稍微缓一缓。 叫飞琼的马儿乖乖地站在原地,睁着一双乌黑乌黑水润润的圆眼看着面前的阿梨,阿梨同样也睁大双眸看着马儿,最终抵不过心头的好奇伸出白嫩的小手去摸它的脑袋。 手心下雪白的毛发松软松软的,阿梨摸得很温柔,马儿似乎觉得很舒服,拿脑袋蹭着她的手心。 阿梨先是被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来,等反应过来没有危险后,见马儿依旧温顺地看着她时,眸光霎时一亮,神情惊讶又欢喜,瓷白的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本来就生得十分貌美,此刻双眸弯弯笑得更是动人,萧元苧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忍不住看得一愣。 这个小表姑,笑起来真的是太好看了。 和飞琼熟悉的差不多了后,萧元苧便开始教阿梨如何踩着脚蹬上马,她年纪虽小,却极为心细,以防发生意外,还专门叫来了一个贴身跟随自己的女侍卫在一旁看顾着。 阿梨有些害怕,还是见萧元苧演示了一遍后,她才鼓起勇气踩上脚蹬,女侍卫在后面托着她纤细的腰肢往上一送,阿梨便坐上了马鞍。 突然高出地面一大截,阿梨神情有些慌乱,下意识俯趴了身子伸出纤细的胳膊抱住了飞琼的脖子。 她手臂勒得有些紧,马儿可能感到了不舒服,忍不住在原地踏步了几下,上面的阿梨顿时更加紧张了,眼底溢满了恐慌,她下意识看向宋云昭的方向,惊慌失措地喊道:“嫂嫂!” 萧元苧在一旁连忙扯住缰绳拍了拍马儿,随后安抚着阿梨道:“阿梨别怕别怕,我拉着它呢,没事的。” 宋云昭在一旁听了有些担心,忍不住寻声往前走了走,身侧的青黛道:“夫人别担心,阿梨小姐没事的。” 许是心中太过急切想要知道阿梨是否危险,宋云昭突然察觉到眼前有了一道光亮,原本模糊的暗影也越来越清晰,直至慢慢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睛有些发疼,她下意识抬手遮住了,整个身子瞬间僵硬在原地。 青黛率先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连忙关心地询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眼睛不舒服了?” 双眼慢慢睁开一道缝,宋云昭缓了缓才试着全部睁开,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美的陌生脸庞,上面布满了担忧。 “你…是青黛?” “是呀。”青黛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哪里有些不对劲,她忍不住抬头盯着面前的桃花眼,心跳得“噗通”“噗通”响。 舔了舔下唇,她语气小心翼翼地充满期待问:“夫人,您是不是能看见了?” 宋云昭神情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她目光越过青黛投向对面。 萧元苧已经安抚住了阿梨,正牵着马儿在草地上慢慢地走着,旁边跟着女侍卫在照看着,马背上的小姑娘双眸清澈纯净,笑靥明媚如花,想来便是阿梨吧。 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宋云昭几乎是贪婪地打量着四周景色,恨不得能将这些全部装进脑海里,深怕这一刻只是她的幻觉,眨眼间便会全部消失,她又将跌入黑暗里去。 直到耳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她回过头看去,青黛正用帕子在擦着脸上的泪水,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老天有眼,夫人总算是能看见了。”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被亲人当作货物一样抵卖出去时的绝望与心寒,是夫人突然出现带走了她,此后更是待她温柔和善。 这份恩情她一直铭记在心,所以当初肖神医要将那套针法传授与她时,她学得无比认真,就盼望着能有一天能治好夫人的眼睛。 “傻丫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宋云昭认真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喜极而泣的面容,想起前世直到死,她都没能看一眼这个陪着她从绝望痛里苦走出来的丫鬟的模样。 青黛擦干脸上的泪珠,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就是太高兴了,为夫人感到高兴。” 两人说话间,萧元苧牵着飞琼慢慢走过来,随后那个女侍卫上前扶着阿梨下了马。 青黛见了忍不住开心道:“郡主,阿梨小姐,我们夫人能看见了。” 萧元苧闻言连阿梨都没顾得上,连忙跑到宋云昭面前盯着 她的眼睛看,“婶婶可以看见我吗?” 面前的小姑娘红衣如火,容貌清丽,眉眼间又带了英气,宋云昭打量了片刻后才含笑点头,“元苧右边眼角的泪痣很好看呢。” 被一个本就仙姿玉貌的女子夸好看,萧元苧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那滴泪痣,随后才反应过来,顿时兴奋道:“太好了,若是表叔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欢喜呢!” 原本她是有些怕这个表叔的,但后来他带着婶婶来王府拜见父王母妃时,她在一旁看见那个总是清冷淡漠的表叔待婶婶格外不同,眉眼间溢满了温柔。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不怎么怕了,表叔那般喜欢这个婶婶,若是知道婶婶复明了,怕是比谁都高兴呢。 听她提起傅寒关,宋云昭下意识往密林深处看了一眼,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亲眼看见那个男人的模样,心头忍不住升起一抹期待。 阿梨刚下马双腿还有些发软,站着缓了一会后被绿枝扶着上前,她看了一会宋云昭,随后指了指她的眼睛一脸期待地问道:“嫂嫂也可以看见阿梨吗?” “可以的。”宋云昭点头,随后笑意盈盈地伸手摸了摸面前小姑娘的发髻。 阿梨闻言抿唇一笑,甜美动人。 傅寒关跟着承和帝去打猎还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宋云昭压下心里的紧张期待,打算先去见自己的二婶武安侯夫人林氏。 这次秋猎,四哥还有二叔一家都来了,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舟车劳顿便没来,而阿娘和大哥不放心大嫂也一齐留在了家里,爹爹则是被圣上留了下来辅佐太子暂理朝政。 四哥和二叔他们都跟去围猎了,二婶和堂嫂她们估计在高台那边与交好的世家夫人们说话,宋云昭便带着阿梨往高台那边走去。 萧元苧见状便骑上马去找燕王妃去了。 第35章 认错了围场高台这边众位世家夫人…… 围场高台这边众位世家夫人小姐们正在叙着话,武安侯夫人林氏和儿媳谢姝也在其中。 这次秋猎承和帝留了太子在京城暂理朝政,还有几位大臣从旁辅佐,其中便有宣平侯宋文晏,皇后便也没有来,因而随行过来的柳贵妃便成了众星拱月的存在。 在得知宋云昭复明了之后,交好的夫人们纷纷上前道喜,林氏更是喜不自胜,连忙吩咐下人先往宣平侯府递个信。 坐在柳贵妃下首的容斓看向不远处林氏身旁的宋云昭,暗自咬紧了银牙,老天爷还真是偏爱她,瞎了这么多年的眼睛都能给治好。 不想再看那张让她生厌的容颜,容斓索性移开了目光,正准备投向别处时,她突然顿住,定格在人群中一张充满嫉妒的小脸上。 下意识眯了眯杏眼,容斓打量了半晌,恍然记起那个女子似乎是傅寒关的妹妹,当初在六公主及笄礼上还和宋云昭起了冲突,好像是叫何珍娘。 心念一动,瞥见何珍娘正离了人群往围场外边走时,她下意识起身找了一个借口禀了柳贵妃,然后跟了上去。 此刻的何珍娘见将人群远远的抛在身后,她这才愤愤地向身边的丫鬟抱怨道:“不就是眼睛好了嘛,巴巴得跑过来炫耀!” 一想到那些对她态度冷淡的世家小姐们笑吟吟地围在宋云昭身边祝贺,她就恨得牙痒痒。 “枉她们平常自诩高门千金,不过是一群捧高踩低的小人罢了,狗眼看人低。” 当初傅寒关还没成亲,众人们又不知阿梨的存在,有那想要巴结将军府的人便都捧着何珍娘。 如今傅寒关娶的妻子出身一门双侯的宋家不说,而且方才还有人亲眼看见深受燕王夫妻俩宠爱的清阳郡主亲自为傅寒关的亲妹妹牵马,有的人自然而然就冷落了何珍娘,转而去巴结宋云昭。 何珍娘越想越生气,正咒骂个不停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子声音。 “前面的可是何小姐?” 她闻声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见对面缓缓走来一对主仆,当先的女子锦衣玉服,容貌温婉秀美,行走间不自觉流露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待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后,何珍娘脸色一白,顿时心虚起来,她知道瑞王妃也是出身宋家,听说与宋云昭亲如姐妹,也不知刚才有没有听见她抱怨宋云昭的话。 “见过瑞王妃。”见人走到面前,何珍娘连忙行了一礼。 只是她原本就出身乡野,后来在将军府里也没有学过礼仪规矩,方才行的礼有些不伦不类的。 容斓见状,杏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轻蔑,只是想到她跟过来的目的,便压下心头的不耐烦,语气平和道:“何小姐不必多礼。” 见她如此平易近人,何珍娘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笼罩在心头的不安散去了些,声音也恢复了镇定道:“谢王妃。” “不知王妃唤臣女有何吩咐?” 有些拿不准她对宋云昭的态度,容斓故意试探了一句道:“我与昭昭妹妹一同长大亲如姐妹,虽说她嫁进将军府有些时日了,我却总是有点担心她不能适应。” 何珍娘本就一肚子的火气和牢骚,此刻听见她提起宋云昭只能强自按耐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嗓音平和道:“王妃尽管放心,宋…大嫂在将军府里很好。” 她虽努力克制了,可眼底还是没能掩饰住,流露出一丝嫉妒和厌恶,轻易地便被对面之人给捕捉到了。 勾了勾唇角,容斓像是松了一口气道:“听何小姐这么一说,那我便放心了,只是宋家就得了昭昭妹妹这么一个嫡女,因而宠爱了些,养得她性子有些娇纵,还望你们多担待些。” 何止是娇纵,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整天就只会用那张狐狸精似的脸勾引哥哥。 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何珍娘面前却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大嫂待我们最是友善不过,我们都很喜欢她。” 容斓闻言含笑颌首,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样子提醒了一句道:“对了,昭昭妹妹自小就对槐花过敏,你们可千万注意着别让她碰了槐花。” 何珍娘正不耐烦她句句不离宋云昭时,突然听见了这么一句话,神情一顿,“大嫂她对槐花过敏?” 见她果真上钩,容斓面上的笑意加深,“是啊,只要是闻到了那气味或者是食用了槐花蜜,就会浑身起满红疹子,得好久才能消下去呢,你们日后可得注意了。” 眼珠转了转,何珍娘连忙应了下来,“王妃放心,待臣女回去后定会提醒哥哥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 目的达到,容斓懒得再逗留下去,转身重新往围场高台走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去,日头渐渐升高,慢慢开始有人骑着马拎着猎物从密林中回来。 宋云昭盯了半晌,却始终没有承和帝那一队人的身影,慢慢地她刚恢复的眼睛有些受不住明亮刺眼的光线,眼眶开始泛酸,情不自禁地想要流泪。 青黛见状连忙起身挡在她面前,为她遮去阳光,“夫人别看了,仔细又伤了眼睛,奴婢帮您看着呢。” 宋云昭掏出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林氏见了忍不住调侃道:“知道你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眼自己夫君的模样,待会他们回来了我第一个指出来给你看。” 小心思被当面戳破,宋云昭忍不住红了脸颊,语气羞涩道:“才不是呢,侄女就是想看看这附近的景色。” 在跟前玩耍的钰哥儿闻言插了一嘴道:“姑姑撒谎,你脸都红了,我阿娘说只有说谎的人才会脸红。” 林氏身旁的谢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宋云昭暗自瞪了一眼嘴快的小侄子,这下连耳根子都泛了一层薄红。 她们几人笑闹间,有一只快马冲出密林直奔高台,上面的侍卫跳下马后连滚带 爬地跪在了柳贵妃面前。 离得远了也没听见那侍卫说了什么,宋云昭只瞥见柳贵妃瞬间变了的脸色。 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她忍不住吩咐了青黛道:“你过去打听一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青黛闻言点头应下,随后上前面去询问了一下,很快便去而复返,只是脸色有些不太好。 宋云昭见状心头咯噔一下,只觉得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听前面的人在讨论,陛下一行人在深林中遇见了一只吊睛白虎,像是受了伤,命人先回来传御医呢。” 宋云昭闻言霎时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子,语气急迫地询问:“那将军呢?他怎么样了?” 傅寒关一直在贴身保护着承和帝,会不会也跟着受伤了? 青黛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听到傅寒关的消息。 宋云昭越想越不安,索性自己上前去打探消息,林氏跟在她身边安慰道:“你先别慌,陛下身边跟了那么多武将,临渊自己也武艺高强,说不定没事呢。” 嘴上这般安慰着侄女,林氏心底也忍不住充满了担忧,丈夫武安侯也跟在陛下身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们到了这边时,柳贵妃身边围了不少女眷,大多都是担心自己的丈夫或儿子过来打探情况的。 柳贵妃听了侍卫的传话后就命人往附近的行宫去传御医了,此刻正面色镇定地安慰着面前的女眷们。 “各位夫人稍安勿躁,陛下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在场的夫人小姐们纷纷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密林。 林中四处打猎的人们似乎也听到了消息,不断有人驾马回了围场这边的高台,其中就有宋家的两兄弟。 谢姝抱着钰哥儿在一旁,虽然知道丈夫没有跟在御驾旁,但心中仍旧有些担心,此刻见到他们平安回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紧跟着,密林里出来一队人马,被护在中间的正是承和帝,一行人很快便到了高台,众人见状连忙围上前去。 “陛下,您没事吧?”柳贵妃迎上前去,面色苍白地询问。 “朕没事。” 承和帝安抚了一句,随后见御医赶来了便命他们为受伤的人们包扎。 护在承和帝身旁的武安侯宋璩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待看见了宋家人后他走到跟前。 “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宋璩先安慰了一句,随后便对上侄女盈盈期盼的目光,他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没细想,而是道:“我们当时进了密林后,陛下为了追逐一只鹿跑得太快,身边带着的侍卫大多都走散了,跟着的就只剩我们一小队人。” “后来那只吊睛白虎猛的冲出来打得我们抽手不及,为了保护陛下安危,临渊他……带着几个人引开了白虎。” 当时情况太过危急,变故发生后,他本想先引走白虎,却没想到临渊的动作比他还快,因此他和剩下的人便先护着陛下回来了。 这一番话宛若一道惊雷,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宋云昭只觉得双腿一软,站都站不稳了,还是旁边的青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窈窈,你先别担心,二叔这就带人去密林里找他。” 宋璩安慰了一句,随后带着宋云祈兄弟俩转身离开。 紧跟着,承和帝也派了许多人往密林里面去寻找,甚至还命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过来安抚了一番将军府的家眷。 阿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却能感受到宋云昭的情绪很不好,因而她默默地去牵住了宋云昭的一只手,安慰着她。 人群里面的何珍娘已经听说兄长出事了,此刻眼眶含泪,正目光担忧地看着密林的方向。 附近的女眷们见自己的亲人们已经平安回来后,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在宋云昭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宋云昭脊背挺得笔直,眼眶渐渐泛了红,她强忍着逼回去泪水,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手中的帕子都快要被她给攥破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被心中担忧的情绪煎熬得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林中终于传出了动静。 对面跑来一队人马,宋云昭瞪大了眼睛看过去,见里面有二叔、二哥四哥,其余的都是她不认识的陌生面孔,但她的目光却凝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身上。 “夫人,是将军,是将军回来了!”一旁的青黛神情激动地叫道。 宋云昭闻言一颗心顿时狂跳着,她想也没想的便率先冲出去。 一队人马到了跟前,傅寒关刚下马便见对面冲过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目光在那双明亮的桃花眼上凝视了片刻后,心头了然。 正眸中含笑准备迎上去时,却见那道纤细娇小的身影径直跑向了自己……的身旁? 宋云昭冲到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面前,忍了许久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往下落。 她哽咽着嗓音道:“夫君,你没事吧?” 她说着就要上前去查看男人身上的伤口,却见对面的男人脸上神情怪异,猛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头顶着身旁之人冰冷肃杀的眼神,齐杭强忍着身上的疼痛,龇牙咧嘴道:“夫人,您认错人了,属下是齐杭,我旁边这位才是将军。” 宋云昭闻言泪水戛然而止,整个人怔在原地,然后目光愣愣的转向他旁边。 只见对面的男人身形高大,俊美无俦,只是却脸色铁青,正眸光危险地盯着她。 旁边气氛像是突然凝固住,死一般的寂静。 第36章 中招室内一片安静,宋云昭站在软…… 室内一片安静,宋云昭站在软榻对面一言不发,脑袋低低地垂在胸前,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玉颈,一双白嫩的小手不安地翻搅着衣摆。 她轻轻地咬着下唇,悄悄抬眸偷瞄了对面坐在软榻上的男人一眼,猝不及防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见她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不敢看自己,傅寒关心中觉得好笑,面上神情却紧绷着,“当着我的面叫别人夫君?”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方才令人尴尬的一幕,宋云昭羞愤欲死,恨不能地面上裂出一道缝好让她钻进去。 “我当时听说夫君为了保护陛下只身去引开白虎,担心得不得了,后来你们回来,我见齐杭浑身是血,便下意识地以为……” 哪曾想到竟是认错了人,当众出了个大糗,如此丢人不说,如今他还用这般严肃的语气责怪自己,宋云昭心中不由得有些委屈。 傅寒关本就没生气,故意吓唬她呢,此刻瞥见她慢慢红了的眼眶,下意识敛去了严肃的神情,眼神柔和下来,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别哭别哭,眼睛刚好不准哭。” 两人离得近了,宋云昭鼻翼间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顾不得委屈了,连忙询问道:“你受伤了?” 她这才发现他右手臂靠近肩膀地方的布料裂开了一道口子,四周凝固了一团暗渍,像是干了的血迹。 他今日穿的是玄色直,因而血迹不怎么显眼,这也是方才她误以为齐杭才是他的原因。 傅寒关瞥了一眼伤口,不以为意道:“不小心被虎爪挠了一下,不碍事的。” 宋云昭却不放心,正准备命人去请太医时,便听见青黛在门外道:“将军,夫人,刘太医来了。” “快请进来。” 刘太医是承和帝专门派过来为傅寒关治伤的,见那衣服布料已经被血粘在了皮肤上,只好用剪子剪掉了他的袖子,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来,看得宋云昭一阵心惊肉跳。 幸运的是伤口不怎么深,清洗过后,刘太医仔细地上了药然后 熟练的包扎起来。 “伤口虽不深,将军也要切记戒酒戒辛辣,按时换药不能沾水。”包扎好后,刘太医不放心地叮嘱道。 傅寒关微微颌首,“有劳太医。” 宋云昭见状起身亲自将太医送到门外,然后让青黛去传午膳。 考虑到傅寒关的伤,午膳用的饭菜比较清淡,他们夫妻二人在房里用完膳后,陆陆续续开始有人上门探望,武安侯和林氏他们都来了,承和帝也派人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药材。 接待了一波又一波,外面的天色很快便暗了下去,承和帝和柳贵妃分别在行宫设宴,邀请众大臣及其女眷参加晚宴。 傅寒关伤了一只手臂穿衣不便,又不愿让丫鬟近身,只好由宋云昭代劳。 站在他身前正为他系着腰封,脑海里想起太医的话,宋云昭不放心地叮嘱道:“夫君有伤在身,待会可千万别饮酒。” 傅寒关低下头唇角上扬,伸出食指点了点她微蹙的眉头,“夫人有命,为夫岂敢不从?” 宋云昭闻言忍不住抬头嗔了他一眼,那一双美丽的桃花眼里不似平常古井无波,而是氤氲着一层潋滟波光,带着醉人的春意。 男人被她看得眸光一暗,情不自禁地俯身去吻那一张嫣红的菱唇。 宋云昭见状下意识伸出手去捂住他压下来的薄唇,脸颊绯红一片,“不,不行,等下就要出门了,会弄花我的口脂的。” 紧盯着那双含羞带怯不敢看他的明亮双眸,唇上的小手绵软温热,傅寒关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手心。 宋云昭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的缩回手藏在了身后,一张小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你你你……” 她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见男人眸光深幽地盯着她,她就像是嗅到了危险的小动物,下意识转身就要逃跑。 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傅寒关伸出一只铁臂扣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人紧紧地箍在怀里,随后俯身亲上她躲闪不及的朱唇。 宋云昭不敢挣扎得太厉害,怕不小心碰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最终只能任他将自己唇上的口脂吃干抹净。 男人呼吸灼热,唇舌吸引走了她全部的思绪,脑海里面一片空白,身上的力气也渐渐跟着流失,宋云昭软软地靠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 两人的呼吸慢慢变得有些急促,傅寒关最后亲了亲她颤抖个不停的羽睫,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娇软无力靠在他怀里的人儿此刻面颊绯红一片,喘息有些急促,呼出香甜的气息,一双桃花眼里氤氲出一层朦胧的水光,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红,越发显得勾人。 忍不住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男人凑到她耳边颇为咬牙切齿道:“再敢勾我,待会你就别想再出这个门。” 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宋云昭扒拉掉他捂着自己眼睛的大手,嗓音又娇又软地控诉道:“明明是将军自制力太差,却反倒怪起我来。” 她说完见男人危险地眯起双眸,一张俊颜又要朝她压过来,她下意识转身钻出他的怀抱,躲得远远的。 回首时,便见对面的人长眉舒展,深邃的黑眸里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正目光宠溺地看着她。 莫名地,宋云昭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刚刚恢复的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 恰在这时,青黛在外面道:“将军,夫人,阿梨小姐与何小姐来了。” 宋云昭应了一声,重新点了口脂后与傅寒关一起出了内室。 外面的何珍娘见他们出来,连忙凑到傅寒关身旁关心的询问道:“哥哥的伤好些了吗?” 傅寒关语气淡淡道:“已经包扎过了,不碍事。” 瞥见何珍娘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心,宋云昭不知为何,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她索性不再看,走到阿梨跟前道:“咱们走吧。” 阿梨点头,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俩人一起出了屋子。 何珍娘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柳贵妃在撷芳殿设宴款待众位世家女眷,她们到的时候大殿上已经来了不少人,武安侯夫人林氏和儿媳谢姝也在。 过去说了一会子话后,柳贵妃驾到,众人起身行礼,之后便开始了晚宴。 宴席上伴有歌舞演奏,宋云昭刚复明,对周围一切事物都很感兴趣,此刻看得津津有味。 晚宴过半,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宋云昭却觉得右边耳根处传来一阵痒意,她忍不住伸手挠了好几次。 旁边的阿梨见了惊呼一声,“嫂嫂耳根这里红了。” 侍立在后面的青黛闻言连忙上前仔细地看了几眼,眉头渐渐皱起,“夫人这里起了一小片红疹子。” 脑海里回忆起她刚到夫人身边时,流萤曾叮嘱过她,夫人对槐花过敏,青黛忍不住道:“会不会是过敏了?” 宋云昭闻言不敢再挠了,怕抓破了肌肤留下了疤痕,“可是我今日并没有接触到与槐花有关的东西。” 如今的季节早就没有了槐花,她对吃食又极为注意,怎会好端端的又过敏了呢? 青黛猜测道:“会不会是哪位夫人或者小姐熏了槐花香,夫人白日里与她们接触时不小心沾染上了?” “不会的。”宋云昭摇了摇头声音坚定道,她白日里密切接触的就只有清阳郡主以及二婶和堂嫂。 清阳郡主若是熏了槐花香她定能闻出来然后避开,而二婶和堂嫂知道她对槐花过敏所以从来不用这种香,至于其她的夫人小姐,不过短短的说了几句话,若是沾染上了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发作起来。 一一排除下来,便只剩下了方才与她在一起的何珍娘与阿梨,可是何珍娘向来只用玫瑰香,而阿梨身上用的香囊还是当初在别庄时她送的,也没有问题。 宋云昭脑中没有丝毫思绪,便只当是不小心沾染上的,暗自提醒着自己下次再小心些就是。 青黛却蹙着眉仔细闻了闻,最终将目光落在阿梨腰间系着的那个粉白色的绣小猫扑蝶缎面香囊上,“阿梨小姐可否将这个香囊取下来给奴婢看看?” 阿梨有些不解,看了一眼宋云昭后,乖乖的取下了那个香囊递了过去。 青黛打开香囊嗅了几下,随后抬头看着宋云昭声音凝重道:“这里面被混进去了由槐花调制而成的香料,因为气味被香囊里的香料压住了,所以夫人才没有闻出来。” 这个香囊她见阿梨小姐日日都带在身边,夫人此前一直都是好好的,偏偏今晚过了敏,可见是被人故意放进去的。 宋云昭闻言心头一沉,下意识地看向对面容斓的方向,却见她正与坐在身边的夫人浅笑交谈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宋云昭的眼神,她抬头看过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遥遥颌首致意。 四周的人都在看着,宋云昭压下心头的狐疑,扬起唇角还给她一个笑容。 在场知道她对槐花过敏的除了二婶和堂嫂,就只剩下了容斓,可是看她刚才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情。 收回目光,宋云昭转头看向阿梨询问道:“阿梨,这个香囊你给别人看过吗?” 阿梨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道:“珍娘姐姐看过。” “何珍娘?”宋云昭眼神陡然一寒。 阿梨连忙点头,然后道:“我之前来找嫂嫂,路上遇见了珍娘姐姐,她说想要看看我的香囊,我就解下来给她看了。” 她说完后见宋云昭神情紧绷着,有些不安道:“嫂嫂,阿梨是不是做错了?” 见吓到她了,宋云昭强压下心头涌上的愤怒,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道:“没有,只是这个香囊不能再用了,改日嫂嫂再送你一个新的好吗?” 阿梨闻言瞥了一眼被青黛紧攥在手里的香囊,明亮的双眸里流露出不舍,但她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宋云昭见状这才低声叮嘱青黛道:“你去悄悄打听一下,何珍娘何时与容斓接触过。” 何珍娘根本不知道她对槐花过敏,除非是有人告诉了她,而这个人,除了容斓,她再想不出来第二个来。 青黛闻言点头应下,随后将那个香囊塞进袖子里悄悄地离开了大殿。 第37章 以牙还牙大殿之上一片欢声笑语,…… 大殿之上一片欢声笑语,丝毫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青黛很快便去而复返。 她 凑到宋云昭身旁压低了嗓音道:“奴婢去打听了一下,有宫人说上午在围场时看见何小姐与瑞王妃在一起交谈过。” 围场那边人多眼杂的,她在外殿随便打听了一下便问出来了。 宋云昭闻言脸上神情丝毫未变,她思忖片刻后,轻声吩咐了几句。 青黛听罢后点了点头,语气郑重道:“夫人尽管放心,奴婢这就去办。”她说完后又像方才那般悄悄的退了出去。 外面夜色愈发深沉,高座之上的柳贵妃面上流露出一丝疲惫,侍立在一旁的大宫女见状便上前扶起她先行离席了。 柳贵妃一走,众人也陆续起身离开。 撷芳殿外面月明星稀,灯火通明,世家夫人小姐们相携说笑着走出来。 青黛逆着人流往里去,目光在人群中捕捉到何珍娘的身影后,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随后佯装不经意间撞了她一下。 何珍娘原本正扭头与身旁的一位小姐说着话,肩膀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她整个身子踉跄了一下,被跟在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何小姐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青黛脸色苍白,神情慌乱地连忙道歉。 站稳了身子后,借着灯火打量,何珍娘这才看清撞了她的人是宋云昭身边的丫鬟,她顿时没好气地斥道:“走路不看路,要眼睛是干嘛的?” 周围经过的人们被她声音所吸引,纷纷驻足朝这边看过来。 然后便见青黛眼眶泛了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饶道:“奴婢知错了,求何小姐恕罪。” 她脸色苍白,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着,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反观对面的何珍娘怒目圆睁,趾高气昂。 两相对比之下,众人见了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看向何珍娘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了谴责。 下人若是冲撞了主子,私底下如何惩罚自然没人会多说一句,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责骂起来,未免有失身份。 何珍娘身边原先与她一起说话的那位小姐见状涨红了一张脸,心中只觉得十分丢人,万分后悔刚才不应该与她一起出来,最终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劝道:“算了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何珍娘这才发觉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霎时也红了脸颊,强压下心头的愤懑,语气讪讪道:“我又没说你什么,至于动不动就跪下。”显得她心胸多狭隘似的。 青黛闻言抹了抹眼角,语气里充满感激道:“奴婢多谢何小姐。” “怎么了这是?” 宋云昭与阿梨刚出大殿便撞见眼前这一幕,她目光在青黛身上打量了一番,随后看向对面的何珍娘。 “可是我的丫鬟不懂事冲撞了妹妹?” 青黛站起身子走过去道:“奴婢赶着去接夫人,不小心撞到了何小姐。” 宋云昭闻言面露歉意道:“妹妹可有伤着?婢女不懂事,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珍娘哪还敢再说什么,脸上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我没事,大嫂不必如此。” 她说完后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却突然被青黛叫住,她手里拿着一个香囊询问道:“这是何小姐掉的香囊吗?” 何珍娘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果然见那里原本系着的双蜂团花纹镂空鎏金银香囊不见了,估计是刚才被撞时不小心掉下来的。 “是我的。”她说完伸手去接过香囊,眼角余光却不经意间撞上宋云昭看向她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看了一眼手中的香囊,她脑海里霎时“嗡”的一声炸开,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的缩回来,香囊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脸上神情宛若见了鬼一般,瞪圆了眼睛看着宋云昭。 宋云昭浅笑盈盈,明知故问道:“妹妹这是怎的了?” 何珍娘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没,没什么。”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忍不住在心中猜测着宋云昭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眼神示意丫鬟捡起地上的香囊,她有些结巴道:“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何珍娘说完也不等身边的那位小姐了,步伐有些匆忙地转身离开,颇似落荒而逃。 第38章 照顾沐浴寂月皎皎,周围点缀着点…… 寂月皎皎,周围点缀着点点繁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朦胧的月光倾泻而下,像是为地面铺上了一层洁白的糖霜。 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外面枝影摇曳,宋云昭慵懒地倚靠在软榻上,手捧着一册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青黛在身后用布巾为她绞着湿漉漉的长发。 她一头秀发又厚又黑,握在手里沁凉顺滑,宛若一匹上好的绸缎,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宋云昭看得入迷,连外面响起一道脚步声都没听见,还是青黛突然唤了一声“将军”,她这才回过神来。 面前投下一道身影,突然伸过来一只修长的大手抽走了她手里的话本子。 瞥了一眼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傅寒关忍不住蹙起眉头道:“你眼睛才刚好,仔细再看伤了它。” 宋云昭正看到要紧处,突然被收走了话本子,抓心挠肝地难受,想知道后面的剧情,她仰起头眼巴巴道:“我刚开始看呢,夫君快点洗漱去,我再看两页就去睡。” 傅寒关闻言板起脸,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不准,明日再看。” 他说完后将没收过来的话本子递给青黛,示意她拿下去。 青黛正好为宋云昭擦干了长发,她上前去接过那话本子后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宋云昭见状心头有些失望,她下意识地嘟起粉嫩的樱唇,斜睨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后道:“夫君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傅寒关在她身旁坐下,按了按太阳穴后道:“陛下今日心情好,所以宴席便久了些。” 他话音刚落,便见身边的小妻子探着身子凑到他面前,皱起秀气的小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就好像是一只闻到了肉味儿的小奶狗。 他不由得哑然失笑:“夫人这是做什么,为夫身上可没有脂粉味。” 他往日在军营里时常听身边的将士们戏言,道只是经过了一个脂粉摊子,回到家中被妻子嗅到便会疑神疑鬼他们白日里是不是去了花街柳巷。 宋云昭闻言不由得抬头嗔了他一眼,“我只是闻闻夫君身上有没有酒气。” 傅寒关顺势箍上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都揽在自己怀里,然后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原来夫人这般关心为夫的身体。” 他有伤在身众人皆知,晚宴上自然不会有人再敬他酒,只是他没想到小妻子时时刻刻都挂念在心上。 思及至此,傅寒关眸中一片柔软,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柔情缱绻。 宋云昭心中还在埋怨他方才没收自己的话本子呢,往后仰了仰脑袋她故意道:“谁关心你了,我不过是顺嘴提一下而已。” 她明显口不对心,故意不让自己称心,男人见了不但不生气,反而长眉舒展,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看向她的目光无奈又宠溺。 宋云昭被他看得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移开了眼神,只是眼角余光却总是忍不住去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心跳有些加速。 这人看着清冷淡漠的,没想到笑起来还,还怪好看的。 “夫人既然如此关心我的伤,那便 来帮我沐浴吧。“他说完后用没受伤的左臂紧箍住宋云昭的腰,挟持着她往净室走去。 宋云昭闻言连忙在他怀里挣扎着,最后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挣脱开男人的钳制,被他强制带进了净室。 里面的大木桶被下人兑好了温水,一旁放了干净的寝衣,四周水雾缭绕的,甫一进入热气便扑面而来。 宋云昭脚刚沾地便转身往外跑,结果被傅寒关眼疾手快地拎住后衣领给提溜了回来。 将人放到跟前,他凝视着她绯红的脸颊低声道:“太医说了,我的伤口不能沾水。” 宋云昭的视线飘忽不定,不知是被屋里的水汽蒸的还是什么原因,后背渐渐出了一层薄汗,脸颊也跟着发烫。 她有些结巴道:“那,那我去叫丫鬟过来。” 傅寒关闻言脸色有些发沉,他危险地眯起双眸,咬着牙道:“你就不介意她们近身服侍我?” 宋云昭想说自己不介意,可话都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傅寒关见状握住她一只手,不容拒绝地按在自己腰间解开了腰封,前面的衣襟瞬间松散开来,露出里面贴附在胸膛上的白色单衣。 宋云昭下意识闭上了双眸,浓密卷翘的羽睫剧烈颤抖着,绯红的颜色从她的脸颊一直蔓延至脖颈,然而她却始终没抽回自己的手。 知她是默许了的意思,傅寒关直接牵着她的手褪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随后他抬起长腿跨进浴桶里坐下。 随手拿起旁边放着的一块布巾塞进她手里,男人眸色沉沉,有些灼热的目光紧盯着她道:“有劳夫人为我擦背了。” 心跳渐渐有些加速,白皙圆润的鼻头慢慢沁出一滴汗珠,宋云昭先是双眼悄悄地睁开一道细缝,瞥见男人背对着她后,她才敢全部睁开。 缭绕蒸腾的水雾里,朦胧可见坐在浴桶里的男人身形精瘦,肤色白皙,背对着她的肩背宽厚有力,线条流畅,格外的赏心悦目。 只是离得近了便发现男人后背上布满了伤疤,大大小小有十多处,其中最严重的是一处刀伤,几乎贯穿了整个后背,看着尤为可怖。 宋云昭震惊得看了半晌,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肌肤相贴的瞬间,她感受到男人身躯下意识紧绷起来。 世人只看到平西大将军威风凛凛宛如战神,手握兵权圣眷优渥,却从不知那坚硬的盔甲下是一具伤疤遍布的身躯,若不是此刻亲眼所见,她也一直是那样认为的。 后背上的那只小手绵软温热,轻抚在他昔日的疤痕上,带来一阵瘙痒,傅寒关身子一紧,他转过身去拿走了她手里的布巾,嗓音有些暗哑:“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去休息吧。” 宋云昭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方才硬是将她拖了进来,如今又要赶她走。 抬头看着她,傅寒关有些迟疑道:“我身上伤疤太多,怕吓着你了。” 要想站的高,就要付出比别人许多倍的努力,他这些年来一心想要重振傅家,几乎是舍了命在沙场上厮杀,身上也留下大大小小许多种冷兵器造成的伤痕。 这于他们男人而言自然是没什么,甚至还可以当作是英勇的象征,可小妻子不一样,她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长大的,从未经历过险恶,他怕这些丑陋的疤痕吓着她。 宋云昭闻言怔愣在原地,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冲上心头,鼻尖忍不住有些发酸。 上辈子,她经历过最阴毒的算计,见识过最险恶的人心,如今这些疤痕又算得了什么? 也就只有他会将自己满身的伤痕藏起来,怕吓着了自己。 “夫君未免太小看我,我岂会被它们吓到。”宋云昭说完抢过男人手里的布巾,打上了花香味的胰皂后,她走到男人身后开始为他擦背。 “当时一定很疼吧?”轻轻擦过那一道长疤,宋云昭轻声问。 “不记得了。”傅寒关低低回道,眸光有些晦涩。 这么重的一次伤他怎能不记得,当时他被手底下的人出卖,被敌军围困在山谷里腹背受敌,硬生生地厮杀了三天两夜后才逃了出来。 回到军营后,背上的伤口恶化,他高烧不退,连军医都束手无策,索性他命硬,最后挺了过来。 这些虽已成往事,他却历历在目,只是不欲说出来徒惹她担心罢了。 傅寒关原本还沉浸在往事中,渐渐的被后背上那只小手吸引去了注意力,随着每一次的肌肤相贴,他的呼吸便重了几分。 擦完肩背后,男人转过身去面对着她,目光灼热似火。 宋云昭头顶着一道不容忽视的灼灼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他肤色白皙,肌肉紧实的胸膛,有一滴晶莹的水珠从他滚动了一下的喉结上滑落,顺着精致的锁骨往下,穿过胸膛没入水面。 傅寒关索性背靠在桶壁上,大大方方地任她看,他眸中含了笑意,嗓音沙哑地问道:“夫人对你看到的可还满意?” 宋云昭闻言回过神来,一张脸霎时如同煮熟了的虾子一般从里红到外,对上男人饶有深意的目光,她一把将手里的布巾扔进浴桶里,转身有些慌乱地跑了出去。 直到钻进被窝,她的心仍旧剧烈的跳动着,手捂着发烫的脸颊,脑海里被方才所看到的画面给霸占着,赶都赶不走。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傅寒关随意着了一件寝衣出了净室,刚走到床边便见上面的被子鼓起一个包,一动也不动。 他唇角微勾,俯下。身去将人从薄被里扒拉出来,小姑娘在里面闷得脸颊通红,就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香甜诱人,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 滋味一如他所想的那般可口,顺着脸颊他吻住那两瓣粉嫩的樱唇辗转缠绵,柔情缱绻,轻易便着了迷。 良久,他不舍地松开,只见怀里的人儿双颊透着红晕,微启的樱唇有些红肿,口中娇喘连连,一双美丽的桃花眼里含了一丝水润朝他看过来,微微上挑的眼尾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动人风情,整个人就好像是春日里绽放在枝头的海棠,娇艳欲滴。 男人的眸光彻底暗沉下去,他凑到宋云昭的耳畔,含住殷红的耳垂轻轻咬着,气息滚烫灼人,“可以吗?” 混乱的脑子里闪过一丝清明,宋云昭闭上双眸,纤细卷翘的睫毛轻颤着,她嗓音又娇又软:“…不行,你胳膊……” 不等她说完,傅寒关重新堵住她双唇,大手一挥轻纱似的帘帐便松散下来,遮住了床上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没过多久,里面便断断续续地传出女子的娇吟,宛若雏莺轻啼,听得人脸红耳燥。 第39章 我会心疼你欢愉过后,傅寒关抱着…… 欢愉过后,傅寒关抱着昏昏欲睡的宋云昭去了净室简单的洗漱了一番,等出来的时候,下人们已经换好了被褥。 宋云昭困的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但心里却记挂着傅寒关胳膊上不小心裂开的伤口,她去找了纱布和药为他重新包扎了一下。 傅寒关凑过去亲了亲她眼睫,“睡吧。” 宋云昭点了点头,重新躺回床上很快熟睡过去,男人从后面将她娇小的身子揽进怀里,然后魇足地阖上双眸。 翌日,宋云昭醒过来后身侧已经没了人,她坐起身时腰间传来一阵酸软,她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外面的青黛听见动静进了内室,径直走到床边,“夫人醒了?” 她说着撩开帘帐挂在一旁的金勾子上,随后正要弯身扶宋云昭下床时,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脖颈,顿时惊呼出声:“呀,夫人脖子这是怎么了?” 宋云昭闻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并未察觉出有不适的地方,她疑惑地看向青黛。 青黛在她身旁坐下,随后将她一缕青丝撩到背后,露出一片莹白细腻的肌肤,只是那上面却印着几处嫣红的痕迹,宛若雪地里盛开的几朵红梅。 “夫人这里有好多红印子, 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般,奴婢去药膏来抹一下。“她说完便起身去找药膏。 宋云昭摸了摸脖颈,脑海里猝不及防浮现出昨夜男人与她交颈相缠,无限旖旎的画面,一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顿时明白青黛说的红印子是怎么回事了。 青黛很快找来了药膏,宋云昭没法向她解释这不是被蚊虫叮咬的,只能任她在自己脖颈处抹了一遍药。 洗漱过后,她坐在镜子前由青黛为她绾发,梳妆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头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今儿一大早何小姐就过来了,闹着要找夫人,只是将军吩咐我们不准进来打扰您。”青黛在后面道。 宋云昭正在漫不经心地挑选珠钗,听了她的话后动作一顿,随后将看中的一支镶珠宝玉花蝶金簪递了过去。 “她现在人呢?” 青黛接过那支花簪仔细地插进那如云的发髻中,一边在镜中对比着看有没有插歪,一边回道:“正在客厅里等着呢,有将军在那看着,她不敢过来打扰夫人。” “那就去看看吧。” 从镜子里瞥见发髻已经绾好,宋云昭起身出了内室前往客厅,青黛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大厅里此刻一片安静,坐在主位上的傅寒关身姿挺拔如松,一袭藏青色绣竹叶暗纹圆领袍淡化了他身上清冷的气息,反而增添了几分温润。 他手中正托着青花缠枝杯盏浅啜着,里面袅袅升起的淡淡白雾笼罩在他眉眼间,愈发显得黑眸深邃。 而坐在下首的何珍娘则是一脸愤恨,银牙紧咬住下唇,手里的一条绣帕都快被她给扯烂了。 眼角余光瞥见门外的身影,她连忙抬头看去,宋云昭今日穿了一件海棠色的绣金枝绿叶百花罗裙,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如云的发髻中插着镶珠宝玉花蝶金簪,巴掌大的小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美得惊人。 昔日总是暗淡无光的双眸此刻明亮澄澈,里面像是含了一汪春水,眼波流转间透露出一股撩人的风情,轻易便摄人心魂。 何珍娘打量半晌,心中又嫉又妒,忍不住暗骂了一句狐狸精,娘亲曾说过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贤良淑德,以夫为天,外貌则是次要,而那些越是好看的女人心肠便越歹毒,可见是真理。 宋云昭竟然暗中给她下毒,如此蛇蝎心肠也就哥哥还被她蒙在鼓里,今天她一定要撕破宋云昭的伪装。 傅寒关放下手中的茶盏,上前去扶着她在主位上坐下,柔和着嗓音询问:“怎的不多睡会?” 他方才看得分明,小妻子走路虽与平常无异,可步伐却有些僵硬,应当是还未恢复过来。 宋云昭忍不住抬头娇嗔了男人一眼,昨晚那般折腾她,任她如何哀求都不顶用,现在倒是赶过来献殷勤了。 那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潋滟着波光,一眼扫过来风情无限,看得身旁人心尖一酥,身子不自觉地发紧。 傅寒关眸光有些暗沉下去,紧盯着她艳若海棠的娇美容颜,脑海里抑制不住地回忆起昨夜里销魂蚀骨的滋味,性感的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 一旁的何珍娘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俨然忽视了她的存在,顿时气愤地站起了身子冲上前去斥骂道:“宋云昭,你这个毒妇。” 傅寒关闻言霎时沉了脸色,锐利的眼神宛若冰碴子一般嗖地射向她,声音冷若冰霜:“放肆,是谁教你这般没规矩的?” 何珍娘被他冰冷的语气和严肃的眼神所震慑,见他如此维护宋云昭,心里不由得又嫉妒又委屈,不由自主红了眼眶,“明明是宋云昭害我在先,凭什么还要我尊敬她?” 她说完一把捋起衣袖,露出纤细洁白的小臂,只见那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一眼望去有些可怖。 傅寒关见状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扬声唤下人去请太医。 何珍娘见他面上神情缓和了些许,还贴心的为自己请太医,忍不住在心底里甜蜜地幻想着他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瞬间底气十足起来。 她一把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双蜂团花纹镂空鎏金银香囊递到傅寒关面前,语气坚定地告着状:“昨晚在撷芳殿参加晚宴出来,大嫂身边的青黛撞了我一下,趁机偷走了我的香囊往里面放了东西,今早我一醒来这只胳膊便起满了疹子。” “只是我与青黛无冤无仇,她一个丫鬟没道理要害我。” 宋云昭闻言唇角微勾,抬眼看向她,“听妹妹的意思,似乎认为青黛是我指使的?” 等太医一来便能揭穿她虚伪的面孔,何珍娘此刻也懒得再虚与委蛇下去,她冷笑道:“青黛一个下人,还不是主子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昨日她分明在阿梨的香囊里加了槐花香料,但不知什么时候被宋云昭给识破了,还反过来害了自己一下。 但是没关系,只要待会太医在这香囊里检查出被加了东西,昨晚大殿前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是青黛捡到了她的香囊,宋云昭便是想抵赖都不成。 届时哥哥便能认识到她恶毒的心肠,再不会为她这一张皮囊所迷惑。 宋云昭以手支腮,娇艳的脸蛋上笑意盈盈,看不出丝毫心虚的样子,“那敢问妹妹,你我同样无冤无仇,我为何会想要害你呢?” 何珍娘霎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张口结舌半晌,最后一脸委屈道:“这正是我想问嫂嫂的,若是妹妹不小心做了什么惹嫂嫂不高兴了,嫂嫂直言便是,妹妹一定改,你又何必要用这种阴毒的法子来害我。” 她一副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样子,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宋云昭忍不住轻嗤一声,“那便等太医来看个明白吧。” 她说完后便闭口不言,直到下人请来了太医,还是昨天那个为傅寒关治伤的刘太医。 刘太医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何珍娘的小臂,随后又检查了一下那个香囊,最后回禀道:“禀将军,此香囊并无任何不妥,何小姐胳膊上的疹子应当是对某种花粉过敏所致,待老夫配制一贴膏药很快便能恢复如初。” 何珍娘上一刻还在得意洋洋期待着宋云昭原形毕露,然而听了刘太医的话后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下意识道:“不可能,太医会不会是看错了?” 任何人被别人质疑自己最擅长之事时都会不悦,刘太医闻言花白的山羊胡子翘了翘,随后拱着手道:“这点小事老夫还是十分有把握的,小姐若是不信,还是另请高明吧。” 何珍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神情有些难看,忍不住在心中思量着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昨晚青黛刚碰过自己的香囊,今早自己便花粉过敏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更何况从昨晚到今早她一直待在房间里,好端端的怎么会过敏?一定是宋云昭那个贱人使了暗招瞒过了众人。 思及至此,何珍娘忍不住恨恨地瞪向宋云昭,恨不得上前去挠花那张妖妖娆娆的脸。 然而下一刻,便听见宋云昭语气淡淡道:“我也有一个香囊想拜托太医看一看。” 她说完后,一旁的青黛连忙上前递给刘太医一个粉白色的绣小猫扑蝶缎面香囊,何珍娘看清那个香囊的样式后,霎时白了脸色。 刘太医打开香囊倒出了一点香料仔细地闻了闻,随后道:“这里面的香料有白芷、霍香、艾叶、佩兰等都是驱蚊虫的,还有一味槐花。” 傅寒关视线落在那个香囊上打量了片刻,很快便回忆起来,“这个香囊是当初你送给阿梨的?” 宋云昭点头,“正是,只是那时我并未在里面加槐花,但是昨晚却被人加进去了。” 青黛在一旁补充道:“我们夫人对槐花过敏,一旦闻到那个味道便会浑身起满红疹子。” 傅寒关闻言下意识看向身畔之人,紧张的目光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没发现异样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触及到他担心的目光,宋云昭心中微暖,安抚道:“夫君别担心,幸好青黛发 现的及时,我并无不妥。” 她说完后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对面老实安分了的何珍娘,何珍娘被看得一阵心虚,忍不住道:“嫂嫂这般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怀疑那槐花是我加进去的?” 宋云昭笑了笑,“我什么都没说呢,妹妹何必心虚。” 何珍娘下意识反驳道:“谁心虚了。”她话音刚落便撞上一道充满清冷探寻的目光,霎时浑身一僵。 傅寒关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刘太医道:“此次劳烦太医跑一趟了,内子对槐花过敏一事还请太医保密。” 他怕被有心人得知了去,会暗中伤害了小妻子。 刘太医闻言连忙道:“将军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老夫先行告退。”他说完后拱了拱手,随后转身离去。 太医走后,傅寒关冷声吩咐下人:“去将大小姐身边的绿枝叫来。” 下人得了吩咐忙不迭跑出了正厅,下首的何珍娘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顿时坐立难安起来。 绿枝很快便过来了,路上她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了正厅里发生的事,先前因着何珍娘抢夺阿梨的珊瑚手钏以及打了松枝一巴掌,她一直记在心里。 此刻到了正厅后,她二话不说便将昨天何珍娘如何找借口拿了阿梨的香囊察看以及晚宴上发生的事都给叙述了一遍。 她口齿伶俐,条理清晰,中间没有任何添油加醋,随着她说的每一句话,何珍娘的脸色便白了一分,直到最后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你胡说,我当时…只是见阿梨的香囊好看,所以才想要拿过来看看,根本没往里面加什么槐花!” 绿枝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竖起三指神情郑重地起誓道:“奴婢愿以性命担保,若是中间有一句假话,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言太重,让人想怀疑都难,何珍娘心头一片慌乱,下意识站起了身子看向上首的傅寒关,眼眶里含了泪珠,她哽咽着嗓音道:“不是我,哥哥你要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嫂嫂对槐花过敏,又怎会用槐花害她。” 她说完后忍不住在正厅里低低啜泣起来,心里面却恨死了宋云昭,明明她都已经害过自己,也出了气了,如今却还要不依不饶,当着哥哥的面给抖露出来,分明是不想让自己好过。 宋云昭同样看向傅寒关,想要看看他会如何处置何珍娘。 当初刚嫁进将军府时,何珍娘便使过一次计,彼时她并未计较,这一次她却不准备轻轻放过了。 有些人总是会把你对她的忍让当作是害怕了,从而蹬鼻子上脸做出更过分的事,所以昨晚在得知了何珍娘想用槐花加害她后,她便让青黛弄了一种药粉趁机摸在了何珍娘的手上。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刘太医并没有检查出来问题。 傅寒关眼神冰冷地看向何珍娘毫不留情道:“你若是还不承认,只需捉住你身边的丫鬟拷打一番,便什么都知道了。” 何珍娘闻言瞪大了双眸,满脸的不可置信,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害怕地求饶:“将军饶命,夫人饶命。” 她在府中时便常听有的下人道将军拷打敌国奸细的手段层出不穷,便是再强悍的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只怕能要去她半条命。 何珍娘银牙暗咬,额头渐渐渗出一层薄汗,她下意识攥紧了双手,锐利的指甲狠狠嵌入柔软的掌心,传来一阵阵刺痛。 傅寒关见状冷声唤来外面的齐杭,然后看向何珍娘面无表情道:“你胳膊既起了疹子,便回府去养着吧,齐杭,你现在便送她回去。” 齐杭领命,上前道:“小姐请。” 何珍娘顿时脸色惨白,眼泪止不住地滑落脸颊,她最后伤心又难过地看了一眼毫不留情将自己赶回家的兄长,转身出了正厅。 跪在地上的丫鬟见状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你起来吧。”宋云昭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绿枝道。 绿枝闻言起了身,随后行了一礼也退出了正厅。 四周霎时安静了下来,傅寒关吩咐青黛去传早膳,随后看向身侧的宋云昭道:“昨晚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妻子遭人暗算却从始至终都没跟他提过一句,傅寒关心头不禁涌上一阵挫败和难以名状的失落,这说明她并不是十分的相信自己。 宋云昭闻言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其实她不是那种但凡受了委屈便要说出来寻求安慰的性子,更多的是自己记在心里,日后一一再讨回来。 再者,她并没有中招而是提前发现了,何珍娘虽不是傅寒关的亲妹妹,但他们二人到底在边关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终归是有兄妹情分在的,即便是说了出来,她也不确定傅寒关会不会相信自己。 傅寒关凝视着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顿时便知她心中所想,心头不由得划过一丝无奈的叹息,将她白嫩的小手握住,他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嗓音却充满柔软道:“我们是夫妻,是以后一起相伴终老的人,我的妻子受了委屈,我却在第二日才知道,我会心疼你,更会怨自己不能及时察觉保护你。” 宋云昭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个男人会对自己说出这般话,更没想过那个男人竟然会是清冷淡漠,总是令人难以接近的平西将军傅寒关。 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捏住了一般,有些酸涩,有些泛疼,更多的却是动容。 她不自觉地鼻尖有些发酸,“对,对不起,我……” 傅寒关打断她的话,语气充满威胁道:“这次便先放过你,若是敢有下次,你晚上再如何求饶,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突然将话题带到令人遐想的方向,宋云昭原本正感动着,闻言登时红了脸颊,她忍不住抬头娇嗔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后她这才道:“其实何珍娘胳膊上的红疹子是我让青黛弄的。” 其实这件事她并不打算说与他听的,毕竟任谁知道枕边人是个精于算计的人都会心有芥蒂。 但他方才既然那般说了,她也愿意试着相信他,将自己不完美的一面展示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爱记仇睚眦必报的人。 傅寒关听罢后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他点了点头后道:“我知道。” 宋云昭倒是有些震惊,“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她瞪大了双眸,傅寒关不由得感到好笑,伸出手去捏了捏她嫩滑的脸颊,“她露出手臂上的红疹子时,我见你神情平静,没有丝毫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那时我便隐隐猜测出来了。” 宋云昭闻言简直不敢相信他那么早就知道了,同时又在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没有选择瞒他,他这般心细如发,只怕没有什么事能从他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走吧,去用早膳。” 傅寒关说着起身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另一只手伸过去环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询问:“腰还酸吗?” 他呼出的气息灼热撩人,话中暗含深意,宋云昭忍不住红了脸颊,羞涩地轻点了点头。 傅寒关见状忍不住在心底啧了一声,当真是娇弱,昨晚念在她是初次,他怕伤着她一直在尽力克制着,压根就没敢尽兴。 一把打横抱起她,男人大步跨出了客厅。 宋云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随后羞得将脸颊埋进他脖颈间,小着声道:“这么多人呢,快放我下来。” “放心吧,他们不敢看。” 傅寒关说完冷厉威严的眼神一一扫过去,那些个下人们顿时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了。 男 人见状心满意足,抱着娇娇软软的小妻子回了房间。 第40章 一辈子也不可能用罢早膳后,傅寒…… <-爬取失败> 40-50 第41章 叫哥哥围场行宫里待了十多天后,…… 围场行宫里待了十多天后,圣驾开始启程回京,傅寒关自然又随行在承和帝身侧,将军府的马车跟在大队伍之中,入了城门后并未往将军府而去,而是先去了宣平侯府。 宋云昭失明的这几年里,最大的希冀便是能再看父母亲人们一眼,一朝复明,她迫不及待地赶往宣平侯府。 当初她在行宫复明后,武安侯夫人林氏曾派人往家中递过信,大房一家并老夫人自然是喜不自胜,若不是因着宋云昭当时人在行宫,她们早就过去看看了。 宋云昭回到娘家后见祖母满头银发,脸上布满皱纹,一如儿时那般面目慈祥,阿娘依旧明艳端庄,只是眼角却生了细纹,倒是父亲与记忆中一样,只是蓄了短须,大哥英俊挺拔,内敛沉稳,大嫂顾潆温婉貌美,宋云昭一阵欢喜,同时又有点心酸。 一家子人在老夫人的松鹤堂里说了好长一会话,宋云昭这才有些不舍地带着阿梨回了将军府。 秋猎过后,气温一日低过一日,眨眼间院子里树上的叶子都掉落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昭示着深秋已至。 如今天黑得早了,晚上的风吹在身上带了丝丝凉意,傅寒关下值回到府中往劲草堂而去时,远远地便见院子里已灯火通明,暖黄色的灯火照亮了他脚下的路。 他深邃的眸中散去了些清冷,沾染上了灯火的暖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 一脚踏进院门,抬头便见一道瘦小的身影转身往正屋跑去,他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冷意,“站住!” 小丫鬟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登时不敢动了,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僵硬着身子转过身去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将军。” 傅寒关随意打量了一眼,认出是院子里做洒扫活计的,他冷不丁询问:“着急忙慌的是去做什么?” 小丫鬟本就怵他,此刻见他气质冷凝,眉宇间含着一抹威压,心中更是怕得瑟瑟发抖,只是想到夫人的吩咐,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奴婢是见将军回来了,赶着去告诉夫人呢。” 她眼神飘忽不定,语气发虚,傅寒关一看便知她这是在撒谎,况且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之前他一直没当回事。 思及她方才急着往正屋跑,傅寒关隐隐觉得,她赶着去跟夫人说自己回来是假,倒更像是通风报信。 思及至此,他吩咐道:“你下去吧,不许作声。” 小丫鬟闻言往正屋里望了一眼,随后福身一礼退了下去,看那背影颇有些不情愿似的。 傅寒关见状挑了挑眉,双手背在身后放轻了脚步进了正屋。 外室烛光明亮,只是却不见人影,他往里走撩开了珠帘进了内室,只见临窗的炕上小妻子身姿慵懒地倚靠在软枕上,手中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俨然没发现室内多了一个人。 倒是坐在一旁正在打络子的青黛率先发现了他,脸上神情一慌,正欲出声时,傅寒关一个眼刀射过去,她顿时噤了声,只是却低下头拼命地对炕上的人使眼色。 宋云昭压根没注意到,她正看到书中男女主人公生死诀别处,情绪沉浸在里面的悲伤中不可自拔,心里十分难受。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宋云昭,你好大的胆子!” 耳边宛若炸开一道惊雷,宋云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手,话本子滚落掉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连忙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男人黑沉沉的面容。 “夫夫夫君,你怎么回来了?”也没见小丫鬟事先通报一声。 她下意识看了旁边青黛一眼,青黛同样困惑不已,前几日一直都是院子里一个叫小环的丫鬟在盯着,一见到将军回来都会事先进屋通报一声。 今日也不知跑哪去了,害得夫人被将军抓了个现行。 将她们主仆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看进眼底,傅寒关冷笑一声,弯身拾起那书打量了几眼,就这乏味至极的话本子,也就只能骗骗像她这种单纯小姑娘的眼泪。 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眶,傅寒关咬牙切齿道:“阳奉阴违?还敢找人通风报信?” 距离小妻子眼睛恢复虽然有一段时间了,但他始终有些不放心,知道她爱看书,所以自己便规定了每天看书的时间。 哪曾想到她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压根没当回事! 猝不及防被抓包,宋云昭此刻心里慌得不行,她仰着瓷白的小脸冲男人讨好地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握住他衣袖一角轻轻地摇了摇。 “夫君,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男人岿然不动,眉眼沉沉地盯着她。 这还是自成亲以来他第一次这般严厉地看着自己,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宋云昭心里又慌又怕,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闪过话本子里女主人公惹了男主人公生气后,对着他撒娇卖乖的情形。 给青黛递了个眼神,示意她退下去,然后宋云昭目光怯怯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也顾不上羞涩了,软糯着嗓音撒娇:“傅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面前跪坐在炕上的小姑娘正慌乱地看着他,眼眶周围泛着红,乌黑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的,一双明亮透澈的桃花眼里面氤氲了一层朦胧的水光,雾蒙蒙的,像是随时都能下起雨来,眼底的无措害怕一览无余。 那嫣红娇嫩的菱唇里发出的声音又软又娇,让人听了忍不住心头一颤。 傅寒关咬紧了牙关,下颌线条绷紧,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如今两人相处得久了,小妻子早就摸清了自己对她总是轻易心软,刚开始被自己多看一眼都会羞得抬不起头来,现在竟也学会通过撒娇卖乖让自己消气了。 见他似乎不为所动,宋云昭直起身,大着胆子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他劲瘦精悍的腰,随后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临渊哥哥。” 那软糯的声音伴随着幽香的气息,傅寒关霎时气血翻涌,眸光暗了下来,一把掐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人狠狠地箍在怀里,他咬牙切齿地问:“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见他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宋云昭高高提起的心悄悄地松了松,她勾了勾唇,娇美的脸蛋上绽放出盈盈笑意,“临渊哥哥喜欢吗?” 男人低头一口咬上她右边脸颊上的浅浅梨窝,含在口中用牙齿磨了磨,他眸光沉沉,意味不明地挤出几个字,“喜欢至极!” 宋云昭便下意识以为他这是消气了,心头大石落地,彻底松了一口气。 恰在这时,流萤传了晚膳,在外面盯着小丫鬟们摆好饭菜后,她进来请他们夫妻二人出去用膳。 净过手后,宋云昭坐在男人身边,殷勤地为他盛汤布菜,小脸上明晃晃地挂着讨好的笑容。 男人默不作声地看在眼里,对于她的讨好照单全收。 宋云昭安了心,以为他这是不会计较了,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晚膳多用了半碗饭。 用罢饭后,两人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消消食,下人兑好了温水,宋云昭便先去沐浴了,青黛流萤二人跟去伺候。 褪去了衣裙坐进浴桶后,全身被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放松下来,宋云昭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软软地趴在桶壁上。 身后流萤动作轻柔地为她洗着长发,青黛擅医术,精通人体各大穴位,此刻正为她按摩着身体缓解疲乏。 宋云昭很快便昏昏欲睡,困得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似睡似醒间,她恍惚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进了净室,她霎时清醒过来。 屋里青黛流萤二人不知何时离开了,只剩了她自己,正欲叫出声时,这才看清进来的人是傅寒关,宋云昭下意识往水里缩了缩身子,只露出一截细颈在外面。 “夫君怎的进来了?” 他们二人虽然在行宫时圆了房,但 沐浴向来都是分开的,自己正沐浴他这般就闯进来倒还是头一次,难不成是有什么急事? 傅寒关眉眼低垂,凝视着她。 净房里光线很亮,缩在浴桶里的人儿长发湿润披在身后,巴掌大的小脸上肤色白腻,双颊被水汽蒸得,透出粉嫩,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清澈见底。 水面上飘了一层大红色的玫瑰花瓣,四周萦绕着清淡的花香,耀眼的红色衬得那露在外面的一截细颈愈发的白,如同冬日里灼灼梅花上积攒的白雪,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男人眸光一暗,嗓音发哑:“自然是沐浴。” 宋云昭早已不是不经事的小姑娘了,自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后,一见男人这目光,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脸颊不由自主开始发烫,她连忙道:“既是如此,烦劳夫君出去等我一会,我穿好衣服后夫君再来沐浴如何?” 她说完便想唤丫鬟进来,哪曾想到面前的男人竟直接解开了腰封。 盯着她泛起潮红的脸颊,傅寒关道:“不用这么麻烦,你我夫妻便是一起沐浴又何妨?” 宋云昭吓了一大跳,她连忙闭上双眼,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不不麻烦,我已经洗好了。” 男人却不为所动,褪下了衣衫后他长腿一跨坐进了浴桶,里面的水溢出些许。 本来一个人洗还很宽大的浴桶顿时拥挤起来,鼻翼间充斥着男人不容忽视的热烈气息,宋云昭紧紧闭着眼睛,身子紧绷着一动不敢动,生怕碰到了什么。 瞥见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耳垂,傅寒关靠过去,胸膛紧贴上她白皙光滑的后背。 肌肤相触的刹那,宋云昭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打了个颤,随后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一个温热的东西包裹住,原本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 水汽缭绕的净室里,渐渐传出一道女子低低地娇吟。 也不知过了多久,浴桶里所剩无几的水泛起了凉意,傅寒关拿了一条长布巾替两人擦了擦身子,穿好寝衣后,他抱着浑身娇软无力的小妻子回到了内室。 身子一挨上松软的床榻,宋云昭便开始犯困,还没来得及睡去,男人已顺势俯下了身子。 她困得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见他不依不饶,便伸出嫩藕似的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开始软着声撒娇:“夫君,我好困呀,想睡觉。” 男人冷笑:“叫什么夫君呢,叫哥哥。” 宋云昭困得思绪都混乱了,闻言迷迷糊糊半天,随后陡然清醒过来,猛地睁开双眼后,对上一双似笑非笑地深邃黑眸。 原以为他消气了,合着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宋云昭气得咬牙,想伸手推开他,傅寒关岂能如她愿,轻松擒住她一双手腕,另外一只大手挥落纱帐,遮住一室旖旎春光。 第42章 故人来第二日,宋云昭醒过来的时…… 第二日,宋云昭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坐起身子,腰间立刻传来一阵酸涩,恨恨地锤了锤床,不由得在心底将昨晚那个折腾她大半宿的男人骂了一遍。 外面的流萤听见了动静后贴在门边轻声问了一句,“夫人可是醒了?” 宋云昭应了一声,扬声唤她们进来伺候自己洗漱。 漱口净面过后,轻罗铺着床铺,青黛在衣柜旁挑着今天要穿的衣服,流萤站在梳妆台旁一边为她绾着发一边道:“韩姨娘过来了,正在外面花厅里等着呢。” 宋云昭闻言有些惊讶,“等多久了?怎的也不来叫醒我?” 流萤道:“早前来过一次,奴婢本想进来叫醒夫人的,只是姨娘说不碍事,她待会再来,方才又来一次,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说完便加快手里的动作绾好了发髻,宋云昭换上青黛挑好的荷碧色绣莲纹缠枝襦裙后,带着流萤去了花厅。 花厅里轩窗四开,有清凉的风灌入,韩氏正坐在宽椅上饮茶,余光瞥见门口光线一暗,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走进来的女子长发随意地绾着,头上只簪着几根简单的玉簪,一身碧色的罗裙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如同冬日里的细雪,那一张小脸脂粉未施,依旧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尤其是那一双明亮澄澈的桃花眼,里面潋滟着波光,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撩人风情。 去围场之前她虽也是极美的,只是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美则美矣,终究有些青涩,然而这次回来,浑身的气质却大变样,双颊泛着诱人的红晕,眼波风情撩人,仿佛是一朵怒放枝头的芍药,占尽风华。 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们许是看不出这其中变化,但已嫁过人的韩氏一眼便知,这是夜间被雨露滋润过的妇人才会展露出的动人风情。 “真是抱歉,让姨娘久等了。” 宋云昭不禁有些脸红,已嫁了人的妇人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宋家女儿没有一点规矩教养了。 也亏得府中没有正经长辈,否则定不会给自己好脸。 韩氏放下杯盏,冲她颇为和善地笑了笑:“索性我也无事,等一等也没什么的,更何况也没等多久。” 宋云昭走到主位上坐下,软着声询问道:“姨娘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韩氏点了点头后道:“再过几日珍娘便要及笄,若是往常在边关也就算了,随便办办也就是了,只是如今在京城,到底不一样,我也不懂这边的规矩心中没个章程,所以就想请你帮个忙。” 宋云昭闻言敛下羽睫,没有立刻应承下来,经过行宫一事,她对何珍娘好感败尽,才懒得上赶着去为她操持及笄礼,吃力不讨好。 只是既为府中主母,又担着长嫂之责,她却不能推个干净,思忖片刻后,她回道:“姨娘下去与妹妹商量一下,打算请哪些相熟的客人前来观礼,便拟个名单出来交给管家,剩下的流程管家自会操持起来。” “至于请谁前来担任赞者、有司、正宾等,现在也需着手准备了,尽快下帖子邀请人家。” 届时她在旁边盯着,保证不出差错便是。 韩氏闻言心头有些失落,临渊媳妇出身高门,自己本想着若是请她出面邀请身份高些的夫人小姐前来担任女儿的赞者和正宾,到时前来观礼的宾客想必也会高看女儿一眼,日后也好挑个好婆家。 未曾想她竟又给推了回来,如此一来,自己倒也不好厚着脸皮开口了。 “临渊媳妇说的是,我这就下去与珍娘商量一下。” 韩氏说完正准备起身离开时,突然又想到什么,她不禁抬头看向上方,有些迟疑。 宋云昭见了主动询问:“姨娘还有什么只管说便是。” 她虽然不喜何珍娘,但对韩氏还是很有好感的。 韩氏见她笑意盈盈,温声软语的,想她如今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又加上夫君疼爱,一时忘了为人妻的责任也是正常。 便以长辈的口吻提点了一句:“你年纪轻轻的贪睡些也正常,只是到底不是做女儿的时候了,若是被人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这若是在她们边关,当人儿媳的,天不亮就得起身烧火做饭伺候一大家子,哪个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不用婆母张口教训,左邻右舍的人都要指着鼻子埋汰了。 这也就是她含着金汤匙出生,出嫁前在娘家被捧在手心里宠,出嫁后上无公婆,夫君又是百般疼爱,才没人敢说一句。 只是女子既嫁了人就该以夫为天,哪能当丈夫的日日早起,做妻子的却天天赖 床,说出去也不像话。 宋云昭还没说什么,站在她身后的流萤心里却不乐意了。 论规矩,韩姨娘只是个妾,她们夫人却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还轮不到她一个姨娘充当长辈教训夫人。 再说了,大家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会闲的没事整日盯着将军府看?只要不往外说又有谁知道? 且她们夫人本就不是那种日日赖床懒惰的人,今天只不过是例外,却被逮着一顿说。 宋云昭心中十分羞窘,她自嫁入将军府后因着上面没有公婆,加上傅寒关从不约束她,有些地方难免肆意了些。 此刻被韩姨娘提点,她羞愧得脸颊有些发烫,却在心中恶狠狠地给昨晚折腾她的男人记上一笔,若不是他,自己今日也不会起晚了。 “姨娘说的是,我省得了。”宋云昭诚恳道。 见她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韩氏心中满意,又多说了几句后才起身离开。 韩氏走后,流萤在一旁语气愤愤地抱怨道:“她不过一个妾,凭着养大了阿梨小姐才得了几分脸面,如今竟也充当起长辈教训起夫人您来了。” 从行宫回来后,青黛便与她说了何珍娘用槐花暗害夫人一事,她因此记恨上了何珍娘,连带着对这个韩氏也没了好感。 见她气鼓鼓的,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宋云昭心中微暖,却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她下去传膳。 韩氏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方才提点自己也是出于好心,自己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但是她提点是一回事,自己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在这府中,只要傅寒关不说什么,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自己完全可以凭喜好行事。 流萤得了吩咐,只好止住声下去传膳了。 而另一边,韩氏离开了劲草堂后思及还没给女儿准备及笄的礼物,便吩咐下人套了马车,她径直出府去了。 马车驶出巷子没入繁华喧闹的大街,韩氏打算给女儿买套首饰,便吩咐车夫去往多宝阁。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自入了将军府后,这还是韩氏第一次出府,被外面的热闹所吸引,她不由得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末了感叹道:“这京城就是不一样,不知比边关热闹多少。” 坐在她对面的丫鬟笑着道:“姨娘说的是呢,咱们朝最热闹的地方便是这天子脚下了。” 两人说话间到了多宝阁,丫鬟扶着韩姨娘下了马车后,车夫驾着马停在了一旁空地上候着。 如今不比在边关时的穷苦,韩姨娘在将军府里每个月都会有月例,再加上她一直未出府置办东西,因此攒下了一笔银子。 在多宝阁里挑了半天,最终咬牙替女儿买了一副珍珠头面,肉疼地付了银钱后,她命丫鬟带上东西出了店铺走到马车旁。 车夫放了一个凳子在车辕下方,韩氏扶着丫鬟的手踩上凳子踏上车辕,刚撩开帘子一角,她目光随意地往车厢里一瞥,霎时僵住了身子。 车厢里不知何时藏了一个中年男子,身材削瘦,肤色微黑,五官有些俊秀,男子穿了一身破旧的褐色布衣,看起来颇为狼狈。 韩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张了张嘴正欲出声时,一只大手突然伸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里充满哀求。 丫鬟在外面语气疑惑地询问:“姨娘,怎么了?” 强压下涌上心头的震惊,韩氏钻进了车厢,底下的丫鬟见状正准备上去时,便听见里面传出来一道声音:“珊瑚,我有些累了,想在马车里休息一会儿,你和车夫离远些,别扰了我。” 珊瑚有些不解,但还是应了下来,叫上车夫,两人一起走到对面的一棵枯树旁坐了下来,眼睛紧盯着马车这边,以防姨娘吩咐她没有看到。 韩氏掀开窗帘一角,见人远远的走开了后,她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而看向对面的男人,脸上神情一片冰冷:“你来干什么?” 对面的男人打量着她贵重的头饰和精致的衣裙,最后将目光凝在她依旧温婉秀美的脸庞上,慢慢红了眼眶,“秋娘,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韩氏闻言心尖一颤,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第43章 算计韩氏生在边关长在边关,与隔…… 韩氏生在边关长在边关,与隔壁的何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及笄后顺理成章的与何敬定了亲。 她容貌秀美,性格温婉,又是个勤快能干的,何母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心中对这个儿媳非常满意。 两人成婚后,韩氏于次年诞下一女珍娘,一家四口过得幸福美满,左邻右舍见了都心生羡慕。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何敬竟渐渐沾染上了赌博,一开始也只是小赌,到后来越赌越大,成了附近赌场的常客,经常不着家,等韩氏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赌瘾难戒,何敬无数次向妻子母亲保证日后决不会再赌了,然而背过身去又忍不住偷溜去了赌场,原本还有些殷实的家底被他都赔了进去。 韩氏最终心灰意冷,提出了和离,边关民风开放,夫妻之间过不下去了提出和离是常有的事,自家儿子变成了这个样子,何母便做主同意了。 然而韩氏却要求将女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何母原是不同意的,但想到身边有那赌博输得倾家荡产的人家用妻女抵债的,她担心自己过逝后,唯一的孙女珍娘落得那样下场,最后还是强忍着悲伤与不舍点头答应了。 和离之后,韩氏便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后来没多久,她偶然间遇见了傅寒关的父亲傅绍。 在边关,和离了的妇人想再嫁并不难,但她却带着个女儿,不少人家自是接受不了,大家都是穷苦人家,自己家的孩子都快养不活了,谁又愿意替别人养孩子呢? 但傅绍不在意,因此没过多久,韩氏便被抬进门做了他的妾室。 进了傅家后,韩氏不仅对待阿梨视如己出,更是日日在床前侍奉当时已经行将枯木的老夫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傅老夫人原本是看不上韩氏的出身,以及不满她带着女儿进了傅家的,但这么多日的精心伺候,老夫人渐渐地也接纳了她,临死之际更是将阿梨托付给了韩氏。 傅老夫人过逝后没多久,傅绍也跟着去了,韩氏那时便是靠着傅寒关每月微薄的薪资省吃俭用抚养大了阿梨与何珍娘。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傅寒关在军中接连晋升最后竟获封平西大将军,带着她们来了京城将军府。 韩氏从未想过,她这一生中能有如此境遇,原以为不过是一个妾,能养大女儿她便心满意足了,可如今她却住进了雕梁画栋的大宅子,自此锦衣玉食,奴仆环绕。 她虽然惧怕傅寒关的威严冷厉,但心里也有几分明白,傅寒关因着她对阿梨的抚养之恩,到底是敬重她的,娶的妻子宋氏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女儿成了千金大小姐,日后还能说一门好亲事。 可她万万没想到,何敬竟然找到了自己。 韩氏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面那副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如今已过去了十多年,彼此之间早已物是人非,若不是他们一起从小长到大,她对他太过熟悉,方才差点没认出来。 收回打量的目光,她冷着声回道:“我很好。” 何 敬盯着她发髻和脖颈间戴的金银首饰,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是我多此一举了,你如今已是将军府里的姨娘,锦衣玉食,穿金戴银,比当初跟着我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语气里夹杂着自嘲的意味,又提起了过往,韩氏听了后心头霎时涌上一股艰涩难言的滋味,“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又做了几年的夫妻,她再了解他的性子不过,十多年没见,他突然来找自己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叙旧。 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何敬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脸上神情却一片感伤,他语气希冀道:“这么多年了,我连女儿一面都没见过,她定是出落得如你一般温婉秀美了,秋娘,你…能让我见见女儿吗?” 韩氏闻言脸上神情流露出犹疑,何敬见状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抱住她的双腿仰着头哀求道:“秋娘,求求你让我见女儿一面吧,当初是我混蛋对不起你们娘俩,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已经知道错了,只要你让我见见女儿,我保证见了之后就立刻离开京城,再也不来打扰你们了。” 韩氏被他下跪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想挣脱开自己的双腿,可男人抱得紧,她只得道:“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再说。” 虽然他们二人和离多年,但女儿终究也是他的女儿,血脉无法斩断,自己也从未想过不让他们父女见面。 只是京城不比边关,她现在一举一动都会被打上将军府的标签,她怕万一落入有心人眼里,会拿来做文章给将军府抹黑。 何敬纹丝不动,一味哀求:“你答应我我就起来,秋娘,我求求你了,我发誓只看看女儿就离开京城,否则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言太重,韩氏本就意志不坚定,闻言后一颗心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她最终点头同意了。 何敬见状,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欣喜的笑容,便听见她道:“但是要等几日才行,府里过几天要为珍娘举行及笄礼,这几日太忙了她没有时间出府,等及笄礼过后我再带她来见你。” “当然是女儿的及笄礼重要,只要能见她一面,多少天我都能等。”何敬连忙道:“我这几日都住在城西的云来客栈,到时你带着女儿去那里找我就行。” 韩氏见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的样子,心中想着这么多年他到底是念着女儿的,语气也不如先前那般冷漠了,“你还不快松开我,你之前是怎么知道我会出府,又是如何钻进这辆马车的?” 何敬闻言微黑的脸庞上露出讨好的笑,随后松开了抱着她腿的双手,重新坐回了位置后道:“我来京城已经好几日了,日日都在将军府附近转悠,碰巧今日撞见你出府,便一路跟了过来,见你带着丫鬟进了多宝阁后,我想办法引开了车夫然后趁机进了马车。” 韩氏听了后道:“那我待会引开丫鬟和车夫,你再悄悄地下去。” 何敬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韩氏见状让他别出声,随后撩开窗帘一角扬声唤来了丫鬟和车夫。 丫鬟珊瑚询问道:“夫人可是休息好了?” 韩氏点头,随后吩咐道:“我突然想起来,小姐爱吃如意斋的杏仁糕,你去买点过来。” 如意斋就在这附近,珊瑚应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去。 眼见着珊瑚走远后,韩氏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着车夫道:“瞧我这记性,你快追过去让珊瑚再多买一份阿梨小姐爱吃的酸角糕。” 车夫不疑有他,连忙应了一声随后去追珊瑚。 韩氏见状放下窗帘,回过头对着对面的男人道:“趁现在你快走。” 何敬不放心地叮嘱她:“别忘了带着女儿来城西云来客栈找我。” 见她点头后,这才掀开前面的车帘身子灵活地跳了下去。 提心吊胆了半天,见男人走了后,韩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珊瑚和车夫很快便买了糕点回来,待珊瑚拎着两份糕点上了马车后,车夫这才坐上车辕驾着马驶向将军府的方向。 马车离开后,后面的小巷子里走出一个身形削瘦的男人,正是方才的何敬,只是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彪悍威武的高大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衬得面容尤为可怖,他紧盯着身旁之人语气阴森道:“你小子最好别跟老子耍花招,否则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出来,而是伸出铁铸一般的手臂拍了拍何敬的肩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何敬不敢躲,被男人拍得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在地上,他诚惶诚恐道:“龙爷放心,小的岂敢骗您,您放心,过不了几日那婆娘必定会带女儿来见小人,到时候我只要用女儿威胁她,她一定会拿银子来换的。” 韩秋娘那个蠢妇最容易心软,他就是瞅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拿女儿当借口求她,到时只要她带着女儿来见自己,自己便可以抓了女儿来威胁她,她向来把女儿当作眼珠子一样,届时还不是自己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虎毒还不食子呢,被他称作龙爷的男人心中不耻他拿亲生女儿来威胁前头的婆娘,面上却有些不放心道:“可她们如今毕竟是将军府的人,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平西将军傅寒关,在边关那是人人奉若神明的战神,更是令北戎人闻之色变的杀神,手段狠辣,杀人如麻,若是不小心惹上他,只怕这京城就成了他们的葬身之地了。 何敬回想起傅寒关的威名,心中也不由得瑟瑟,只是一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巨额赌债,他只得咬牙道:“龙爷放心,韩秋娘不敢说出来的。” 韩秋娘是傅寒关父亲的妾室,若是被傅寒关知道她与自己有了牵扯的话,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必定不敢告诉傅寒关的。 龙爷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冷哼一声,随后双手环胸道:“最好如此,我们兄弟俩再宽限你几天,若是你再拿不出钱来还债,擎等着回边关被七爷剁了喂狗吧。” 七爷是边关一家赌场的幕后老板,手段最是阴险毒辣,想到落入他手里的下场,何敬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第44章 昏迷几日后,何珍娘及笄,将军府…… 几日后,何珍娘及笄,将军府宾客如云,宋云昭身为当家主母,少不得要出面招待。 这次及笄礼,韩氏和女儿商量过后,最终请了国子监祭酒孟大人的夫人为正宾,府上的嫡次女孟依依和谏议大夫府上的嫡次女阮玉容为赞者,有司是太常丞和太史令两位大人府上的小姐。 这还是宋云昭第一次经手操持宴会,全程一直紧绷着神经,深怕哪里出了纰漏,传出去惹人笑话不说,还坠了将军府的脸面。 众人观了礼后三三两两请辞,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宋云昭这才卸了心神,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劳累,流萤见她面露疲倦,不由得有些心疼,扶着她回了劲草堂。 而另一边,韩氏带着女儿回了自己住的梅院,进了内室后,她挥手摒退了下人。 “娘,你叫我来你这做什么?”何珍娘挣脱开母亲拉着她的手,眉头微皱,面上神情有些烦躁。 韩氏见她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不由得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谁又惹你生气了?” 何珍娘径直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语气不满地抱怨道:“除了宋云昭还能有谁?” “以她的情面为我请几个名门贵女来当赞者和有司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却偏偏袖手旁观,分明是等着看我被嘲笑呢!” 一想到及笄礼上有些人一边用轻视不屑的眼神打量着她,一边窃窃私语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胡说什么呢!”韩氏轻斥她道:“她是你大嫂,好端端的为何要看你笑话?再说了,你既想让她帮你,当初怎么不与我一起去请她帮忙?” 当初她原本是想叫上女儿一起去劲草堂请宋氏帮忙操持及笄礼,但是女儿死活不愿,她只好自己去了。 何珍娘闻言忍不 住跺了跺脚气愤道:“我和她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你做什么一个劲的维护她。” 见她气得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己,韩氏不欲在她生辰这天让她不开心,便转开了话题说起正事,“前几天我去多宝阁给你买及笄礼,然后见到了…你爹。” 韩氏说完后心中有些忐忑地看向对面,当初她与何敬和离,女儿不过才四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不确定女儿是否还愿意见这个父亲一面。 何珍娘听了母亲的话后先是愣了一瞬,脑海里下意识浮现的是继父傅绍的面容,然而待看见母亲有些异样的神色,她这才反应过来母亲口中的“父亲”不是傅绍。 其实小时候她最羡慕别的孩子的不是有穿不完的裙子和吃不完的糖,而是他们经常可以坐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在村子里的戏台边看戏。 在她的印象中,她很少见到父亲,更多见的画面是母亲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暗自垂泪,便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对生父产生了厌恶之情。 后来母亲带她离开了何家,改嫁去了傅家,就在她满心欢喜地以为终于可以有一个父亲来疼爱她时,结果却发现是她妄想了。 继父傅绍沉迷酒色同样经常不着家,便是偶尔回来眼中也只看得见阿梨,几乎没有她的存在,没过多久,老夫人去世,傅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去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心中对父亲的渴望越来越少,直到现在,若不是母亲提起,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生父了。 “他来京城干什么?”何珍娘脸色冷了下来。 韩氏走到女儿身边坐下,思忖片刻后道:“他说想看看你,他多年未见你,没尽到半点责任,大约对你存了愧疚想弥补些。” “我才不稀罕。”何珍娘毫不犹豫道,她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厌恶:“我不需要他的弥补,更不会去见他,你让他赶紧离开京城,越远越好,最好永远别再来打扰我们。” 这么多年了,现在才想起来要弥补她,早干嘛去了? 再说了,若是让那些与自己交好的千金小姐们知道自己有一个这样嗜赌如命,粗鄙不堪的父亲,自己日后在她们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回想起几天前那人在马车里苦苦哀求自己的样子,韩氏心中不免有几分不落忍,她劝着道:“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千里迢迢从边关过来就只为了见你一面,你要不去看看他?” 何珍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脸震惊地看向身侧的母亲,“娘,难道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吗?你生病了他拿着给你买药的钱去赌,家里值钱的东西被他一件件给当掉,换来了银子又拿去赌,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向来不管我们的死活,这么多年过去,突然从边关赶来京城找上我们,指不定没安什么好心,要见你去见,反正我不会去见他。” 何珍娘说完也不管母亲什么脸色,起身径直出了内室。 过往的伤疤被女儿揭开,韩氏心中有些难受,静坐片刻后,她情绪平复下来,扬声唤进来外面的珊瑚。 “你去吩咐一声,我待会要出府。” 珊瑚领命,转身离开去办。 马车套好后,韩氏扶着珊瑚的手进了车厢,随后吩咐车夫去往城西的云来客栈。 坐在一旁的珊瑚闻言有些疑惑地询问:“姨娘,咱们去那里做什么?” 韩氏神情淡淡道:“我有一位亲人从边关过来住进了那家客栈,所以去探望探望她。” 珊瑚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后不再吭声了。 一路无言,马车很快便在云来客栈大门前停下,韩氏被扶着下了马车后,她吩咐道:“我自己进去就好,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珊瑚听了后有些迟疑,城西这边聚集的大多数是普通百姓,鱼龙混杂的,她若是不跟进去,万一姨娘出了意外,她难辞其咎。 韩氏见状道:“我的话你不听了是吗?” 珊瑚脸色有些泛白,连忙道:“奴婢不敢。”她说完后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韩氏这才转身进了客栈。 如今已是午后,客栈里没什么人,掌柜的正站在柜台后面拨弄着算盘核对账本,余光瞥见进了人后,他连忙绕过柜台迎上前来。 “夫人可是要投宿?店里面还剩不少干净整洁的房间可供夫人挑选。” 韩氏摇了摇头:“我是来找人的,你们这可是有一个叫何敬的男子?” 掌柜的闻言先是怔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忙不迭点头道:“有的有的,何老爷吩咐过,说这几天会有一位夫人过来找他,想必便是您了。” 他说完后便引着韩氏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前,随后敲了敲门道:“何老爷在吗?有位夫人来找您。” 屋内很快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吱呀”一声,面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映入眼帘的面容正是何敬。 何敬先是打量了几眼韩氏,然后才看向旁边的客栈掌柜笑着道:“有劳掌柜的了。” “不劳烦不劳烦。” 客栈掌柜说完拱了拱手,随后转身离开。 何敬往旁边让了让身子,对韩氏笑得一脸讨好:“秋娘,你来了,快进屋。” “不用了。”韩氏看着他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珍娘她不愿意见你,你还是回边关去吧。” 何敬闻言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长长的走廊果真空无一人,他眼底一丝阴鸷快速闪过,等再看向韩氏时,只剩下了满满的愧疚和悲伤。 “女儿不愿意见我也正常,毕竟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他神情低落,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韩氏怕自己见了心软,索性瞥开脸去不再看,“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你以后也不要再找我了。” 如今他们二人身份有别,若是被人不小心撞见,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韩氏说完正准备转身离去时,胳膊突然被扯住,她下意识蹙起眉头,神情冷冷地看向对面:“你想干什么?” 何敬涎着一张笑脸,语气讨好道:“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女儿,你等等,我去拿过来。” 他说完后见韩氏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才松开她的胳膊,转身走到自己的床头处。 因他身体遮挡住了,韩氏看不见他拿了什么东西,片刻后便见他笑着朝自己走过来,只是那笑容里有几分古怪的意味。 “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问。 然而话音刚落,韩氏便看见对面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臂将她整个身子紧紧箍住,随后一方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开始挣扎,然而那只铁臂却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声,一股清淡的幽香钻进她的鼻孔里。 待韩氏反应过来要屏住呼吸时已经来不及了,四肢开始发软,她的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 在昏过去前,她听见男人在耳边阴森森地道:“女儿不肯来,那就只好对你下手了。” 怀里的身子彻底软下去,何敬打横抱起她转身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随后回到门边探头往外看了看,见没人后这才关上门并插上门栓。 重新走到床边,他目光阴毒地打量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与之前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天差地别。 韩氏不过也三十出头,肤色白皙,面容秀美,躺在床上的身子玲珑起伏,何敬看了半晌,眼中渐渐流露出淫。欲贪婪来。 第45章 受辱房间内一片安静,床边的地面…… 房间内一片安静,床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件衣物。 韩氏醒过来后,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动了动眼珠,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直到发现对面坐在桌边的男人,正在用阴恻恻的目光看着她。 昏迷前的记忆一下子灌入脑海,韩氏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身上一阵凉意袭来,她低 头一看,发现自己竟未着寸缕,连忙扯过一旁的薄被遮住身子。 她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了,心中明白昏迷之际男人做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整个人如坠冰窖,冷得身子忍不住开始颤抖。 何敬走到床边坐下,伸出粗糙的手指捏住她白皙的下巴,语气粗俗道:“遮什么遮,老子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韩氏恨恨地瞪着面前这张令她作呕的脸,狠狠地啐了一口,“禽兽!” 怪只怪自己傻,竟相信了他的鬼话。 何敬用衣袖擦掉脸颊上的口水,眸中一丝阴鸷快速闪过,他反手抽过去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韩氏被打得身子歪向一边,左边脸颊瞬间充血肿胀起来,男人用得力气极大,她感觉耳朵里“嗡嗡”一片,有片刻的失聪。 何敬神情阴狠,伸出大手过去一把薅住她有些凌乱的发髻,将她整个人拽到自己面前,“我是禽兽,但如果你拿不出五万两银子给我,我还能做出更禽兽的事来你信不信?” 韩氏闻言冷笑连连:“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女儿说的一点都没错,像他这种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人千里迢迢从边关赶来京城,果真是没安好心。 别说是五万两,便是一钱银子,她也不会给他。 何敬丝毫不意外自己会被拒绝,松开攥住她发髻的那只手,改为捏住她的颈子,宛若拿捏住了蛇的七寸,“听说平西大将军傅寒关杀人如麻,手段狠辣,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父亲的小妾与人私通了,你猜他会如何?” 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那一张清冷的面容,韩氏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口中依旧强硬道:“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也不会受你威胁。” 赌博就是个无底洞,任你有万贯家财到最后也会输得倾家荡产,更何况她根本就拿不出五万两这么多的银子出来。 清楚她的软肋在哪,何敬继续威胁道:“你死不要紧,那些骂名自然都留给了女儿,若是被人知道女儿有那样一个不洁的母亲,这亲事可就要耽搁了。”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女儿,依着韩秋娘爱女如命的性子,只要拿捏住了女儿就等于捏住了她的软肋,不怕她不屈服。 只是没想到,那个死丫头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肯出来见一面,但索性并不影响结果。 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是韩氏支撑下来的希望,她如今最大的期望便是为女儿相看一个好人家,看着她嫁人生子。 而此刻何敬用女儿来威胁自己,韩氏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力气,发了疯似的撕打着他,“你还是不是人!她也是你的女儿啊,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何敬一把钳制住她撕扯的双手,脸上神情一片阴霾,“听着,我只给你五天的时间,五天后如果你没把银子送过来……” 他说着从胸前的衣襟里抽出一条淡青色的绣莲纹肚兜展示给韩氏看,“到时候我就带着它闹上将军府,让所有人都来看看你是如何给傅寒关父亲带绿帽子的!” 那条肚兜正是韩氏今日穿在身上的,她见了后连忙伸手去抢,何敬早有提防,见状迅速起身躲开,离床边远远的。 韩氏扑了个空,整个人差点从床上滚下来,重新坐好身子后,她攥紧了手,锐利的指甲深嵌入柔软的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迫使她镇定下来,她咬着牙道:“至少得半个月,我一下子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何敬闻言嗤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可是将军府的姨娘,区区五万两也拿不出来?蒙谁呢?” “你也说了我只是个姨娘,一个妾而已,府中的中馈自有主母把持,我每个月的月银不过二十两,上哪拿出这么多的钱?” 见她神情认真不似说谎,何敬有些迟疑,想到七爷给他的最低还款期限,他最终妥协道:“最低十天,十天后我若是没见到银子,那我们就鱼死网破!” 他说完后不再给韩氏商量的余地,转身离去。 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韩氏发髻凌乱,双目放空,神情怔愣地坐在床上,直到脸颊上传来一阵疼痛,唤回了她的思绪。 弯腰颤抖着手拾起地上散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她下了床后双腿一阵发软,走到一面铜镜前简单地整理好发髻后,她捂着红肿的脸颊出了房间。 一路出了客栈,珊瑚和车夫正在边上等着,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姨娘,您可算是出来了,奴婢都快担心死了。” 若不是姨娘先前吩咐的不准跟过去,她早就忍不住进客栈里去看看了。 韩氏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珊瑚见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也没细想,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夫坐上车辕,驾着马驶向将军府的方向。 车厢内,珊瑚坐下身子后,抬头便见韩氏左边脸颊肿得像是馒头一般,她被吓了一跳,脸色瞬间一白,“姨娘,你脸这是怎么了?” 韩氏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神,语气淡淡道:“没什么,方才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 珊瑚自然是不信的,那红肿的脸颊上面印着一个鲜明的掌印,分明是被人打的。 只是姨娘不愿意说,她也不敢再问,只好住了嘴。 一路无言地回到将军府后,韩氏特意绕了平日鲜少有人的小径回到梅院,珊瑚连忙翻找出药膏替她上了药。 韩氏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准说出去,包括小姐也不能说。” 珊瑚自是点头应下,上完药后她正准备退下去时,却听韩氏命她将以往的金银首饰都给找出来。 这些个首饰头面都是进了京后韩氏一点点攒下来的,大多数都是傅寒关命下人置办给她的,她平时不怎么佩戴,全都收了起来留给女儿当作嫁妆。 珊瑚全都找了出来堆放在梳妆台上,只见琳琅满目金光闪闪,其中有一副金镶红宝石头面还是当初初次见面,宋云昭送给韩氏的见面礼。 韩氏目光不舍地打量了几眼,随后道:“你多找几个日子,慢慢地将它们都给当了吧,注意点别被人发现了。” 珊瑚闻言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姨娘这是……” 韩氏解释道:“我方才去见的那个亲人,他母亲生了重病,急着用钱,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我帮忙,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她神情太过镇定,珊瑚轻易地便相信了,忍不住道:“也是您那位亲人幸运,碰上姨娘这般心善之人。” 自姨娘进了府后,她一直跟在身边伺候,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首饰头面是干什么的,那都是姨娘攒下来留给小姐当嫁妆的,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戴,如今却肯全拿出来当掉给那位亲人的母亲治病,当真是极为心善了。 韩氏闻言没说什么,示意她退下去。 珊瑚见状福了福身子,随后转身出了内室。 午后的阳光穿透过半开的轩窗照射在梳妆台上那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上,顿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韩氏目光流连在这些珠钗上,脑海里浮现出在客栈时何敬阴狠的面容,心头又恨又悔,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打湿了面颊。 第46章 我什么都没看到!遥远的天际堆积…… 遥远的天际堆积了层层叠叠灿若云锦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轻柔的晚风吹进大开的雕花轩窗内。 宋云昭正坐在桌边调香,被晚风一吹,顿时满室盈香,仿佛置身于春暖花开的季节。 流萤撩了珠帘进来,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好香啊,奴婢在院子里就闻到了。” “这是百和香,你若是喜欢这个味道就拿过去一点香料放在香囊里,香味能维持许久。” 宋云昭说着便给她匀出一小份香料,随后将剩下的全都装进了一个粉蓝色绣兰花缎面荷包里。 流萤闻言笑嘻 嘻道:“那奴婢便不客气啦,多谢夫人。”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姐突然喜欢上了调香,之前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一直都是小姐在旁吩咐,她来动手。 如今小姐眼睛好了,亲自动手调出来的香气味好闻不说,还经久不散,除了给自己留了一点,剩下的都赏给了她们这些下人。 她每次佩戴着小姐调的香出院办事,时不时地便会有府中的小丫鬟上来询问是哪里买的。 宋云昭将装着百和香的荷包递过去给她,“你去找个小丫头把这个荷包送到琼玉阁给阿梨。” 上次在行宫自己拿走阿梨的香囊时曾答应过她再重新为她做一个,只是中间一直有事耽搁了,今日方才想起来。 流萤接过那个荷包,随后将手中的一份烫金花笺放到宋云昭面前的桌边上,“这是燕王府送过来的。” “燕王府?” 宋云昭用湿帕子擦了擦手后拿过花笺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几列清逸灵动的簪花小楷,她一眼扫过去后心中有些惊讶。 “帖子上说燕王妃后日会携卢国公夫人到访。” 燕王妃便是出身卢国公府,曾是府中嫡长女,现任卢国公是燕王妃的长兄。 流萤一脸疑惑:“可是咱们同卢国公府上素不相识,国公夫人怎会突然造访?” 宋云昭自然是不清楚,她合上花笺后道:“后日便会知晓了,你把荷包送过去吧。” 燕王妃与卢国公夫人皆身份贵重,她得事先准备一番了,省得到时候怠慢了她们。 流萤领命,转身出了内室。 晚霞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后,天色暗沉下来,劲草堂内亮起了灯火,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院子。 光线明亮的室内,流萤看着小丫鬟们摆好了晚膳,宋云昭吩咐青黛道:“你去书房看看,将军可忙完了公务。” 这几日朝中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傅寒关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用饭都是挤出来的时间。 青黛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去时,只见门口光线一暗,走进来一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见了宋云昭后先是福了福身子,随后口齿伶俐道:“方才前院小厮来报,道将军让夫人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宋云昭闻言忍不住眉头微蹙,这样饿着肚子办公只怕会伤了胃。 传完话后,小丫鬟悄声退了下去。 “流萤,你去找一个食盒过来。”宋云昭转而吩咐道,既然他抽不出空来,那自己送过去便是。 流萤很快便去找了一个两层的雕花梨花木制食盒过来,宋云昭亲自装了几份傅寒关爱吃的饭菜。 青黛在一旁道:“夫人,奴婢去送过去吧?” 宋云昭摇头,她合上食盒后道:“我自己去。” 她要亲自过去看着他用了饭菜后才放心。 青黛闻言连忙上前去拎起食盒,跟在宋云昭身后出了屋子。 书房很近,她们主仆二人到的时候里面灯火通明,门边的近卫见了她们后,连忙上前见礼:“属下见过夫人。” 自嫁进将军府后,这还是宋云昭第一次到书房这边来,没想到会有近卫把守,想来不是轻易便能进去的。 她有些迟疑地问:“我是来给将军送晚膳的,不知是否能进去?” 近卫闻言道:“劳烦夫人稍等片刻,属下进去通报一声。” 将军现在有多忙他心知肚明,此刻若是换作府中任何一位主子过来他都不会进去通报,直接将来人拒之门外,只是面前这位听说是极为受宠的夫人,他少不得要进去通报一声。 见那近卫转身正要进书房,宋云昭想了想最终还是叫住他,“算了,我就不进去了,你把这食盒送进去叮嘱将军按时用饭就行。” 许是屋子里的人听到了院里的动静,书房门被打开,齐杭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见到宋云昭后有些惊讶,连忙上前道:“夫人这是来给将军送晚膳?” 宋云昭点头:“正是,只是我不好进去打扰将军,就劳烦齐护卫把这食盒拿进去了。” 身后的青黛上前将手中拎着的食盒递过去。 齐杭连忙摆手道:“夫人既然来了便亲自送进去吧,若是属下送过去,只怕将军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说完后见宋云昭有些犹豫,又补充了一句:“夫人放心,不会打扰到将军的。” 别人来,那才叫打扰,若是夫人来,将军高兴还来不及呢。 宋云昭闻言不再推辞,接过食盒后跟在齐杭身后进了书房,青黛十分有眼色地留在了院子里。 书房内光线明亮,一片安静,桌案后坐着的男人正握笔批阅着什么,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神情清冷淡漠。 齐杭站在下首道:“将军,夫人过来了。” 男人闻言,握笔的手一顿,随后抬头清冷的视线扫过来,待看到那张娇美的小脸时,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将手中的玉管湖笔放在一旁的紫檀雕花笔架上后,他起身走了过来。 齐杭见状,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还不忘轻轻关上了房门。 看见她手里拎着的食盒后,傅寒关心中了然,上前接过那食盒,他放缓了嗓音询问:“你用过晚膳了吗?” 宋云昭摇头:“我不怎么饿,等你用完了我回去再用也不迟。” 傅寒关牵起她白嫩柔软的小手走到桌案边坐下,将桌边上的案卷都给拢到一边后,他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饭菜,“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留下来陪我一起用吧。” 宋云昭瞥了一眼上面堆了一摞的公文,有些迟疑:“可是会不会打扰你办公?” 傅寒关:“不碍事,就剩一点公文没批了。” 他说完后用玉著夹了一块笋干送到她唇边。 宋云昭低头,微微启唇露出一点嫣粉的舌尖,她含住筷子前端,咬下那一块笋干。 下一刻便见男人用被她用过的筷子重新夹了一块笋干送到自己嘴里,动作无比自然娴熟,宋云昭看得默默红了脸颊。 刚才来的时候她没打算留下来陪他一起用膳,因而便只带了一副碗筷。 眼见着男人又喂过来一块肉丁,她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红着脸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等下回去再用。” 傅寒关盯着她羞涩的神情,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丝丝缕缕的笑意,“嫌弃我?嗯?” 宋云昭垂下头,脸颊开始法烫,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有些结巴道:“没,没有。” 见男人坚持不懈地将筷子举在她面前,她只好张嘴咬下那一小块肉丁。 一回生两回熟,次数多了宋云昭渐渐地便不再害羞了,吃了个半饱后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想再吃了。 她胃口小,晚膳向来用的都很少。 傅寒关见状便不再喂她,自己用起来,他吃得很快,动作却一点也不粗俗,甚至听不到半点声音。 见他将饭菜全部用完后,宋云昭起身将餐盘都收拾进食盒里装好,眼角余光无意间瞥了一眼旁边的公文,扫到几个“青州”“大旱”“暴乱”的字眼。 她手中动作一顿,隐隐间想起来一件事,前世这一年的秋天青州一带大旱,庄稼几乎颗粒无收,百姓们闹起了饥荒,却偏偏当地官员相互勾结,压着这事不敢上报,导致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百姓揭竿而起发生暴乱。 消息最终瞒不住被传回京城后,承和帝震怒,连忙派人前往青州平乱,幸而最后有惊无险。 “我还剩几则公文,等我批完再一起回去?” 宋云昭被唤回思绪,听了他的话后点了点头。 傅寒关怕她无聊,指了指一旁的书架道:“那上面的书你可以随意翻看。” 那一扇书架上整齐地堆放了许多书,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宋云昭起了兴致,走过去仔细地打量着。 傅寒关见状便拿过湖笔继续批阅公文。 宋云昭从头走到尾,却没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那上面大多数都是兵书,她看了也看 不懂,正准备去后面的书架时,目光突然凝住。 她伸手过去抽出一本书册,封皮上写着“晋朝风俗录”,想来应该是记录各地风俗面貌的一本书。 宋云昭生出几丝兴趣,她拿着书走到一边的藤椅上坐下,眸光不经意间往前面的桌案边看了一眼。 只见暖黄色的灯火下,男人面容俊美,眉眼深邃,神情认真严肃,抬手写字的样子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吸引力,宋云昭不自觉地就看入了神。 其实傅寒关生得俊美无俦,丝毫不比京城中那些世家子弟们差,只是他性子太过清冷,再加上严肃威严,见过他的人都慑于他冷凝的气势,所以从不敢仔细打量他的长相,自然也就忽略了。 她的视线太过强烈,傅寒关便是想忽略都难,强忍着批完最后一则公文后,他这才抬头看过去,只见对面坐在藤椅上的小姑娘以手托腮,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走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放下手中的湖笔,他起身走过去。 宋云昭顿时回过神来,对上男人调侃的目光,她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有些慌乱地低下头随便翻开手中的书册做掩饰。 只是待看清了书页的画面后,她整个人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后脸颊爆红,那嫣红的颜色一直延伸到脖颈处,尤其是耳垂,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宋云昭下意识地就要合上书册,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对面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低头看了个正着。 宋云昭:“……” 猛地合上书扔到地上,她抬头对上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心中慌得厉害,就好像是做了坏事被父母抓包的小孩子,结结巴巴地开始辩解:“我,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书。” 宋云昭感觉自己脑袋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整个人都快抬不起头来了,心中又羞又窘,深怕男人误会了她,眼眶急得都泛了红,却压根忘了问,好好的一正经书房里为何会有一本禁书。 傅寒关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面前藤椅上的小姑娘因为羞耻,眼尾染了淡淡的桃粉色,清透澄澈的桃花眼里氤氲出一层朦胧的水雾,波光潋滟,巴掌大的小脸绯红一片,就好像是春日枝头上的海棠,娇艳欲滴。 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他方才在书页上看到的画面,身子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眸光霎时暗沉下来。 傅寒关俯下。身去,伸出带着薄茧的拇指揩去她眼角溢出来的晶莹泪珠,随后亲了亲她滚烫的脸颊,暗哑着嗓音道:“别哭。” 他说完后,一把打横抱起小姑娘,转身往桌案边走去。 宋云昭自然注意到了,下意识地开始在他怀里挣扎,“我我我想回去了,你快放我下来。” 男人闻言在她耳边低笑,呼出的气息滚烫撩人,“看都看了,若是不实践一下岂不是亏了?” 宋云昭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画面,那是在一个书房,躺在桌案上的女子衣衫半褪,面含红晕,而男子则在桌案边…… 她连忙摇头大声道:“我没看,我什么都没看到。” 然而男人已经不容拒绝地将她放在了桌案上。 第47章 挑衅燕王妃拜访这日,宋云昭亲自…… 燕王妃拜访这日,宋云昭亲自到将军府门前迎接,只见巷子口缓缓驶过来两辆马车,当先的一辆翠羽华盖异常华丽。 马车在门前的石阶下停住后,后面的青帷小马车里率先下来几个婢女,她们上前撩开车帘,扶出车厢里面的人。 第一个下来的是着一身杏黄色齐腰襦裙的少女,她身姿纤细,容貌清丽,眉宇间英气十足,正是清阳郡主萧元苧。 她看见迎上前来的宋云昭后,明亮的双眸一弯,露出甜美动人的笑容来,嗓音清脆悦耳:“婶婶。” 先前在行宫的那几日相处,宋云昭十分喜欢这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闻言她跟着脸上露出笑意,语气亲昵:“元苧。” 随后便见马车里先后下来两位云鬓高髻,衣着华丽的妇人,左边的一位宋云昭曾在围场行宫时见过,正是燕王妃。 燕王妃身侧的夫人着一身翠蓝十样锦百花裙,肤色白皙,体态丰盈,十分温婉端庄,想来便是卢国公夫人了。 宋云昭含笑上前行礼:“见过王妃。” 燕王妃不等她弯下。身子便扶住她,“好孩子,咱们都是自家人,可不兴这一套。” 她说完后牵着宋云昭的手介绍自己身旁的妇人,“这位是我娘家长嫂,卢国公夫人。” 宋云昭福了福身子:“夫人安好。” 其实当初在围场时卢国公夫人便见过宋云昭,只是没有上前打过招呼,如今近距离看了,不由得在心中惊艳她的美貌。 “来的路上王妃还与我说傅将军的夫人貌美端庄,是个秀外慧中的可人儿,现在见了方知王妃所言非虚。” 当初她只知道宋家有个义女也就是如今的瑞王妃,曾在宴会上远远见过,是个极温婉的女子,举手投足间也落落大方,在一众贵女里颇在出挑。 只是后来在行宫时,她初见宋云昭便被那惹眼的容貌所吸引,向身边的夫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那是平西大将军的夫人,宣平侯的嫡长女,此前因为眼睛的原因甚少出门,犹如明珠蒙尘鲜为人知,一朝复明后便大放异彩,让人想忽视都难。 燕王妃在一旁笑着道:“我可没与你说假话,这般俊俏乖巧的小姑娘任谁见了不喜欢?便是临渊那等清冷的人见了都迫不及待地请我去宣平侯府提亲呢。” 当初他们二人成婚时,半路上瑞王设计调换了新娘,临渊更是冒着触犯天家的风险硬生生在瑞王府大门口将人夺了回来。 世人常说温柔乡,英雄冢,可见没错。 宋云昭被她们二人合起伙来夸得有些脸红,她有些羞涩道:“王妃与夫人谬赞了。” 燕王妃见她一张芙蓉面上透出两团红晕,平添几分动人风情,“这是个脸皮薄的,那咱们就不说了。” 宋云昭见此便请她们进府,一路往正厅的方向走去。 萧元苧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景色,随后看向宋云昭询问:“婶婶,怎的没见到小阿梨?” 身旁的燕王妃闻言忍不住伸出纤细白皙的食指点了点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语气无奈道:“按辈分,你得唤阿梨一声表姑姑,怎能这般没规矩地叫她名字?” 萧元苧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躲着母亲的手指,然后俏皮地吐了吐粉舌。 小阿梨还没她大呢,她可叫不出姑姑。 宋云昭看得好笑,在一旁道:“她被掬在琼玉阁习字呢,也不知今日你会来。” 说完后她转头吩咐身后的流萤去琼玉阁请阿梨过来。 前段时间阿梨跟着嬷嬷学完规矩礼仪后,傅寒关便又为她请了一个女先生,想着让她习点字也是好的。 一行人到了正厅后,很快便有下人上来奉茶,寒暄了片刻,便见流萤带着阿梨过来了。 因着学习了一段时间的礼仪,再加上方才来的路上有绿枝在一旁提点,阿梨进了正厅后,不像以前那般怯怯地害怕见到生人了,反而落落大方地行了一个礼,“阿梨见过王妃,见过夫人。” 燕王妃笑着叫起后,她才乖乖地起身。 坐在一旁的卢国公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对面的少女,眼神扫过她弯弯的眉,纯净的眸子,秀气的琼鼻和如花朵般娇嫩的樱唇,口中下意识呢喃道:“像,真的是太像了。” 萧元苧听见后,一脸好奇地询问:“舅母这是觉得阿 梨像谁?” 卢国公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见客厅里的人都看着她,她这才解释道:“像她的母亲绾屏。” “你们有所不知,我与阿梨的母亲曾是手帕交,此刻骤然见到她,就好像是看见了她母亲一般。” 她出身承恩伯府,而阿梨的母亲崔绾屏却是崔国公府上的嫡长女,无论去到哪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她们二人身份差了一大截,却偏偏成了挚交。 当年她阿娘病逝后,父亲续娶了一位继夫人,那继室是个心胸狭隘的,眼里容她不得,父亲又从不过问后宅之事,是绾屏常常为她出谋划策,躲过了继夫人的暗招。 后来她嫁给了现在的夫君,也就是当初的卢国公世子后,日后才开始好过起来,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几年后,燕王的生母即傅家的嫡女傅漪牵扯进一桩谋害皇嗣的案子中,最终畏罪自杀。 恰逢当时的傅老将军对战北戎失利,承和帝大怒,直接下令抄了傅家,将其一家都贬去了边关,当时绾屏还怀着身孕,她得知后心急如焚,命人偷偷给绾屏送去了许多钱财,好让她路上打点官差,少受一点苦。 谁知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绾屏过逝的消息。 前些时日,她在行宫初见到阿梨,心中便知她定是绾屏的女儿。 宋云昭闻言后心头了然,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在里面,怪不得今日卢国公夫人会突然上门。 燕王妃劝慰道:“正好嫂子你膝下无女,日后将阿梨当作女儿疼也是一样的。” 卢国公夫人目光慈爱地看着阿梨,不住地点头,“王妃说的是,日后我定将阿梨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宋云昭见她神情有些感伤,似乎还沉浸在往事之中,便趁机提议道:“早就听闻王妃爱菊,正好府中花园里有几株绿牡丹开得正好,王妃可有兴致去观赏一番?” 燕王妃喜爱菊花在京城里几乎算是众所周知了,那几株绿牡丹之前一直被她养在花房里,也是今日知道燕王妃登门,她才命下人搬了出来摆在花园里。 燕王妃闻言自然产生了兴趣,笑着点头应了,宋云昭见状,便起身带着她们前往府中的花园。 一路上卢国公夫人亲昵地牵着阿梨舍不得放手,阿梨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却能感受到卢国公夫人发自内心的对自己的喜爱,所以便乖乖地任她牵着。 卢国公夫人见了心中不由得更加怜爱,只恨不得能将阿梨带回去自己养在膝下才好。 思及至此,她心念一动,不禁看向宋云昭道:“说起来,当初我与绾屏还曾要结为亲家,只可惜我们两个第一胎生下来的都是小子,如今临渊已有贤妻伴在身侧,我家那小子却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 宋云昭闻言却有些哭笑不得,她如何听不出来卢国公夫人话里的意思是想将阿梨娶回去做媳妇,只是别说阿梨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便是可以,她也不愿意让阿梨嫁进卢国公府。 她虽没见过卢国公世子的模样,但却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位世子的传言,那是个风流成性,处处留情的主儿,如何能让阿梨嫁给他? “许是姻缘还未到呢,贵府世子龙章凤姿,年轻有为,日后定能遇到自己倾心的姑娘。” 卢国公夫人见她不接自己的话茬,心头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又释然了。 罢了,她也舍不得委屈了阿梨这般乖巧可人的姑娘,还是让那臭小子继续单下去吧。 几人说话间便到了花园,如今已将将秋末了,许多花草已经凋零,但周围的月季花却开得如火如荼,灼灼似锦, 旁边花圃里摆了几个铜胎珐琅花盆,里面盛开的菊花花瓣层层叠叠,色泽碧绿如玉,晶莹欲滴,远远望去好似绿裙美人亭亭玉立,美不胜收,正是菊中名品绿牡丹。 燕王妃见了眸中不禁流露出浓浓的喜爱之情,她上前走了走正准备仔细地观赏一番时,步伐突然顿住,目光定定地看向某处,脸上的笑意僵住。 “夫人!” 身后的流萤惊呼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宋云昭下意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斜对面不远处的凉亭里站了一个她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正是傅寒关。 只是男人对面站着的人被他身子给挡住了,只能通过一截藕粉色的裙摆判定是个女子。 宋云昭脸上的浅笑倏地凝住,目光定定地盯着对面,只见那个被挡住的女子踮起了脚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来,竟然是何珍娘。 何珍娘眼神往这边看过来,似乎发现了她们这群人。 然后宋云昭便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露出浓浓的挑衅,仰头亲上她对面的男人。 宋云昭如同被人当头一棒,脑袋瞬间发懵,她动了动唇想要喝止他们,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丁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珍娘的唇瓣离她面前的男人越来越近。 第48章 自甘为妾寂静的书房内,端坐在桌…… 寂静的书房内,端坐在桌案后的男人身姿挺拔如松,面如冠玉的脸庞上眉头微蹙,清冷的目光快速浏览着手中的案卷。 青州一带的暴乱愈演愈烈,依着燕王暗中透露给他的消息,圣上似乎有意派他前去平乱。 乱民倒是其次,那边官员相互勾结,沆瀣一气,才是一块真正难啃的骨头。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道短促的敲门声。 傅寒关眉眼微动,嗓音低沉:“进来。”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齐杭进了屋。 “将军,方才有丫鬟来禀,道夫人有事找您,就在花园里的映日亭。” 傅寒关闻言手中翻页的动作一顿,今日燕王妃携卢国公夫人登门做客他是知道的,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思及至此,男人放下手中的案卷,起身大步出了书房往花园的方向而去。 从书房到花园有好长的一段距离,傅寒关忧心发生了什么意外小妻子处理不过来,所以专门抄了小路。 一路赶到花园时,只见映日亭里立了一个着藕粉色衣裙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少女似乎是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何珍娘看向对面急忙忙赶过来的男人,心里清楚他这是担心宋云昭出了什么事,一时之间,心头又嫉又妒,面上却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意。 “哥哥。” 傅寒关进了凉亭,见周围只有她一个人,心头明白过来,不禁下意识皱起眉头,“那个丫鬟是你叫去的?” 何珍娘点了点头,不经意间往前走了几步,随后笑意盈盈道:“前段时间在行宫,我与嫂嫂生了些误会,我担心哥哥不愿意来见我,所以才用了嫂嫂的名义将哥哥请过来。” 想起上次小妻子差点被算计,傅寒关的眸光寒凉下来,语气里带了一抹不耐烦,“你有事?” 见他态度冷漠疏离,竟一刻都不想和自己多待的样子,何珍娘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害怕面前的男人下一刻就要转身离去,她大脑快速地思考着话题。 “我从行宫回来后,阿娘与我说,我们曾经住在边关时的邻居赵大娘有意结亲,阿娘似乎也很满意,只是我没怎么和赵大哥接触过,不知道他的品行如何,想着他如今在哥哥手底下当差,所以想问问您。” 何珍娘说完后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男人身后,只见有一行人绕过假山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其中便有宋云昭,只是她正侧着脸浅浅晏晏地与燕王妃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凉亭这边的动静。 傅寒关思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赵长垣,想着她若是订了亲便该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因而便道:“赵长垣其人刚勇善战,憨厚正直,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赵长垣是当初在边关时便跟在他身边的,耿直忠厚又不缺乏变通,他早已将其当作心腹培养。 何珍娘见他听说自己将要定亲后不仅毫无反应,反而称赞那人是个可托付之人,原本一颗滚烫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狠狠地掐了几下自己的手心才迫使自 己强忍回眼泪。 她瞥了一眼外面那群越走越近的人们后,仰起小脸凝视面前这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何珍娘盯着那泛着淡红色的薄唇,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逆流,手心里渐渐渗出一层细汗,“哥哥可否说得再详细一些?” 傅寒关闻言只当她是对赵长垣产生了兴趣,便下意识在脑海里回想着赵长垣其他的优点。 而何珍娘则踮起了脚尖,她目光对上对面亭子外宋云昭震惊的眼神后,眸中不禁闪过一丝挑衅,随后闭上双眼吻上她肖想已久的薄唇。 傅寒关是久经沙场之人,向来警惕性很高,他回过神来后见对面朝着自己扑过来的人,心头涌上一阵厌恶,下意识侧过身子避开了。 眼角余光瞥见亭子外面似有人影晃动,他连忙抬头看过去,随后便对上一张脸色苍白的小脸,霎时心头一沉。 何珍娘不妨他会突然避开,身子扑了个空,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她下意识抬头看向男人的方向,然后便撞进一双冰冷阴戾的双眸。 傅寒关紧盯着毫无形象地摔倒在地上的人,眸光如刀,冰冷慑人,一字一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我此生最恨别人算计我!” 说完后不顾她骤然惨白下去的脸色,转身大步出了凉亭。 何珍娘盯着他绝情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落下来。 傅寒关出了凉亭后,径直迎上那一群人,目光扫过对面小妻子似乎还有些恍神的面容,他心头发沉,随后拱手向燕王妃行礼:“见过王妃。” 燕王妃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之人,很快便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向对面的男人道:“临渊这般着急忙慌地赶过来,难不成是怕我欺负了你的小妻子不曾?” 她语气里含着调侃之意,那言笑晏晏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傅寒关闻言脸色稍缓,抬眼凝视着对面的宋云昭,一字一顿道:“我原本正在书房办公,后来有小丫鬟来报,道是夫人有请,我担心窈窈出了意外,所以便赶过来看看。” 他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在回答燕王妃,倒不如说是在向宋云昭解释。 宋云昭对上男人投过来的带着恳切意味的眼神,她抿了抿唇,随后垂下眼睫避开了。 卢国公夫人在一边打着圆场道:“你们小夫妻俩的倒是恩爱,竟片刻都分开不得,在自家花园子里还能出什么事?” 傅寒关见对面的小妻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了,心中愈发急切,面上却一派镇定道:“让王妃与夫人见笑了。” 她们几人说话间,便见对面凉亭里的何珍娘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无视傅寒关投过来的冰冷威压的目光,红着眼眶扑通一声跪倒在宋云昭面前。 “嫂嫂,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实在是情难自禁,从小到大我一直仰慕着哥哥,发誓非他不嫁,可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哥哥,所以从未没想过与嫂嫂争夺哥哥的宠爱。” “求嫂嫂看在我痴心一片的份上,许我一个妾室的位份,以后我愿为奴为婢报答嫂嫂。” 她跪在地上发髻凌乱,哭得梨花带雨,苦苦哀求的模样好不惹人怜惜。 一旁的燕王妃与卢国公夫人看着她的目光里却流露出鄙夷,神情极为不屑。 正室与妾室向来是敌对关系,她们二人同为当家主母多年,自然是不喜妾室的,更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求着上门做妾的人。 这若是换作任何一个稍微要点脸面的女子都做不出来这事,厚颜无耻之深,实所罕见。 宋云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她面前的人,只觉得胸腔里似乎有一把火在烧着,只是面上却出奇的冷静,她语气淡淡道:“这世间仰慕将军英姿之女子何其多?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毫无尊严地要求上门为妾,难不成我都要答应了?真当将军府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的?” 何珍娘闻言有些傻眼,她瞪大了双眸仰头呆愣地看着宋云昭,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她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宋云昭前两天就开始在府中准备招待燕王妃,并且今早还专门将花房里养着的几株绿牡丹给挪到了花园。 燕王妃喜爱菊花她刚进京没多久便听人说了,于是便在心里猜测宋云昭可能会带着燕王妃来逛园子。 所以她专门派了丫鬟去盯着,待知道了宋云昭果然带着燕王妃与卢国公夫人往花园这边来时,她便让小丫鬟以宋云昭的名义去书房请哥哥。 以哥哥那般在乎宋云昭的性子,得了消息后肯定会快速往花园这边赶来,然后她便想办法在宋云昭她们抵达花园前拖住哥哥。 等宋云昭到了花园后,燕王妃与卢国公夫人看见她与哥哥这般亲密,定会误会她与哥哥的关系。 然后她便趁机求到宋云昭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宋云昭怎么也得做出大度贤惠的样子同意她进府为妾,到时候她再慢慢想办法将哥哥的心从宋云昭身上一点一点地给抢过来便是。 可哪曾想到,哪曾想到宋云昭竟这般善妒,也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了,就这样直接拒绝了她。 站在阿梨身边的清阳郡主萧元苧一脸轻视,语气讥讽道:“本郡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自甘下贱之人。” 事情发展与自己计划的有了出入,何珍娘本就开始心慌意乱起来,此刻被萧元苧一顿讽刺,面色霎时青一阵白一阵,身子摇摇欲坠,下意识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傅寒关。 傅寒关自始自终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而且向着宋云昭身后的流萤吩咐道:“去叫管家。” 流萤得了吩咐,转身离去。 何珍娘见状这才是真的慌了起来,她知道这次触犯了哥哥的底线,若是计划不成,不仅颜面无存,还会被重罚,只是没想到哥哥会当真这般无情,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他怎么就能如此绝情! “妹妹贵为将军府上的小姐,日后出嫁自也是当家主母,何必要自降身份与人为妾呢?还是好好再想想吧。” 宋云昭说完懒得再看她一眼,而是领着燕王妃与卢国公夫人离开了花园。 第49章 送去别庄送走燕王妃与卢国公夫人…… 送走燕王妃与卢国公夫人后,宋云昭转身回了劲草堂。 刚一踏入院子,青黛与轻罗二人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纷纷围过来。 青黛低着声,语气有些瑟瑟道:“夫人,将军回来了。”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将军回到院子时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浑身上下充满戾气,她与轻罗哪见过这阵仗,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流萤闻言回想起方才在凉亭里看到的那一幕,她下意识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宋云昭一眼。 宋云昭似毫无察觉,将她们三人留在了外面,自己独自一人进了内室。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傅寒关原本正坐在桌边,瞥见宋云昭进来后,他下意识站起身,神情有些局促。 “窈窈。” 宋云昭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向来清冷的眸中竟罕见地流露出几缕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原本积攒的沉闷,酸涩之感竟散去了大半。 傅寒关见她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定定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害怕她会胡思乱想,连忙走上前去试探地去握住她柔软白嫩的小手,察觉到她没有抗拒的意思,这才心神稍定。 他动了动唇,正准备解释时,便见对面的小妻子猛地扑进他怀里,他下意识伸出铁臂去揽住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随后便察觉到脖颈被环住,有绵软香甜的东西堵住了他的薄唇。 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浮现出方才在凉亭里的那一幕,宋云昭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就像是被浸泡在了醋罐子里似的,酸得发涩,她不禁加重了力道厮磨。 傅寒关的眸光渐渐沉了下去,怀里的小人儿对他又啃又咬 ,毫无章法,却撩得他满身燥火,下意识箍紧了她娇软的身子反客为主。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宋云昭一口咬在了男人的下唇瓣上,她刻意加重了力气,傅寒关忍不住闷哼一声,却乖乖站着不动任她咬。 男人不躲开,宋云昭却渐渐地狠不下去心了,她慢慢松了力道,最后将脸颊埋进他结实起伏的胸膛里。 傅寒关抱着她,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如墨缎般柔软顺滑的乌发,随后低头亲了亲她藏在发中的耳朵。 男人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热,尽数喷洒在她敏感娇嫩的耳颈处,宋云昭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傅寒关贴着她渐渐泛红了的耳朵道:“我已命管家安排人将她送去别庄,今日的情形日后再不会发生了。” 看在韩姨娘的面子上,他自不会将何珍娘如何,但她日后却轻易再进不得将军府了。 宋云昭却没说什么,而是突然道:“其实当初在嫁入将军府时,我曾下定决心要当好一个称职的主母。” 为他管理好后宅,安顿好妾室,好让他无后顾之忧。 傅寒关闻言霎时心头一沉,只因她说的是做一个“称职的主母”,而不是因为喜欢才嫁给的自己。 他若是需要一个称职的主母,娶京城中任意一家千金小姐都可以做到,有的人甚至还能做得比她好,他何必再大费周折地将她娶进府? 宋云昭靠在他的怀里尤自道:“一个称职的主母最基本的便是要处理好内宅之事,为夫君广纳妾室开枝散叶,要贤惠大度,不嫉不妒,也不会争风吃醋,但是我却发现自己不管哪一个都做不到。” 此前她一直以为很容易,但直到现在才明白,之前是因为不在乎,一旦在乎了,放进心里了,再想做到这些,根本是不可能的。 傅寒关下意识掐紧了她的细腰,下颌线条绷紧,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眉眼询问道:“什么意思?” 宋云昭凝视着面前这张俊美无俦的容颜,似乎是要刻在心头上一般,她明亮的桃花眼里澄澈干净,嗓音柔软却充满坚定:“因为我会吃醋,会嫉妒,会不想别的女子接近你,更不想为你广纳妾室。” 她想让他的眼里只有自己,身边也只有自己。 她原本以为经历过前世之后,会下意识地封闭住内心,轻易不会再喜欢上一个人,更何况是傅寒关这种清冷淡漠,生来便属于战场,不会耽于儿女情长之人。 然而事实却偏偏是,自己渐渐被他隐藏于疏离漠然下的细腻温柔打开了心扉,动了心却不自知。 这次若不是有何珍娘从中横插一脚,她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傅寒关闻言,紧盯着她的深邃黑眸愈发变得深沉,像是被吸进了墨汁,浓郁得化不开,他用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着她如花般娇嫩嫣红的唇瓣,嗓音又低又哑:“只要你不想,便都不必做。” 他向来不是轻易许下承诺之人,此刻却一字一顿许诺道:“此生有你一人已足矣,再无遗憾!” 他黑眸里灼热情深一片,耳边是重若千钧的承诺,宋云昭只觉得周遭一切都安静下去了,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剧烈跳动着。 …… 而另一边,韩氏身边的珊瑚急匆匆跑进梅院,口中一连串地喊着道:“姨娘,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天气渐渐转凉,韩氏闲来无事正在为女儿缝制着冬袜,听见珊瑚的呼喊后,她心头一慌,手中的银针不小心刺入了食指,霎时冒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来。 她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将手中的针线放进篓子里后,起身出了内室。 珊瑚正匆忙地跑进来,两人差点迎面撞在一起。 韩氏一把扶住她,连忙问道:“好端端的小姐是怎么了?” 珊瑚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脯,待缓了一口气后这才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回道:“方才小姐院里的小丫鬟来报信,道将军突然要将小姐送去别庄,管家已经派人去芳菲阁了,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韩氏闻言霎时脸色一白,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松开珊瑚后便小跑着去女儿住的芳菲阁,珊瑚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芳菲阁正乱作一团,管家带来的小厮全都被堵在了门外,隐隐可以听见从屋里传出来的低泣声。 管家刘叔站在门外劝道:“将军有令,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不从,还望小姐尽快收拾了东西跟着老奴出府。”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有瓷器被扔在了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紧跟而来的是何珍娘的怒骂声:“滚!都给我滚!我宁愿死也不会出将军府的大门一步。” 管家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紧绷着声音道:“小姐若是不肯依令行事,那我们就只能强行闯进去了,届时要闹得脸面不太好看了。” 屋里的何珍娘哭得伤心欲绝,对管家的话充耳不闻。 脸面?她如今还有脸面吗? 管家见自己的话没人应,索性也不再为她保留最后的尊严,正准备叫下人破门而入时,韩氏行色匆忙地跑进了院子。 “韩姨娘。”管家拱手行了个礼。 韩氏听着屋里传出的女儿的哭声,只觉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她好着气询问:“不知珍娘做错了何事,将军竟要将她赶去别庄?”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也隐约摸清了几分傅寒关的性子,他那人虽然看着严肃冷厉,但却从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这次也不知女儿是犯了何事,竟惹得他一晚上都等不得,立刻就要将女儿发落出去。 管家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花园里发生的事,只是将军封了消息禁止传播,他自然也不好再说给韩姨娘。 而且就算他不说,待会韩姨娘也会知道,因而他态度恭敬道:“老奴不知,只是将军令不可违,还望姨娘进去劝一劝小姐,免得届时闹得不好收场。” 韩氏闻言心头一沉,她隐隐约约能预感这次傅寒关定是真的动了怒,那便说明女儿必是犯了不可弥补的大错。 思及至此,她连忙拍了拍门在外面道:“珍娘,是娘来了,你快开门让娘进去。” 屋里何珍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听见韩氏的声音后,下意识看向床榻,见何珍娘只是哭却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走到门后打开了门。 韩氏进了屋后直奔向床边,何珍娘见了她后猛地扑进她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眼睛红肿得似核桃一般。 “快别哭了,跟娘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娘去帮你求求情。”韩氏搂着女儿安慰道。 想到先前在花园里燕王妃与卢国公夫人轻蔑的眼神,清阳郡主讥讽的话语,宋云昭居高临下的态度,还有哥哥的绝情,何珍娘只觉得一颗心被刺得千疮百孔,心头涌上来的屈辱与怨恨几乎要淹没她。 女儿只是哭却不肯说出发生了什么事,韩氏只好看向站在一边的丫鬟。 丫鬟在心中迟疑着,后来见韩氏的目光越来越严厉,她这才简短地将先前在花园里发生的事给说了出来。 韩氏听完后只觉得晴天霹雳,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她愣愣地看向女儿,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如何也想不到,女儿竟然一直喜欢着傅寒关,更是背着自己做出了此等不要脸面的事来。 何珍娘渐渐地止住了眼泪,只是红肿的双眼里暗藏一丝刻骨的怨恨。 韩氏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忍不住狠狠地拍打了一下女儿瘦弱的肩膀,痛心疾首道:“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傅寒关有多宠爱宋云昭明眼人一看都能看出来,女儿便是再喜欢也该断了这心思,更何况傅寒关岂是能随便算计的人?女儿竟能做出这般求着上门为妾的事来! 韩氏被气得浑身颤抖,胸口都开始发疼,脸色苍白如纸。 何珍娘却抹着泪恨恨道:“我知道我样样不及宋云昭,我也没想着跟她争,只求能当一个妾室陪在哥哥身边我就知足了,为什么我都这样低声下气地去求她了,她还是不同意?便是没有我,日后哥哥也会纳妾,难不曾她想永远一个人霸占哥哥不成?” 她自知求得不多,便是这么丁点微弱的愿望宋云昭都不肯满足她! 事到如今,韩氏见女儿 仍旧执迷不悟,她下意识挥过去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何珍娘捂着被打的脸颊,目光震惊地看向母亲。 韩氏盯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手,眼泪一个没忍住滚落出来,女儿长这么大,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打她,心中又气又心疼,“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事与宋云昭丁点关系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是你哥哥不愿意纳你!” 这话不喾于一道惊雷炸在何珍娘的脑海里,她捂着脸颊下意识开始摇头否认,“不会的,我与哥哥一同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他怎么会不愿意纳我呢?不过是碍于宋云昭不好同意罢了。” 她像是被自己找的理由说服了一般,又点了点头道:“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这事都怪宋云昭,是她怕自己抢走哥哥,所以才不同意的。 韩氏见女儿仿佛魔怔了一般,只觉得悲从中来,“依你哥哥的性子,他若是真的想纳你,早就将你纳进门了,何需等这么多年?” “听娘的话,断了这念想吧!去别庄住一段时间,娘给你挑一个好人家,以后会慢慢忘了的。” “断不了的。”何珍娘哭着呢喃道:“我喜欢了哥哥这么多年,怎么能说断就断了呢?” 韩氏见女儿如此,也不再劝了,她擦掉眼泪后吩咐丫鬟开始收拾行李,这次便是没有傅寒关的命令,她也要将女儿带出府了,趁着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切还都来得及。 丫鬟快速收拾好行李后,韩氏不顾何珍娘的挣扎,硬是带着她出了府。 第50章 腊八粥如傅寒关所料,没过几天宫…… 如傅寒关所料,没过几天宫里果然送来了圣旨,命他为主帅率五千精兵前去青州平乱。 青州事态已刻不容缓,傅寒关接到圣旨后便准备动身,宋云昭得知后,来不及想别的,连忙开始为他收拾行李。 他这一去没有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青州那边入了冬后气候又湿又冷,宋云昭便多为他准备了两套冬衣冬靴,又准备了各种伤药以防万一。 傅寒关到京郊军营整顿兵马去了,宋云昭收拾好行李后只得交给了齐杭,齐杭接过包袱便赶往军营。 看着瞬间空了下来的屋子,不知为何,宋云昭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 有些怔愣地坐在床边发了会呆,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眼底带了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待。 流萤撩开帘子进了内室,抬眼便对上一道充满失望的目光,她在门口顿了顿,随后走到床边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边关那些凶狠异常的蛮敌见了将军都闻风丧胆,这次平乱将军必定手到擒来。” 这个道理宋云昭自然明白,更何况依照前世的轨迹,这次暴乱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那些乱民很快便被安抚了下去。 然而理智上很清楚,心中却仍旧免不了担心,毕竟这些乱民不是边关那些蛮敌,他们只不过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反,自然也不能采取暴戾的手段去镇压。 “你找我有事吗?” 流萤点了点头后道:“方才陈记当铺的陈掌柜给奴婢递了个口信。” 这陈记当铺明面上是陈掌柜当家,但却实打实的是宋云昭母亲崔氏的产业,是当初崔氏嫁入宣平侯府的嫁妆,后来宋云昭出嫁,崔氏又将这个铺子给了女儿做嫁妆。 所以每逢有必要之事,当铺里的陈掌柜都会给宋云昭递口信请她裁决,这些事自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宋云昭见她神情有些异样,不由得出声询问:“他说什么了?” 流萤道:“陈掌柜说早在几天前,便有一个女子往当铺里去当东西,奇怪的是前前后后总共去了三次,每次当的都是一些珍贵的珠宝首饰。” “陈掌柜见她打扮似是大户人家里的丫鬟,便随口问了一句,那丫鬟口风倒是紧得很,什么都不肯说,陈掌柜便疑心她许是偷了主家的金银首饰出来当掉,于是便着人偷偷跟过去留意了一下,最后发现那丫鬟竟进了将军府。” 说到此处流萤心中不免有些气愤,夫人掌家并不是严苛到极致,反而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予以适当放松,允许她们这些下人从中捞点油水什么的。 没想到便是这样,竟还有人吃里扒外,干起偷盗主家财务的勾当来。 宋云昭听罢后倒没有她这般生气,而是问道:“那个丫鬟具体当了什么东西,陈掌柜可有说?” “有的,陈掌柜派人送了个信封过来,都写在上面了。”流萤说完便掏出一个还没拆开的信封递了过去。 宋云昭接过后,撕开一道口子从里面掏出一张有些泛黄的信纸,她快速浏览了一遍后,目光凝在一处写着“金镶红宝石头面”上。 流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然也注意到了,然后诧异地“咦”了一声,“奴婢记着夫人当初刚嫁入将军府,给韩姨娘准备的见面礼便是一副金镶红宝石头面。” 宋云昭向来记性好,看的时候便注意到了,心中同样有些惊讶。 流萤道:“难不成偷了这些首饰去当的是韩姨娘身边的丫鬟?” “是,也不是。”宋云昭语气模棱两可道。 这么多值钱的首饰若是丢了韩姨娘不可能没发现,只是这么些天过去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便说明韩姨娘是知情的,那这个丫鬟便极有可能是受了韩姨娘的指使。 只是好端端的韩姨娘为什么要当掉这些首饰呢?若是缺银子的话为何不派人来跟自己说一声?难不成是不好意思开口? 想不通其中缘由宋云昭便不再想了,而是吩咐道:“你着人留意一下那边的动静。” 不管如何,韩姨娘若真的是有什么困难,便是看在她对阿梨的抚养之恩的份上,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 流萤得了吩咐,应了一声后便转身退了下去。 …… 时间一晃而过,不自觉地便入了冬,早间下了一场大雪,院里院外银装素裹,粉妆玉砌,碧澄的琉璃瓦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阳光穿破云层洒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气温冷得滴水成冰,劲草堂内早就烧上了地龙,院子里有小丫鬟拿着扫帚在扫着地上的雪,流萤穿着一身厚厚的夹袄,她走上台阶后使劲跺了几下棉鞋边缘粘上的雪屑,随后才撩开厚重的挡风帘进了屋子。 宋云昭最是怕冷,因而屋里不仅烧了地龙,还点了上好的银丝碳,金錾花卉纹嵌珠宝如意式香薰炉里燃着宋云昭亲自调的百濯香,整个室内温暖如春,清雅宜人。 青黛与轻罗两人正在外室的炕上做绣活,周围一片安静,流萤走过去压低了声音询问:“夫人还没醒?” 许是最近天冷了的原因,夫人变得愈发嗜睡,常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也亏得府中人口简单,事儿也少。 青黛摇了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没呢,只是今儿个是腊八节,夫人昨晚还叮嘱我们要早点叫醒她呢。” “那我进去叫夫人。”流萤说完便放轻脚步进了内室。 只见对面的雕花大床上,绣着并蒂莲纹的浅色纱帐低低垂着,里面一片安静。 流萤轻声走到床边,随后撩开纱帐一角,露出床上正在熟睡中 的人儿。 如锦缎般乌黑顺滑的青丝下掩映着一张细腻瓷白的小脸,弯弯的黛眉下是一双轻轻阖住的眼眸,浓密卷翘的羽睫如同一把小扇子,秀气的琼鼻下樱唇如花瓣般娇嫩。 流萤见她睡得正熟本不忍心叫醒她,只是一想到时候不早了她还没用早膳呢,恐饿坏了脾胃,因而便蹲下。身子柔声唤道:“夫人,该醒了。” 宋云昭睡得极沉,被连着唤了好几声才醒过来,羽睫轻颤了颤,随后睁开露出一双雾气蒙蒙的桃花眼。 她下意识用手揉了揉眼睛,脑子渐渐清醒过来,睡得久了,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几时了?” “快辰时末了。”流萤说着起身挂起帘帐。 “这么晚了。” 宋云昭有些懊恼,随后撑着懒懒的身子坐起来,她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爱犯困,睡得身子骨都软了。 流萤见她起身,连忙将一早就在熏炉上烘着的衣物拿过来服侍她穿上。 外面的青黛轻罗二人听见屋里的说话声后,准备好热水巾帕端进了内室伺候宋云昭洗漱。 一切都收拾好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宋云昭随意用了几口饭便起身去了厨房。 今儿个是腊八节,昨晚她和阿梨亲自动手做了腊八粥,一直用小火慢熬到今天早上,也不知成果如何。 她带着青黛与流萤刚出了院子,迎面便看见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的阿梨,身后跟着绿枝。 冰天雪地里小姑娘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袄裙,颈边围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围脖,一张精致的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纯净的双眸含着笑意向她看过来。 “嫂嫂。”阿梨语气欢快地叫了一声,随后加快步子朝这边走过来。 “冷不冷?怎的不披件斗篷再出来。”宋云昭说着去摸了摸她的小手,触及到一片温热后这才放下心来。 “不冷。”阿梨摇了摇头,随后迫不及待道:“嫂嫂我们去厨房看看腊八粥熬好了吗?” 见她馋巴巴的样子,宋云昭不禁唇角微扬露出浅笑,瓷白的小脸上漾出一个甜美动人的梨涡。 姑嫂俩进了厨房后,很快便闻到一股香甜软糯的粥香,旁边的下人见她们过来,连忙用青釉缠枝花纹碗盛了两小碗的腊八粥端了过来。 经过小火慢熬了一夜,里面的米和豆子被煮得软烂黏稠,还有去了核的红枣,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宋云昭用瓷勺舀了一点吹凉,随后送入口中,口感软糯香甜,十分可口。 “好吃。”阿梨尝了一口后眼睛一亮,双颊鼓鼓地像只可爱的花栗鼠。 “那你多吃一点。” 宋云昭说完后便吩咐厨房里的人将腊八粥分发下去,她昨天熬得多,便是想着让府里的人都能尝尝味道,图个热闹。 厨房里的下人们闻言一脸感激道:“谢夫人恩典。” 恰在这时有丫鬟急匆匆地进了厨房,连忙上前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宋云昭听罢后便带着阿梨去往正厅,来人是承和帝身边大太监的徒弟刘喜,当初去宣平侯府宣读赐婚容斓与瑞王圣旨的太监便是她。 每年腊八节宫中都会有往大臣府中赏赐腊八粥的传统,但也不是每家都有,需得是圣眷优渥在皇帝面前挂得上号的大臣们才会有。 因而每逢此时,臣子们便以能收到圣上赏赐下来的腊八粥为荣。 刘喜公公这次来便是送腊八粥的,自傅寒关前往青州平乱已快将近两个月了,时不时地便会有好消息传来,几日前她还曾收到他命人送回来的家书,道青州局势已定不日便要回来了。 故而今日能收到承和帝赏赐下来的腊八粥宋云昭也不算太意外。 刘喜公公接过流萤暗中递过去的一个鼓鼓的荷包后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 50-60 第51章 归来俗话说过了腊八便是年,腊八…… 俗话说过了腊八便是年,腊八节一过,没几天便迎来了除夕,这也是宋云昭嫁入将军府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除夕这天家家户户都要除旧布新,祭祀祖先,往年在家中时这些事都是阿娘和二婶一起操持的,这次轮到宋云昭,虽手生了些,但到底没出差错。 用罢午膳后,宋云昭坐在窗边的大炕上正与流萤几人学着剪窗花,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有小丫鬟撩开厚重的帘子进了屋子。 流萤见她呼吸急促,脸蛋儿不知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被冻的,泛着两团红晕,连忙道:“什么事这么急,快歇歇再说。” 小丫鬟拍了拍胸。脯平复下来后,喜气洋洋笑着道:“夫人,方才齐护卫递来消息说将军已经进宫复命去了,待会便回府啦!” “真的?” 宋云昭心中一喜,手中的银剪子一不留神将快要完工的喜鹊登枝窗花给剪了一道口子出来,她却顾不得惋惜了。 对面的流萤见自家夫人坐在那傻乎乎地乐着,怕她被手里的银剪子伤到,连忙探身过去给夺了过来,随后才挥退来报信的小丫鬟。 她看着对面,语气促狭:“自将军走后,夫人连笑都少了,奴婢整日里还担心哪里做的不好惹夫人生气了,如今将军回来了,夫人也肯笑了,我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青黛也在一旁笑着道:“夫人本就在心底想念着将军却偏嘴上不肯承认,如今可是不打自招了。” 将军离去的这段时间,她明显见夫人时不时地就会走神,她与流萤一问,夫人便道是在想事情,至于是在想什么事情想得一脸娇羞,颊生红晕却是不肯说了。 宋云昭从满腔喜悦中平复下来后便听见她俩的调侃,不由得脸颊一红,佯装嗔怒道:“好你个青黛,竟也跟着流萤学坏了,敢编排起我来,罚你立刻去厨房传膳去。” 外面冰天雪地的,他一路行军归来,只怕也难吃上一口热饭,少不得要提前备着。 相处得久了,青黛知道她性子软和,也极少对她们这些下人发脾气,因而心中丝毫不惧,而是笑嘻嘻道:“知道啦,保证将军回府便能吃上可口的饭菜。” 说完后,她放下手中的窗花下了炕,快步出了屋子。 流萤见状怕自己留下来被秋后算账,连忙道:“奴婢跟上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然后也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宋云昭见她溜得快,不由得感到好笑,随后想到什么,冲着门口喊道:“外面下着雪呢,别忘了撑把伞。” “知道啦!”流萤在外面应了一句。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她和轻罗二人,宋云昭便吩咐道:“你去叮嘱着婆子备好热水。” 外面风餐露宿的,他又最爱干净不过,只怕回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哎,奴婢这就去。”轻罗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后,也起身出了屋子, 自当初小姐从寒山寺归来后,便对自己态度冷淡下来,与对着流萤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自己原本还在心中忐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可后来见小姐一直没有挑明出来便渐渐地放心下来,忍不住想着自己到底是陪伴着小姐长大的,说不定哪一日小姐看见了自己的忠心又恢复了先前的态度呢? 可没曾想到,小姐又收了柳青黛在身边,此后待她更是比待自己不知好了多少倍,自己忠心耿耿伺候小姐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比不过一个外来人,自此便彻底寒了心。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院子外面便传来了动静,宋云昭闻声后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出了屋子。 外面还在下着细雪,刚被扫干净的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割得脸生疼。 院墙边栽种了几颗红梅树,只见树枝上堆积的白雪里开出了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梅花,被寒风一吹,红色的花瓣混着白雪飘落而下,纷纷扬扬间便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踏进了院子。 男人一身玄色盔甲威风凛凛犹如战神天降,漆黑的兜鍪下一张面容俊美无俦,深邃的黑眸宛若月下寒潭,深不可测。 他进了院子后,清冷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主屋,只见廊檐下的台阶上不知何时俏生生地立了一个着海棠色绣花袄裙的女子,在满院子的白雪里极为惹眼。 见他看过去,女子双眸一弯,娇艳的小脸上露出潋滟动人的莹莹笑意,右 边脸颊上漾出一个甜美的梨涡,嗓音更是娇软动听:“夫君。” 宋云昭甜甜的唤了一声,然后拎起裙子迫不及待地下了台阶向男人小跑过去。 傅寒关闻言长眉舒展,黑眸中的清冷散去,流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来,他加快了步子上前,眼角余光却瞥见地上堆积的薄雪,下意识提醒道:“别跑,小心地上滑。” 然而已经迟了,话音刚落便见对面跑过来的小姑娘脚底一滑,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向一旁。 傅寒关见状脸色一变,下意识几步上前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男人身上穿的盔甲又冰又硬,相贴在一起很不舒服,宋云昭却感到无比的安心,被方才变故吓得发白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她仰起瓷白的小脸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更是甜如蜜糖:“夫君你回来啦,路上可还顺利?肚子饿不饿?受伤了吗?” 对上她笑意盈盈的小脸和一叠声的关心,傅寒关只好将已经到嘴边的斥责给咽了下去,伸出大掌揉了揉她乌黑柔软的发髻,“都还好,也没受伤,只是没想到两月未见,夫人竟如此思念于我,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 若是搁在之前,小妻子面皮那般薄,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不顾形象朝自己扑过来。 古人有言小别胜新婚,诚不欺我。 宋云昭闻言不禁红了双颊,娇嗔了他一眼,澄澈明亮的桃花眼里眼波流转,潋滟生辉,看得男人心头一热。 伸出大掌包裹住她白嫩绵软的小手,傅寒关牵着她进了屋子。 净房里已备好热水,宋云昭帮着他脱下身上沉重的盔甲后,男人独自一人进了净房。 然而没过多久,便听流萤过来道:“夫人,将军让您送一套干净的里衣过去,先前准备的那套不小心沾上水了。” 宋云昭闻言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相处久了她也摸清了男人的性子,表面上对外人清冷严肃,私底下对她却是个不知羞的,这哪是里衣脏了,分明是找借口将自己诓去净房呢。 心底这般想着,她面上却一派平静,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流萤见状便悄声退了下去,将军与夫人多日未见,待会还不知道会怎样亲密呢,她可不想留下来碍眼。 流萤出去后,宋云昭这才去了净房,里面水雾缭绕,热气蒸腾,坐在浴桶里的男人赤着精壮的胸膛,正眸中含笑地看着她。 宋云昭往旁边瞥了一眼,事先准备的那套里衣在衣架上搭得好好的,一点也不像男人口中那样被水沾湿了。 她走过去忍不住啐了男人一口,“骗子。” 傅寒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既然夫人都知道了,为何还要进来?” “我来是检查你身上有没有新添的伤疤,看你有没有又骗我。” 宋云昭说完便绕着浴桶走了一圈,见他身上的疤痕都是旧日留下的,这才放心下来。 她怕男人受了伤却不想说出来让自己担心,故而隐瞒着。 傅寒关留意到她眸低暗藏的担忧,心中一暖,忍不住伸出挂着水珠的大掌去握住她的柔荑,“新添的伤口倒是有,只是在外面看不见,夫人得进浴桶里来才行。” 宋云昭闻言整个人像是被煮熟了的虾子一般,绯红的颜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细长的颈子,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我才不看,你自己洗去吧。” 说完后转身溜出了净房。 男人眸光火热地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晚他可不会放过她。 快速洗完澡后,傅寒关湿着长发出了净房,因为屋里烧了地龙和银丝碳,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藏青色长衫。 有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颌滑下,一路滑过他性感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衣襟,宋云昭看得一阵脸红心跳,连忙移开了目光,然后拿了一条布巾去为他绞着湿发。 傅寒关坐在大炕上,任由小妻子在背后为他擦着头发,那柔软的小手时不时地蹭过他的头皮,带来一阵酥麻,鼻翼间萦绕着一股熟悉的,独属于她的淡淡幽香。 男人闻着闻着,眸光渐渐暗沉下去,身上传来一股燥热。 宋云昭在后面正擦得入神,冷不防腰间被一只铁臂紧箍住,随后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躺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随后男人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第52章 怀孕外面细雪下个不停,流萤撑着…… 外面细雪下个不停,流萤撑着伞,青黛护着怀里的食盒,两人一路从厨房快步回了劲草堂。 在台阶上跺了跺鞋上粘的雪沫子后,两人一起进了屋子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好在圆桌上。 流萤正准备进内室时,怕撞到什么不该看的,因而便站在珠帘边低着头道:“夫人,将军,膳食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从里面传来一道宛若雏莺轻啼的娇软声:“别……” 流萤霎时红了脸颊,连忙躲得远远的,青黛见她那样子便知道内室是个什么光景,也跟着去了旁边的偏房。 内室里,宋云昭原本脑袋里一团迷糊,被流萤的声音惊回神后,她这才察觉到有一只大手正在解自己身侧系的衣带,她连忙伸手过去按住。 “夫君快去用膳,不然待会就凉了。”出口的嗓音又娇又软,宋云昭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好事被打断,傅寒关忍得有些难受,忍不住一口咬在她柔软香甜的唇瓣上,用牙齿磨了磨后,他这才松开她。 怀里的人儿一双澄澈见底的桃花眼里氤氲出一层朦胧的水光,眼波流转间潋滟生辉,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淡淡的桃粉色,平添一股撩人风情,两颊透着潮红,如花朵般娇嫩的唇瓣微微红肿,喘息连连,一副娇不堪怜的模样。 宋云昭缓了片刻后,坐起有些酥软的身子退出男人的怀抱,然后弯着一截绯红的细颈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 傅寒关见她害羞得又不敢看自己了,心中不由得又怜又爱,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发髻后,这才起身下了炕出了内室。 宋云昭到梳妆镜前理了理发髻,见没有什么不妥了后,也出了内室。 傅寒关见她出来,便询问道:“你要不要再用一点?” 宋云昭走到桌边坐下,嗅到上面饭菜散发出的诱人香味后,竟也莫名感到一阵嘴馋,明明她午膳时用了不少。 傅寒关见状便亲自夹了她爱吃的菜喂过去,屋里没有丫鬟看着,宋云昭便没有不好意思,张嘴吃了下去。 于是你一口我一口的,桌子上的饭菜很快便被吃了个干净,宋云昭见了不禁有些羞窘,她好像吃得有点多了。 傅寒关也发觉到了,小妻子明显比他走之前能吃了许多,想到刚才抱她时,那腰间多出来的一层软肉,绵软绵软的,手感极佳,心中一时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吃味。 他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她脸颊上的梨涡,“小没良心的,我在青州日夜思念你,你倒好,比我走之前还圆润了些,可见没了我,你反倒胃口好了起来。” 宋云昭本就羞窘,此刻被男人这么一说,更是羞得都快抬不起头来了,但却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这一阵子能吃能睡的,腰身确实比之前粗了一圈,她前几天还在跟流萤青黛抱怨呢。 傅寒关见她羞得厉害,便不再逗她,而是揭开盅盖,从里面盛出一碗味道鲜美的鱼汤来。 为着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这鱼汤被熬了许久,熬成了奶白色,再辅以点点佐料,味道很是鲜美。 他舀了一勺吹 了几下,正准备喂过去时,却见宋云昭猛地将脸撇向一旁干呕了起来。 傅寒关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碗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担忧地询问道:“怎么了这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刚才还好好的呢。 他说完便扬声唤人,躲在偏房里的流萤青黛二人听见后,连忙进了屋子。 “夫人这是怎么了?” 流萤见宋云昭细眉紧蹙,脸色泛着苍白,似乎有些难受的样子,她下意识担心地看向傅寒关。 “去请大夫。” 傅寒关脸色暗沉下来,声音像是凝着寒冰。 流萤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被宋云昭给叫住,“不用了,就是受不了刚才的鱼腥味,缓一缓就好了。” 她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呕出来,胃里倒是好受了些许,只是声音有些虚弱。 傅寒关见状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喂给她,流萤闻言上前去端走了那盅鱼汤。 他们一心都挂在宋云昭身上,因而便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青黛神情有些怪异,她迟疑了片刻后道:“要不让奴婢为夫人把把脉?” 宋云昭喝了几口水压下去了方才的恶心感,紧蹙的眉头渐渐也舒展开来,她笑着道:“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我没事的。” 就是刚才的鱼汤太腥了,她闻了以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才想吐的。 只是傅寒关却不容她拒绝,板起脸道:“你若不让青黛看,我便着人去请大夫了。” 今天除夕,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宋云昭不欲大夫再奔波往这儿跑一趟,因而只好同意了。 青黛见状便上前去蹲到宋云昭面前,握住她的一只手后,右手精准地切上她的脉搏。 房间内一片安静,宋云昭原本还不太在意,只是见青黛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后,她渐渐地也开始紧张起来,不由得问出声:“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青黛却没回话,而是又握住了她另外一只手切脉,傅寒关见状脸色阴沉得都快能滴出水来了,一颗心不由得高高提起。 流萤将鱼汤交给了外面的小丫鬟后又悄声进了屋子,随后默默地看着青黛为夫人把脉没有吭声。 片刻后,青黛放下手中纤细的皓腕,见屋子里的人都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她这才反应过来许是刚才自己的表情太过严肃,让他们误会了,遂连忙露出笑意来。 “将军,夫人,大喜,夫人脉象圆滑去走珠,确是喜脉无疑。” 宋云昭闻言神情一呆,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心脏却“噗通”“噗通”越跳越快,浑身血液有些发热,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询问:“你确定没有把错?” 青黛语气十分坚定道:“夫人尽管放心,奴婢有十分把握不会出错,若是夫人怀得月份浅,奴婢还不敢如此肯定,只是如今已有两个月了,奴婢十分确定。” 这段时间也是她疏忽了,眼见着夫人吃得多了也嗜睡起来,竟没往这方面联想,也亏得这段时候没出什么事。 流萤在一旁一脸欢喜道:“这可是真是太好了,今天是三喜临门呢。” 今天不仅是除夕,也是将军平乱归来的好日子,没想到夫人又被诊出有了身孕,若是消息传回了宣平侯府,老夫人她们还不知会如何高兴呢! 宋云昭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她的月事向来不准,最近一直没来也没太在意,倒没曾想竟是怀孕了。 她垂下头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一片平坦,然而里面却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思及至此,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两个月,算算时间,正好是夫君离开之前就有的,她忍不住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人。 却见那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罕见地跟她一样呆愣,眼神像是看怪物一样死死地盯着她的肚子。 宋云昭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夫君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是不高兴?” “当然不是。”傅寒关连忙反驳道,他就是太高兴了,高兴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紧紧攥在一起,却仍旧克制不住不断上扬的唇角,一双深邃的黑眸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浓浓的喜悦。 流萤见状,悄悄地拉了青黛一把,两人一起默默地退了出去。 见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宋云昭唇边抿出一抹柔和的笑,“夫君要不要摸摸我的肚子?” 傅寒关看了看她仍旧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又打量了几眼自己宽大的手掌,心中紧张又期待,下意识询问道:“可,可以么?” 她那么瘦弱,会不会压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宋云昭见他难道有想做却不敢做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加深,她伸出手去抓住他的一只手,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掌心触及到那抹柔软,傅寒关下意识身子一僵,整个手臂都不敢动了,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缓和下来,小心翼翼地抚着她柔软温暖的小腹,动作里透着说不出的怜爱之情。 宋云昭靠在他的怀里,心中亦是一片柔软,声音轻轻地问:“夫君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傅寒关坐在她身旁,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身子,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道:“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不管男女我都喜欢。” 若是男孩他便教他骑马舞剑,将自己平生所学尽数传授于他。 若是女孩,那容貌必定会随了小妻子,那般的玉雪可爱,会软软地叫他爹爹,他一定会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爱,视若珍宝。 宋云昭闻言忍不住轻哼一声,想到之前男人还说自己长胖了,便故意道:“那依夫君所言,便是我日后生出个猴子来,夫君定也会如珠如宝地待他喽?” 傅寒关听罢后有些哭笑不得,随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若是夫人生的,便是只猴子必也是最漂亮可爱的猴子。” 这话奉承的,宋云昭都不好意思再无理取闹下去,倒是傅寒关想起她先前在院子里差点摔了一跤,不免有些心有余悸,不放心地叮嘱道:“日后可不许再跑了,身边也要时刻有丫鬟跟着才行。” 宋云昭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吓得不轻,自然乖乖点头应了下来,“我省得的。” 小妻子向来乖巧,傅寒关见状这才稍稍放心,只是却开始在心中盘算着这劲草堂该多添些下人了,毕竟他不能时时都在一旁看着,只是这要添的下人他也得好好的把关,不然终是不放心。 第53章 新年安康除夕这天本是家人团圆阖…… 除夕这天本是家人团圆阖家欢乐的大日子,韩氏不忍女儿一个人在别庄孤零零的,便出了府也去了别庄。 因而晚上的除夕家宴便只有傅寒关夫妻俩并阿梨三人,因着宋云昭刚怀孕还不及三月,腹中胎儿还未坐稳,所以便没有宣扬出去,只有几个亲近的丫鬟知道。 阿梨也是知道的,饭桌上时不时地拿眼神偷瞄着宋云昭的小腹,纯净的眼眸里充满了好奇。 用罢晚膳后,外面的雪也停了,碧澄的琉璃瓦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廊下悬挂着的六角宫灯散发着暖色的光芒,洒在庭院地面的白雪上,宛若铺了一层碎金子,熠熠生辉。 因着阿梨说想要看烟火,流萤几个并着阿梨身边的绿枝松枝便在庭院里拿线香点着烟火,她们几个胆子小,推推搡搡地不敢上前,倒是年纪最小的松枝是个胆子大的,满院的烟火都让她一个人给点了。 刹那间,庭院里火树银花,映着四周洁白晶莹的雪,旁边娇艳欲滴的梅花,一时间美不胜收。 台阶上,傅寒关侧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小妻子,因着外面冷,她出来时披了一件月白色绣花兔毛斗篷,颈边围了一圈雪白的兔毛围脖,愈发显得脸小。 在色彩斑斓的烟火的映衬下,她细眉弯弯,一双桃花眼里光芒璀璨,像是天上的星子跌落其中,一张粉嫩的樱唇微微上扬,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甜美醉人。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微微仰头看过来。 宋云昭侧过脸,对上一双柔情缱绻的深邃黑眸,她眼睫弯弯,娇美的小脸上笑靥如花。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她悄悄伸过去一只小手,然后握住他几根修长的手指。 肌肤相贴的瞬间,传来温热绵软的触感,几乎是下意识地,傅寒关将她伸过来的整只小手给包裹住。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默默流动着无限温情。 放完了烟火后,他们便进了屋子开始守岁,桌上事先备好了干果蜜饯并各色点心,流萤几人蹲在炭火盆边烤着栗子,抛开了往日的拘束, 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屋里温暖如春,宋云昭吃了几颗香甜软糯的栗子后,很快便开始昏昏欲睡,傅寒关见状便让她们都散了。 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后,宋云昭钻进温暖绵软的被窝很快便进入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外面突然传来震耳的鞭炮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身边的男人比她还要先醒,见她似乎受了惊吓,下意识揽了揽怀里温软馨香的身子,随后用手掌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 宋云昭很快便安下心来,睁开一双朦胧的眼眸。 室内几支红烛燃了大半夜,底部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烛泪,不甚明亮的光线穿透进帘帐里,影影绰绰间只见眼前的男人正专注地盯着自己,漆黑明亮的眼睛里泛着柔软的笑意。 子时已至,外面是喜庆热闹的鞭炮声迎接着新的一年,耳边是男人低沉的嗓音:“夫人,新年安康。” 宋云昭眨了眨眼睫,声音软乎乎的:“夫君,新年安康。” 她瓷白的小脸上梨涡浅浅,嗓音又娇又软,还带着困意,傅寒关怜爱地亲了亲她的眼睛,低着声道:“睡吧。” 宋云昭应了一声,很快便再次沉睡过去,唇角下意识地上扬着。 …… 京郊的一处别庄内,韩氏盯着面前这一桌已经凉透了的佳肴,一颗心也渐渐地跟着凉了下去。 外面寒风凛冽,呼啸不断,光秃秃的树枝被刮得左右摇晃,在洁白的窗纸上留下婆娑树影,室内被衬得愈发寂静。 直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珊瑚撩了帘子进屋,双颊被冻得发红,对上韩氏投过来的含着希冀的目光后,她顿时心生不忍,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韩氏见她身后再没了动静,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她不肯来?” 珊瑚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忍心道:“小姐说她身子有些不舒服,让姨娘您自己用膳。” 韩氏闻言自嘲地笑了笑,她哪是身子不舒服,分明是在跟自己赌气呢,气自己不顾她的意愿擅自与赵家订了亲。 她如今是魔怔了,心心念念着要去给傅寒关做妾,自己若是再不帮她订亲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待这份恩情消磨殆尽,只怕傅寒关也容不下她了。 如今没了将军府的这份倚仗,在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贵族们的眼里便什么都不是,赵家虽不能与这些世家相比,但好歹是个官家,日后她嫁过去有仆从侍候,又掌着中馈,不比与人做妾看主母脸色行事要好得多?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珊瑚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见她神情怔愣地出神,大着胆子道:“姨娘,这些菜都已经凉了,不如奴婢再端下去热一热?” “不用了。”韩氏摇了摇头,随后起身进了内室。 珊瑚的目光追随她而去,瞥见她有些落寞神伤的背影,顿时心中一酸,眼眶不自觉地泛红。 小姐也忒不懂事了,姨娘为她煞费苦心,她不领情便算了,除夕之夜却还赌气不肯与姨娘一起用膳,伤了姨娘的心。 连她这个做下人的都明白的一个道理,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小姐怎么就不明白呢?更何况将军待夫人如珠如宝,眼里根本就看不见别的女子,更别说纳妾了。 韩氏进了内室洗漱一番后便上床了,只是辗转反侧许久也睡不着,直到夜色越来越深,她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她被外面传来的一阵鞭炮声惊醒,感受到口舌有些干燥,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正准备唤外面守夜的珊瑚来给自己倒水时,突然发现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漆黑的身影。 她心中一惊,浑身寒毛直竖,下意识就要叫出声,床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 “唔…唔…” 韩氏剧烈地挣扎着,借着昏暗的烛光,她看清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后,整个人霎时如坠冰窟,刺骨的寒意朝着她涌过来。 何敬欣赏着她满脸震惊,惊恐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压低了声音道:“嘘,你如果叫出了声,只怕不过片刻,整个别庄里的人都知道你房中藏了一个男人了。” 见手底下的人脸色苍白如纸,不再挣扎了,何敬这才慢慢地松开了她。 韩氏紧紧捂着胸前的被子,整个身子缩向墙角,眼神紧盯着他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别庄虽不如将军府守卫森严,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混进来的,更何况外面还有珊瑚在守夜,他是如何做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摸到自己的房间里的? 何敬在她床边坐下,有些得意道:“你外面的那个小丫头被我用迷烟放倒,不到明天早上是醒不过来的,至于这个庄子……” 他嗤笑一声:“几天前在招护院的下人,正好给了我机会。” 自从上次韩秋娘给了自己银子还了债后,便再也没出过府了,自己正愁找不到机会接近她,没想到便发现她不知为何带着女儿来了别庄。 这些天自己一直在别庄附近转悠,想办法混进去,然后就看到了管家贴出的招护院的告示。 “你既然躲着我,那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韩氏闻言下意识攥紧了手心,锐利的指甲嵌进柔软的皮肉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而是颤抖着声音道:“你要的银子我已经给你了,你答应过不再纠缠我的。” 对面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低低地笑出声,他看向韩氏的眼神带着嘲弄,“你给的银子只够我还债的,如今我没了银子住客栈,自然得来投奔你。” 将军府家大业大,韩秋娘虽然只是一个姨娘,只怕手里也握了不少的好东西,更何况依她那爱女如命的性子,他不信她没有给女儿攒下嫁妆,便是从女儿的嫁妆里随便挪出来一点,也够他拿去赌的了。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缠着她。 韩氏被他厚颜无耻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她当初定是瞎了眼,竟然跟了这么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何敬慢慢逼近墙角堵在她面前,然后用粗糙的手指捏住她白皙的下巴,目光贪婪地打量着眼前这张秀美的脸庞,“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又向来心软,估计也看不得我忍冻挨饿吧?” 死死盯着面前这张面目可憎的脸,韩氏朝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冷着声道:“你做梦,我再也不会给你一分银子。” 她早该想到的,一旦被他这种人缠上,便如附骨之蛆再也别想摆脱,是她太过天真,白白地浪费了几万两银子。 何敬用衣袖擦掉脸上的口水,眼底布满阴霾,他语气阴毒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布料“呲拉”一声,韩氏的寝衣被撕破,露出半边肩膀,泛着凉意。 “禽兽!” 韩氏心头一沉,下意识一巴掌挥过去,然而何敬早有预料,伸出手掌紧紧钳制住她纤细的手腕。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韩氏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到底比不过男人的力气,最终被他得逞。 漫长的痛苦过后,何敬从床上下来,随意地穿上衣服,他走到韩氏的梳妆台前将上面的每个匣子都翻了一遍,随后把几样值钱的首饰收进了 怀里。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转身离开了内室。 床上一片凌乱,韩氏脸色惨白,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麻木着身子一动不动,如同一件雕塑,空洞死寂的双眼里渐渐滑出两行清泪。 第54章 是可以吃的柿子吗?正月初二这天…… 正月初二这天,傅寒关陪着宋云昭回了宣平侯府,老夫人和崔氏得知了她怀孕了的消息后,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拉着她的手各种叮嘱。 而同样在今日回了娘家的容斓闻言后,眼神则有些复杂地盯着宋云昭尚且平坦的小腹,嘴里忍不住泛起一丝苦涩。 她与宋云昭明明在同一天出嫁,可如今她肚子连个信都没有,每次进宫请安柳贵妃都会对她敲打一番,话里话外暗示她要尽快怀孕。 可怀孕这事又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到的,柳贵妃想让她尽快生出嫡子,却偏偏又在年底赏赐了两个狐媚子进王府,勾得王爷都不往她的院子里看一眼,她如何能怀孕? 这次回娘家,王爷更是找借口给推掉了。 怎么宋云昭偏偏就这么好命,嫁了一个男人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就凭她那张狐媚子一般的脸么? 在侯府里用过午膳后,临走之际,崔氏将自己身边的季嬷嬷给了女儿,她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如今身边的人都是没经事的,照顾起来也没个章程,季嬷嬷是有经验的老人了,当初我怀你大哥和你与云韶两个的时候都是她在身旁照看的,把她留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宋云昭有些迟疑,季嬷嬷毕竟是阿娘身边的老人了,她怕阿娘离了季嬷嬷一时不习惯。 倒是站在她身旁的傅寒关一口答应了下来,“小婿原本正担心窈窈身边人没个顶事的,怕她届时应付不过来,如今有了岳母身边的嬷嬷,我也跟着放心不少。” 崔氏闻言松了一口气,毕竟她往女儿身边塞人的举措像是不放心将军府似的,心中担忧着女婿会介意,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多了。 见他们两个都极力赞同,宋云昭只好点头同意了,笑着看向母亲身后的季嬷嬷,她语气客气道:“嬷嬷年纪大了,本该留在府里安享晚年,如今却要劳累您了。” 季嬷嬷闻言福了福身子,笑意吟吟道:“我这把老骨头,承蒙夫人,将军还有小姐看得起,能跟在小姐身边侍候老奴欢喜还来不及呢。” 如此,季嬷嬷便收拾了东西跟着宋云昭回了将军府。 有了季嬷嬷在身边,流萤她们几个宛若有了主心骨一般,办起事来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畏畏缩缩,深怕哪些没做到位照顾不好宋云昭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时间一眨眼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这天宫里的帝后夫妻举办了宫宴,邀请京城中各大世家进宫参加晚宴。 将军府早早就收到了帖子,用罢午膳后宋云昭便开始准备起来,因着怀了身孕,脂粉对腹中的胎儿影响不好,她便没有上妆,而是吩咐流萤给她绾了个凌云髻。 如云的发髻中插了并蒂芙蓉步摇,长长的流苏垂在脸颊两侧,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柳眉弯弯,一双桃花眼澄澈明亮,宛若从山涧里流出的一汪清泉,干净透澈,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流露出撩人风情,秀气挺立的琼鼻下,一张菱唇如花瓣般娇嫩,泛着粉嫩的颜色。 傅寒关早已收拾好,站在身后打量着嵌银瑞兽纹菱花镜里那张不施粉黛便已足够艳压群芳的容颜,然后上前亲自挑出了一对珊瑚耳珰为她戴上。 那对红珊瑚耳珰精致小巧,样式独特,又最衬肤色,戴在那洁白如玉的耳垂上格外惹眼,宛若白雪里绽放出的一朵红梅,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傅寒关为她戴好后,打量了片刻不禁开始在心中后悔,小妻子的容貌太盛了,便是这样随便打扮一下也美得惊人,真想把她藏起来日后只给自己一个人看。 梳妆过后,青黛托着事先熏好的衣裙服侍宋云昭穿上,宫中不比别的地方,穿着自然不能随意了,她今日穿了一身浅色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搭配一条浅紫色绣百蝶穿花马面裙,裙摆上的绣花精致繁杂,栩栩如生,行走间好似百花盛开。 这一番妆扮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远处的天边黑云翻滚,阴沉沉一片,像是又要下雪。 傅寒关携着她到了二门处,车夫已经驾着马车在候着了,里面坐了阿梨,听见外面的动静后,她撩开窗帘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小脸来,“哥哥,嫂嫂。” 宋云昭被傅寒关扶着进了车厢后,她坐到阿梨身边询问道:“是不是等很久了?怪我收拾的慢了。” 阿梨闻言摇了摇头,“没呢,我也是刚上的马车。” 待傅寒关也进了车厢后,车夫驾着马慢慢出了府赶往皇宫,宋云昭这次进宫不止带了流萤,还有青黛,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小心些还是有必要的,她们两个与阿梨身边的绿枝都坐在了后面的小马车里。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在九华门停下,在这接受了禁军的检查后便要步行进宫了,见他们下了马车,立刻便有禁军上前,“见过傅将军。” 傅寒关神情清冷,微微颌首,检查过后他牵着宋云昭慢慢往女眷们参加晚宴的月华殿走去。 他们一路走得慢,因而被后来的宣平侯府众人追赶上,亲自将小妻子交到岳母手里,傅寒关这才放了心,随后跟着宣平侯宋文晏武安侯宋璩并宋家的三兄弟前往大臣们参加晚宴的昭华殿走去。 宋云昭走在母亲身侧,另一边的武安侯林氏忍不住打趣道:“任谁能想到冰冷严肃的傅大将军却是个这般宠妻如命的,方才若不是半路碰上我们,只怕巴巴地亲自将你送去月华殿还不放心呢!” 要不然亲眼所见,她都不能相信。 宋云昭被林氏调侃得有些脸红,想到方才一路男人紧紧牵着她,深怕她磕着碰着的小心模样,心底不禁涌上一阵甜蜜。 崔氏看着女儿羞红的娇颜,心中满怀欣慰,便是当初她点头同意将女儿嫁给傅寒关的时候,也没想到那人能待女儿如此细致体贴,关怀备至,让她这个做母亲的见了,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夫妻间的感情都是慢慢相处来的,他待你好,你也要对他用心才是。” 女儿自幼是被娇宠长大的,虽不至于动不动就使小性子,但她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遍。 宋云昭轻声道:“阿娘放心,我都省得的。” 傅寒关有多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一行人说笑间慢慢到了月华殿,里面已经到了许多夫人小姐们,个个衣着华丽,满头珠翠,有那些与她们相识的夫人小姐们很快便上来攀谈。 没过多久,皇后携着几位高位嫔妃进了月华殿,众人起身跪拜过后,晚宴正式开始。 来参加晚宴的人数众多,又加上天冷,这些饭菜被送过来时大多数都是凉透了的,上面凝浸了一层白色的油脂,宋云昭见了后顿时没了食欲,只简单地用了几块点心。 宴会进行过半,坐在她身边的阿梨悄悄道:“嫂嫂,我想如厕。” 宋云昭闻言吩咐流萤招来随侍在一旁的小宫女,然后又让流萤陪着一同过去,绿枝毕竟是第一次进宫,她有些不放心。 小宫女领命后,引着她们三人出了大殿。 如厕过后,阿梨她们三个跟在小宫女身后往回走,途径某处时,她突然停住脚步,目光被对面的景色吸引住再也挪不来了。 只见对面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梅林,每棵梅树上都被挂上了一盏明亮的灯笼,一盏盏形式各样的灯笼往梅林深处延伸,如同一条火龙飞舞在其间,照亮了整片梅林,映衬着四周的白雪红梅,美不胜收。 小宫女见她感兴趣,便在旁边介绍道:“这些灯笼都是皇后娘 娘让人挂上去的,每个灯笼下面都会有一个灯谜,娘娘说了,今晚来参加宴会的夫人小姐们若是能猜出谜底,便可赢走对应的灯笼。” 这个猜灯谜的活动宫中每年都有,只是这是阿梨第一次进宫,所以她才格外好奇。 “傅小姐若是喜欢,不如也进去猜上一猜?” 阿梨闻言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小宫女见状便领着她进了梅林,这些灯笼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做工精细样式独特,而且越往里走灯笼便越是精美,相对应的灯谜便越难猜。 阿梨四处打量着,最后一眼相中了一盏红色的锦鲤灯笼,那锦鲤身上的红色鳞片是用红宝石做成,在里面烛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每几棵树下便守着一个小内侍,负责树上挂的灯笼,那小内侍见阿梨相中了锦鲤灯笼,便摘下了灯笼上挂着的木牌送上前去。 “小姐若是喜欢,便来猜猜这灯谜吧。” 阿梨接过木牌,借着明亮的光线打量,只见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 字都是简单易懂的字,阿梨刚开始习字,倒是都认识,只是这谜底却让她泛了难,抓耳挠腮了半天,结果给出的答案都是错的。 这里面除了阿梨,就只有流萤也是识字的,只是她也想不出来谜底,阿梨见状,不由得一脸沮丧,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锦鲤灯笼,她正准备离开时,便听见从侧前方的梅林深处,传来一声嗤笑。 她下意识看过去,便见自深处的黑暗中慢慢走出来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男子穿了一身淡蓝色的锦袍,长发被玉冠束起,肤色白皙如玉,容貌精致隽雅,一双凤眼里含着几丝漫不经心,眼角处点了一滴泪痣,平添几分妖艳。 大冬天里,男子右手中却拿了一把黑漆描金折扇,扇端轻敲打着自己的左手心,动作间流露出一股子慵懒,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阿梨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一个陌生的男子,一时呆愣住,倒是一边的小宫女和内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见过卢世子。” 流萤闻言心底暗叫一声糟,没想到这位竟然是卢国公府世子,传闻他惯爱沾花惹草,风流成性,若是冲撞了小姐该如何是好? 心中虽这般担忧着,她却手疾眼快地暗中扯了一下呆愣住的绿枝,两人一起跟着行礼。 反倒是阿梨,她歪着小脑袋打量着对面长得很好看的人,眨巴了几下明亮纯净的眸子后,语气好奇地询问:“你的名字叫柿子?是可以吃的那个柿子吗?” 在边关的时候,她家里就有一颗柿子树,每到秋天上面就会结满了红彤彤的柿子,揭开那薄薄的皮儿轻轻吸上一口,满嘴都是甘甜。 对面的男子闻言,“咔擦”一声捏断了手里的扇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这是打哪来的小傻子? 第55章 发动寂静的梅林里灯光璀璨,凛冽…… 寂静的梅林里灯光璀璨,凛冽的寒风吹过,朵朵绯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下来,四周萦绕着清淡沁人的幽香。 一旁的流萤小心翼翼抬头看了对面男子一眼,见他脸色不太好,便悄悄扯了一下阿梨的衣袖道:“小姐,世子只是称号,不是名字。” 阿梨闻言恍然大悟,“原来你不叫柿子呀,我说怎么会有人取如此奇怪的名字呢!” 她说完后挠了挠后脑勺,神情有些窘迫,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歉意道:“对,对不起呀,我不是有意的。” 怕他怪罪,小宫女连忙解释道:“卢世子,这位是平西将军府上的傅小姐。” 京城中人人皆知平西大将军的妹妹是个痴傻的,想来卢世子也不会跟一个傻子计较,更何况这位傅小姐生得仙姿玉貌,卢世子最是风流多情的人,只怕怜香惜玉还来不及呢。 听了小宫女的介绍后,卢行舟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她穿了一身荷绿色的绣百花缠枝袄裙,外面披了一件藕荷色的连帽斗篷,堆在雪白的狐狸毛间的小脸瓷白如玉。 在旁边梅树上的锦鲤灯笼暖色光芒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眉眼精致如画,一双圆眼黑白分明,明亮水润,眸低澄澈纯净不掺半点杂质,干净美好得宛若这梅花上的白雪。 他移开了目光,“原来是傅寒关的妹妹,怪不得如此简单的灯谜都猜不出来。” 这谜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但若是读过书识过字的大家闺秀见了应当都能猜出来,只是他没想到对面的小姑娘竟然会是傅寒关的妹妹。 这是在拐着弯地说自己笨呢,阿梨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看着他,双颊鼓鼓地像只小河豚,莫名可爱。 卢行舟见了下意识勾了勾唇角,“小丫头,不如你求我一下,我便告诉你谜底是什么。” 阿梨闻言冲着他“哼”了一声,说不出的娇俏可人,随后转身便往回走。 卢行舟怔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上前去拦住她。 流萤一直在暗中紧盯着他,见他此刻堵在阿梨面前,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仿佛他要是敢动手动脚,她便立刻冲出去一般。 然而卢行舟却分外守礼,挡住了阿梨的去路后便没再往前了,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他语气无奈道:“小丫头倒是挺有骨气,罢了罢了,我便告诉你谜底吧。” “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乃秋字也。” 卢行舟说完后便看向一旁的小内侍,神情笃定。 小内侍闻言脸上笑出一朵花来,拍着马屁道:“世子爷好文采,这谜底正是‘秋’字。” 他说完后走到梅树下小心翼翼地取下那盏锦鲤灯笼,双手奉至卢行舟面前,“世子爷,您的灯笼。” 卢行舟没接,拿扇子隔空点了点阿梨,“小丫头拿着吧。” 阿梨看了那锦鲤灯笼一眼,随后又看向对面的男子,眸光有些迟疑,似乎是不敢相信他就这般轻易地将灯笼给了自己。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送姑娘家东西却被拒绝,卢行舟不由得无奈道:“收下吧,以我跟你哥哥的交情,送你一盏灯笼不值当什么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似乎传来一阵喧闹声,像是有一群人正在往这边的林子走来。 卢行舟收起脸上散漫的神情,正色道:“这灯笼你拿着,待会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必提及我。” 他声名狼藉,但凡有哪家闺秀与他扯上关系,都免不得被人说道一番,待会若是被人撞见,只怕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况且小姑娘若是被他连累了名声,傅寒关那厮定不会放过他。 卢行舟说完后便拿严肃的眼神盯着对面的宫女与内侍,他收起漫不经心后,浑身散发出的气势威严而又森冷,对面的两人被他看得不敢抬起头来,颤着声道:“世子爷放心,我们定当守口如瓶。” 卢行舟闻言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后,转身走向梅林深处,很快便没了身影。 “唉?” 阿梨下意识叫了他一声,然而四周一片寂静,早已看不见了他的身形,唯剩下漫天飞舞的花瓣。 小内室拎着灯笼语气恭敬道:“傅小姐既猜出了谜底,还请您拿好灯笼。” 阿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这个谜底不是自己猜出来的,但是既然那个世子说把灯笼送给自己,那自己便收下吧。 阿梨从小内侍手中接过灯笼后,一群人已经走了过来,正是先前在月华殿参加宫宴的夫人小姐们,宋云昭便在其中。 “嫂嫂。” 阿梨眼睛一亮,走到宋云昭身边后她迫不及待地展示着手里的 锦鲤灯笼,神情欢喜。 宋云昭先是认真地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见她无事后这才放下心来,随后才看了几眼灯笼,由衷夸赞道:“真好看,我说你怎的一直没回来,原来是在这猜灯谜了。” 阿梨闻言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旁边有夫人笑着道:“本以为我们是最先来的,没想到傅小姐已经得了一盏灯笼了,皇后娘娘聪慧,想出了这样的猜灯谜与民同乐,每年这个时候,便数这个林子最热闹了。” 柳贵妃表面上与皇后娘娘一片和乐,然私底下明争暗斗从没断过,由柳贵妃所出的六公主萧令仪对皇后自然没有好感。 此刻听见这位夫人对着皇后阿谀奉承,心中颇为不屑,但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反驳回去,只得拿了阿梨出气,语气嘲讽道:“一个傻子怕是连字都不认识,还能猜出灯谜,我才不信。” 她声音不大不小,然而附近的几人都听见了,方才出声的夫人神情一阵尴尬,下意识看向了宋云昭。 宋云昭牵住了阿梨的手以示安抚,随后语气淡淡道:“公主才华横溢当听过‘大智若愚’,阿梨日日在府中勤学苦练,这些个字自然是认识的。” 清阳郡主萧元苧在一旁帮腔道:“六姑姑学识过人是皇祖父亲口夸过的,这一成语她自然是听说过。” 这话说得六公主自然不能否认,否则便显得自己名不副实了,可若是承认自己听过,那便是否定了自己先前说的话,自打嘴脸。 不管如何都不行,她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宋云昭与清阳郡主干瞪眼,气得涨红了一张俏脸,随后直接转身与她们一行人分开了。 清阳郡主见状嗤笑一声,随后上前挽住宋云昭的胳膊,“婶婶,阿梨,咱们猜灯谜去。”省得再有不长眼的过来寻晦气。 宋云昭含笑应了一声,随后三人一起往梅林深处走去。 …… 在梅林里逗留了一会后时辰已经不早了,漆黑的天幕下飘起了雪粒子,气温也越来越低,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割着皮肤。 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出宫了,宋云昭见状便与清阳郡主告别,随后带着阿梨与母亲家人们一起往宫外走。 半道上遇见了宣平侯一行人,宋云昭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傅寒关,他似乎是饮了不少的酒,白皙的面颊泛着一层薄红,一双深邃乌黑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醉意,清冷依旧。 捕捉到她的目光,男人唇角微勾,眸低流露出一丝柔软的笑意。 一行人汇合后便往宫门口去,待到了那里时,车夫已经驾了马车在旁边候着了。 与母亲告别后,宋云昭正准备登上马车时,便听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只见是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径直跑向旁边母亲的马车,随后语气慌乱道:“侯爷,夫人,大少夫人发动了,老夫人命奴才赶紧来给您们送个信。” 听完小厮的话后,宋云祈霎时酒醒了大半,他先前本是骑马跟在马车旁过来的,此刻见长随将马牵了过来,他一把夺过缰绳翻身上马。 马儿嘶鸣了一声,随后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宋云昭模模糊糊听见了小厮的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连忙上前询问道:“阿娘,可是大嫂要生了?” 前世大嫂便是在上元节的晚上发动的,当时母亲与婶婶们也进宫参加晚宴了,索性府里有祖母坐镇,下人们训练有素丝毫不乱,大嫂最后在黎明之际平安产下一女。 崔氏连忙道:“没错,知道你担心阿潆,只是现在雪天路滑的,你先与临渊回家去吧,待你大嫂生产过后我立刻让下人去给你送信。” 见母亲俨然一颗心都跟着大哥飞去了府里,宋云昭便没再多说什么,只得上了马车先回将军府。 尽管知道大嫂最后会母女平安,但一回想起前世她曾在外面听到的那痛苦的叫喊声,宋云昭一颗心顿时又揪了起来。 彼时她正在家中备嫁,只等过不了多久便要嫁入瑞王府,在听到大嫂不堪忍受的声音后,她这才知道女子生产有多艰难不易,想到过不了多久她也要经历一番,一时之间心中不由得惴惴。 坐在她身旁的傅寒关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以为是担心所致,便伸出大掌去握住她垂放在膝上的小手,无声安抚。 一旁的阿梨敏感察觉到车厢里的氛围有些凝重,便乖巧地坐着不出声,明亮的双眸盯着放在膝上的那盏锦鲤灯笼。 第56章 小元宵夜色愈发浓郁,洁白的雪花…… 夜色愈发浓郁,洁白的雪花越飘越大,屋顶琉璃瓦和地面上很快便见了白,四周一片寂静。 内室烧了地龙,温暖如春,琉璃罩里面的红烛散发着微弱朦胧的光芒,轻掩的纱帐里,宋云昭躺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辗转反侧,支棱着耳朵留神外面的动静。 她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玉色寝衣,翻身间时不时地就会蹭到身侧男人坚硬炽热的身子。 没过多久,傅寒关便忍无可忍地伸腿压制住她翻来翻去的娇躯,然后凑到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再敢乱动,今夜就别想睡了!” 自从知道小妻子怀了身孕后,他顶多就是亲亲抱抱,别的就不敢再做了,晚上睡觉都不敢挨她太近,深怕擦枪走火。 可他再强大的自制力也架不住她总是这样蹭来蹭去的撩拨,更何况他昔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到了她面前基本为零。 经他这么一说,宋云昭这才感受到身侧男人越来越紧绷的身子,顿时不敢再动了。 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后,她这才有恃无恐道:“我怀着宝宝呢,你可不许乱来。” 借着透进来的微弱烛光,傅寒关将她小脸上的洋洋得意看得一清二楚,似乎是笃定自己拿她没办法,不由得磨了磨牙后道:“你就使劲作吧,终有一天会收拾你。” 都说女子十月怀胎,距离她生产还早着呢,宋云昭不仅丝毫不怵男人话里的威胁,甚至还颇为挑衅地又挨过去蹭了蹭,待听到他呼吸似乎变得急促起来后,不由得在心底偷乐。 见她不怕死地捋虎须,男人的深邃的眸光陡然暗沉下来,随后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堵住她的唇瓣。 帘帐里的气息逐渐灼热起来,傅寒关吻得又凶又狠,宋云昭很快便缴械投降,脑海里变成一团浆糊。 良久,在事情变得不可控制之前,傅寒关最后在那甜软的樱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才松开她。 唇瓣吃痛,宋云昭下意识娇娇地叫了一声,她睁着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嗔了男人一眼,随后握着粉拳不满地锤向那坚硬的胸膛。 傅寒关低低地笑了一声,嗓音暗哑醇厚,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撩人,任她锤了几下后,他这才握住她白嫩绵软的小手送到嘴边亲了几下。 他一边亲一边还用火热深沉的目光紧盯着她,宋云昭很快便脸颊发烫,不自觉地软下了身子。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道脚步声,虽然来人刻意放轻了步子,然而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依然无比清晰。 宋云昭连忙收回手,扬起声询问:“是流萤吗?” 她临睡之前曾吩咐过流萤,若是娘家派人递了关于大嫂的消息,无论多晚也要立刻告知于她。 果然下一刻便传来流萤的声音:“是奴婢,方才宣平侯府里的下人来递了口信,说大少夫人已产下一位孙小姐,母女平安。” 她知道夫人一定记挂在心里没睡好觉,所以一得了消息后便赶紧过来回禀了。 宋云昭闻言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一直绷着的心弦松弛下来,对着外面道:“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流萤应了一声,随后悄声退了下去。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还不快点睡觉。”傅寒关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 如今已子时过半了,宋云昭之前是因为心里挂念着所以才睡不着,此刻放下心来,困意很快来袭,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后,没用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倒是苦了傅寒关,身子处在亢奋状态如何也睡不着,更不敢翻来覆去打扰她好眠,只能眼睁睁地熬了半宿,最后才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宋云昭醒过来后身侧早已没了人,想来是去上朝了。 正月十五一过便昭示着这个年节过去了,官员们便恢复了早朝。 宋云昭起身用了早膳,命下人备好了一些上好的补品后,她便带了青黛流萤坐上马车回了娘家。 先去松鹤堂给 祖母请过安后,她便直接去了兄嫂住的院子,室内一片热闹,不止母亲在,二婶和堂嫂谢姝以及钰哥儿都到齐了。 钰哥儿刚得了一个妹妹,稀罕得不得了,正趴在床侧与她说话呢,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兀自说个不停,见到进屋的宋云昭后,他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跑过来。 “姑姑。” 钰哥儿欢喜地叫了一声,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扑进姑姑怀里时,突然想到母亲曾与他说过,姑姑肚子里也有了宝宝,他不能再这样扑过去,会吓到宝宝的。 想到阿娘的叮嘱,钰哥儿跑到宋云昭面前后及时停住,改为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牵她,仰着小脑袋嘴甜道:“姑姑,钰哥儿好想你呀。” 钰哥儿过了年便五岁了,身子骨长高了不少,人也愈发的懂事了。 跟在后面的流萤青黛二人见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若是孙少爷就这样横冲直撞过来,她们少不得要拦着才行。 宋云昭牵住他暖热的小手,随后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他乌黑柔软的发髻,声音温柔道:“姑姑也十分想念钰哥儿呢。” 她牵着钰哥儿走向床边,床上的顾潆只穿了一件浅色的夹袄,长发随意地半绾着,额头上勒了一条抹额,可能因着身子还未恢复过来,脸色泛着苍白,只是精神头却很好。 她身侧的被褥里放了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有一头浓密柔软的黑发,眉毛很淡,几乎看不见,皮肤很白,就好像是羊奶一般,一双大眼睛好似紫葡萄一样,乌黑发亮,睫毛又弯又长,像是两把小扇子。 钰哥儿迫不及待地介绍道:“姑姑,这是妹妹,妹妹乳名叫元宵呢,是不是很可爱?” 宋云昭凝视着小女婴,含笑点了点头,心里抑制不住地生出无限喜爱,“是呢。” 崔氏在一旁解释道:“因着你大嫂在上元节的最后一刻生下的她,所以才取了乳名叫元宵,大名还没定下呢,你爹不知取了多少个,然而到最后却都被他自己又一一否定了,让他折腾去吧。” 丈夫昨晚临睡前还在念叨着名字,一会说这个字不好,一会又是那个字不好,真真是魔怔了一般。 刚出生的小婴儿肌肤最是娇嫩,宋云昭不敢伸手去摸她,只得隔着被子轻拍了拍,听了母亲的话后她笑着道:“咱们宋家的每个孩子都是宝贝,起名字当然马虎不得,让爹爹仔细想便是。” 前世直到小元宵满月那天,父亲与兄长才从众多的名义中选出了一个,定为宋承沅,这世想来也是如此。 武安侯夫人林氏跟着附和道:“窈窈说的对,名字慢慢取就是。” 当初钰哥儿出声后,一向只读兵书的丈夫破天荒地翻起了各类词典,书都翻烂了好几本,最后才定了名字为宋承钰。 她们宋家本就只得了窈窈这么一个姑娘,如今有了小元宵,又是嫡长孙女,名字自然要慎重。 床上的顾潆见婆母等人不仅没有因为她生了个女儿而心有不满,反而爱若珍宝,从怀孕后一直微微绷着的心弦松弛下来,心头涌上一阵感动。 当初她嫁入宋家几年却始终未曾怀孕,若是换作别的人家,只怕婆母早就开始为儿子纳妾了,然而崔氏不仅没有那样做,更是诚心前往寺庙为她求佛,丈夫也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这些年来她一直感恩于心,同时又忍不住庆幸自己嫁对了人。 好不容易怀孕后,她以为婆母会更希望她生下的是个男孩,毕竟丈夫到现在还没个嫡长子,但却没想到,婆母一点也不介意。 几人在房里说了一会子话后,很快便到了午膳时间,宋云昭便留下来用了午膳。 陪着家人用完饭后,她便准备动身回府,然而钰哥儿却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仰着小脑袋巴巴地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舍。 宋云昭见了一颗心顿时软成一团棉花,她忍不住提议道:“要不钰哥儿跟着姑姑一起去将军府里住几天?” 她自怀了孕后很多事情便不能做了,傅寒关也看得紧,有时难免会感到无聊,若是有钰哥儿陪在身边倒也能消磨时间。 钰哥儿闻言眼睛一亮,正准备一口答应下来时,便听见母亲连忙道:“这怎么行,他整日里上窜下跳皮得不像话,你如今怀着身孕呢,到时还得劳神去看顾他。” 这小子天天跟个泼猴似的,在府里也就只有她能管得住,若是去了将军府,还不知会如何闹腾呢,只怕窈窈届时都应付不过来。 “不会的不会的,钰哥儿保证会听姑姑的话,会很乖的。” 钰哥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开始奶声奶气地撒娇,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见母亲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急中生智竟竖起了三根白白胖胖的手指学着发誓。 屋里的人见状顿时哭笑不得,宋云昭及时握住了他的小手阻拦了下去,“钰哥儿记住了,誓言不是随便就能立下的。” 小家伙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一套。 见钰哥儿懵懂地点了点头,宋云昭这才劝着堂嫂道:“身边有婆子和丫鬟看顾着,费不了我多少心神,只是还请堂嫂放心将钰哥儿交给我照顾才是。” 谢姝自然知道她是疼爱钰哥儿的,若不然钰哥儿也不会如此地黏着这个姑姑,因而便只好点头同意了,“交给你我再放心不过,既然如此那便让钰哥儿去烦着你吧,我正好清净几天。” 见母亲同意了,钰哥儿忍不住欢呼一声,宋云昭见了忍不住唇角上扬露出一丝浅笑。 谢姝便命人去自己住的寝院里收拾了钰哥儿的衣物和常用的物品,让乳母带上后跟着宋云昭一行人一起回了将军府。 第57章 求情冬日天儿黑得早,劲草堂里挂…… 冬日天儿黑得早,劲草堂里挂起了灯笼,室内灯火通明,温暖的烛光照亮了整座院子。 阴沉沉的天际渐渐飘起了雪沫子,被刺骨的寒风一吹,贴在脸上沁凉一片。 傅寒关下值回来,刚入了院门便听见正屋里传出一阵欢声笑语,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稚嫩的孩童声音,听起来颇为耳熟。 他顺势问向迎过来的守门婆子,“屋里有客人?” 婆子笑着道:“是呢,是宣平侯府里的孙少爷,跟着夫人一起回来的。” 傅寒关闻言挑了挑眉,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张白嫩灵秀的小脸来。 他踏上台阶随手撩开厚重的帘子进了正屋,屋里温暖如春,淡香宜人,窗边的大炕上坐了宋云昭和钰哥儿,两人手里各拿了一个暖玉制成的九连环在解着,像是在比赛。 流萤和青黛二人在一旁当裁判,几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连屋里多出个人都没注意。 还是钰哥儿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进了屋子的傅寒关,他先是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姑父。” 宋云昭手中动作一顿,寻声看过去时撞上男人朝着她投过来的视线,“夫君回来啦。” 傅寒关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便见对面的小妻子又低下头专注地去解自己手中的九连环了,丝毫没有像以往那般围过来嘘寒问暖的意思。 他只好自己解下了身上披着的玄色鹤氅搭在一旁的架子上,随后默默一人进了净室洗漱。 流萤见状便与青黛下去传膳了。 傅寒关从净室出来时,钰哥儿手中的九连环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只是却卡在了最后一步,又见对面的宋云昭快要解完了,难免有些心急,小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他忍不住上前去看了下,见钰哥儿小小年纪能解出来这么多环心中不免有些讶异,然后便提点了一 下。 钰哥儿聪慧,一下子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几根嫩乎乎的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整个九连环“哗啦”几声脆响便被解开,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瞬间绽放出欢喜的光芒。 宋云昭本就一直在刻意让着他,见小侄子解开后,她这才跟着解开自己手中最后一环,然后笑着夸赞道:“钰哥儿好厉害,连姑姑都没有赢过你。” 钰哥儿闻言挠了挠小脑袋,小脸上的欢喜褪了些许,他摇了摇头认真道:“是姑姑赢了。” 宋云昭听了后只当自己刻意放水被发现了,然而下一刻便听见他道:“刚才是因为姑父的提示,我才比姑姑先解开的,但是这在比赛中是不对的,所以是我输了。” 钰哥儿眨巴着大眼睛,小脸上的神情认真严肃得像个小大人。 他爹爹曾经说过,君子之间的比赛,想要获胜只能依靠自己的实力,若是借助外力是对对方的不尊重,是错误的。 他不知道什么人才能算是君子,但却明白君子是好人,也知道比赛中作弊是不对的,所以这次是姑姑赢了才对。 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以可见他所受到的良好教养,傅寒关看向他的眼神里不禁流露出几丝赞赏。 宋云昭心中涌上一阵自豪,她语气欣慰道:“钰哥儿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已经很厉害了。” 钰哥儿平日里虽然闹腾了些,但他作为武安侯府的嫡长孙,日后不出意外定是要承袭爵位的,叔父与堂兄一直对他寄予厚望,尽力培养,再加上堂嫂谢姝悉心教导,如今可见收效甚佳。 听到姑姑毫不吝啬地夸赞,钰哥儿这才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乌黑灵透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喜悦。 流萤与青黛很快布置好了晚膳,宋云昭便放下手中的九连环,牵着钰哥儿去净了手,随后走到饭桌旁坐下。 他们夫妻二人往日里用膳一向不喜身边有人侍候,因而流萤青黛二人很快便退了下去。 钰哥儿人小胳膊短,夹菜有些不方便,宋云昭见了时不时地便会用公筷为他夹些他爱吃的菜肴。 她一心都落在钰哥儿身上,因而便没注意到身旁男人频频朝她投过来的眼神。 钰哥儿倒是发现了,他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然后奶声奶气地央着宋云昭给他夹这个,夹那个,宋云昭自然无一不应。 瞥见对面男人慢慢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钰哥儿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些乐死不疲,趁着宋云昭没注意,他颇为挑衅地朝对面吐了吐舌头。 傅寒关危险地眯起双眸,忍不住暗自磨了磨牙,小崽子胆儿挺肥。 用罢晚膳后,乳母带着钰哥儿下去洗漱,随后歇息在宋云昭事先准备好的客房里。 …… 钰哥儿在将军府里住了几天后,便被谢姝派来的丫鬟婆子接走了,临走时还拉着阿梨的手十分不舍。 他活泼好动,在屋子里待不住,宋云昭有孕在身自然是不能陪着他在院子里玩个尽兴,反倒是阿梨陪着他将整个将军府转了个遍,短短几日两人便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钰哥儿离开后没多久便到了小元宵的满月宴,侯府里盼了许久才又盼来了一位嫡孙,自然是要大操大办。 满月礼这天,宣平侯府门前车水马龙,拥堵不堪,索性宋云昭去得早,彼时宾客们都还没来。 她先去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然后直接去了大嫂顾潆的寝院,母亲与二婶她们忙得脱不开身,因而内室里便剩了顾潆,钰哥儿趴在床边逗着小元宵。 刚出生的婴儿几乎每天一个样,一个月后再见,小元宵的肌肤不再像刚生下来时皱巴巴的,而是宛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又白又嫩,眉眼间也长开了许多,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明亮水润,直勾勾地盯着宋云昭。 宋云昭见了心里欢喜,便拿出她之前命人专门打造的赤金镶宝石璎珞长命锁,那锁的下面坠了几粒金色的小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引得小元宵不错眼地盯着看。 逗弄半晌后,她这才将长命锁交给乳母收起来,陪着顾潆说了会话,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丫鬟领着几位衣着华丽,仪态端庄的夫人进了屋子。 宋云昭认得领先的妇人是顾潆的母亲,起身互相见过礼后,她便带着钰哥儿离开了屋子,将空间留给她们娘家人说些体己话。 慢慢地登门客人越来越多,府里也很快热闹起来,直至宴会过罢,宋云昭这才跟着傅寒关一起乘马车回府。 车厢里一片寂静,傅寒关伸出温热的大手隔着衣物摸了摸她的小腹,神情有些怪异。 宋云昭见了不由得语气好奇地询问:“夫君这是怎么了?” 傅寒关默默道:“我方才在宴上见了小元宵。” 满月宴开宴之前,宋云祈将女儿抱出来给宾客们见了见,他当时离得近,便仔细地打量了几眼那个襁褓中的小女婴,生得玉雪可爱不说,眉眼间与小妻子还颇为相像。 他当时见了,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下意识幻想着若是小妻子腹中的也是个女儿,生来只怕是会更像,然后再过不久,便会有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娃奶声奶气地唤他爹爹,扑到他怀里撒娇。 宋云昭静静地看着他,等着后文,随后便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语气里带着赌气的意味道:“咱们还是生个儿子吧。” 宋云昭:“……” “夫君这是…不喜欢女孩?”前些日子他还说生男孩女孩都好,难不成只是为了哄自己开心? 傅寒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她不对劲的语气,“当然不是,只是你我二人的女儿长大后定是仙姿玉色,温婉贞静,岂能便宜了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一想到等女儿长大后,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个臭小子在觊觎着他的掌上明珠,他的满腔欢喜便打了个折扣。 宋云昭闻言顿时哭笑不得,这都是没影的事呢,亏得他想那么远,虽说在父母的眼里自家儿女没一个是不好的,但他自夸起来,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再说了这生男生女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见身侧的男人仍在那兀自纠结着,宋云昭便任他去,日后自己若是真的生个女儿,有的是他纠结的。 …… 满月礼过去没几天,天气终于开始放晴,屋檐上的积雪在温暖光芒的照射下慢慢融化,汇聚成一道道细流顺着琉璃瓦滑下。 暖洋洋的日光穿透过轩窗撒在室内,宋云昭坐在床边的大炕上正在做针线,沐浴在阳光下的小脸精致如画,浓密卷翘的羽睫在眼窝处打下一片剪影。 室内一片安静,流萤与青黛二人坐在一起正打着络子,外面突然响起小丫鬟的声音:“奴婢给姨娘请安。” 宋云昭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能来劲草堂的,除了韩姨娘不作他想。 流萤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道:“奴婢出去看看。” 她说完后下了炕,两三步出了屋子,很快便领了韩姨娘过来。 自从何珍娘被送去别庄后,韩姨娘便经常去陪女儿了,因此宋云昭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见过她了。 如今乍然见面,倒发现她消瘦憔悴了不少,乌黑的发髻间隐隐有了几缕银丝,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多岁。 宋云昭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却笑意盈盈道:“姨娘快过来坐。”随后吩咐流萤上茶。 韩氏来之前心中原本充满忐忑,毕竟当初女儿做出了那般丑事,她实在是没脸来见临渊媳妇,然而此刻见宋云昭态度与从前无异,她 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一抹发自真心的笑意,韩氏走到炕边坐下,面前的一张小案上放了一个针线篓子,里面除了有各种颜色的丝线外,还放了一件湖蓝色的小衣。 小衣上面绣了一尾红色的小锦鲤,另一只只绣了一半,但从那锦鲤活灵活现的模样和细密的针脚可以看出背后之人的用心。 韩氏打量了几眼问道:“这是你绣的?” 宋云昭以前虽然学过女工,但自从失明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针线,也是最近无事,她想为腹中的孩子做件小衣,才又重新将刺绣捡了起来,跟着流萤练习了许久才大致绣出个模样来。 因而有些不好意思道:“绣得不好,让姨娘见笑了。” 韩氏真心实意夸赞道:“这锦鲤绣得栩栩如生,好似活过来了一般,连我这个做了几十年绣活的人都未必能绣出这个样子,哪能说绣得不好?” 宋云昭被夸得有些脸红,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韩氏瞥见她的动作,又注意到她看向那件小衣时双眸里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慈爱柔软,心头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临渊媳妇莫不是……?” 算算日子,如今距离胎儿满三个月已经差不多了,韩姨娘既已问起,宋云昭便没再隐瞒,而是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韩氏见状脸上顿时充满欢喜,语气激动道:“这可真是太好了,临渊终于也要当爹了。” 她说完后怕宋云昭年纪轻,又是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便不放心地嘱咐了许多。 其实这些话宋云昭已经被祖母与母亲翻来覆去叮嘱了许多遍,只是她依旧听得很认真,生怕错漏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韩氏将自己的经验说完后,她停顿了片刻,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宋云昭只当她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道:“姨娘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韩氏闻言便忍着脸上的羞燥开口道:“其实我本是没脸来见你的,珍娘做出了那等丑事,我这个当母亲的心里愧疚难安,恨自己没有教好她。” “当初我与她父亲和离,因着心中对她存了亏欠,所以就忍不住多宠爱了些,哪曾想到竟惯成了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她这次酿成大错,你们处罚她是应该的,只是……只是她不久便要出嫁,求求你们可否让她从将军府里嫁出去?” 当初的事因着傅寒关及时封锁了消息,所以真正知道的没有几个,外人只当女儿去了别庄小住,并不知道这内里的原因。 只要能让女儿从将军府里嫁出去,夫家也会高看她一分,女儿嫁过去之后也能过得好一些。 她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地宠着长大,只要能让女儿后半辈子过得好,她便是舍了脸面不要来求宋云昭又有何妨? 宋云昭倒没想到她是为了何珍娘过来的,只是仔细一想又在意料之中,毕竟韩氏将女儿定给了一位赵姓校尉的事她之前也听说了。 若是让何珍娘从别庄里出嫁,日后赵家少不得要在背后揣测这其中的原因所在,说不定就因此猜忌何珍娘与将军府是否生了嫌隙,自此看轻了她。 以韩氏爱女如命的性子,自然舍不得女儿受这样的委屈,那会来找自己求情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然而一想到当初何珍娘的所作所为,她便如鲠在喉,条件反射地一阵厌恶。 何珍娘既然让自己不痛快了,那自己为何还要再给她脸面让她从将军府里出嫁? 宋云昭脸上的神情淡了下去,她语气淡淡道:“这事是将军吩咐的,我只怕不能做主,姨娘来找我也无济于事。” 韩氏闻言心头一沉,想到女儿后半辈子的幸福,她咬了咬牙,最终从炕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宋云昭面前。 宋云昭被吓了一跳,起身下炕避开她的跪拜,心头隐隐生了几分不悦,韩氏这般无异于逼着她点头。 守在一旁的流萤见状心里存了气,连忙上前去扶韩氏,语气有些不太好:“姨娘这是做什么,命令是将军下的,我们夫人岂能随便违背将军的意愿?姨娘这不是让我们夫人难做?” 也亏得屋里此刻就只有她们这些亲近的人,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外人指不定怎么议论夫人冷血无情呢! 青黛跟着在一旁劝道:“姨娘还是快起来吧,有话咱们好好说。” 韩氏跪着身子对她俩的话充耳不闻,看向宋云昭的一双眼睛里渐渐含了泪珠,声音里充满了哀求:“我知我此举太不妥当,可这事关珍娘一辈子的幸福,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能无动于衷?你与临渊感情深厚,若是能劝他一二想来他应会松口?” “如果能让珍娘从将军府出嫁,我下辈子便是做牛做马也必报夫人的恩情,求求夫人网开一面。” 她这般声泪俱下,情真意切地苦苦哀求,宋云昭初为人母,难免将心比心,视线扫过她乌发中掺杂的几缕银丝,以及泪眼里包含的希冀,一颗心渐渐软了下来。 “我答应姨娘会劝一劝将军,但结果如何却不敢担保,姨娘快起来吧。” 韩氏闻言先是怔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后喜不自胜,忙不迭点头答应:“我省得的,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开恩。” 流萤与青黛二人见状便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派人去给姨娘递个消息,姨娘请回吧。” 知她现在定是不愿再看到自己了,韩氏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等人走了,流萤这才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韩姨娘分明是欺负我们夫人心软呢。” 所以才使出下跪这一招,逼得夫人不得不点头答应。 宋云昭盯着针线篓子里那件小衣,什么都没有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韩氏为了女儿能够体体面面的出嫁,不惜下跪求人,只盼望何珍娘能体会她这一番苦心。 第58章 暗害晚上傅寒关下值回来,宋云昭…… 晚上傅寒关下值回来,宋云昭便将白日里的事说与他听,最后语气感慨道:“人们常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我如今做了母亲,倒也能体会她的感受。” 何珍娘被养成了这样的性子,韩氏自然也有责任,但从始至终韩氏疼爱女儿的心是毋庸置疑的。 傅寒关知她最是心软不过,如今开口便是意志松动了,“回来可以,但必须是出嫁前几天才准回府。” 免得待久了,又让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见他同意了,第二日宋云昭便差流萤往韩姨娘住的梅院递了口信。 韩氏得知后,心中自然是感恩戴德,拉着流萤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让她回去转告宋云昭。 “姨娘放心,您的话奴婢回去一定会说给夫人听。” 流萤说完后客客气气地福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开了梅院。 她人走后,韩氏吩咐丫鬟珊瑚去备马车,然后主仆二人去了京郊的别庄。 何珍娘与赵家的婚事订在三月底,如今已是二月初,满打满算就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这些时日韩氏在府里和别庄两处跑,开始筹备着嫁妆,现在嫁妆单子定了下来,她便拿过来问问女儿的意见。 她到了何珍娘住的院子时,屋里请来的两个绣娘正在加工赶制嫁衣,虽说嫁衣应当是由新娘子来绣,但大户人家都是请绣娘来做的,且何珍娘心里不愿意嫁去赵家,自然不会去绣嫁衣。 这些时日,她们母女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主要还是因为何珍娘想要央求母亲取消与赵家的婚事,所以不敢再赌气下去。 “娘。” 何珍娘见母亲进来,上前去扶着她在桌边坐下,端茶倒水一派殷勤。 韩氏对此视而不见,而是掏出一份礼单递了过去,“你看看可还有什么遗漏的。” 韩氏不识字,这份嫁妆单子是她托人拟出来的, 何珍娘也是进了将军府后才开始认的字,只是她心思不在那上面,这么久了拢共也没认识几个字。 接过单子随意地看了一眼,知道上面是什么东西后,她顿时失了兴致,随手丢到桌面上。 “娘,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我都说多少遍了,我不喜欢赵长垣,更不想嫁给他。” 来之前韩氏便已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这么多天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然而女儿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始终执迷不悟,她自然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夫妻间的感情都是慢慢培养起来的,你现在被蒙蔽了双眼,安知以后不会喜欢上他?” 何珍娘一脸不服气地反驳道:“你又不是我,安知我以后就会喜欢上他?” 赵长垣那样的男人,连给哥哥提鞋都不配,有哥哥这样的金玉在前,她眼里心里早就容不下别的男人了,这辈子便是绞了头发当姑子她都不愿意嫁给赵长垣,更何况是喜欢上他? 韩氏被她气白了脸,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说不出话来,何珍娘见状连忙软了语气,央求道:“娘,我的意思是他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以后就算成亲了也不会喜欢上他,要不你先推了这门亲事,再相看相看别的?” 先说服母亲取消了亲事,日后她再找机会就是。 韩氏一把挥开她伸过来替自己顺气的手,毫不留情戳穿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去求过你大嫂,她已经同意等你出嫁前几天回府备嫁,你再说什么都没用!” 何珍娘闻言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瞬间炸毛,猛的站起身情绪激动道:“你求她?谁让你去求她的!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也不用你去求宋云昭!” 她害得自己被哥哥厌弃,赶出府去,心里还不知道有多得意呢!如今母亲去求她,她指不定以为是自己授意的,当自己在向她低头呢,然后才像是施舍乞丐一样大发慈悲施舍自己回府里住几日,以此在哥哥面前衬托她的心地善良,宽容大度。 可真是耍的一手好计谋,也就是哥哥和母亲这种单纯的人才会被她所骗!自己终有一日,哪怕是遭到哥哥百般厌弃,也会揭穿宋云昭的丑陋面孔! 韩氏凝视着面前这张怒目圆睁,神情因为仇恨和嫉妒而变得有些狰狞的面孔,只觉得一阵陌生,心底慢慢涌上无尽的疲惫与倦怠。 手撑着桌子站起身,韩氏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留下何珍娘一个人站在原地,眼底一片阴狠。 韩氏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后,挥退了珊瑚,自己一个人在内室待了许久,直至夜幕降临。 珊瑚有些不放心,站在帘子外面低声询问道:“姨娘可饿了?奴婢去传晚膳吧?” 良久,里面才传出一道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去吧。” 珊瑚闻言稍稍放了心,随后去厨房拎了晚膳过来。 韩氏胃口不佳,随便用了小半碗饭便再也吃不下去了,直接起身去了旁边的净室沐浴,随后出来坐在梳妆镜前由珊瑚为她擦干头发。 对面的梳妆台上,原本摆放整齐的头饰耳珰项链等都没有了,只余下几根款式老气,不甚值钱的簪子随意地放在一起。 珊瑚在身后一边用布巾擦拭着湿发一边道:“好端端的姨娘为何要将那些首饰都给收拾起来呢?姨娘正值好年纪的时候,也该多多打扮才是。” 最近她发现姨娘梳妆台上的首饰隔三差五地便会少几件,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姨娘给收了起来,她估摸着许是都给小姐充当嫁妆了。 韩氏抬眼看着对面镜子里映出来的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目光落在眼角处那几道尾纹上,定定地看了许久,最后才语气艰涩道:“我一个守着寡的姨娘,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平白招惹闲话。” 珊瑚闻言便不好再说什么了,为她擦干了头发后便悄声退了下去。 韩氏坐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夜色愈发浓郁,她才起身走到床边,俯身从床头的软枕下面摸出一个玉白的小瓷瓶。 重新回到梳妆台前,她随手挑了一支镀金的簪子,然后打开瓶塞,将那支簪子的尾端插。进小瓷瓶里。 被里面的液体浸泡了许久,韩氏这才取出簪子,她塞上瓶塞后起身来到后窗边,后窗户外面是一片不规则的湖,里面只剩下枯朽的荷叶挺立着。 这几日气温虽然回升了些许,但夜间依旧很冷,湖面结了一层浅浅的冰,韩氏悄声推开窗户,然后将手里的瓷瓶用力一掷,只听见湖面上传来“咕咚”一声,接着便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阖上窗户后,她拿上那支簪子回到床边躺下,慢慢地闭上双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静谧的夜色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韩氏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簪子的顶端,心跳渐渐加速。 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然而那脚步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进了内室,而是在外室停了下来。 韩氏下意识绷紧了心神,冰冷的冬夜里,她手心里竟慢慢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外面传来一阵很细微的动静,但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布料摩擦发出的声音。 意识到外面躺着的是守夜的珊瑚,韩氏霎时心头一沉,悄悄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起身下了床。 将那支金簪藏进袖中后,她悄声往外走去,她没有穿鞋,脚底踩在地面上,刺骨的凉气顺着脚往上钻,冻得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内室与外室中间只隔了一道珠帘,外面有一张软榻,珊瑚守夜的时候便会睡在上面,夜间韩氏若是要喝水起夜,她进去侍候也方便。 而此刻珊瑚睡在软榻上人事不醒,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衣衫被解了开来,韩氏站在珠帘旁将外面的情景尽收眼底,顿时气血翻涌,气得浑身直发抖,她一把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别碰她!” 好事被打断,何敬语气不耐烦道:“你出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见老子与她欢好你吃醋了?” 因着事先吹了迷烟,珊瑚什么都听不见,所以他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韩氏被他话里的无耻气红了脸,嗓音里带着无法遮掩的厌恶道:“珊瑚虽然是婢女,但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卖身进府的,日后还要出府嫁人,你要是敢糟蹋她,我跟你拼命!” 何敬对她的威胁嗤之以鼻,丝毫不当回事,从小一起长大,她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又能将自己如何? 经过这些时日,他早就对韩秋娘厌倦了,虽然看着年轻,但身子到底不如年轻的少女了,这个小丫鬟虽然模样清秀了些,但享用起来相信也别有一番滋味。 “滚回你的屋里去,别打扰老子好事。” 何敬嫌恶地斥了她一声,随后便当着韩氏的面不知羞耻地俯下。身去。 浑身的血液直冲头顶,韩氏双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她几乎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便掏出藏在袖子里的那根簪子冲上前去,狠狠地扎进那背对着她的肩膀上。 何敬只觉得右肩一痛,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怒火中烧,起身反手一巴掌挥在韩氏脸上,见她被自己打倒在地上后还不解气,上前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臭婆娘,活腻味了是吧?还敢暗算老子!” 他力气用的极大,韩氏咬紧了嘴唇压抑着不让自己叫出声,很快口腔里便泛起一股子血腥味。 然而下一刻,男人的动作和斥骂声戛然而止,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你……” 何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像是喘不过来气似的,双手掐着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舌根处开始发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暴凸的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盯着对面脸上神情布满疯狂恨意的韩氏,像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印象中一直胆小怯懦的女人竟然敢对他下毒! 何敬嘴里发出“喀喀”声,他不甘心地伸出手去抓向对面韩氏的脚踝,然而还没来得及触碰上,他猛 地咳出一口血沫子,紧跟着半空中的那只手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59章 别庄失火寒冷的冬夜里滴水成…… 寒冷的冬夜里滴水成冰,月亮隐在黑云里,不漏一丝月光。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凛冽的寒风刮得光秃秃的树枝左右摇晃,沙沙作响。 旁边的窗户没关严实,有几缕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冻得人下意识打个冷颤。 珊瑚是被冻醒的,醒来后她下意识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散开了,裸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肤被冻得冰凉一片。 她连忙整理着胸前的衣襟,眼神随意一扫时,突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一双眼瞪得极大,往外凸出的眼球里布满了如蛛网般的红血丝,眼底的震惊与怨恨如有实质,昭示着眼睛的主人死不瞑目。 只这一眼,珊瑚被吓得浑身寒毛直竖,眼睛一闭正要惊叫出声时,一双冰凉的,感受不到丝毫温度的手捂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溢出口的尖叫声。 她整个人瞬间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般,冷得牙齿都开始打颤,嘴巴呜咽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 “别出声,是我。” 耳边的声音空洞得没有丝毫温度,听起来却十分地熟悉。 珊瑚闻言下意识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韩氏一半惨白,一般高肿起来的脸颊。 见她认出来了自己,韩氏这才哆嗦着松开了自己的手。 良久,珊瑚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姨娘,我们屋里怎么会有一个…死人?” 说到最后,因为惊慌害怕,尾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一双眼睛里蓄满了泪,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下来。 明明她入睡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屋里突然就多了一个死人? 像是被她话里的“死人”给刺了一下,韩氏死气沉沉的眼珠动了动,直勾勾地盯向珊瑚惨无人色的小脸。 她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的嗓音又干又涩,像是指甲刮擦在砾石上发出的声音,“我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外室有响动,所以就出来看了看。” “然后便看见…这个男人正在解你的衣服欲行不轨,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发现了,与他争执时,一不小心将簪子刺进了他的脖子,没想到……” 韩氏像是说不下去了,一双空洞的眼睛里有泪水流出,瘫坐在地上的身子此刻更是止不住地颤抖着,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珊瑚闻言立刻想起方才自己醒来时胸前散开的衣襟,心中顿时一阵惧怕。 她虽然是入了奴籍的下人,但却是韩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只等年纪一到,姨娘便可做主将她许配给府中的小厮搭伙过日子。 若不是今夜里姨娘发现的及时,她一觉醒来清白已失,还有何颜面见人?更遑论嫁人,只怕是一根绳子勒死了事。 思及至此,珊瑚心中的恐惧竟散去些许,只是眼神依然不敢向对面躺着死人的桌边看去。 “姨娘,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不值得脏了您的手的,您为奴婢杀了人,若是被人知道……” 珊瑚爬下软榻,握住韩氏冰凉的一双手,又是感激又是悔恨,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也止不住。 韩氏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嘴里一阵苦涩,“傻丫头,你还这么年轻,我若是见死不救,你的一辈子可就毁了,你好歹服侍了我一段日子,我如何忍心呢?” 珊瑚听罢后哭得更凶了。 她刚记事没多久就被狠心的父母卖出去了,此后辗转流落多个府邸才入了将军府,从此跟在了姨娘身边。 她跟了那么多位主子,韩姨娘是最和善温柔的,也是待她最好的一个主子。 从未对她们这些下人发过脾气不说,没想到今夜更是为了她的清白失手杀人。 如此大恩大德,她这辈子便是做牛做马也偿还不清了! “姨娘,奴婢这就去叫人,姨娘放心,等人来了奴婢就说人是我杀的,定不叫姨娘受连累!” 她一个下人目不识丁,更不懂当朝律法,不知道过失杀人该如何审判。 但不管是吃牢饭还是一命抵一命,也不能再叫姨娘替她受了。 珊瑚说完撑着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双腿就要出去叫人来。 韩氏闻言心头一颤,连忙一把拉住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 要是叫来了人,何敬脖子上那流出来的黑血肯定会引起别人怀疑的,届时所有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对上珊瑚疑惑的眼神,韩氏心头一片慌乱,有些磕巴道:“深更半夜我们房间闯进一个男人,不管怎样,若是传出去了必定惹人非议,于你我名声都有碍。 且…珍娘出阁在即,我不能因了此事让她被婆家看轻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珊瑚闻言不禁有些迟疑。 姨娘有多疼爱何小姐她是知道的,若是今晚的事情传出去,何小姐的婚事因此生了波折,只怕姨娘…… 可如果不去找人来,那屋里的这个男人怎么办? 一想到刚才睁眼就对上的那一双充满怨毒的往外凸出的眼睛,珊瑚不由得心中瑟缩。 “那这个人怎么办?” 韩氏身体僵硬了一瞬,她极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红肿的脸庞上狠意一闪而过。 示意珊瑚侧耳过来,她压低了嗓音交代了几句。 珊瑚听罢后有一瞬间的迟疑,然而在看见韩氏投过来的带着哀求意味的眼神时,想到这一切都是韩氏为了护着她才惹出来的,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 “姨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她语气坚定,说完后悄声出了房间。 …… 后半夜时外面的寒风刮得更凛冽了,气温低得滴水成冰,漆黑的天幕不见一丝光亮。 劲草堂内室却温暖如春,低垂的帘帐内两道身影亲密相拥,男人怀里抱着的女子呼吸浅浅,睡得正沉。 傅寒关是被右肩上传来的一阵异样的触感弄醒的。 借着帘帐外面透进来的几缕微弱的烛光,这才看清怀里的小妻子此刻抱着他的右臂啃得正香。 想必是梦到了什么,把他当成美味佳肴了。 傅寒关伸出手去轻捏住她近日养得有些圆润了的下巴,将自己的肩膀解救出来。 到嘴的食物没有了,睡梦中的宋云昭有些不满地嘟起樱唇,秀眉微蹙,浓密的羽睫轻颤着睁开了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脸,宋云昭睁着惺忪的大眼睛盯着看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在做梦。 “都怪你弄醒我,我的荷叶鸡没有了” 因着刚睡醒,她的嗓音软绵绵的,带着丝丝沙哑和浓浓的委屈。 许是肚子饿了,宋云昭梦见了流萤正在小厨房给她做荷叶鸡,那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勾得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荷叶鸡出锅,她迫不及待地撕下了一个鸡腿,还没吃几口就被脸上的异样感觉给弄醒了。 傅寒关轻捏着她的下巴,略带薄茧的拇指摩擦着她娇嫩柔软的樱唇,闻言被她这倒打一耙的指责给气笑了。 “也不知是哪个小馋猫抱着我的臂膀啃,扰我清梦!” 他一边说一边将帘帐掀起一角,外面透进来几缕暖橙色的烛光,照亮了整个帐内的情形。 宋云昭微眯着双眸,待适应了光线后,这才看清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结实的手臂,肩膀处有一片清晰的水痕,濡湿了男人月白色的寝衣。 她顿时脸一红,有些心虚地拿手擦了擦,“定是肚子里的宝宝饿了想吃荷叶鸡,可不是我想吃。” 然而她这话委实没有多少可信度,刚说完,小腹便开始叫唤了,在这寂静的卧房里清晰可闻。 对上男人揶揄的目光,宋云昭脸上的红晕一直染到耳后根,她干脆将发热的小脸埋进温暖的被窝,开始耍无赖:“我不管,我就是要吃荷叶鸡,现在就想吃。” 现在外面狂风大作,滴水成冰,又是大半夜的,街道上估计都不见一个人影,如何能买到荷叶鸡? 宋云昭知道 她这是在无理取闹,强人所难了,可也不知为什么,她一想到荷叶鸡那诱人的香味,滑嫩的鸡肉,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要是不能吃上一口,抓心挠肝的难受! 面前的被窝鼓起一个小包,只留下一头如墨秀发,傅寒关轻抚了抚,满脸无奈。 自打小妻子有了身孕后,小腹还未曾有什么变化,倒是这性子越发爱娇起来,时不时地对他撒娇卖乖,让他心里欢喜的紧,又无任何招架之力,只得听之任之。 “既然夫人想吃,为夫这便去敲人家的门,将人从被窝里捞出来为你做荷叶鸡吃。” 他语气认真地说完后立刻掀被下床。 宋云昭本以为他是开玩笑的,等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时,她连忙掀开脸上的被子朝旁看去,只见男人已经穿戴整齐立在床边了。 她呆了一瞬后连忙道:“这大半夜的谁卖给你,更何况外面宵禁呢。” 堂堂大将军为了给妻子买荷叶鸡而犯了宵禁,传出去颜面何存?她才不要外人笑话他呢。 宋云昭起身攥住他的衣袖道:“我现在又不想吃了,等天亮了再吩咐下人去买,好不好?” 因着跪坐在床榻上,厚重的被子往下滑落堆积在腰间,露出她单薄的双肩和瓷白修长的脖颈。 尽管屋里烧着地龙,傅寒关还是怕她受凉,俯身拿起被子将她团团裹住,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那一双清亮澄澈的桃花眼巴巴地望着他,里面布满了央求,傅寒关哪里还迈得动腿。 “真的不吃了?” “嗯嗯。”宋云昭连忙点头,双眸一弯露出娇美的笑靥,漾出脸颊上那个浅浅的小梨涡,她讨好般地去亲男人的下巴,心中充满了感动。 傅寒关用食指戳了戳那个柔软的小梨涡,随后将人按在怀里恶狠狠地亲了一顿。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略有些焦急的声音,“将军,夫人,可是醒了?奴婢有要事禀报。” 听出是流萤,宋云昭发出“呜呜”的抗议声,示意男人赶紧放开她。 自打有孕后,流萤青黛怕扰了她休息,从不在她安寝时禀报事情,现在这大半夜的过来,想来是很紧急。 傅寒关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后放开了怀里的人儿,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乌发,这才出声让人进来。 流萤入内室后行了一礼,紧接着连忙道:“方才门房递来消息,说是何小姐住的别庄起了大火,管家已经命人扑救了,只是火势太大,恐难以扑灭,特来请将军裁决。” 时值冬季,正是天干物燥,再加上今晚起了大风,借着风势,火愈燃愈烈,恐一时难以扑灭。 傅寒关闻言脸色一沉,连忙召来齐杭,吩咐他去请潜火军前往别庄灭火,然后接过流萤捧来的大氅,正欲出门时,对上一张充满担忧的小脸。 他缓了缓神色,随后行至床边俯身亲了亲宋云昭抖动的眼睫安抚道:“别担心,我先去看看情况。” “韩姨娘也在庄子里呢,先把人救出来最是要紧,你千万要注意安全。”宋云昭只觉得心脏砰砰跳,不放心地叮嘱道。 傅寒关沉声应下,吩咐流萤守夜后,大步离开了卧房。 宋云昭再没了睡意,双手揪着胸前的被子惴惴不安,“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呢?” 何珍娘出嫁在即,韩姨娘几乎日日往别庄去,若是不慎……再则,她虽厌恶何珍娘,却也不至于希望她葬身火海。 “夫人别担心,有了潜火军相信很快就能灭火的。”流萤在一侧安慰道。 现在除了将希望寄托于潜火军,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60章 这赔礼,夫人满意吗?因为心…… 因为心中记挂着,宋云昭后半夜几乎都没怎么睡,用早膳时也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小半碗碧梗粥和两个水晶虾饺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季嬷嬷见她柳眉微蹙,脸色也不是太好,便挥手示意丫鬟们将早膳撤了下去。 “夫人今日怎的了?可是哪里不太舒服?”季嬷嬷面露担忧。 夫人自打有孕后,胃口一直好的出奇,她原先还担心长此以往下去,营养过剩导致胎儿过大不好生产,却没想到今日早膳用的还没有以往一半多。 宋云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许是昨夜受凉了,今早起来胃有点不舒服,有点犯恶心。” 季嬷嬷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先前老奴心里还直犯嘀咕,想着夫人这腹中的宝宝是个孝顺的,不曾闹腾母亲,因此夫人怀孕三个月半了还不曾孕吐,倒没想到还是没躲过这一遭。” 她说完后想到宋云昭这毕竟是第一胎,没有经验,便又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这孕吐呀大多数孕妇都得经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待会你若是有想吃的尽管跟老奴说,咱们少食多餐,可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饿着。” 宋云昭摸了摸肚子,乖乖点头应了。之前在府中大嫂顾潆怀小元宵时孕吐她是见识过的。 那段时间大嫂连喝口水都吐,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急得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大哥都慌了。 母亲也没有了办法,只好命大哥院里的小厨房在给大嫂做吃食时多加点醋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没想到这一试大嫂便顿顿都离不得醋了,恨不能把醋当水喝,堂嫂谢姝还曾笑言日后说不定得生个小醋坛子下来。 想到醋,宋云昭竟不觉开始唇齿生津,胃里那股犯恶心的感觉也没有了,“嬷嬷,我想吃杏子。” 季嬷嬷听了顿时喜笑颜开,“好,想吃杏子好,酸儿辣女,夫人这胎定是个小少爷。” 只是这个时节哪里有杏子吃,季嬷嬷忙不迭吩咐流萤去取杏脯来。 流萤自是欢喜,应了一声后连忙端了刻有葡萄花纹的八宝盒来,盒子沉甸甸的共有三层,里面分了数个小格子,分别装了各色糕点和果干。 宋云昭迫不及待拿了一个杏干放入口中。 以往她是最吃不得酸的了,光是想想便觉得牙酸,现在吃了不仅不觉得酸,反而津津有味,停不下来。 倒是季嬷嬷方才说的“酸儿辣女”她并未放在心上,大嫂之前那么嗜酸,也没有生儿子,可见这个说法并不十分准确。 况且对她和夫君来说,不拘男女,他们都会爱若至宝。 连续吃了四五个,一旁的青黛见了都觉得牙酸,连忙将八宝盒给端远了,“夫人可不能再吃了,再吃牙就受不住了。” 季嬷嬷道:“青黛说的是,夫人若是想吃,老奴去做一碗酸汤面给夫人尝尝。” 宋云昭眼巴巴地看着青黛将八宝盒端了出去只好作罢,恋恋不舍地点头应了一声。 季嬷嬷见状笑眯眯地出了内室,刚跨出了正房的门槛,抬头便看见傅寒关面无表情地入了院门。 犹记得刚入平西将军府那日她还很不能适应,这大将军整日都是寒着一张脸,不见一个笑颜,浑身气势凛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哪里会是疼人的主。 府里的丫鬟小厮见了都跟那耗子见了猫似的,恨不得躲远远的,也不知她家那又娇又软的小姐是怎么与其相处的,指不定背后没少受冷脸呢! 哪曾想到不过一日她便改了看法,任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冷面阎罗到了她家小姐面前笑得那么温柔又宠溺,事事体贴入微。 小两口日日如蜜里调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府里也没有侍妾通房来碍小姐的眼,望眼整个京城的豪门世家,有几个男人能如此。 这些思绪不过一念之间,季嬷嬷笑得更加灿烂,迎上前去福了福身子,“将军回来了。” 季嬷嬷是岳母专门派来照顾怀孕的小妻子的,傅寒关见了神色略缓,不似方才冷漠,“嬷嬷,夫人可起了?” “起了,只是胃口不大好,早膳用的不多,老奴再去做一份,将军应当也没有用早膳吧?老奴吩咐人传膳。” 傅寒关听闻小妻子胃口不好,眉头一皱,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后便大步往正房去了。 季嬷嬷见他略微有些匆忙的步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小厨房走去。 傅寒关走得急,刚撩开内室的珠帘,迎面扑来一道身影,两人差点撞上。 想来是小妻子在屋里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了,迫不及待地出来迎他。 他连忙伸出右臂握住她圆润的肩头,低斥出声:“怀了孕还这么冒失。” “你受伤了吗?火扑灭了没?” 两 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宋云昭说完后见面前的男人冷着脸,还训斥自己,虽然不算大声,可也是成了婚后头一次。 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和孩子,心里倒不生气,但仍然娇气地冲他哼了一声,“那我不是担心你。” 说完后斜睨了男人一眼,转身回到软椅边背对着他坐下。 流萤见状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傅寒关踱步至宋云昭面前弯下腰去看她,见面前的小姑娘柳眉倒竖,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他,红润的双颊气鼓鼓的,嘟着樱唇好不可爱,他不禁笑出声。 宋云昭见他不但不哄自己,反而笑出声来,那一张脸俊美无俦,如今一笑好似冰雪初融,春风拂面,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又气呼呼地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难得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傅寒关耐心地又绕到她面前蹲下,然后没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她没有露出来的梨涡。 “我没受伤,大火也扑灭了,方才只是担心你和腹中的孩子,所以才忍不住声音大了些。 为夫这就向夫人赔礼道歉,还望夫人宽宏大量原谅一回?” 两人离得近,他又故意放柔了嗓音道歉,如同蛊惑一般,深邃的黑眸里溢满了柔情宠溺,宋云昭很没骨气的红了脸。 “既、既然是赔礼道歉,你都没有礼,可见这歉道的也不够诚心。”她结结巴巴地,眼神飘忽不定,再不敢与他对视。 眼前的小妻子白嫩的双颊透出嫣红色,那粉嫩的颜色一直蔓延至修长的脖颈,水润润的桃花眼含羞带怯不敢直视他,整个人娇嫩得如同三月枝头上的桃花,看得傅寒关眸光慢慢暗沉下去,喉结微滚。 他展臂轻轻地揽过她柔软的腰肢,微微仰头吻上那诱人的红唇。 宋云昭霎时瞪大了双眸,随后在男人暗沉炽热的眸光中缓缓闭上了双眼,情不自禁地伸出柔软的胳膊无力地搭在他坚硬紧绷的肩上。 两人皆吻得动情,傅寒关缓缓摩挲着手中温软的腰肢,所有的自制力溃不成军,直到触碰到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才找回一缕神智。 隐忍克制地轻啄了几下她泛着红晕的脸颊,他这才松开怀里娇喘连连的小妻子,轻抵着她额头哑着嗓音开口:“这个赔礼,夫人满意吗?” 他说完后定定地望着宋云昭,那灼热的眼神,仿佛她只要说不满意,就要立刻再来一遍的意思。 宋云昭见了哪里还敢说不满意,双手捂着微微有些红肿的菱唇,身子不住地往后仰,口中直呼满意。 见她躲避不及的样子,傅寒关好气又好笑,“坐好,别摔了。” 随后变戏法似的,从大氅里面掏出一个捆扎整齐的油纸包放在宋云昭双腿上。 油纸包还泛着温热,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香味,很快便充盈在整个内室间,傅寒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宋云昭捂着鼻子花容失色,仿佛腿上被放了脏东西一样避之不及,他唇边噙着的笑意顿时凝住。 尽管捂住了口鼻,宋云昭还是闻到了那冲鼻的油腻味,霎时间胃里翻滚,恶心的感觉较早膳时来得更加凶猛。 她一个没忍住,转身吐在了旁边,将前不久吃下的食物吐得一干二净。 傅寒关霎时变了脸色,一边轻抚她后背,一边高声唤青黛进来。 青黛流萤二人进来见到内室的情景俱是愣了一瞬。 还是流萤鼻子尖,闻到了肉香味,然后快速上前将宋云昭腿上的油纸包拿走,打开窗户扔了出去。 随后唤来小丫鬟将宋云昭吐出的秽物清扫出去。 傅寒关见状脸色难看,只是却未曾说什么,只让青黛过来把脉。 青黛倒了一杯温水喂了宋云昭喝下,见她缓过来后才开口道:“夫人这是孕吐,最是闻不得油腥味,过一段时间便好了。” 她说完便开了内室的窗户通风,让屋里的味道散出去,然后又燃了一点薄荷香,彻底散干净了屋里的味道。 傅寒关脸色缓和了些许,只是仍旧担心地问道:“还难受吗?” 宋云昭无力地摇了摇头,她方才吐得狠,眼泪都出来了,眼尾还泛着嫣红,像是抹上了胭脂,看起来娇弱又惹人怜。 她泪眼汪汪地吩咐流萤:“快去把刚才的油纸包捡回来,那是将军买的荷叶鸡。” 她刚才虽然闻了就吐,却也闻出来是荷叶鸡的味道。 他后半夜在别庄灭火,又冒着寒风给她买来了心心念念的荷叶鸡,她怎么能将他的满腔情意给扔出窗外? 傅寒关皱眉:“你都闻不得,还捡回来做什么?”省得又惹她一顿吐。 流萤闻言顿时吓白了脸,她刚才若是知道那油纸包是将军一早专门为夫人买来的,就是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拿去扔了! 她悄悄抬眼瞥了一眼对面的将军,见他面上并未有要怪罪的意思,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内室,只是捡了回来后不敢再往内室拿。 “那可是夫君专门为我买来的,可惜我却浪费了夫君的心意。” 一想到他半夜不曾合眼,还记挂着她昨晚的胡话,为她买来荷叶鸡不说,还一路放在怀里捂着,只为回府就能让她吃到热的,宋云昭心里顿时一阵难受,忍不住红了眼眶。 傅寒关先前便听季嬷嬷提过一嘴,说是怀了孕的妇人情绪容易起伏大,今日便在小妻子身上见识到了。 原也不过芝麻大的事,哪就值当她掉眼泪。 不过自己的心意能得小妻子如此珍重,傅寒关只觉得自己好似那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只是见了她滚落在腮边的泪珠又开始心疼,一边伸手去擦,一边连忙哄道:“不过是顺嘴吩咐齐杭去买的,我也没费力,快别哭了。” 他说完又提起别庄失火一事,转移她的注意力,“我昨夜到别庄时,姨娘与何珍娘都被下人救出来了,只是火势太大,潜火军也是费了好些时间才彻底灭掉。 别庄西北边大半房屋都被烧掉了,幸好没有住人,救火的下人们只有个别受了点烧伤,已经找大夫医治了。” 只是还有几个疑点他并未说出来令小妻子担心。 一个是起火的原因,火是从韩姨娘住的院子里烧起来的,可她和屋里的丫鬟珊瑚应当是被吓坏了,话都说得不太清楚,要想得到有用的信息也得等她们情绪稳定下来。 还有一个则是死了一个下人,他怕说出来吓到小妻子,所以刚才便隐瞒未提。 大火被潜火军扑灭后,管家在清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一个护卫,是前不久刚招聘进来的。 众人合力翻遍了整个废墟,才在韩姨娘寝屋的废墟下面翻出了一具被烧得焦黑,辨认不出的尸体,初步估计是为了冲进屋里救人而被烧死的。 他回府之前已经命人将其安葬了,并派人为其家人送去了抚恤金。 “那别庄想必也没法住人了,先前韩姨娘便来为何珍娘说情,想让她从将军府出嫁,她的婚期就定在二月底,也没多少天了,不如就让她搬回来?”宋云昭试探地问道。 若不是同为母亲,她能理解韩氏的一片爱女之心,否则,她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何珍娘回来的。 听到小妻子提到何珍娘,傅寒关忍不住皱起眉头,脑海里浮现出昨晚在别庄见到她时的样子,整个人阴郁了不少,倒没了先前的嚣张跋扈。 “回来可以,只是要命人看住她,不到出嫁那日,不准她出院门一步。”傅寒关语气冷漠道,一缕厌恶自眼底很快闪过。 只要能让何珍娘 从将军府中出嫁,将她在自己院子里关几天想来韩姨娘也是愿意的。 至于何珍娘愿不愿意那就不重要了,宋云昭闻言便没再说什么。 恰在这时,季嬷嬷做好了酸汤面端了过来,宋云昭勉强吃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倒是傅寒关跟着吃了不少。 60-70 第61章 婚事生变韩姨娘得知女儿能够回府…… 韩姨娘得知女儿能够回府待嫁之后自是万分欢喜,心中十分感激宋云昭。 只是她却拿不出什么贵重物品可作为报答的,只好连夜做了一双小婴儿穿的虎头鞋等回府那日亲自送到了劲草堂。 宋云昭见那双小鞋玲珑精致,鞋底又很软,上面绣的老虎活灵活现,憨态可掬,心中十分喜爱,也没再推辞笑着收下了。 韩姨娘见她不嫌弃礼轻,自是十分欢欣。 反观何珍娘,自回府后倒是安分不少,对自己被禁足一事也未置一词,像是转了性子一般。 宋云昭着意下人盯了几天,见她安分便抛在脑后不再管了。 倒是她自己,自那日闻了荷叶鸡的气味吐了一场后便一发不可收拾,鼻子再也闻不得丁点异味。 就连傅寒关日日从军营操练回来都得先去书房沐浴更衣一番再进内室,不然若是被小妻子嗅到身上的汗味,又得吐的难受。 原本好不容易养得圆润的小脸不过短短十来日就瘦了下去,下巴尖尖的,显得那双桃花眼愈发的大而圆。 傅寒关看在眼里心疼得不得了,命小厨房每顿变着花样做出各色美食,只盼着她能多少吃一点。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专门搜罗城内各色干净卫生又好吃的民间吃食送回府中,有时得空了就亲自去买。 宋云昭每日的吃食几乎不带重样的,每样倒是还能吃一点,劲草堂的下人们见状,俱是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这几日将他们吓怕了,夫人吃不下去饭,将军见了心疼,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他们这些下人见了就发怵,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被抓住一顿打。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今晚的圆月格外明亮,遥遥的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散发出清冷的光辉。 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摇曳,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 齐杭脚步匆匆,行至书房门外轻声敲了敲,在得到里面人的回复后推门而入。 “将军,边关的暗卫递消息回来了。” 他说完后将手中密封完整的信封双手呈至傅寒关面前。 傅寒关闻言接过,取出信纸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看到末尾时,一道冷凝的暗光自眼底迅速划过。 “何敬在京城的足迹都调查出来了?” 齐杭点头应是,然后将他这几天调查出来的内容一字不落的交代清楚,说完后不禁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还好这何敬已经被烧死了,否则凭他做出的这些丧尽天良的事,落到将军手里只怕想死都难。 还有韩姨娘,平时看着老实本分,竟也能做出毒杀亲夫,纵火烧别庄的事来,果真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傅寒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信纸撕成两半,后半截重新装入信封后用火漆封住,然后唤出暗卫让其交给燕王。 齐杭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这信上的内容是何敬在边关的事迹,跟燕王都不沾边,为何还要送过去让燕王过目? 家丑不可以外扬呀!将军你难道不知道嘛! 难不成这何敬做的腌臜事和燕王也有关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齐杭回过神时,只见傅寒关手中的另外半截信纸已经化为灰烬。 他撩起眼皮,淡漠的视线投向对面,“还有事?” 齐杭陡然一个激灵,“无事,属下告退。” 他说完后连忙转身,行至门边时,背后传来男人冰冷且带着杀意的声音:“你去将何敬的坟刨了,把他的尸体扔进山中喂狼。” 齐杭闻言瞬间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让他杀个人他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可刨人坟地这种缺德事,他实在是做不来呀! 但是他没那个胆子拒绝,只能怏怏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肩膀出了书房。 室内霎时静了下来,傅寒关盯着桌面上的灰烬,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上次因着救火而被烧死的那个下人,管家按照他应聘入府时登记的信息前去抚恤其家人,然而到了之后发现根本查无此人。 接着别庄的下人在收拾其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一份路引,上面的人名为何敬,来自边关虞城。 管家见了之后立刻起了疑心,此人伪造身份潜入别庄,说不定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他是否因救火而死就令人怀疑了,遂连忙将这份路引送至将军府。 傅寒关见了只觉这路引上的姓名略有些眼熟,但脑海中却没有任何印象,于是传信至边关暗卫,让他将何敬调查了个底朝天。 但是方才暗卫传回来的消息除了何敬的,还附加了另外一条消息。 北边的戎人最近屡屡出兵骚扰,不是打劫过路商旅,就是故意寻衅滋事,已经死了好几个大晋子民。 每次边关驻军派兵镇压时,北戎人又很快离去,如此几番像是在故意挑衅。 如今驻守边关的主帅是信安侯柳季锋,此人狂傲自负,眼高于顶,最是受不得这种明晃晃的挑衅,恐怕忍不了多久就会出兵。 只是去年春他领兵在边关以北神雪山下重创北戎大军后,北戎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这番举动实属反常,令人难以捉摸。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要到了二月底何珍娘出嫁的日子。 她虽然不算将军嫡出的小姐,但既然从将军府出嫁,少不得要用心操持一番,免得传出去坠了将军府的颜面。 这几日府中张灯结彩,挂满红绸,府中来往的下人们脸上皆挂着洋洋笑意,一时间倒像是过年一般热闹。 直到何珍娘出嫁的前一天。 这天早上起来天空就阴沉沉的,气温也很低,像是又要下雪的样子。 宋云昭近日孕吐好了不少,胃口也逐渐恢复过来,用过早膳后,她让人将账本都搬到了外间的大炕上,她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慢慢对着账本。 流萤在旁边燃了小火炉,很快上面架着的铁丝网就被烧热了,青黛和轻罗见状,连忙将板栗、蜜橘、红薯放在上面烤。 三个丫头围在旁边一边烤手取暖,一边馋巴巴地望着炉子上面的食物。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弥漫起清新淡雅的橘香,还有软糯香甜的烤板栗和烤红薯的味道。 宋云昭嗅了嗅小鼻子,转头便看见她们三个一脸馋相的样子,不禁佯怒道:“好你们三个懒丫头,夫人辛苦看账本,你们倒会享受。” 三人闻言,看着宋云昭手里的账本俱是有些羞愧,还是流萤最先反应过来,拿起烤好的橘子送过去。 “夫人,奴婢可没有偷懒,我就等着这橘子烤好孝敬您呢!”她一脸讨好的笑,白嫩的手指三两下剥开橘皮,露出里面一瓣瓣紧紧抱在一起的蜜橘。 宋云昭拿了一瓣放在口中,贝齿轻轻一咬,温热甘甜的汁水顷刻盈满口腔,她瞥了一眼对面小丫头期待的神情,故作矜持地点点头,“还不错。” 另外两个见状纷纷效仿,一个拿了红薯,一个拿了栗子,剥好后连忙送到宋云昭面前。 宋云昭来者不拒,每样都尝个遍,然后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大方地表示自己不计较她们方才的偷懒了,并且剩下的食物都是她们的。 三个丫头喜不自胜,简直比得了赏钱还要开心,连忙谢过后迫不及待去享用了。 恰在这时,院里的小丫鬟进来禀报:“夫人,赵校尉和赵老夫人到访。” 宋云昭一脸茫然,“哪个赵家?” 各府往来一般都会提前下个帖子知会主家,怕的就是拜访的时机不合适,或者主家不在。 不下贴子就直接登门拜 访的也不是没有,要么就是没有规矩的人家,或者与主家关系极好。 可是这个赵家,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缘何直接登门拜访? 小丫鬟见夫人一脸迷惑,连忙补充道:“是明天何小姐就要嫁过去的那个赵家。” 宋云昭恍然大悟,她之前听夫君提过一次,这个赵长垣现如今是八品校尉,但此人踏实稳重,心性坚定,日后还有上升的余地,言辞间颇为看好。 何珍娘能嫁与他,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只是明日他们二人就要大婚,怎么现在和母亲上将军府来? 两家既是结为亲家,这个赵长垣又在夫君手下效力,既然登门拜访,她少不得要去见一见的。 “先将人请去正厅招待,我收拾一下就过去,再找人去知会韩姨娘一声。” 按大晋的习俗,男女成婚前几日是不能见面的,免得不吉利,但是赵家却在今天登门,这门亲事恐怕要生波折。 小丫鬟应是,转身出了屋子。 轻罗见状连忙出去吩咐院里的婆子抬暖轿来。 若是平日自是不用坐轿子的,只是今日天气格外冷,客人又等的急,倒不如坐轿子来得又快又安全。 因着室内烧有地龙比较暖和,宋云昭穿的不厚,等会出门就不行了,流萤取来一件暖杏色百花缠枝长袄帮她换上,随后又在外面披上雪白色的狐狸毛斗篷。 青黛拿着手捂候在一旁,等她发髻整理好后连忙递了过去,随后两人跟在宋云昭身后出了屋子。 暖轿早已在院子里候着了,宋云昭抬头看了看天,依旧阴沉,寒风刮在脸上似刀割一般疼,天上洋洋洒洒扯絮似的,开始飘雪了。 抬轿子的婆子力气大,行的又快又稳,宋云昭坐在里面几乎没什么感觉,很快便到了正厅。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宋云昭行至主位坐下,面露歉意道。 赵老夫人是个比寻常女子个子要高的妇人,年龄大不了韩姨娘几岁,但是看上去却比她苍老太多。 梳成圆髻的头发里夹杂着缕缕银丝,皮肤略黑,脸上有明显的皱纹,只是那一双眼睛看起来亮而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妇人。 旁边的赵长垣肖似其母,生得高大挺拔,眉目英朗,坐在位置上腰杆挺直,眼睛也不乱看,十分地守礼。 “夫人客气了,将军府面积广阔,院落众多,走过来自是要花时间,哪像我们小门小户,走几步就出了门。” 赵老夫人声音洪亮,态度真诚不似作伪,宋云昭见了不免心生好感与她多聊了两句。 这时韩姨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62章 查出身孕她得到宋云昭送来的消息…… 她得到宋云昭送来的消息后,与丫鬟珊瑚撑着伞就往正厅来了。 成亲前一天亲家上门,怕不是出了什么事,韩氏担心这门婚事出了岔子,一路上走得又快又急,差点跌了一跤,幸好被身旁的珊瑚手疾眼快地给扶住了。 她一路赶到正厅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发髻都有些凌乱了,见厅内的气氛融洽,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由珊瑚给她整理好凌乱的发髻后,韩氏走到赵老夫人对面的宽椅边坐下。 很快有丫鬟前来奉茶。 “秀英,长垣,你们怎的这个时候来将军府?” 秀英是赵老夫人的闺名,以前在边关虞城,两家是多年的邻居,韩氏与赵老夫人的关系也很是要好,都是以名相称的。 赵老夫人闻言一时踌躇不定,想到他们母子二人今天来将军府的目的,不知该怎么张口。 成亲前一天男方登门退亲,传出去了人家还以为是他们做人不厚道,可实际上他们也是有口难言。 都怪这傻儿子,人家姑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也不替自己的老娘考虑考虑。 见母亲不好张口,赵长垣便直接道:“傅夫人,婶娘,我是来退亲的,是我耽误了珍娘,要打要罚任凭婶娘处置。” 他说完后下意识握了握拳头,心中一片苦涩。 宋云昭闻言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方才听到赵家人上门,她便觉得明天这亲定是结不成了。 只是不晓得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毕竟听说这赵长垣和何珍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心中一直爱慕何珍娘,就连亲事都是亲自求娶的,怎么会在这节骨眼突然退亲呢。 韩氏却只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她一脸的不可置信,右手撑着宽椅边的扶手颤巍巍站起身,连出口询问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长垣…你说什么,婶娘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赵长垣嘴唇嗫嚅了一下,看着对面脸色难看的韩氏,刚才的话终是不忍再说一遍。 倒是赵老夫人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想着既然来了就得把话说清,便道:“我们是来退亲的,秋娘,这事是我们赵家做的不对,但是……” “你闭嘴!”韩氏突然一声暴喝,厅里的人皆被吓了一跳,尤其是赵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你来说!”韩氏赤红着眼,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赵长垣,“赵长垣,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赵长垣咽下喉中的苦涩,“婶娘,我是来退亲的,是我对不起珍娘,要打……” “啪”的一声,巴掌声清脆响亮,整个正厅瞬间静了下来。 宋云昭不禁瞪大了眼睛,内心充满了不可置信,韩姨娘平时看着温柔老实,没想到竟然也会打人。 恐怕也是气急了,若是她的女儿无缘无故在婚礼前一天遭遇夫家上门退亲,她说不定也得打人。 宋云昭下意识抚了抚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心里丝毫没法对此时的韩氏感同身受。 讨厌的何珍娘被退了亲,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赵长垣这么一个老实沉稳的好少年,还是不要祸害人家的好。 韩氏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赵长垣微黑的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赵老夫人看了心疼不已,“你怎么能打人呢!” 宋云昭连忙命人跑去厨房拿热鸡蛋来敷。 “不用了。”赵长垣叫住了小丫鬟,看了一眼宋云昭道:“多谢夫人好意,我皮糙肉厚的,不碍事,过一会就好了。” 赵老夫人却不愿意了:“这亲事又不是我们想退的,是你家闺女自己心里有了人,你又不愿意退亲,她就写信给我儿子让我们退。 可恨我这傻儿子是个痴情种,你家闺女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结果还挨了一顿打,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欺负的吧!” 赵老夫人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声音震天响,吵得宋云昭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脑袋发懵。 “娘,你别说了!”赵长垣沉着脸打断。 赵老夫人一见儿子黑了脸气势立刻弱了下去,嗓音也小了不少,“我又没说错,她何珍娘做的出来,我凭什么不能说。” 韩姨娘闻言刚才还因为愤怒涨红的脸立刻苍白起来,“信呢,把信给我看看。” 既然已经瞒不下去了,赵长垣便将收在胸口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想到那封信上的内容,他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本来他还在满心欢喜,只等着明天一到,他就可以来将军府将自己从小就喜欢的姑娘娶回家,却没想到…… 这封信打破了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所有向往。 珍娘她何其残忍,若是心有所属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任他欢欣鼓舞这么久再给他当头一棒,直接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何其残忍啊! 韩姨娘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被攥皱巴了的信纸,只是上面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只好交给了宋云昭让她帮忙看看。 宋云昭拿过信纸大致浏览了一遍,何珍娘大概也是识字不多,上面的字写得也不工整,还有几个错别字,但传达出来的意思却跟赵老夫人方才说的一模一样,她便简单地复述一遍给韩姨娘听。 韩氏听罢后只觉得之前强撑着得那口气尽数泄了出去,双腿发软得都快站不住 了。 “姨娘。” 珊瑚心疼得扶着韩氏在宽椅边坐下,端了旁边的青花缠枝杯盏递到她手边,“姨娘,喝口茶缓缓。” 韩姨娘颤抖着手捧着瓷杯饮了大半杯温茶,才感觉冰凉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只是心中却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 怪不得回府的这阵子她这么安分,她还以为是婚期到了,她死心了,没想到…… 罢了罢了,既然她始终执迷不悟,她也不想再管了,日后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既然如此,那就退亲吧,长垣,是婶娘对不住你。”韩姨娘有气无力道。 赵老夫人见她一副打受打击,失望至极的模样,知道她心里难受,到底是多年的邻居,此刻也不忍心再说难听的话了,“你这话说的,什么对不住,我看是这两个孩子有缘无分。” 退亲了也好,要是娶回来一个心不在她儿子身上的儿媳妇,她才闹心呢! 既是退亲,之前两家交换的庚帖各自被退回,赵家送过来的聘礼也等找个日子再退回去。 “那夫人,我们就不叨扰了。”赵老夫人对上首的宋云昭道。 何珍娘再怎么说也算是将军府的人,来之前她本在想退了和将军府的亲事,这素未谋面的将军夫人恐怕会生气,倒没曾想这位年纪轻轻的夫人如此和善。 宋云昭起身略送至正厅门口,随后目送他们母子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耳边突然传来珊瑚的尖叫声。 “姨娘!” 宋云昭转过身,只见刚才还好好的韩姨娘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右手捂着小腹疼得说不出话来,左手紧紧抓住旁边的扶手,仿佛要捏碎一般。 不过瞬间的功夫,宋云昭惊恐的看见,韩氏穿着的宝蓝底色菊花福寿图案的裙子下面渗出了鲜血。 “快,快去叫大夫!”宋云昭抖着嗓子吩咐。 …… 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屋顶的琉璃瓦和地面很快就积攒了薄薄的一层,一阵寒风吹来,雪花漫天飞舞,模糊了人的视线。 韩姨娘的卧房里,宋云昭不安地抚着肚子来回踱步,担忧的目光时不时地朝床榻投去。 韩氏躺在床上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豆大的汗珠打湿了双鬓,她死命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被子里面,她清晰地察觉到一股股热流自体内涌出,身下的被单早已濡湿泥泞一片。 青黛正坐在床边把脉,清秀的细眉紧蹙,她把了一次似是不敢相信,连忙又换了另一只胳膊。 片刻过后,她抬眼对上韩姨娘投来的视线,“姨娘,你……” 韩氏见她一脸震惊,却欲言又止,脑海里电光火石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颗心陡然跌落深渊。 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是…… “青黛,姨娘怎么样了?” 宋云昭见她话只说一半,连忙上前几步询问。 青黛自床榻边起身回复道:“夫人,姨娘她……有了身孕了。” 宋云昭闻言宛如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呆住了,有一瞬间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可屋里除了韩氏隐偶尔忍不住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外,静得落针可闻,她怎么也不会听错。 韩氏是公爹的妾室,早已守寡多年,如今怎么可能会怀孕?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宋云昭脑海里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她突然回想起不久之前她陪嫁铺子里的管家来报,说是韩氏身边的丫鬟时不时地去典当首饰一事。 这件事虽然和韩氏怀孕不大相关,但就是那时候她觉得韩氏的行为不太正常的,莫不是这两件事背后有什么串联? 宋云昭回过神来后连忙询问:“那她刚才为何会流血,可有什么办法先治好她?” 不管如何,人也得先治好。 青黛道:“姨娘应是被人下了落胎药,她怀的月份浅,再加上这段时间劳累身体虚弱,孩子……”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宋云昭听到“落胎药”三个字时,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一颗心狠狠地揪起,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幸亏旁边的流萤及时扶住了。 “快去看住我们方才待客用的杯盏,不准任何人动,找人将今日茶水间的丫鬟扣起来。” 幸好,幸好她自怀孕后就不再饮茶,所以刚才在招待赵家母子二人时,杯子里的茶水她一口都没喝。 否则的话…… 宋云昭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一丝狠厉自眸中一闪而过。 她倒要看看,是谁敢害她的孩子! 下药的人应当就是冲着她来的,只是没想到她没有喝茶,反而误害了同样怀了孕的韩姨娘。 她丝毫不会怀疑是韩姨娘自己用的落胎药,毕竟她一个守寡的妾室有孕哪敢让别人知道,就算是用落胎药也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不是选在今天。 如此,这药便是冲着她来的! 流萤领命去了之后,很快轻罗便领着一个老大夫进了内室。 宋云昭认出他是回春堂里的李大夫,曾经还是宫里的太医,年纪大了才告老还乡的,医术很是高明。 李大夫把过脉之后得出的结论和青黛是一致的。 韩氏本身年纪快四十了,不是太适合再受孕,再加上她这段时间为了女儿心力交瘁,劳神过度,身体也很虚弱,腹中的胎儿月份还很浅,不足一个月,便是华佗再世也保不住了。 韩氏闻言阖上了双眼,不敢再看周围人的目光,心中半是羞愧半是解脱。 流掉了也好,本来这个孩子也不该来到这世上。 只是,之前的那些事恐怕再也瞒不住了。 第63章 珍娘推我!哥哥救救阿梨! 屋子外面的枯树枝上很快覆上薄薄的一层白雪,远远望去,倒像是开了一树梨花。 有小丫鬟拎着食盒脚步匆匆地进了院子,在白雪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宋云昭早已吩咐人烧起了银丝碳,驱散了内室的寒冷。 小丫鬟将食盒放在圆桌上后,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夫人,贵府姨娘身子受损严重,血流不止,为今之计只有用药止血保住性命,若是不行老夫只能再用银针一试了。” 只是银针凶险,不如用药稳妥,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最好不用。 “有劳大夫了。”宋云昭颔首道谢,随后示意珊瑚端药去喂韩姨娘。 珊瑚早已被韩氏怀孕的消息惊得双腿发软,浑身抖的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死在桌边的男人,以及姨娘红肿的半边脸颊。 她强撑着想从脚踏边站起身,只是双腿软的像是面条一般,一下子整个人又跌倒在床榻边。 青黛见状只好自己去将食盒里熬好的汤药端出来,回至床边后用汤匙一勺一勺喂给韩姨娘。 室内一时间充斥着一股极苦涩的汤药味混合着血腥味,宋云昭闻了后瞬间胃腔翻涌,忍不住干呕起来。 “夫人,要不奴婢扶你去外间?”流萤轻抚着她后背担忧地询问。 宋云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韩氏有孕又遭落胎,如今性命堪忧,幕后之人还没有被揪出来,在夫君回来之前她必须得不错眼地盯着,免得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宋云昭抬头看去,是一身白雪的何珍娘闯了进来。 她发髻凌乱,嘴唇被冻得发紫,胸脯起伏不定,气喘吁吁,显然是得到了消息一路从自己的院子冒雪跑过来的。 何珍娘焦急的眼神投向对面,正对上宋云昭那双精致澄澈的桃花眼,里面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她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移开视线,随后定格在床榻上韩氏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上。 “娘!” 何珍娘惊呼出声,一下子扑到床边,在摸到韩氏冰凉的手后,顿时心口一窒,眼泪夺眶而出。 “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韩氏感觉自己的身体愈来愈冷,意识也开始有些昏沉,直到耳边传来女儿的啜泣声,她才缓慢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庞,韩氏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还能再说什么呢? 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原以为这次肯回府待嫁她应是死了心了,可哪曾想到…… 哪曾想到她背着自己退了亲事! 若不是今日赵家登门,她至今还被蒙在鼓 里! 还有刚才青黛和大夫的话她也听见了,别说外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孕了,这便说明落胎药是下给临渊媳妇的。 像临渊媳妇这样软乎和善的性子,除了珍娘,她想不出还有谁跟她过不去。 连她都能想明白的事,临渊夫妻俩更不必说,也就只有她那傻女儿以为天衣无缝。 现在她只有祈祷这事千万别是珍娘做的,否则……她就是抵出这条命也再保不住她! 一碗汤药很快就见了底,青黛端着空碗正准备起身时,不妨何珍娘抬手一挥,药碗坠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流萤连忙扶着宋云昭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飞溅过来的碎瓷片,正待松了一口气时,抬头便见何珍娘赤红着眼眶猛地扑了过来狠推了一下。 “宋云昭,你让人给我娘喂了什么东西!” “夫人!” 耳边传来流萤的尖叫声,宋云昭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向后倒去。 她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 变故不过一瞬间,宋云昭倒在地上时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身子底下传来流萤的闷哼声。 屋里人皆被这一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还是青黛率先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扶起宋云昭和流萤,随后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进来押住何珍娘。 “夫人,你没事吧?” 青黛焦急地询问,然后扶着宋云昭到旁边的宽椅坐下把脉。 宋云昭轻抚着小腹,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她被吓得脸色雪白,整个身子无力地倚靠着扶手。 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垂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睁大了双眸担忧地看向青黛,一颗心狠狠揪起,“怎么样?没有动到胎气吧?” 青黛收回手长舒一口气,“夫人放心,胎儿无事。” 宋云昭闻言高高提着的心慢慢落回实处,苍白的脸颊才开始恢复血色。 屋里的下人紧跟着松了口气,幸好夫人和肚子里的小主子都平安无事,否则的话,他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一想到自家将军那狠辣无情的手段,众人皆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被按压在地上的何珍娘用力挣扎着,钗环凌乱,发髻松散,她赤红着眼睛瞪向对面,“宋云昭!你刚才让青黛给我娘喂了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想害她! 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我娘未曾招惹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本事冲着我来!” 今日赵家登门的目的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等着赵家人离开她娘来找她算账。 依她娘的秉性,顶多是将她骂一顿然后再哭一场,过不了多久就会再原谅她,谁让她是她唯一的女儿呢。 只要能退掉和赵家的婚事,她就能继续在将军府,届时她和宋云昭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反正她是不会认命的,无论如何,她都要留在哥哥身边,哪怕是当个无名无份的丫鬟! 但是没想到她娘不仅没来,府里的下人还急匆匆地请了大夫去了她娘住的院子。 等她过来的时候她娘已经虚弱的躺在床上,而宋云昭的丫鬟青黛正在灌药。 思及至此,何珍娘气血翻涌,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怨恨,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恨不得冲上去将对面那张妖艳的脸撕烂。 钳制住何珍娘的两个婆子听得心惊肉跳,只恨不得拿块裹脚布去堵住她的嘴。 何小姐怕不是癔症了,便是心里对夫人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咒骂起来,莫不是嫌命太长? 宋云昭注视着那张狰狞的面孔,扶着青黛的手缓缓行至她面前站定,“嬷嬷,掌嘴。” 其中一位钳制何珍娘的矮胖嬷嬷闻言二话不说上前,举起手狠狠地朝那张愤恨扭曲的脸上扇去。 何珍娘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里静得出奇,一时间只能听见巴掌打在皮肉上发出的啪啪声。 院子里的嬷嬷是做惯了粗活的,手劲非寻常女子可比,何珍娘这几年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细嫩脸颊很快便红肿起来。 床榻上的韩氏无力地阖上双眼,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直到宋云昭出声,矮胖嬷嬷才敢停手,她捂着发红的右手退至何珍娘身后。 此时的何珍娘跪坐在地上,发髻凌乱,眼神涣散,双颊充血肿得像发面馒头,一缕鲜血自她破了的嘴角流出。 宋云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神情淡漠至极,“你要感谢流萤救了你一命,方才要不是有她,你现在可不只是挨几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何珍娘被扇得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涣散的眼神盯着宋云昭那张张合合的菱唇,耳朵却听不清声音,只有宋云昭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让她狠狠一颤。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内室的珠帘外,有一抹淡茜色的裙摆飘闪而过。 …… 院外,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被刺骨的冷风一吹漫天飞舞,模糊了人的视线。 “小姐。” 绿枝替阿梨撑着伞,与松枝紧跟在她身后,满脸担忧。 她们小姐在暖阁里练完字后本欲前往劲草堂寻夫人,半路上听到韩姨娘出事了的消息,遂改道去往韩姨娘的院子。 外面雪下的大,她们主仆三人一路撑伞走的慢,好不容易到了姨娘的院子,却撞见何小姐发疯一般去推夫人。 她和松枝二人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小姐更是呆呆地愣在了门口。 后来等她们回过神时,便听见夫人命嬷嬷掌嘴,那啪啪的巴掌声听得她心惊胆战,心里却觉得解气。 往日里何小姐见她们小姐性子软,明里暗里没少欺负,今天更是胆大包天敢去撞夫人,活该被打! 只是她们小姐仿佛是被吓到了,失魂落魄一般径直出了院子,一双乌润清澈的眼睛里失去了光亮,粉嫩的樱唇呢喃着什么。 “小姐,外面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松枝上前挡在阿梨面前,放轻了嗓音耐心的询问。 阿梨抬眼,黑白分明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她,“珍娘推了嫂嫂!” 果然是被刚才的那一幕吓到了,松枝顿时心疼极了,温柔地轻声哄着:“小姐别怕,夫人和肚子里的小主子都没事。” 然而阿梨像是听不见似的,呢喃重复:“珍娘推了嫂嫂。” “珍娘推了我。” 闻言,绿枝松枝二人皆神情一愣,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回忆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难不成在她们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何小姐又欺负了她们小姐? 两人正在绞尽脑汁地回忆,下一刻,便见阿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像雪一样白。 她瞪大了双眸,里面溢满了惊恐,无助,单薄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嗓音里带了哭泣,“不要!” “不要过来!” “哥哥!哥哥救救阿梨!” 阿梨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啜泣声里充满了恐惧,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噩梦一般。 绿枝松枝二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小姐,你怎么了?我们都在呢,没人能伤害你。” 阿梨突然一把推开两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松枝没留神,被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绿枝更是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手中的伞摔出去老远。 尾椎骨立刻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绿枝疼得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只是她却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叫松枝赶紧去追,然后她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也朝阿梨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64章 安慰阿梨“柿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将军府后花园已经笼罩在白雪之下,一眼望去银装素裹,玉树琼花。 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透明的冰层下有一群锦鲤欢快的游动着。 一处假山外,绿枝着急得直跺脚。 面前是狭窄的洞口,里面光线昏暗,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只有细小的啜泣声传出来。 洞口里面的空间很小,堪堪能容下两人,阿梨将自己瘦小的身子紧紧蜷缩在 一起,弯着脖颈把脸埋进臂弯里。 小小的一团身子不知是因为抽噎还是害怕,微微地颤抖着,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可怜极了。 松枝蹲在她身边柔声安抚着,心疼得红了眼眶。 然而阿梨仿佛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松枝的话充耳不闻,口中反复念叨着“珍娘推我”,如同魔怔了一般。 绿枝在外面看得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将军此刻不在府中,夫人又顾着韩姨娘那边脱不开身。 可也不能任由小姐躲在假山里不出来,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这假山里莫不是有什么宝贝?让你大雪天的在洞口守着。” 不远处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绿枝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形俊秀挺拔的公子正从对面湖心亭缓缓走来。 男子肤色白皙,容貌俊美,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含着几分散漫,右边眼角下的一点泪痣,平添几分邪肆。 绿枝一时看呆了眼。 卢行舟行至假山旁,一道低低的啜泣声传入耳中,他不禁挑眉道:“看来真的有宝贝。” 绿枝瞬间回过神来,羞红了双颊,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卢世子。” 卢行舟点头示意她起身,随后漫不经心地朝假山里打量了几眼,看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瞥见一道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略微有些眼熟。 从里面传来的啜泣声也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他略微思索,询问道:“里面的是傅小姐?” 见绿枝点头,他脑海里很快便浮现出一幅画面,今年的上元宫宴,开得绚丽的梅花树下,小姑娘一身荷绿色衣裙,暖色的灯光下,那张小脸精致如画,神情娇憨,令人惊艳。 此时也不知是被谁欺负了,缩成一团在里面哭得好不可怜。 “出来。”卢行舟对着阿梨身旁的那团身影道。 松枝犹豫了一下,然后从里面走了出来。 下一刻,便见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弯着腰进了假山,快得松枝想阻拦都来不及,只能在外面急得干瞪眼。 她们家小姐虽说智力异于常人,可到底也是个大姑娘了,卢世子怎能丝毫不避嫌就进去了?若是被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绿枝拉着她道:“你先别着急,这里应该不会再有人来,只要我俩不往外说,没人知道,再等等,说不定卢世子有办法把小姐哄出来。” 上元宫宴那天,卢世子在梅林里赠给小姐一盏鲤鱼灯,却严令看守梅林的内侍守口如瓶,可见是不想被传出去玷污小姐的名声。 如此一来,相信今日的事卢世子定也不会往外传。 松枝无法,只能不错眼地紧盯着假山里的一举一动。 山洞里的空间本就狭小,卢行舟一进来瞬间变的更加拥挤,两人挨得极近,近到他能感受到面前小姑娘的颤抖以及她被冻得冰凉的身子。 卢行舟解下身上的大氅将那团小小的身子包裹起来。 身上骤然一暖,阿梨渐渐止住了哭泣,她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身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好看又熟悉的脸庞。 借着外面渗透进来的几缕亮光,卢行舟看清了眼前小姑娘的面容。 白嫩的脸颊应是在里面的石壁上蹭到了灰,混着泪水黑一道白一道,像是弄花了脸的小奶猫。 那双圆润明亮的大眼睛里噙着泪珠摇摇欲坠,濡湿的睫毛根根分明,又密又卷,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里面还残留着惊惧,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卢行舟放柔了神情,温声询问:“还记得我吗?” 阿梨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点头:“记得,你是送我鲤鱼灯的柿子。” 卢行舟看着她泛红的鼻尖,没有去纠正她口中的“柿子”,而是解下腰间的一个暗蓝色绣仙鹤云纹图样的香囊,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捏出一个裹着糖霜的山楂糖放入她白皙的手心里。 “那今日再送你一颗糖尝尝。” 阿梨看着手心里的糖,将它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立刻充盈在舌尖,她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像极了林间的松鼠。 “好吃!谢谢柿子!” 阿梨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噙着的泪珠滚落下来挂在腮边,小花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如画的眉眼间流露出娇憨可人。 卢行舟盯着那抹灿烂的笑容,狭长的凤眸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克制住那股想要替她擦眼泪的冲动。 “是谁欺负你了?” 想到刚才看到的场面,阿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下去,她含着口中的糖嗓音含糊道:“珍娘推我。” 卢行舟闻言有些惊讶,他与傅寒关共事多年,傅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小姑娘口中的珍娘应是傅寒关父亲的妾室带过来的继女。 “在哪里推的?你哥哥知道吗?” 看她至今仍心有余悸的样子,小姑娘口中的“推”应该不是姑娘家简单的嬉闹。 阿梨神情一愣,开始在脑海里使劲回忆以前的事情,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珍娘狰狞的神情分外清晰。 只是,那个时候的珍娘跟现在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阿梨想不起来,在水里面好冷,哥哥不来救阿梨。” 阿梨的神情开始变得恐慌,惊惧,又想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 卢行舟知道,那是一个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无意识做出来的动作,呈现出防御的状态。 只是她口中的“水”,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傅家的这个小阿梨七岁时因为落水而高热不止,所以烧坏了脑子,心智宛若几岁孩童。 至于落水的原因,他也曾问过傅寒关一次,似乎是因为贪玩,一时大意而跌进了池塘里? 但是将她方才的那一番话细细琢磨,这落水的原因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卢行舟拿出帕子动作仔细地把她的小花脸给擦干净,温柔着声音诱哄道:“那咱们出去把这件事告诉你哥哥,让他惩罚何珍娘给你出气好不好?” 阿梨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乖巧点头。 卢行舟见状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连带着眼角下的那滴泪痣都生动起来,“真乖。” 阿梨被他笑容所惑,一时看傻了眼,仰着白皙干净的小脸呆呆道:“柿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卢行舟笑容微顿,下一刻便见面前伸过来一根白嫩的手指软乎乎地点了点他眼角泪痣,小姑娘笑得天真可爱,“这里最好看!”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卢行舟凝视着她那双此刻亮晶晶的眼睛,默默红了后耳根。 他略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掩饰一般将那个装着山楂糖的香囊扔进她怀里,“看在你听话的份上,剩下的糖都给你了。” 这些糖还是昨天长姐回府探望祖母,小外甥硬塞过来的,他尝过一颗,差点没把牙给酸掉,也就只有小孩子和小姑娘喜欢吃。 阿梨开心极了,柿子不仅笑得好看,还把好吃的山楂糖都给她,是她见过最好的柿子了。 “谢谢柿子!”小阿梨笑得眉眼弯弯,声音软软地道谢。 卢行舟见状忍不住心想小阿梨单纯又好哄,几块糖就能让她喜笑颜开,比他小外甥还要乖巧听话,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思及至此,他原本愉悦的心情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连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山洞有些低矮,卢行舟站起来只能弯着腰,他耐心地等着阿梨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阿梨一手撑在旁边的石壁上,借力慢慢地站起身子,只是她蹲的时间久了,小腿又酸又麻,才刚迈开步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 卢行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护在她后脑勺,防止她磕在石壁上。 “路也不会走了?” 阿梨皱着眉头,有些委屈:“腿蹲麻了。” 卢行舟闻言松开她,然后蹲下。身子用手力道轻柔地为她捏着小腿。 小姑娘性子软,声音软,就连小腿肚上的肉都是软乎乎的,捏在手里像是面团一般。 直到 头顶传来一声“好了”,卢行舟才起身扶着阿梨一起出了假山。 外面的绿枝松枝二人见两人出来,皆松了一口气,随后连忙围上前去。 松枝心细,见阿梨虽然发髻有些凌乱,但衣裙整齐,情绪稳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屈膝向卢行舟致谢。 “多谢卢世子。” 卢行舟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语气淡淡道:“送她去见傅将军。” 方才两人在假山里的对话松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因而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 何小姐若是真敢在她们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欺负过小姐,那她就算冒着照顾不力被处罚的风险也要禀于将军和夫人,好让他们为小姐做主。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阿梨看着他问。 卢行舟摇头,“我还有事,你乖乖地跟着她们去见你哥哥,让他为你出气。” 他先前跟着傅寒关回府本是有事要商量,还没等走到书房就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府中韩姨娘出了事。 傅寒关走后他在书房等的无聊,便一个人来到这湖心亭里赏雪打发时间,然后便有了后面的事。 估计傅寒关一时半会是处理不完了,他再等下去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只能先行回去日后再找时间了。 阿梨闻言有些失落和不舍,但仍然乖巧点头应下,然后由松枝绿枝二人扶着离开了假山。 第65章 番红花粉“哥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 此时,韩姨娘的房间内静得落针可闻,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就连何珍娘也老实下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众人皆敛气屏息,将目光投在那位李大夫身上。 李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杯盏里残留的茶水,确认无误后面朝主位道:“将军,夫人,这茶水里被加入了大量的番红花粉,此花有活血化瘀之效,乃是孕妇大忌。” 且韩氏本身的年纪已经不适合怀孕了,再加上近段时间心绪不宁,郁结于心,就算没有这藏红花粉胎儿都难以保住。 坐在上首的傅寒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在听到“孕妇大忌”四个字时一颗心狠狠地揪起,连忙看向身侧的小妻子。 虽然小妻子此刻好端端的坐在他身边,但一想到有人在暗地里使出这阴损的招数伤害她们娘俩,他便难掩心中杀意,只想将这人抓出来千刀万剐方能泄恨。 对上他充满担心的黑眸,宋云昭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流露出安抚之意。 她伸出绵软的手指,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伸过去勾住了身侧男人的尾指,示意自己无事。 傅寒关展开手掌,将那只温暖白嫩的小手整个裹住,然后将冰冷的视线投向缩在角落里的何珍娘。 在这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的注视下,何珍娘整个人开始控住不住地发抖,她鼓起勇气抬头,露出红肿不堪的脸庞,哭得很是委屈:“哥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不成怀疑这药是我下的?可我怎么会去害自己的娘亲呢!”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泪水糊满了整张脸,再配上那肿得高高的双颊,看起来惨不忍睹。 傅寒关对此视而不见,吩咐下人将今日在茶水房煮茶的两个丫鬟押进来。 多亏宋云昭反应及时,在得知韩姨娘喝了落胎药后第一时间派人去看住了待客用的茶盏,以及茶水间的丫鬟。 下人却押进来三个丫鬟,其中两个身穿绿色夹袄,另外一个身材瘦弱,穿得也很单薄,神情畏畏缩缩,看模样像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她们三人一进来便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心里头慌的厉害,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竟然被押到将军和夫人面前。 宋云昭将视线落在那个身形瘦小的丫鬟身上,“你叫什么?是哪个院子里的?” 茶水房里的两个丫鬟她是眼熟的,唯独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很是脸生,应该不常出来走动,至少她从未见过。 被点到的小丫鬟身子狠狠一颤,稍稍抬眼往上首看去,在看到傅寒关那冷漠暗沉的脸色时,吓得小脸惨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奴婢叫…柳儿,是…是芳菲阁的洒扫丫头。” 芳菲阁? 宋云昭看向何珍娘,芳菲阁可是她的住所。 何珍娘低垂着脖颈,暗自攥紧了手指,修剪圆润的指甲狠狠地嵌进了柔软的手心。 站在柳儿身后的下人道:“回夫人,我们看管杯盏时发现这个丫鬟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很是可疑,所以一并抓了过来。” 柳儿连忙辩解道:“夫人,奴婢是奉我们小姐之命去茶水房拿一包雨后龙井,拿到以后立刻就走的,这两位姐姐可以作证。 后来…后来听说姨娘出事,便想着能不能打探点消息回去告诉小姐。 夫人明察,奴婢真的是无辜的,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下毒害姨娘呀!” 她说到最后默默红了眼眶,身子颤抖不停,任谁看了也不相信这样一个胆小的丫鬟敢毒杀主子。 她身旁的两个丫鬟连连点头,示意她说的都是实话,就连何珍娘也跟着道:“我房里的茶叶正好喝完了,所以才让柳儿去拿的,嫂嫂连这也要怀疑吗?” 宋云昭看着她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蓦地笑了笑。 何珍娘一时愣住,被她笑得脊背一寒,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见宋云昭沉下脸色,厉声质问柳儿道:“方才李大夫检查出这茶水里被下了番红花粉时你还没入这梅院,那你又是如何得知韩姨娘是被下了药?” 柳儿闻言大惊,惨白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慌乱,她掐了掐手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夫人,奴婢…奴婢是猜的,方才来的路上,奴婢见还有茶水房的两位姐姐同行,所以猜测应是茶水出了问题。” 宋云昭坐在上首将柳儿的一些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柳儿看似很镇定,但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抬头与自己对视。 而且柳儿在说完之后下意识往何珍娘那边瞥了一眼,可能连柳儿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说她先入为主也好,说她本身就怀疑何珍娘也罢,反正她是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她自怀孕以来府里一直风平浪静,偏偏何珍娘一回府就出了这事,韩姨娘是因为喝了茶水才被落胎,偏巧在这之前何珍娘又派了丫鬟去茶水房拿茶叶。 宋云昭都能看出来的小细节,自然也瞒不过拷打审讯过无数敌国细作的傅寒关,他直接叫了齐杭进来。 “拖出去,撬开她的嘴。” 柳儿这才彻底慌了,她早就听说将军拷打奸细的手段阴狠毒辣,骨头再硬的人都不得不吐出实话,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将军饶命!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求求将军饶过奴婢!” 柳儿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她连忙磕头求饶,额头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砰砰”声。 旁边茶水房的两个丫鬟心惊胆战,深怕下一刻就轮到了自己。 傅寒关摩挲着掌心里细嫩的肌肤,眉头微皱,“聒噪。” 齐杭上前一把捂住柳儿的嘴,另一只手宛如拎小鸡一般将她拖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响起了柳儿的叫声,但是被东西堵住了嘴,只泄露出呜呜声,但光凭这几声也够让屋里的人们心惊胆战的了。 何珍娘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她感觉地面上的寒意像是沿着肌肤一直渗透进了心里,整个人冷得骨头缝都开始发颤。 若 是放在以前,宋云昭听到柳儿的惨叫声可能会于心不忍,但是如今她想害的是自己肚子里珍而重之的宝贝,因而不会再有丁点心慈手软! 大概一刻钟过后,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就在屋里人以为柳儿受不住严刑拷打一命呜呼的时候,齐杭拖着她进了内室。 柳儿整个人像是一摊烂泥般趴在地上,她身上的衣物完好无损,衣摆上也不见丁点血迹,唯有两鬓被汗水打湿,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也不知是受到了何等酷刑。 齐杭:“把你知道的如实招来。” 齐杭的声音现在落在柳儿耳里就如同催命符一般,想到刚才受到的非人折磨,她痛苦的闭上双眼,发出的声音有气无力,“是何小姐今早交给奴婢一包药粉,让奴婢去茶水房找茶叶时趁机倒在给客人煮的茶水里。 奴婢去到茶水房后,谷雨姐姐去拿茶叶,奴婢趁夏至姐姐清洗茶盏时将药粉倒进了茶壶里。 后来奴婢一直躲在暗处,待到众人离开后再趁机将用过的茶盏带走销毁,这样就没人发现了。” 可谁知道后来出事的不是夫人,而是韩姨娘,她当时听说后便慌了神,本想进去偷走茶盏的,但是很快进去了两个小丫鬟清理地面上韩姨娘流下的血迹。 血迹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就来了一群下人将整个客厅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她进去偷东西了。 她本想先回芳菲阁找小姐商量对策,可还没来得及走就被人给发现了。 柳儿睁开含泪的双眼,虚弱的嗓音里充满了哀求:“奴婢的娘生了重病需要银子买药,小姐给了奴婢五十两,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一百两,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酿下大错,求将军,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胡说!大胆贱婢,你竟然敢污蔑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何珍娘勃然大怒,想要冲上前去撕打柳儿,但被身后的婆子手疾眼快地按住,只能不断的挣扎。 “哥哥,这个贱婢之前就因为我安排她洒扫庭院而心怀不满,所以今日才故意污蔑我! 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今日会客时还有我娘,我怎么会连我娘一起害呢!” 宋云昭毫不留情揭穿道:“这个番红花对于孕妇是大忌,但是普通人却是可以喝的,说不定你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在今天让柳儿下在茶水里。” 再者,何珍娘曾亲自写信寄给赵长垣让其登门退亲,而赵家登门,自己于情于理都得出面招待。 因此她只需要提前准备好藏红花,只等赵家登门那日,让柳儿去茶水房借口找茶叶,然后趁机下药。 等她喝了茶水出事之后,下人们很快便会乱作一团,谁又会在意少了几个杯盏呢?就算等事后自己反应过来,届时杯盏早已被销毁,连个证据都没有了。 就算自己再找何珍娘对质,她抵死不认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真真是一条天衣无缝的计划,但何珍娘机关算尽却没有料到韩姨娘也怀了身孕。 而自己从有了身孕后就再也不喝茶水了,所以那杯茶她碰都没碰。 柳儿瞥了一眼何珍娘,见她面目狰狞,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发出一声嗤笑,“将军,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搜奴婢的房间,窗台正下面的那块地砖是空的,小姐给的五十银子就藏在里面。” 她虽然在芳菲阁做洒扫的活计,但是却摸清了这位何小姐的性子,自私自利,嚣张跋扈。 所以今早她找到自己时,自己就已经做好了事情败露之后她不仅不会承认,甚至还可能会反咬一口的心理准备。 但是为了给娘亲治病,自己不得不去做。 傅寒关抬眼看向齐杭。 齐杭心领神会,转身去往芳菲阁。 第66章 阴谋败露“我有话想对哥哥说”……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对于何珍娘来说更是煎熬。 她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慢慢浸湿了小衣,贴在身上又湿冷又难受。 她心里清楚,等齐杭找来了那五十两银子,自己就彻底完了。 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没有按照她计划的那样发展! 为什么宋云昭没有喝那杯茶? 为什么她娘也怀了身孕?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现在连柳儿也背叛了她,依照哥哥宠爱宋云昭的程度和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重视,这次她就算侥幸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不行! 她不能认命! 凭什么宋云昭那么好运,不仅出生高贵,还能得到哥哥全部的爱! 凭什么自己就算成了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还要低嫁给一个小小的校尉! 她如今只是想当一个没名没份的侍妾跟在哥哥身边,连这一个小小的卑微的愿望,宋云昭都不肯满足她! 她凭什么要认命? 她才不认命! 只要她抵死不认,全都推到柳儿身上,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打定主意后,何珍娘渐渐镇定下来。 齐杭很快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浅紫色的绣花荷包,他取出里面的雪白银锭,正好五十两。 宋云昭看向何珍娘,却见她在看到那些银子时,脸上流露出震惊的表情,口中不可置信道:“怪不得前几日我放在梳妆台上木匣子里的银子不翼而飞,原来是你盗走的!” 她满脸痛心疾首:“你若是早点跟我说你娘生了重病急需买药钱,我难道会吝啬这五十两吗?何至于去偷,家奴偷窃主家财物,可是要被严惩的!” 柳儿看着她那副虚情假意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作呕,果真跟当初想的一样,她反咬自己一口,既然如此,倒不如撕破脸,谁都别想好过! “夫人明察,若不是小姐给我番红花粉,我一个洒扫丫头怎么可能会有银子去买,且奴婢连二门都出不去,更何况夫人一向仁慈,奴婢尊而敬之,又有何理由去谋害您呢?” 世家大族里的下人,除了有主子的吩咐,或者是负责采买活计等需要出府的,其他人连大门都迈不出去,她有没有出去过,一问二门处的婆子便知。 何珍娘闻言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死丫头!平日里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今日倒是口齿伶俐了! 是她看走了眼,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宋云昭神情淡漠道:“何珍娘,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当初自己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了韩姨娘的请求,本以为她这次肯回府待嫁是安分了,没想到竟心思歹毒至此! 何珍娘咬牙切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嫂嫂既然怀疑我,那我说再多也无用,反正我没做过的事打死我也不认!” 宋云昭心中冷笑,她当真以为自己没有办法了吗? 何珍娘自从回府之后就被禁足在芳菲阁,那么她若是想得到番红花粉只能叫丫鬟去买。 现在只需将她的贴身丫鬟叫来询问一番总能查到线索。 朝一旁的流萤使了个眼色,她瞬间领会,将平日里伺候何珍娘的两个贴身丫鬟采环采佩叫了进来。 先前何珍娘着急忙慌的跑来梅院看望韩姨娘时,这两个丫鬟一直跟在后面,只是守在屋外没有进来。 屋里面发生的一切她俩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方才齐杭在院子里审讯柳儿使用的手段更是让她俩毛骨悚然。 此刻进了内室,两人只觉得手脚冰凉,双腿软得站都站不住。 流萤立在宋云昭身后,口吻严厉道:“齐侍卫是怎么审讯柳儿的,想必你们方才在门口应是看清楚了,若是不想尝尝那滋味,就把你们知道的如实交代!” 采佩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恐慌道:“将军,夫人,是小姐前几日找到奴婢,说是想要番红花粉放入香囊里充作香料,让奴婢去药铺里买一些回来,奴婢真的不知道小姐是想用来加害夫人的,求将军饶命!求夫人饶命!” 采佩痛哭流涕,忙不迭磕头求饶,心中万分后悔,她若是知道小姐想用这什么番红花粉去害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去买呀! 可恨小姐为了一己之私,毫不犹豫地利用她们,可曾想过东窗事发时她们该怎么办?难道她们这些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在看到自己的贴身丫鬟被叫进屋的那一刻,何珍娘的脸色便开始一寸寸地灰败下去,她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她仰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宋云昭,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怨恨与恶毒,“没错,番红花粉是我让采佩去买的,柳儿是我收买的,但是我不后悔! 我只恨老天不开眼,为什么落胎的是我娘,而不是你这个贱人肚子里的… …” “孽种”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何珍娘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她整个人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脖子,猛地从地上提了起来。 她瞬间无法呼吸,死命地拍打着掐住她脖颈的那只手,然而徒劳无功,脖子像是要被拧断了一般,连意识也渐渐薄弱起来。 眼看着何珍娘涨红了一张脸,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弱,一双眼睛开始往上翻露出眼白。 宋云昭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上前去扯住那只手臂,“夫君,快住手!” 倒不是她心疼何珍娘,而是担心此事如果被传出去,必定会为夫君招来非议! 平西大将军罔顾律法,杀害继妹,若是被那些言官们知道了,一人一封奏折都能堆满皇帝的御案。 他可是她和百姓心中的战神啊!她怎么忍心让他因此身上有了污点? 若想惩治何珍娘有的是办法,不值得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傅寒关冰冷的眼神里充满了狠厉,他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渐渐收紧了力道,整个人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般,浑身散发出可怖的森冷气息。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娇呼:“唔~我肚子好疼!” 傅寒关这才犹如从梦中惊醒一般,猛地收回手,转而去扶身侧的小妻子,眉眼间的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抹不开的担忧。 宋云昭是情急之下故意装出来的,此刻见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至宽椅边坐下,想摸她肚子又不敢伸手的样子,顿时心生愧疚。 她一把握住男人的大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温柔着嗓音道:“对不起,我刚才害怕你失手杀了她才故意装的,咱们把她交给官府处置好不好?” 依本朝律法,投毒未遂者,受笞刑二十,一个弱女子,受了这等刑罚,没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傅寒关抚了抚掌心下温暖的小腹,他神情温柔,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小妻子还是太善良了,对付这种心思歹毒的人必须要一击毙命,否则只会给自己留下后患,不过这些他暗中处置就是了,免得吓到了她。 “姨娘,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呀。” 内室里传来珊瑚担忧的声音,随后便见她扶着虚弱的韩姨娘走了出来。 韩姨娘在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何珍娘时,瞳孔骤然一缩,她一把推开扶着她的珊瑚,颤颤巍巍扑到女儿身侧。 “珍娘,你醒醒啊,你别吓唬娘。”韩姨娘跪坐在地上将女儿的上半身紧紧抱在怀里,痛哭出声。 退亲也好,下药也罢,她心中就算有天大的怨气,此刻抱着怀里不省人事的身子也只觉心如刀绞。 这是她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小时候多么的乖巧懂事,怎么长大后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韩姨娘既惊怒又痛心,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有了往外流的趋势,她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怀里的人眼皮轻颤,然后慢慢地睁开双眼,在看到母亲泪流满面的脸庞后,何珍娘先是一愣,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她抖着身子使劲往韩姨娘怀里钻去,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迹,喉咙疼得像是在被无数根银针刺扎着,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韩姨娘见状只觉得一颗心都像是被揉碎了一般,疼得不住往下滴血。 恰在此时,门口人影晃动,阿梨进了屋内。 她径直走到傅寒关面前,在看到哥哥阴沉的脸色时,又变得犹豫起来,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流露出胆怯。 “阿梨,你怎么来了?”宋云昭将她拉到身边询问。 傅寒关的眼神却落在了妹妹身上披着的那件藏青色大氅上。 阿梨捏了捏手中柿子送给自己的香囊,小声道:“我有话想对哥哥说。” 傅寒关闻言一愣,似是没有想到,随后他刻意缓和了表情问:“阿梨想说什么?” “珍娘推了阿梨。” 宋云昭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知道何珍娘向来跋扈,难不成暗地里还欺负过阿梨? 傅寒关将妹妹全身打量了个遍,见她并无明显的外伤,这才稍稍放心,“何时推的?可曾受伤?” 自从有了小妻子关心照顾阿梨后,因为小妻子的努力调和阿梨不再像以前那般怕他,但对他到底不如对小妻子亲近。 再加上阿梨日渐长大,他们虽是兄妹但碍着男女大防,有些事他无法事无巨细地过问,以至于他竟然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阿梨受了委屈。 傅寒关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懊悔,他本就对这唯一的妹妹亏欠良多。 第67章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傅寒关咬紧了牙…… 阿梨摇头,“我想不起来了,周围好多水,阿梨好冷。” 她说完后悄悄地抬眼看了看傅寒关,嗓音里流露出浓浓的委屈,微微红了眼眶,“哥哥都不来救我!” 旁边的韩姨娘与何珍娘闻言身子一僵,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阿梨。 傅寒关的心底则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颗心高高提起,嗓音压抑至极:“阿梨再说一遍,她把你推到了哪里?” 阿梨七岁那年不慎落水,被救上来后夜里高烧不止,最终烧坏了脑子,从此神智似孩童一般。 彼时北戎人大军压境,他收到韩氏送来的家书却无法脱身回去看一眼,被极痛心的情绪煎熬着,他在战场上杀红了眼,身受重伤,差点没能挺过来。 等战事结束已经是一个月后,他回到家中再见到阿梨时,她除了还能认出自己,其它什么都忘了。 韩氏道阿梨贪玩,趁她去隔壁赵家串门时在院中的池塘边玩水,后不慎跌落水中。 幸好那池塘与赵家就只隔了一堵墙,韩氏听到叫喊声时连忙回去救起了阿梨。 若是再稍去晚一步,他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阿梨了。 小时候的阿梨活泼顽皮,加之身边有何珍娘做伴,两人整日将家里搅得鸡飞狗跳。 所以当韩氏解释阿梨是因为贪玩才落的水,他心里没有丝毫怀疑过。 若是……若是阿梨不是因为贪玩,而且被推下去的…… 光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傅寒关便觉得体内有股嗜杀的情绪在肆虐,他赤红着眼睛看向对面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母女两人。 宋云昭心疼地将小阿梨拉到身侧,掏出帕子轻轻擦掉她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的泪珠。 她与阿梨都有着不太美好的童年,但相较之下,她又比阿梨幸运很多。 阿梨出生于傅家被流放边境之时,母亲因生她难产而亡,父亲更是从此一蹶不振,疼爱她的祖母也很快撒手人寰。 至亲之人相继离世,唯一疼爱她的哥哥身上还肩负着重振傅家的重任,每日聚少离多。 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发现曾经相依为命的韩氏母女可能也是害她变得痴傻的凶手! 思及至此,宋云昭心疼得无以复加,对何珍娘的恨意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阿梨落水那年七岁,而何珍娘也不过才八岁,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更可恨的是,她在害了阿梨之后竟然还能心安理得的在将军府享受着锦衣玉食,她就不怕遭了天谴! 还有韩姨娘,她估计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害怕被夫君怪罪,所以才选择隐瞒,简直白瞎了夫君念着她扶养大了阿梨的份上对她的一片敬重! 傅寒关死死压抑着心中不断翻滚的震怒,他极缓慢地走到那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母女身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阿梨说的可是真的?” 韩姨娘闭了闭双眼,心里悬挂了多年的石头轰然落地。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她当年跟着傅绍进了傅家的门后,为了得到老夫人的认可,每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老夫人病床前侍疾尽孝,操持家事,照顾阿梨,可以说是事无巨细问心无愧,但却独独忽略了亲 生女儿珍娘。 珍娘从小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后来跟着她去了傅家后也曾希望能得到傅绍的宠爱,可傅绍很少回家,就算回来眼中也只有阿梨的存在。 而她也因为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老夫人,阿梨和傅绍身上,忽略了女儿的感受,致使珍娘觉得是阿梨抢走了她唯一的母亲,从而嫉妒在心。 她从来不知道小孩子的妒忌心竟丝毫不输成人,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阿梨高热不退的那个晚上她亦受着煎熬,她害怕阿梨醒来,届时珍娘怕是要被赶出傅家。 同时她又担心阿梨再也醒不过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小时候的阿梨生得玉雪可爱,最爱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唤她“姨娘”,可以说是第一个认可她身份的傅家人,她也一直将其视如己出。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阿梨醒是醒了,却烧坏了脑子,连自己为什么落水都不记得了。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她当时确实是松了一口气,此后多年,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上,她整日被愧疚的情绪折磨着。 如今被戳穿,她竟心生解脱之感。 韩姨娘没有丝毫迟疑,点头应是。 下人们见状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这室内的温度骤然降低,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 这个何小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毒,可怜了他们阿梨小姐,白玉一般的美人儿,现在变得懵懂痴傻。 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应声而断,傅寒关咬紧了牙关语气阴冷至极,“好极!好极!” 汹涌的怒火翻江倒海般在胸腔里肆虐,他攥紧了手一拳砸在身侧的金丝楠木圆桌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下人们惊恐地发现那坚硬的桌面上竟多了一个拳头大的洞,以及自家将军鲜血淋漓的手。 宋云昭掩唇惊呼出声,暗含心疼的眼神落在那只流血的手上。 阿梨乌黑纯净的双眸里同样溢满了担心。 傅寒关抬眸,赤红的眼睛里含着浓浓杀意,如冰锥一般射向对面的母女二人。 “韩氏重病在身,即刻送往京郊别庄修养,其女一同前去侍疾。” “茶水房的雨谷雨夏至及采佩发卖出府,柳儿杖毙。” 几人闻言霎时变了脸色,还不等开口求饶便被拖了出去。 何珍娘则是不可置信地抬头,其她人如何处置她并不关心,她在意的是哥哥在得知了真相后只是将她们娘俩送去别庄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哥哥饶过她这一次了? 然而在触及到那冷冰冰的像是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后,她顿时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连骨头缝都在颤抖。 “不,我不去别庄,我不去!” 何珍娘紧紧抱住母亲的身子,喉咙里发出的嗓音嘶哑粗噶,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她不能被送去别庄,哥哥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一想到未来凄惨的下场,何珍娘开始痛哭流涕,心中充满了悔恨,“哥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把我和娘送走。 我愿意嫁给赵长垣,再也不在府里碍你们的眼,只要哥哥饶过我这一次,我一定离你们远远的!” 哪怕让她们娘俩回边关虞城老家都可以,她从今往后再也不和宋云昭争了,更不会再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然而傅寒关仿佛没有听到似的,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齐杭带着下人进来堵住何珍娘的嘴,将她与韩姨娘一并带了出去。 ……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后院各处点了灯,驱散了四周的黑暗,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枝已经冒了绿芽,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枝影婆娑。 宋云昭跟在傅寒关身侧往劲草堂慢慢走去,流萤几个远远的跟在后面,一路上第一次静得出奇。 到了寝院后,傅寒关吩咐丫鬟传膳,他则看着宋云昭道:“你先用膳,我去书房处理一点公务,不用等我。” 他说完后转身出了房间。 宋云昭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担忧。 晚膳很快被端了上来,从中午到现在宋云昭水米未尽,此刻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随便吃了几口后她挑了几样傅寒关平日里爱吃的装进食盒,再带上青黛找来的金疮药,与流萤一起往书房去。 书房离得近,流萤在前打着灯笼,主仆二人穿过一道长廊便到了,门口没有下人,屋里面光线也不甚明亮,宋云昭差点以为人不在屋里。 她敲了敲门,“夫君。” 里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下一刻,面前的门被人从里拉开。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子挡住了身后微弱的灯光,俊美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双深邃的黑眸在看见她时,情不自禁流露出缕缕柔光。 视线下移,在看见小妻子手里拎着的两层梨花木食盒后,傅寒关连忙伸手去接,只是在看到手上已经凝固了的血迹时,他下意识别在身后,换了另外一只。 宋云昭瞪了他一眼,拎着食盒径直进了屋。 流萤将屋里的蜡烛都点亮后悄声退了下去。 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宋云昭转身欲看看他受伤的那只手,却不妨男人在她身后跟得紧,因而她一头撞进他怀里。 秀气挺立的鼻子碰在那坚硬的胸膛上顿时一酸,宋云昭捂着鼻子抬头,眼泪汪汪地无声控诉。 “让我看看流血没。”傅寒关心疼地拿开她的手,只见暖黄色的烛光下,秀气的琼鼻已经泛了红,还好没有流血。 “送饭让下人来就是了,你劳累了一整日,要早点休息才是。” 宋云昭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不回去我睡不着。” 知道他手受了伤还没上药,心情也不好,她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能睡得着。 “手拿出来我看看。” 小妻子的甜言蜜语总是让他招架不住,傅寒关只得乖乖的听话照做。 男人的手肤色白皙,骨节修长,因为长年拿兵器的原因,上面留下了一些陈旧的伤痕和老茧。 他今日那一拳用了极大的力气,手背上伤痕累累,血迹已经凝固住了,有细小的木屑扎在皮肤上面。 让流萤拿来了绣花针,宋云昭坐在灯光下面低头认真细致地为他挑出木屑。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橙色的暖光下,美人低垂的脖颈纤细修长,肌肤莹润瓷白,如同一块没有丁点瑕疵的白玉。 她的动作耐心又充满了温柔,像是不忍心让他受到丁点疼痛,离得近了,她呼出的湿热气息尽数扑在受伤的那只手上,泛起微微的痒意。 傅寒关一时间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越来越软,最后软得也只剩下了一滩水,他情不自禁揽住那一截细腰,将人紧紧的抱进怀里。 脸颊紧贴着她泛着温热的脖颈,鼻翼间萦绕着他所熟悉的淡淡幽香,那香味仿佛化作了丝丝缠绵渗入心底,让他此刻柔情缱绻。 宋云昭伸出双臂环住男人劲瘦的腰身,然后如同安慰孩子一般,拍了拍他宽阔的后背。 像是心有灵犀,无需多言,她便知道他是在为阿梨的事情自责和愧疚。 “自古以来人心难测,夫君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何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况且,谁能想到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竟然如此心肠歹毒。 而韩姨娘在发现女儿犯下弥天大错后不仅没有严辞教训反而选择包庇,可以说何珍娘这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大半都是她宠惯出来的。 如今阴差阳错她喝下了女儿下的落胎药,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傅寒关无言沉默,话虽如此,但是他始终有着不可推卸 的责任,倘若当初他能多放点心神在阿梨身上,亦或者是多回家几趟,也许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意外已造成,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去弥补阿梨。 放开怀里柔软馨香的小妻子,傅寒关默默地看着她为自己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扎。 用完晚膳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夫妻二人携手回到劲草堂简单地洗漱过后,宋云昭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68章 吃了我的东西还打人?傅寒关低…… 自那日大雪过后,京城渐渐开始回温,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刮在脸上的风不再冰冷刺骨,反而柔和下来,时间一晃便进入了三月。 将军府的后花园内柳枝吐芽,泛着星星点点的嫩绿,劲草堂院子墙角的几株桃花树上已经打了花苞。 流萤折了几支送到屋里给宋云昭插瓶,乳白色的长颈细口瓷瓶内插着几支修剪干净的桃花,玲珑小巧的花苞透着淡淡的粉色,仿佛含羞带怯的小姑娘。 轻罗脚步轻快地进了室内,对着宋云昭欢快道:“夫人,霓裳阁的杜娘子来送春衫了。” 霓裳阁是京城内最大的成衣店铺,店里面的无论是布料还是做好的衣裙亦或是其它丝织品,样样别出心裁,精致美丽不说,有些衣裙只此一件,售完不补。 因而即使它开出的价格昂贵,依然深受世家大族里的夫人小姐们的追捧,若是能穿上霓裳阁里的衣裙,哪怕你容貌平平也能增添几分风情。 每逢季节交替之际,便是霓裳阁生意最火爆的时候,订单多的满天飞,没有点权势的府邸,只怕连点衣角料都买不到。 宋云昭的衣裙大多出自霓裳阁之手,是老主顾了,因此每当换季之时,掌柜杜娘子便亲自登门。 宋云昭放下手中的剪刀,吩咐道:“将人请去花厅,你再去请小姐过来。” 她自嫁入将军府后,不管是定做衣裙或是首饰,都会有阿梨一份。 轻罗含笑应了,转身出了房间。 接过青黛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宋云昭带着流萤青黛二人出了内室往花厅走去。 道路两侧的泥土里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花,蹲在树枝上的鸟儿叫声清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春天的气息,不禁使人心旷神怡。 道路尽头管家刘叔迎面走来,在见到她们主仆三人后连忙驻足行礼,“见过夫人。”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管家道:“方才收到消息,何小姐一行人扶棺返乡途中经并州的陀佛山时遭遇山匪,在逃亡路上小姐的马车突然失控跌落悬崖,只怕是……” 余下的话刘叔并未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清楚,那么高的悬崖跌下去,只怕是尸骨无存。 宋云昭听罢后心中未泛起丝毫波澜,那日将韩氏母女送去别庄,她便知道这事不可能是这么一个轻巧的处罚。 况且她后来还从夫君口中得知韩姨娘腹中流掉的那个胎儿是前夫何敬的,那么她之前发现韩姨娘命身边的丫鬟珊瑚去典当首饰一事也有了解释。 何敬无疑是卑鄙可恨的,若是当初韩姨娘但凡向她或者夫君寻求帮助,也许结果就会不同了。 被前夫要挟凌辱,韩姨娘的遭遇固然可怜,但是一想到她包庇何珍娘推阿梨落水一事这么多年,她心中就无法再产生丝毫同情。 被送去别庄的夜里,韩姨娘便因血崩而亡,听说临死前她嘱咐女儿让自己落叶归根,因而次日何珍娘便扶灵往边关虞城而去。 至于在并州遭遇的山匪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她也无意再去探究了。 “既如此,余下的人继续去往虞城,待安葬事宜过后再返京城,命下人们勿乱嚼舌根,若是敢漏一个字传进小姐耳朵里,直接发卖出府。” 管家应是,转身离开按方才的吩咐办事。 宋云昭这才继续往花厅走去。 花厅内阿梨早已经到了,在看见她后欢喜地上前来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嫂嫂。” 霓裳阁的杜娘子笑着见礼:“许久未见,傅夫人与傅小姐风采依旧。” 她往高门贵族的府邸里送过那么多回衣服,还从未见过哪家的夫人小姐在容貌上能胜过眼前这一对儿的。 嫂嫂仪态端庄,娇若朝霞,如今怀了身孕隆起的小腹不仅丝毫没有损伤她的美,反而为她增添了母性光辉,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小姑清丽纯稚,宛如皎月,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澄澈干净得如同山涧里流出的溪水,姑嫂二人可真是各有千秋。 宋云昭含笑道:“杜娘子谬赞了。” 落座后,杜娘子击掌为令,她带来的小丫鬟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在宋云昭与阿梨面前一字排开。 那托盘上叠放的衣物颜色各异,都是时下最流行的,上面的绣花繁复别致,华美异常,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该挑哪一件。 杜娘子道:“按照夫人的订单,我们霓裳阁共做了您与傅小姐的春衫各四套,傅将军的三套,夫人可看看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待会回去让绣娘改过再送到贵府来。” 她在霓裳阁下的单子还未曾出错过,宋云昭自是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杜娘子的手艺哪里会使人不满意。” 流萤在一旁看得仔细,待看见其中一件石榴红齐胸襦裙时霎时眼前一亮,“这个颜色最衬我们夫人的肤色,看着也喜庆,正好我们夫人的生辰也快到了,那日穿出去定能艳压群芳。” 宋云昭闻言一怔,若不是流萤提起,她压根都没想起自己的生辰来。 她出生的那日恰逢也是万寿节,阖府都得去宫中参加晚宴,因而她出嫁前每年的生辰都是推迟一天过的,后来嫁进瑞王府,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忘了。 夫君如今圣眷优渥,几天后的万寿节必定也是要出席宫宴的,她的生辰过不过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流萤说的这件石榴红齐胸襦裙她倒是极喜欢的。 宋云昭侧头看向阿梨道:“你去看看这些衣裙可还喜欢?” 阿梨乖巧点头,上前看过属于自己的四件衣裙后,回到宋云昭身边眼睛亮晶晶道:“阿梨都喜欢,谢谢嫂嫂。” 杜娘子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夫人小姐喜欢,是我们霓裳阁的荣幸。” 霓裳阁做出来的衣服穿在这样的美人身上,可不就是活招牌。 宋云昭含笑命流萤付了余下的银钱,然后送走了杜娘子。 …… 太阳渐渐西沉,遥远的天际堆积着层层颜色绚丽的晚霞,有倦鸟开始返林。 大开的轩窗内,温柔的晚风吹起女子乌黑柔软的秀发,宋云昭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青黛跪坐在她身后用巾帕为她擦干长发里的水珠。 内室一片安静,直到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撩开珠帘走了进来,青黛寻声看去,连忙下地行礼,“奴婢见过将军。” 宋云昭闻声从书中抬头,“夫君回来啦。” 几步之外的男人在对上她投过来的眼神后深邃眼眸里的清冷顿时消褪,淡漠的神情也柔和下来。 宋云昭在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后,顿时眼睛一亮,“糖葫芦!” 红艳艳的山楂外面裹了一层晶亮的糖衣,看起来极为诱人。 青黛识眼色地退了下去,临走前不忘提醒道:“山楂性凉,夫人可不要贪嘴。”不过偶尔吃点倒是无妨的。 傅寒关走到小妻子身侧坐下,将手中捏着的一串红艳艳的果子递了过去。 看到她笑靥如花的样子,他顿时觉得在买糖葫芦时下属们见了鬼的神情和方才回府时下人们惊异的目光都算不得什么了。 宋云昭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糖衣的甜中和了山楂的酸,酸酸甜甜的滋味不禁让人唇齿生津。 傅寒关把玩着她微微潮湿的秀发,眸光低垂,落在她满足的小脸上。 那跟山楂一样红艳艳的朱唇微启,如编贝般洁白整齐的银牙轻轻 一咬,双颊就鼓鼓得像只偷吃的小松鼠。 宋云昭一口气吃了三颗山楂,仍有些意犹未尽,只是想到青黛的叮嘱,她舔了舔下唇,递给了身侧的男人。 傅寒关没有接,暗沉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红艳又湿润的菱唇,低声询问:“好吃吗?” 宋云昭毫不犹豫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木棍上剩下的三颗,有些不舍道:“很好吃的,你尝尝。” 傅寒关哑着嗓子道:“好。” 随后他便伸出大掌托住小妻子的后脑勺,低头吻上近在咫尺的红唇。 宋云昭瞪大了眼眸,胳膊一软差点没捏住手心里的木棍。 良久,在她快要呼吸不过来时男人才肯放过她,转而去轻啄那快要滴出血来的耳珠,意味不明道:“滋味甚佳。” 宋云昭被揽在宽厚温暖的怀里,身子发软,待平复下来后,她握紧了手一拳砸在眼前坚硬的胸膛上。 只是她手臂软趴趴的,砸在人身上也没有多少力道,挠痒痒似的。 傅寒关低笑,胸膛微微震动,“吃了我买的东西还打人?” 宋云昭脸颊滚烫,抬头娇嗔了他一眼,“谁让你在窗边就胡来的!”万一被下人们看见,她面子都要挂不住了,日后还怎么在府中树立威信。 只是她这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水润含情,瞪起人来不仅没有丝毫威慑,反而让傅寒关心头躁动不已,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自打小妻子有孕以来,他已经素了许久,都不用她稍微撩拨,他就已经难以自持,更何况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 知她脸皮薄,不肯在外人面前有丝毫的不庄重,傅寒关诚恳认错:“夫人教训的是,再没有下次了,日后你若是想了,咱们把门窗关紧就是。” 宋云昭闻言,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脸颊瞬间爆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你、你胡说!我才不想!” 再说了大白天的就把门窗关紧,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眼看着小妻子快要羞恼起来,傅寒关这才停止逗弄,“是我说错了,夫人不想,是我想。” 他薄唇贴上红玉一般的耳垂,低声呢喃:“我想得快要疯了。” 男人气息灼热,一字一字钻进她耳朵里,像是带着烫人的温度,宋云昭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滚烫起来,被他薄唇紧贴着的耳垂变得又酥又麻。 为了防止他再说出惹人遐想的话来,宋云昭连忙用手中的糖葫芦堵住男人的嘴,“剩、剩下的不能浪费了。” 小妻子躲闪着眼神不敢看他,傅寒关目光幽怨地咬下一颗糖葫芦,随后脸上的神情顿住。 宋云昭察觉到异样,见他剑眉微拧,立刻明白过来。 她自怀孕以来就嗜酸,方才的糖葫芦她吃得津津有味,也不觉得酸,但傅寒关就不一定了。 想到此,她眨了眨眼睛,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夫君怎的不吃了?你方才不是还说滋味甚佳?” 傅寒关:“……” 为了不打自己的脸,在小妻子的注视下,傅寒关只好将嘴里的咽下去,剩下的两颗也囫囵吃掉。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到了用晚膳时他牙齿酸得不能碰,连汤喝在嘴里都没滋味了。 倒是宋云昭在旁边笑得幸灾乐祸,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晚间安寝时,流萤仔细地熄灭内室的蜡烛,只余下一盏起夜用,随后悄声退了出去。 室内一片寂静,被细娟沙笼罩着的银烛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旁边宽大的床榻上帷幔低垂,挡住了暖黄色的烛光。 里面光线昏暗,依稀可见两道人影交缠,一浅一重呼吸交错,直到有一声嘤咛泄出,在这阒静的春夜里听得人心底犹如猫爪轻挠。 帷幔里宋云昭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然而身上的男人依旧不依不饶,她只好伸出雪白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撒娇:“夫君我好困,手也好酸呀。” 傅寒关吻着她修长纤细的脖颈,嗓音低沉暗哑,“有多酸?有我的牙酸吗?” 小没良心的,自己舒服了就不管他了。 宋云昭:“……” 理智渐渐回笼,宋云昭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记仇呢,顿时没忍住,她另外一只手稍稍用力。 下一刻便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男人死死掐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 第69章 生辰礼“夫人不用为我省钱。” 随着万寿节将近,京城内一日热闹过一日。 再加上前几日自边关传回消息,信安侯柳季锋率兵重创北戎,夺下一座城池,承和帝龙心大悦,下令犒赏三军,皇宫内外皆笼罩在欢欣鼓舞的氛围中。 平西将军府的马车驶出巷子进入热闹的长街,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幡旗招展,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热闹不绝。 马车里的宋云昭掀起帘子一角,悠然地打量着周遭店铺,然后她回头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询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用罢早膳后,他便命下人备车带着她出了府,却也不曾说要去往何地,任她如何询问就是不肯松口。 傅寒关睁眼,见她满脸好奇的样子,故意吊她胃口,“到了便知。” 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任何话来,宋云昭索性放弃。 半刻钟后,平西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了多宝阁门前。 傅寒关扶着小妻子下了马车,门口的伙计热情地将二人迎至里面。 一楼已经来了不少夫人小姐们在挑选首饰,其中不乏有一些是陪着妻子或者姊妹而来的男子,因而傅寒关的出现倒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掌柜姚娘子从柜台后面迎了上来,亲自将夫妻二人引至二楼。 二楼都是用屏风隔开的隔间,比一楼安静不少,精致又昂贵的首饰自然也都在这里。 落座后,姚娘子命小丫鬟奉茶,不知是她观察仔细还是别的原因,招待宋云昭的茶水是兑了花蜜的温水。 宋云昭饮了半盏后不禁在心中感叹,姚娘子观察入微又体贴细致,难怪能将这多宝阁经营得门庭若市。 “夫人稍等片刻,首饰将军多日前就吩咐我们备下了,我这就去吩咐丫鬟呈上来。” 姚娘子笑着说完后退了下去。 宋云昭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只见他坐姿挺拔,神情淡然地品着杯中的茶,好似姚娘子方才口中多日前就吩咐多宝阁备下首饰的“将军”不是他一般。 不过好端端的带她来多宝阁买首饰做什么,她又不缺这些。 很快,姚娘子便领着一群丫鬟进来,每人手里都捧着托盘,上面的首饰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有步摇、钗、簪,耳铛等共十二件,所用材料有宝石、翡翠、珍珠不等,件件精致华丽,光彩夺目,使人移不开眼。 瞥见小妻子眼眸里溢满了惊艳,傅寒关轻声询问:“都喜欢?” 宋云昭小鸡啄米般点头,这么多件华美耀眼的首饰摆在眼前,她很难不心动。 傅寒关:“既如此,那就麻烦姚掌柜都给装起来送至将军府上。” 姚娘子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答应下来。 宋云昭目瞪口呆地看向身侧的男人,见他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迹象,连忙叫住姚娘子,“等、等一下。” 她侧过身子以手掩唇贴在傅寒关的耳边急道:“你是不是傻!这么多都买下来要好多好多钱的!” 虽然每一件她都很喜欢,但是也不能这么奢侈,他莫不是从未给女子买过首饰,以为跟街上的大白菜一样便宜呢! 因为着急,宋云昭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说话间呼出的温热气息尽数扑洒在他耳畔,泛起一阵痒意。 傅寒关勾了勾唇,同样低声回道:“你不是都喜欢?送你的生辰礼。” 宋云昭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她从未跟他提起过自己的生辰。 傅寒关:“庚帖上有。” 当初两家议亲时,交换庚帖后他便将上面的日子记在心底了。 宋云昭闻言心中既甜蜜又感到愧疚,毕竟她当初是抱着互不干涉的心态嫁进将军府的,哪里还会在乎庚帖上写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他的生辰。 傅寒关看了出来,他认真挑选了一支桃花簪插进她乌黑柔软的发髻,“没关系,距我生辰还有许久,你若要准备礼物还来得及。” 戴好后,男人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宋云昭白皙的下巴细细打 量。 那簪子被斜插在云鬓边,上面淡粉色的花瓣雕刻精致,栩栩如生,再映衬着这比桃花还要明媚动人的脸庞,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傅寒关收回手诚恳的夸赞道:“夫人甚美。” 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宋云昭情不自禁羞红了双颊,她取下发簪摸了摸上面用粉色碧玺雕刻而成的花瓣,“可是这些都买下来实在是太浪费了。” 她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衣服首饰,府里还有好多至今没有佩戴过的,这些都买回去她戴不了几次也是放在匣子里落灰。 见她一脸纠结的样子,傅寒关不禁感到好笑,小妻子出身侯府门第,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后来嫁进将军府,吃穿用度方面他也都依着她的喜好来,倒是难得见她也有纠结银钱的时候。 看来她是对将军府的家底掌握得不是十分清楚。 傅寒关贴在她耳畔道:“一年就过一次生辰,奢侈一把也无妨,况且,这多宝阁是将军府的产业,夫人不用为我省钱。” 宋云昭:“??!!!” 宋云昭的脑袋被这一消息砸得嗡的一声,就在她震惊的档口,傅寒关眼神示意姚娘子去将这些首饰包装起来。 当年在边关站稳脚跟后,在燕王的授意下,他暗中多次潜回京城筹建了多宝阁,掌柜的表面上是姚娘子,但姚娘子只听命于他。 多宝阁后来越做越大,前来挑选首饰的夫人小姐们闲谈间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讯息,而这些都会被收集起来送至他手中。 姚娘子领命正准备带着丫鬟们退下时,从一侧的屏风外绕过来一群人。 为首的女子锦衣华服,面容白皙柔美,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端庄的气质,她身旁还跟了两位身姿窈窕,容貌妍丽的少女。 “方才满春说她看见门口停着平西将军府的马车,我只当她看走了眼,没想到昭昭妹妹竟真的在这里。” 容斓柔美的脸庞上挂着温婉的浅笑,她绕过屏风在看见宋云昭身侧端坐着的男人时,杏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傅将军也在。” 自上元节宫宴过后,宋云昭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容斓了,就连小元宵满月宴那日她也只是派了瑞王府的管家送上贺礼,并没有回宣平侯府。 今日骤然见面,她却觉得容斓憔悴了不少,是那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的。 不过略微思索她便猜出了原因所在,她记得前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瑞王府里的一个通房在承宠过后偷偷倒掉了避子汤想要母凭子贵。 世家大族里但凡是重规矩的人家都不会允许妾室比正妻先怀孕,更何况那女子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且她背后有宣平武安两大侯府撑腰,父亲母亲若是知道绝不会让她受此等委屈。 萧明璋便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得知后欲命人给那通房灌下落胎药,只是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那通房知道后走投无路求到了她这里。 时间太久远了,那一刻的感受她如今记不起来了,大抵是有些伤心,失望的吧,毕竟她那时还没有与萧明璋决裂,她还一直将他视作救命恩人。 那到底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虽伤心失望却不忍心扼杀,所以出面保下了那个通房,但是没有用。 她记得很清楚,半个月过后那个通房在自己院子里不慎跌了一跤小产了,消息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也是从那个时候她与萧明璋渐渐生分起来,直至最后反目成仇。 想来这一世应该也不会有很大差别,看在容斓背后武安侯府的份上,萧明璋也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只是容斓还不知道,看她如今憔悴的样子,只怕是没少难受。 “见过瑞王妃。” 姚娘子等人行礼的声音打断了宋云昭的思绪,她与傅寒关起身见礼。 “你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就跟亲姐妹似的,怎么嫁了人还同我生分起来了。” 容斓语气极为亲切,但是却丝毫没有出手阻止宋云昭行礼的意思。 傅寒关稳稳托住小妻子的手臂,制止住她将要弯腰的动作,“王妃说的是,何况你如今有孕在身,亲姐妹之间还在乎这些礼仪做什么。” 他说完后扶着宋云昭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瞥见容斓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宋云昭弯唇笑着道:“多谢王妃体贴。” 容斓捏紧了手中的丝帕,银牙暗咬,果真是个粗鲁无礼的莽夫,连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 只是当她的眼神落在宋云昭隆起的小腹上时又觉心头一堵,明明她们二人是在同一天出嫁,人家的肚子都大了,可她却连怀孕的影子都没有,柳贵妃早已对此颇有微词,话里话外没少敲打过她。 更可恨的是王府里的小贱人,竟然在承宠过后偷偷倒掉避子汤有了身孕,若不是她发现得及时,等那贱人告诉了王爷,她再想下手就难了。 她得在王爷知道这件事之前想办法让这个贱种悄无声息地流掉才行,否则依着柳贵妃着急想要子嗣的态度,难保不会留下这个贱种。 她才不会允许有人在她之前为王爷诞下长子,哪怕是长女也不行! 第70章 亲手设计“第一次设计女儿家的东西,…… 一丝狠戾自心头快速划过,容斓收回思绪唇边扯出温婉的浅笑,“傅将军说的是,你跟我毋须客气才是。” 她目光落在对面丫鬟手里捧着的托盘上,眼底顿时充满了惊艳,“怪不得我们挑了许久也没有一件合心意的,原来宝贝都被送到了昭昭妹妹这里。” 站在容斓左侧的少女指了指离她最近的一个托盘,言笑晏晏道:“表嫂你看,这个禁步最适合你不过。” 少女名唤柳映雪,乃是信安侯府二房嫡女,旁边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是侯府嫡长女柳映月,她们二人身形纤细,雪肤花貌,大多数随了其姑母柳贵妃。 柳贵妃便是出身信安侯府,如今的信安侯柳季锋乃是她的胞兄。 柳映雪指的那枚禁步做工精细,上面的圆月是用整块白玉打磨而成,其中雕刻了捣药的玉兔和一支桂花,下面的流苏是用粒粒饱满,光泽明亮的珍珠串成。 容斓仔细打量了几眼后满意点头,过两日便是万寿节,她进宫赴宴所要穿的衣裙头面早已准备妥当,这枚明月桂花禁步正好可以搭配她那天的裙子。 不过宋云昭手里拿着的那枚桃花簪也尤为精美,粉碧玺并不多见,更何况是许多个粉碧玺做成的桃花,只是可惜她来晚一步,既然这桃花簪被宋云昭拿在了手里,想必她也看中了。 心头划过一丝惋惜,容斓道:“那就麻烦姚掌柜将这枚禁步装起来。”她说完后示意身后的满春付钱。 姚娘子闻言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王妃恕罪,这些首饰都已被傅将军买下赠与夫人做生辰礼了。” “这么多都买下了?” 一直未说话的柳映月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随后见屋里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霎时红了脸颊,她连忙捂住了嘴唇,只是露在外面的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了羡慕地看向宋云昭。 传闻这位平西将军杀人如麻性情冷厉,还是罪人之后,所以当初得知宣平侯府嫡长女宋云昭嫁至将军府时还在她心里面惋惜过。 这样一位金尊玉贵被捧在手心里的娇花竟然配了一个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可 尽信,这位傅将军瞧着是冷漠了些,但是长得甚是赏心悦目,而且还一掷千金为夫人准备生辰礼。 这些都买下来恐怕万两银子不止,放眼整个京城,她还没见过哪家有如此大手笔的,这位傅夫人能得这么一位俊美伟岸又宠爱她的夫君,可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容斓脸上的浅笑顿时凝固住,刚才心堵的感觉又来了,她目光紧紧盯着姚娘子道:“掌柜的怕不是在说笑。” 这十二件首饰都买下来送给宋云昭,傅寒关是疯了不成? 姚娘子不卑不亢道:“我岂敢与王妃说笑,不瞒王妃,这些首饰乃是傅将军以十二花神为灵感亲自设计,然后将图纸交予我们珍宝阁打造出来,专门为贺傅夫人的生辰,实在是不能转卖他人。” 宋云昭刚消化完“珍宝阁是将军府的产业”这一消息,接着又被姚娘子的话给砸晕了脑袋。 她一脸震惊地看向身侧的男人,实在是不敢相信他整天只握刀枪的手竟然能设计出如此精美华丽的首饰来。 傅寒关借着桌子的遮挡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柔荑,放在掌心里揉捏,他勾起唇角道:“第一次设计女儿家的东西,还望夫人勿要嫌弃。” 她哪里会嫌弃,宋云昭感动还来不及,心里就像是喝了一碗桂花蜜,甜得咕嘟咕嘟直冒泡。 放在桌子下面的小手勾住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指,她看向容斓道:“既是夫君送我的,那还请王妃恕我无法割爱了。” 若是寻常的首饰便罢了,只是这十二件是夫君专门为她设计的,她才舍不得转卖出去,更不能让这些戴在别的女子的头上。 容斓纵是再擅长隐忍,被接二连三地下了脸面,此刻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她强撑着道:“将军所赠,我怎会夺你所爱,王府里还有事,你们慢慢挑,我先回府了。” 她说完后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出了隔间,柳家的两位小姐神情也有些尴尬,同宋云昭致意过后连忙跟了出去。 容斓步子迈得极快,一直到出了珍宝阁的大门,进了等候在门口的王府马车后,心中的那股郁气始终堆积在胸口,她没忍住一把挥落了放在小几上的杯盏。 马车里铺了一层羊毛地毯,杯子落在上面发出一声轻响,里面的茶水溅了出来,在地毯上晕染出一团暗色。 柳映雪掀开帘子瞧见马车里的情形后神情一怔,她抬头对上一双暗含着冷意的杏眼,攥住帘子的那只手紧了紧,她随后松开坐在了容斓身侧的位置。 待柳映月也上了马车后,车夫甩了甩鞭子赶着马儿慢悠悠往瑞王府的方向驶去。 …… 万寿节这一天,帝后在宫中举办了晚宴,京中凡是正三品及其以上的官员,皆要携带家眷前往赴宴。 待宋云昭收拾妥当,外面还天光大亮,金乌远远地坠在天边,绚丽的晚霞铺满半边天,远远看去如同上好的锦缎一般璀璨夺目。 自怀了身孕后,宋云昭担心脂粉对腹中的孩子不好,便没有再上过妆,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她天生丽质,即使不施粉黛脸上的肌肤也跟剥了壳的荔枝似的,又白又嫩,菱唇天生带着自然的嫣红,再加上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依旧美丽不可方物。 她今日穿了那件石榴红齐胸襦裙,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般的白,裙摆逶迤拖地,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朵朵盛开的石榴花,娇艳欲滴。 流萤将那支桃花簪插进她乌黑的云髻,然后满意地打量着铜镜里映出来的美人,“奴婢果然没说错,这裙子极衬夫人的肤色。” 镜子里的美人发髻如云,鬓边桃花灼灼,嫣红的菱唇莞尔一笑,酒窝浅浅,比春日里枝头上盛开的海棠还要动人心魄。 傅寒关甫一踏进内室瞧见的便是这幅画面,他驻足在原地欣赏良久,然后才走上前去。 “收拾好了?” 宋云昭含笑点头,然后挑了青黛随自己进宫。 青黛胆大心细,又有医术在身,万一在宫里出了什么意外她也可照应一二。 青黛早就收拾好了候在一侧,闻言跟在他们夫妻二人身后出了内室。 马车早已等候在二门处,他们夫妻二人到的时候阿梨也刚到。 她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色齐腰襦裙,腰带束起的腰肢不盈一握,乌黑秀丽的长发被绾成垂鬟分肖髻,上面簪着珍珠步摇,长长的流苏垂在颊边,清新明丽又不失可爱。 姑嫂二人带着丫鬟乘坐马车,傅寒关骑马跟在马车旁,一行人朝着皇城的方向缓缓行去。 …… 另一边,轻罗正在将梳妆台上的首饰都给归拢到匣子里,等内室安静下来后,她转头看向正在整理床铺的流萤,语气幽怨道:“你有没有觉得自从青黛来到夫人身边,夫人每次出门都不喜再带我俩了。” 尤其是她,她总觉得夫人自去年从寒山寺回来,对她便疏离了很多,后来收了柳青黛在身边,眼里就更没有她的存在了。 她和流萤可是从小伴着夫人长大的,十多年的情谊难道还比不上柳青黛侍奉夫人不满一年的时间? 更何况,她扪心自问在差事上没有出过任何错。 流萤动作一顿,她回过头有些好笑道:“你莫不是在吃青黛的醋,她懂医术,夫人如今有了身孕又是去宫中赴宴,带她在身边还可帮衬一二,我俩能做什么?”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轻罗仍旧不高兴,“可我总觉得夫人待我不如以前了。” 察觉到她语气里竟似带了些埋怨,流萤神情严肃下来,“你可别犯傻,不管夫人如何待我们,我们始终都是夫人的奴婢,照顾好夫人才是我们的职责。” 夫人向来待她们不薄,甚至从未对她们疾言厉色过,她们需要做的唯有为夫人排忧解难,办好夫人吩咐的每一件事,而不是去揣度夫人的心思。 轻罗闻言神情讪讪,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满道:“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流萤慢慢缓和了表情,转而语重心长道:“我是怕你钻了牛角尖,埋怨夫人厚此薄彼。” 若是因此心中对夫人存了不满,办砸了差事,别说夫人,将军第一个饶不了她。 将军的手段有目共睹,更何况他尤为看重夫人,容不得夫人出一点意外。 看在她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她也不想轻罗走岔了路。 轻罗连忙道:“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流萤见状心头稍安,转身继续整理床铺。 轻罗回过身将梳妆台上最后一支金钗放进首饰盒里,她抬头看见面前的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一张带了幽怨的脸庞。 70-80 第71章 容骘“臣,容骘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 夜幕渐渐降临,漆黑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散发着皎洁的光辉,周边点缀着群星,熠熠生辉。 安泰殿灯火如昼,歌舞升平。 瑞王妃容斓剥了一颗葡萄递给身侧的男人,“王爷你尝尝味道如何?” 这紫玉葡萄是附属小国新上贡过来的,颗颗饱满圆润,汁水丰富,因着数量不多,每张桌案也就只分到一小碟。 一旁的萧明璋正捏着酒杯出神,良久得不到回应,容斓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最终落在筵席对面的一对壁人身上。 传闻中冷清淡漠的平西将军此刻神情温柔,唇角含笑,正用修长的手指也在剥着紫玉葡萄,他面前桌案上的碟子里已经摆了四五颗。 坐在他身侧的夫人锦衣罗裙,容貌艳丽,乌黑的云髻中盛开着几朵粉嫩的桃花,为她平添几分风情。 只见那位夫人伸出纤细瓷白的手指从面前的碟子里捏住一颗葡萄放入泛着嫣红的菱唇里,然后便见她那张艳若桃李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接着她又捏了一颗亲自喂给身侧的男人,夫妻二人亲密无间旁若无人,就好像他们此刻正处在自家的院子里,而不是喧哗热闹的宫宴上。 萧明璋的视线紧紧粘在对面那张精致美艳的小脸上,他看得入了神,丝毫没有留意到身侧的王妃逐渐暗沉下去的脸色。 容斓银牙暗咬,手指不自觉用力捏碎了指尖那颗 葡萄,甘甜的汁水顺着她白皙的手指流得满手都是。 酒过三巡后歌舞暂歇,由皇后太子领着诸位宫妃皇子皇孙向承和帝祝寿。 承和帝子嗣不算太多,已成年的皇子就只有皇后诞下的太子,柳贵妃所出的瑞王以及已逝淑妃所出的燕王。 而孙辈就更少了,太子至今未婚,婚礼由礼部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瑞王虽有正妃,但是无所出,因而承和帝唯一的孙辈便是燕王膝下的嫡长女清阳郡主萧元苧,世子萧砚,以及两位侧妃所出的一子一女,此外还有大公主与驸马所出的一女。 燕王的母妃淑妃当初牵扯进一桩谋害皇嗣的案子中最终畏罪自杀,因此燕王一直不为承和帝所喜,但是他膝下的一对嫡出子女颇得帝宠,尤其是聪慧过人的燕王世子。 坐在皇后下首的柳贵妃见承和帝落在清阳郡主姐弟俩身上的满含慈爱的眼神,顿时心头一堵,她转而看向不远处的容斓。 感受到柳贵妃落在自己身上暗含不满的视线,容斓只觉得舌根发苦,同时她心中的某个念头愈发坚定起来。 王府里那个通房肚子里的贱种不能再拖了。 皇室成员贺寿过后,按照长幼尊卑纷纷献上准备好的寿礼,之后便轮到了文武百官。 承和帝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给他送礼当是最难的,礼轻了会显得没有诚意,恐有敷衍之嫌,礼重也比不上国库里的奇珍异宝贵重,因而这份寿礼大臣们没少费心思,绞尽脑汁只为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 平西将军府准备的寿礼中规中矩,在众多官员中不算出彩,但是也绝不会被人认为是敷衍,倒是傅寒关凭借着去年的显赫战功入了承和帝的眼,因而在平西将军府献上寿礼后格外得了帝王褒奖,惹得其他官员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宋云昭心中丝毫没有泛起波澜,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按照前世轨迹,在场所有大臣的寿礼,甚至包括宫妃皇子的,都比不上有一个人献上的东西让承和帝龙心大悦。 两只手不自觉地用力绞在一起,她目光紧紧锁在大殿内某一张桌案后面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就坐在武安侯宋璩的下首,生得虎背熊腰,一张国字脸上蓄着络腮胡,皮肤在酒精的刺激下泛着红,他此刻正举杯敬一旁的宋璩。 方才觥筹交错间,宋云昭听见有人称他为信安侯。 柳贵妃的胞兄信安侯柳季锋在今年二月底重创北戎,并且夺下一座城池邬兰城,承和帝龙心大悦召其回京受赏,而前世就是在这场晚宴上,柳季锋向承和帝举荐了一个人。 此人本是邬兰城的一个副将,但是却与柳季锋里应外合,打得北戎大军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柳季锋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夺下邬兰城。 而这个人,便是前世害她宣平武安两大侯府被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之一! 宋云昭的两只手越绞越紧,指尖都隐隐泛了白,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柳季锋。 果然如前世那般,柳季锋借着送贺礼的机会向承和帝举荐了一个人。 他是武将天生的嗓门大,众人听见他举荐的这个将领不仅是北戎人,且投靠了大晋帮着其里应外合夺下了邬兰城,大殿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承和帝难得起了一丝兴趣,“宣。” 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安泰殿门口,只见门口人影闪烁,很快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男人的身影渐渐暴露在明亮的光线里。 当众人看清楚他的面容时,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有被带来赴宴的幼小孩童直接被吓哭出声,被母亲一把捂住嘴堵住了声音。 宋云昭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眸,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她看到的那张脸。 进来的男人个子中等,肤色微黑,一点也不像北戎人那样高大威猛,最吸引人目光的莫过于他那张布满胎记的脸庞,大片的青紫色,右边脸颊上还横亘着一条狰狞的伤疤,再配上那双鹰隼一般锐利明亮的眼睛,让人几乎不敢直接他。 迎着众人或惊疑不定,或胆怯害怕的眼神,男人淡然自若地行至大殿中央,然后跪拜下去,“臣,容骘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响起的声音粗犷洪亮,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这个北戎邬兰城副将说的是大晋官话,吐字清晰,一点也听不出北戎人的口音。 筵席上的官员不禁窃窃私语起来,而一侧的武官们则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有那么一两个想起来的不禁下意识看向最前排的武安侯宋璩。 早在这个叫容骘的北戎副将走进大殿的那一刻,宋璩的眼神就再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过。 这个身形,让他下意识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好多年的故人。 当大殿上响起那道耳熟的嗓音,当那个男人说出自己的名讳,心中的猜疑得到证实,宋璩手中握着的酒杯因为太过震惊而滑落在地,“砰”的一声四分五裂,酒水飞溅。 宋云昭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容斓,便见她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见到容骘面容时的害怕变成震惊,不敢相信,然后那双莹莹杏眼慢慢浮现出泪珠。 “你是容骘?” “你真的是容骘!” 宋璩不顾御前失仪,直接起身大步走到容骘面前蹲下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但是眼前的这张脸布满了青紫色的胎记和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已经让人无法分辨出他原本的容貌了。 容骘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他伸手拉开胸前的衣襟,微黑健硕的胸膛上那道箭矢留下的疤痕暴露在宋璩的眼前,“侯爷可还记得这道箭伤?” 宋璩死死盯着眼前的伤痕,良久他才颤抖着手合拢衣襟。 他怎么会忘记这个疤痕呢! 当年北戎人的箭是瞄准了他的脖子的,如果不是容骘替他挡下了,就不会再有如今的武安侯宋璩! 柳季锋在一旁道:“陛下,武安侯对这位北戎副将知之甚详,不如就让他为您解惑?” 承和帝颔首应允。 宋璩闭了闭目,然后用低沉的语气揭开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大约七年前,他奉命驻守边关,时值北戎来势汹汹,他率兵出城迎敌,那场战役打得天昏地暗,两边都没讨到好处。 后来这场战役竟持续了半年之久,这中间他们虽赢多输少,但连月的战争使将士们身心俱疲,士气低迷。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战役,当时还是他身边副将的容骘率领一支精锐深入敌后与他们前后夹击打得北戎人措手不及,但是他们那一队人伤亡惨重,被逼到悬崖边走投无路。 等他带着救兵赶到的时候,悬崖上尸首堆积成山、血流成河,而容骘经常带在身上形影不离的那柄弯刀沾满了血迹,静静地躺在悬崖边,主人早已不知所踪。 他亲自带队在悬崖底下搜寻了三天三夜毫无所获,后来他只能上报朝廷,圣旨送至边关追封其为正三品昭烈将军。 容家举办丧礼那日他去悼念,见到了容骘的遗孀,趴在空空的棺椁边哭得撕心裂肺,当时仅仅九岁的小容斓跪在母亲身后,惨白的小脸上杏眼含泪,神情呆滞地注视着他。 此后他一直派人照顾着她们母女,哪曾想到容氏受不了打击身子每况愈下,两个多月后便撒手人寰,容骘双亲早已亡故,如今唯一的血脉容斓成了无人照顾的孤女。 无论是出于恩情还是心中不忍,他都无法做到对容斓不管不问,因而后来回京述职时他将容斓带回了宋家收其为义女,留在夫人膝下亲自教养。 只是没有想到,他能有再见到容骘的这一天。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容骘摸了摸右边脸颊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语气里充满了自嘲道:“大抵是我命不该绝,坠落悬崖后挂在了枝干上,一个进山采药的北戎大夫将我救了下来带回王都,他一边给我疗伤一边又用我的身子试毒,我养好伤后便借机杀了他。 能出门后我怕被人认出来,就用那个大夫的毒药在自己脸上做了手脚,然后又划伤了脸,后来在王都打探消息时机缘巧合进了军营,一直到半年前,我被调到邬兰城,私底下找机会联系上了柳侯爷。” 他与柳季锋暗中联络商量好了对策,里应外合才一举夺下了邬兰城。 容骘说完后掏出一份牛皮卷举过头顶双手呈上:“陛下,这是臣七年来在北戎所探消息,以及北戎王都的布防图。” 侍立在侧的宫人上前接过,转身呈至御 前。 大殿上陷入寂静之中,文武百官的视线胶着在他那张遍布青紫的脸上,不少人目光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钦佩。 为了打探消息,容骘能抛弃妻女,毁掉容貌,潜入敌国七年,这份忠心与胆量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爹爹!” 容斓红着眼眶扑到父亲身侧,莹润的杏眼里泪珠滚落,打湿了温婉秀美的脸庞,她哽咽着嗓音泣不成声。 容骘身子一颤,他打量着眼前这张泪流满面的小脸,想起了过世多年的妻子,他抬起粗糙的大手想要给女儿擦掉脸上的泪珠,只是想到柳侯爷说她如今已贵为王妃,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住。 而上首的承和帝在看清那牛皮卷上的内容后,顿时眼冒精光,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如果这上面的信息准确没有纰漏,那么按照里面的内容做好部署,灭掉北戎指日可待,届时他会为大晋创下不世之功,从而青史留名,万民歌颂! “好极!好极!得卿如此,实乃朕之幸也,百姓之福也!” 宋云昭闻言暗自咬紧了下唇,容骘忠君爱国是真,可后来他与容斓为了给萧明璋铺路而刺杀太子嫁祸给宋家更是真。 宋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无辜枉死,这辈子哪怕是舍弃性命,她也要护阖府周全! 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骤然一暖,宋云昭低头看去,只见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将她两只手握住,耳畔传来男人低语:“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云昭侧头对上他暗含关心的墨眸,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可能是里面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见她脸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傅寒关放心下来,松开她的手道:“别去太远的地方。” 宋云昭点头应下,带着青黛悄悄离开筵席,从大殿的侧门出去。 将将要踏过门槛时,身后传来承和帝愉悦的声音,“容骘忠君爱国,立下大功,擢升为正二品昭武将军,加封安阳伯爵位。” 宋云昭步子一顿,随后跨过高高的门槛,将里面此起彼伏的祝贺声抛之脑后。 第72章 对本王有敌意?“本王怎么觉着傅夫人…… 安泰殿外明月高悬,夜星璀璨,吹在脸上的风柔和而又沁凉,让人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宋云昭吩咐青黛道:“你找个宫人去看看阿梨怎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方才殿内表演歌舞时阿梨便说她去如厕,到现在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青黛应下,去寻了守在殿外的内侍交代清楚,然后才回到宋云昭身边,“夫人放心,小姐向来乖巧,又有绿枝陪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 宋云昭点头,然后扶着她的手,借着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对面是一座小花园,高大的白玉兰树沐浴在月光下摇曳生姿,地面上铺了一层飘落下来的玉兰花瓣,还未靠近便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 走到树下,有夜风吹落几片花瓣,宋云昭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接,月光下的那只柔荑纤细白皙,圆润饱满的指甲下透着淡淡的粉色,一片洁白的玉兰花瓣在夜空中飘飘摇摇,最终落在那柔软的手心里。 青黛一时看呆了眼,只觉得眼前的画面说不出来的好看。 不知想到了什么,宋云昭唇畔漾出浅笑,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府中的花园里也有一棵白玉兰树,等明日可以让小丫鬟去摘些回来交给流萤做一道玉兰花馔尝尝。” 所谓玉兰花馔,便是将玉兰花瓣清洗干净,然后裹上面粉用麻油煎食,若是能再浇上桂花蜜,滋味更佳。 青黛回过神来笑着道:“夫人想吃,明早奴婢就去花园摘些回来。” 她说完后正要伸手去将落在宋云昭发髻上的玉兰花瓣给拿下来时,眼角余光瞥见地面上多出来一道修长的身影。 宋云昭见青黛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凝在她身后,她下意识转过身去。 只见洁白明亮的月光下,身形修长,面容隽美的瑞王悠闲地踱步至她们主仆二人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地,宋云昭脸上的笑意顷刻僵住,她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才屈膝行礼,“见过瑞王殿下。” 萧明璋没有出声,他的目光投向对面那张冷若冰霜的美艳脸蛋上。 明明上一刻,他还看见她巧笑嫣然,嗓音甜软地同身边的丫鬟说明日在府中做玉兰花馔,可在看见他后,脸上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连那软糯的声音都冰冷起来。 没来由地,心头划过一丝遗憾,萧明璋慢慢攥紧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傅夫人无需多礼,你我两家本为姻亲,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否则倒显得生疏了。” 自重生后宋云昭刻意躲避着,已经很少再见到瑞王了,他的言谈举止一如前世那般温和有礼,就连嗓音都是温润的,可此刻她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刺耳无比。 站直了身子后,宋云昭视线低垂盯着地面上的花瓣,语气不卑不亢道:“多谢殿下,只是礼仪规矩不可废。”况且他们还没有熟稔到见面不用行礼的地步。 萧明璋眯起狭长的眼眸,语气里含了一丝探究,“本王怎么觉着傅夫人似乎对本王有很大的……敌意?” 他们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再加上这仅有的几次见面里他对她的态度也都是温和有礼的,这个敌意是不是来得有点难以捉摸了? 宋云昭闻言心头陡然一惊,她下意识攥紧了宽大的衣袖,尽最大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道:“臣妇不敢,只是…… 只是去年臣妇与夫君成亲那日发生了一次意外,凶手至今没有捉拿归案,臣妇觉得应该避嫌,以免落人口实。” 萧明璋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她说“不敢”,而非“没有”,看来他刚才的那一瞬直觉没有出错。 不过他没有再刨根问底,而是微微颔首道:“傅夫人说的在理”。 宋云昭听罢后正待松一口气时,不妨对面的男人陡然发问:“那依夫人之见,这幕后凶手可能是谁?” 暗自咬紧了牙关,宋云昭低垂的眼眸里快速闪过一丝愤恨,但她出口的嗓音却平静无波:“臣妇愚钝,猜不出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但她心里清楚,幕后策划这件事的人除了萧明璋不做他想。 当初若不是夫君去的及时,只怕她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抱进了瑞王府的大门,就算事后发现新娘被调换了,她也只能是瑞王妃! 然后上一世发生的悲剧再次在她面前上演,她却无能为力! 一想到差点就要重蹈覆辙,跌进前世那无底的深渊,宋云昭此刻浑身忍不住开始发抖,一直被她藏在心底的刻骨恨意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了。 “风大了有点凉,青黛,我们回去吧。” 宋云昭屈膝朝对面福了福身子,迫不及待想要转身离开,再待下去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了。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王妃!” 宋云昭寻声看去,只见一团杏色的身影从对面阶梯上滚落下来,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扑到那团身影旁边。 丫鬟的尖叫声引来一群内侍,萧明璋在看清了那丫鬟的脸后紧跟着脸色一变,连忙大步上前去打横抱起地面上的女子脚步匆匆往侧殿而去。 青黛在一旁喃喃道:“好像是瑞王妃,她也太不小心了,还好只是从最后几级阶梯上跌倒下来,应当没什么大事。” 若是从最高一阶石阶上滚 落下来,只怕得命丧当场。 宋云昭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她太了解容斓了。 容斓自卑又自负,敏感且多疑,所以但凡萧明璋的眼神在别的女子身上多停留片刻,便会引得容斓疑神疑鬼。 这一点从前世容斓被纳进瑞王府做侧妃后,没多久就找理由清理掉萧明璋身边的两个姬妾便能窥探出来。 所以刚才容斓从石阶上跌落下来,她猜测极大可能是因为看见了她和萧明璋在一起的画面,心急上前结果没注意脚下从而摔了一跤。 幸灾乐祸了一番后,宋云昭带着青黛回了安泰殿。 此时皇宫内的某一处,借着地面上的月光,卢行舟垂眸打量了一眼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那道影子,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 沿着脚下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往前走,四周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正待他加快脚步时,冷不防后面传来扑通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心头快速掠过一丝诧异,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穿了天水碧色齐腰襦裙的少女狼狈地跌倒在对面几步之外的空地上,那女孩抬起头时琼姿花貌般的容颜暴露在月光下。 阿梨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鼓起双颊瞪向对面明显呆愣住的人,“臭柿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天那么黑她连脚下的路都快看不清了,柿子还走那么快,害得她没注意踩住裙摆摔了一跤。 她的新裙子都被踩脏啦! “怎么是你?” 卢行舟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蹲下。身子为小姑娘拍去裙摆上沾染的泥土。 筵席上无聊至极,所以他本是出来透透气,结果半道上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于是故意将人引至这荒芜之地。 但是这个跟踪他的小贼未免过于蠢笨,竟能自己将自己绊倒暴露出来。 哪曾想到这小贼竟是小阿梨。 “你跟着我做什么?” 阿梨伸手解下佩在腰间的粉白色绣小猫扑蝶缎面香囊递过去,“呐,送给你的。” 卢行舟伸手接过香囊打开,只见里面装着几块用糖纸包裹起来的糖,散发出酸酸甜甜的气息。 他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跟了我这么久就只为了送几块糖?” 他又不是小孩子,送他糖做什么。 阿梨乖巧点头,但是见他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到失落,“你不喜欢吗?可是上次你身上的荷包里装的都是山楂糖,我还以为你也喜欢吃糖的。” 所以她专门挑了最喜欢吃的桔子糖装在香囊里,一直带在身上,只等着什么时候遇见柿子再送给他的。 小姑娘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顿时溢满了失落,一直上扬的唇角也弯了下去,就连肩膀都慢慢耷拉下去。 卢行舟见状只觉得一颗心都跟着变得柔软下来,哪里还舍得让她失望。 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捏出一块糖,然后剥开糖纸放入口中,在小姑娘充满期待的目光下,他含笑点头,“当然喜欢,谢谢阿梨。” 阿梨闻言登时睁大了澄澈的双眸,漆黑灵动的瞳仁里瞬间流露出惊喜,眼眸明亮的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跌落了进去,璀璨生辉。 卢行舟见了不自觉跟着唇角上扬,舌尖的甜意像是渗到了心底里,整颗心都充斥着桔子糖的味道。 小姑娘真是太单纯了,又单纯又好骗。 下一瞬想到了什么,他询问道:“你身边的丫鬟呢?你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若真是如此,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万一跟他跟丢了怎么办,皇宫这么大又充满了危险,若是遇见了心怀歹意之人,后悔都来不及! 经他一提醒阿梨这才想起来什么,顿时瞪圆了眼睛,“遭了,我把绿枝给忘了。” 方才她如厕出来在外面等绿枝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有一道很像柿子的身影一晃而过,她想都没想直接就跟了上去,压根忘了绿枝还没有出来。 卢行舟语气里含了一丝无奈,“走吧,我送你回安泰殿。” 她的丫鬟若是长时间找不到她,只怕会发动夜间巡逻的侍卫一同寻找,届时要是让人发现小姑娘和他在一起,只怕会惹来流言蜚语坏了她的名声。 阿梨点头答应,然后乖乖的跟在卢行舟身后往安泰殿的方向走去。 第73章 甜甜的桔子糖味柔软相触的刹那,卢行…… 往前延伸的道路是用奇形怪状的鹅卵石铺成,道路两侧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在洁白的月光下,柔嫩的花朵缓缓舒展着花瓣。 茂盛的草丛里时不时地响起一两声虫鸣,衬得四周愈发寂静。 身后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卢行舟忍不住驻足回头看去,随后不禁哑然失笑。 被月光拉长了的影子投在道路上,跟在后面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追逐着,然后伸出缀着珍珠的绣鞋去踩他影子上的头,乐此不疲,连他停下了脚步都没有发现,直到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阿梨立刻捂住被撞疼了的鼻子,眼泪汪汪地无声控诉着对面突然停下来的柿子。 卢行舟神情既无奈又心疼,“让我看看流血了没。” 他说着走上前去拿开阿梨捂住鼻子的手,然后便见那泛着红的琼鼻暴露在视线里。 “谁叫你走路不看路的。” 口中丝毫没有威胁力地呵斥着,卢行舟用手指温柔地替她揉了揉嫣红的鼻尖。 两人一时间离得极近,近到他能感受到小姑娘呼出的温热气息,还有她身上萦绕着的淡淡的果香,就像是一个散发出香甜气息的雪梨,不断地引诱着人想去品尝。 卢行舟凝视着手底下皎若春华的小脸,心跳竟有片刻的停滞。 夜风撩动着两人的衣角,也送来一段若有似无的女子啜泣声,似痛苦,又似含着无边的愉悦,在这寂静的春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阿梨立刻竖起了耳朵,丝毫没有注意到卢行舟已经僵硬住的脸色。 声音是从旁边的假山后面传出来的,主人像是知道这边人迹罕至,所以越来越无所顾忌,中间夹杂着男人的声音。 那双妖艳邪肆的眸子瞬间阴冷下去,卢行舟伸出双手捂住了阿梨的耳朵。 阿梨仰着脑袋,低低的嗓音里带着好奇询问:“柿子,假山后面有人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做什么?” 为什么那个女子在哭,是不是有人在欺负她? 想到这里,阿梨愈发的好奇,忍不住用手去扒拉耳朵上的手掌想再听得更清楚些。 卢行舟用冰冷的视线瞥了一眼假山方向,恨不得将后面的那对野鸳鸯拖出来暴打一顿,平白污了小姑娘的耳朵。 “没有听见,你许是听错了,快点回去吧,免得你家里人等急了。” 他说完后带着阿梨准备绕路离开,没成想刚走几步,小姑娘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卢行舟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进怀里,然后捂住她脱口而出的惊呼声,裹挟着怀里的身子躲在一棵粗壮的古槐树后面。 假山后的那对野鸳鸯似乎听见了动静,一时安静下来,下一刻一个身影高大的方脸男人快速走了出来。 借着月光打量,卢行舟注意到此人身上随意披着的禁军服饰。 方脸男人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然后将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古槐树,卢行舟顿时危险地眯起双眸,心中一紧。 他们若是被发现,此人识破他的身份后要么选择跪地求饶,要么选择灭口,可不管哪一种,他都不想让这对野鸳鸯发现了小姑娘的存在,将她牵扯进来。 就在那男人愈发靠近古槐树时,假山后面走出一个衣裙凌乱、容貌美艳的女人。 女人媚眼如丝地看向男人,口中娇嗔道:“薛郎,你做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方脸男人不放心道:“我方才听见这边有动静,等我过去看看。” 他说完后正准备上前时便听见古槐树后面传出一声猫叫。 女人听罢后发出一声嗤笑,“有贼心没贼胆的货色,一只夜猫就把你 吓成这样。” 她顿时没了刚才的兴致,随手整理好自己的衣裙,便打算离开。 方脸男人见状脸色一沉,几步回去将女人一把揽进怀里,欲大展雄风挽回自己的颜面。 两人很快纠缠起来,甚至比先前更加肆无忌惮,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古槐树后面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很快树后伸出一只大手将那颗脑袋按了回去。 阿梨仰着小脸一脸天真无邪,“柿子,他们为什么要咬嘴巴?”难道很好吃吗? 卢行舟低头对上一双小鹿一样单纯无辜的眼眸,那里面澄澈干净得像是从山涧里流淌出来的溪水,不含丁点杂质,他思索着该如何解释。 却在下一瞬,怀里的小姑娘踮起脚尖,仰头亲上近在咫尺的薄唇。 柔软相触的刹那,卢行舟宛若被人当头一棒,整个脑海瞬间空白一片再也无法思考,他身子僵硬如磐石,一动不敢动,心跳快得像是要破胸而出一般。 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唇上的那抹甜软已经离他而去,他竟不自觉心生留恋,情不自禁地想要追随而去。 阿梨砸吧几了下舌尖,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喜:“竟然是甜甜的桔子糖味!” 少女欢喜的语气就像是一点火星落进了干燥的草堆里,卢行舟的心底瞬间大火燎原,握在那纤细腰肢上的手掌不自觉用力。 在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断裂之前,他伸手捂住了阿梨柔软的唇瓣,防止那张小嘴里再说出撩拨他的话。 保存的理智在提醒着他,阿梨什么都不懂,方才的举动不过是出于好奇,他若是趁机欺负了小姑娘,那可就真是禽。兽不如了!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卢行舟捡起一枚石子暗中射向不远处。男人的后肩。 方脸男人发出一声闷哼,随后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面露凶光巡顾四周,“是谁在装神弄鬼!赶紧给本大爷滚出来!” 下一瞬假山后面传出细微的动静,方脸男人急奔而去查探情况。 趁着这空挡,卢行舟拦着怀里的阿梨快速离开。 徒留原地的女人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脸的惊恐害怕。 …… 安泰殿很快近在眼前,在灯光昏暗的阴影处,卢行舟放开了怀里的阿梨。 “回去吧,别人若是问起,你就说是为了捉萤火虫而迷了路,然后碰见宫人将你送回来的,千万不早说是跟我在一起。” 阿梨不解:“为什么?” 柿子为什么要教她撒谎? 狭长的眸子里复杂晦涩,卢行舟温柔地抚了抚小姑娘乌黑的发髻,“阿梨乖,记住我说的话。” 京城内人人皆知卢国公府世子流连花丛,风流多情,但凡是跟他扯上关系的女子名声都不好听。 小阿梨纯洁干净得就像是今晚的月亮,他怎么舍得让月亮沾染污秽呢。 阿梨最终乖巧点头答应,然后转身向安泰殿走去。 一步步踏上最高的台阶,她回首看去,只见灯火与黑暗交织的阴影处,男子修身玉立,仿佛是在注视着她。 阿梨开心地挥了挥手作别,然后转身进了安泰殿。 有宫人发现她惊喜道:“傅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傅将军和傅夫人正在派人寻你呢。”那宫人说完后将阿梨引往侧殿。 侧殿内,宋云昭坐立难安,脑海里控制不住地猜测着阿梨可能会去的地方,以及可能遇到的危险,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傅寒关见状将小妻子揽在怀里无声安抚,他面上沉静自若,实则心急如焚,不过他已吩咐齐杭发动暗卫去寻,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 恰在这时,阿梨跟在宫人身后进了侧殿。 “哥哥,嫂嫂我回来了。” 绿枝扑到主子跟前痛哭流涕,“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呜呜吓死奴婢了。” 她如厕出来发现小姐不知所踪当场吓得腿脚发软,在附近找了一遍无果后她便连忙回了安泰殿告知将军和与夫人。 将军当即派遣宫中侍卫去寻,他们在侧殿里等消息,她都已经做好了小姐找不回来便以死谢罪的准备了。 谁知道小姐竟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可真是老天保佑,她下次再也不敢离开小姐半步了。 看见兄嫂脸上的担心和哭泣的绿枝,阿梨心中顿时充满了愧疚,“对不起,阿梨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乱跑了。” 宋云昭将阿梨拉到面前仔细打量,见她衣发整齐,脸色红润,不像是受到了什么危险的样子,高高悬挂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处,然后生气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傅寒关自然也是生气的,但是妹妹本就畏惧他,若是他再厉声质问,只怕她更加不敢亲近自己了,于是只好语重心长道:“阿梨,你丢下丫鬟独自跑开,不仅会使大家担心,最重要的是可能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倘若你受到丁点伤害,我和你嫂嫂都将会痛苦自责,你知道吗?” 阿梨的神智虽然只有七岁,但这个浅显的道理她自是懂得,小姑娘心中更加愧疚难安,她红着眼眶道:“我知道的,下次再也不会了。” 她认真保证过后,讨好地握住宋云昭的手绵软着嗓音道歉:“嫂嫂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对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宋云昭本就是担心远大于生气,此刻见小姑娘眼泪汪汪地认错,一颗心早就软了下来,哪里还舍得生气,但还是故意板着脸道:“这可是你说的,下次再敢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抛开夫君这层关系,她也是真心喜欢阿梨的,一直以来都是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照顾,更何况阿梨的神智不及常人,她更是多了一份怜惜在里面。 所以当知道阿梨失踪后,她既担心又自责,埋怨自己不应该将她带进宫来,幸好小姑娘平安无事回来了。 宋云昭好奇询问道:“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阿梨一直都很乖巧听话,像今晚这样抛开丫鬟独自跑开还是头一次。 阿梨闻言下意识用手指抠着手心,低着头弱弱道:“我…我看见草丛里飞过来一只萤火虫,然后就想捉住它,谁知道追着追着就迷路了,是一个宫女姐姐送我回来的。” 傅寒关锐利的目光落在妹妹抠手心的小动作上,从小到大,只要她一撒谎,就会不自觉地做这个动作。 而宋云昭却没有丝毫怀疑,知道是有惊无险后,她也没了心情再回筵席,反正承和帝早已离席,她们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索性直接离宫回府去。 晚宴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回到劲草堂洗漱过后,宋云昭很快困意来袭沉睡过去。 而院落外面,傅寒关正面无表情地听着身前暗卫汇报阿梨在宫中失踪的消息。 末了,他捏紧拳头,唇边泛起一丝极冷的笑。 卢行舟,可真是好得很! 第74章 惊梦傅寒关亮晶晶的眼神盯着她,破天…… 瑞王府,宜兰阁。 今晚是半夏守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内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和恐惧。 半夏猛地惊醒,迅速下榻撩开珠帘进了内室,低垂遮掩的幔帐内,传出女子惊惧的啜泣声。 “不要!” “求求你,别杀我和爹爹!” “别过来,滚开!” 半夏连忙掀开幔帐,只见暖黄色的烛光下,女子温婉白皙的小脸上布满了恐慌,两 鬓早已被汗水濡湿,一绺乌发紧贴在她的颊边。 她掏出锦帕去擦少女额头上的汗珠,温柔着嗓音唤道:“王妃,醒醒。” 床上的容斓倏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惊醒过来,那双杏眼里还残留着深深的恐惧。 半夏见状松了一口气,“王妃你可算是醒了,吓死奴婢了。”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竟被吓成这个样子,她贵为瑞王妃,又有谁敢杀她和伯爷呢。 容斓没有说话,而是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看得半夏心里直发毛。 “你怎么没有死?” 兴许是刚才做梦叫得太大声伤了嗓子,容斓脱口而出的话音里还带着沙哑。 半夏陡然白了脸色,她软着膝盖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的脚踏上,“王妃饶命,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您动怒,求王妃饶奴婢一命。” 容斓从床上坐起身,眼神落在旁边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断求饶的丫鬟身上,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开口道:“去给我倒杯水来。” 半夏闻言一怔,然后忙不迭爬起身擦了擦眼角被吓出来的泪珠,行至桌边倒了一盏温茶送到容斓面前,握着茶盏的手还微微颤抖着。 容斓接过杯子慢慢啜饮,温热的茶水入喉渐渐使她狂跳不止的心脏平复下来,她打量着四周,入目的摆设都是她所熟悉的。 “这里是宜兰阁?” 半夏接过她递来的空杯,点头回道:“是呀,王妃你忘了吗?今晚的宫宴上你从阶梯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后脑勺,被送回府后就一直在宜兰阁休息。” 还好磕得不严重,否则她自己也性命难保。 容斓摸了摸她脑袋后面被磕到的地方,那里鼓起了一个包,泛着隐隐痛感。 然而这点疼却不及方才梦中她被锋利的刀刃划破喉咙时所受到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不管她如何低声下气地哀求,梦里的男人都丝毫不为所动,手中的那柄利剑无情地挥向她和父亲。 那深入骨髓的痛感太真实了,就好像是她曾经经历过一般,容斓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半夏见状替她掖了掖被子,“王妃,你梦见了什么?怎会被吓成这样?” 容斓闻言有一丝恍惚,她做的这个梦太长了,长到她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在梦里她看见那个让她羡慕又嫉妒的宋云昭成了瑞王正妃,而她自己却是容侧妃。 出嫁前宋云昭是宣平侯府的嫡女,而她只是武安侯府的养女,嫁人后宋云昭是正妃嫡妻,而她只能是侧妃妾室,她永远都被宋云昭踩在脚底下! 梦里的她嫉妒得发疯,所以后来她与父亲在宋家祖母的寿宴上安排刺客刺杀太子嫁祸给武安侯宋璩。 大理寺搜查武安侯府时发现的,宋璩私通燕王谋反的书信也是她提前买通侯府下人放进宋璩书房的。 承和帝得知后龙颜大怒,下令将宋家满门抄斩,她父亲顺势接管了武安侯手中的部分兵权。 虽说祸不及出嫁女,但宋家一倒,宋云昭对王爷便没有丝毫用处了,因此柳贵妃暗中命王爷找个理由处理掉宋云昭。 哪曾想到宋云昭虽因宋家一事与王爷彻底决裂,但王爷却始终不忍心伤害宋云昭半分,因而不惜违抗柳贵妃的命令只将宋云昭贬妻为妾,囚禁在瑞王府的萱草阁。 只要宋云昭不死,那就有再翻身的可能,她算计了那么久,安能容忍宋云昭有朝一日再骑到她头上? 所以她拿到了掌管王府中馈的权利后暗中命人看住了宋云昭的嫁妆,然后买通宋云昭的贴身丫鬟轻罗,让其在她的饮食中下毒。 却没想到轻罗被识破,那些毒药最后都被宋云昭亲手喂进了王爷的腹中,所以王爷才会在起兵谋反那晚毒发身亡,然后被燕王捡了漏子登基称帝。 燕王生母淑妃之死似乎与柳贵妃有点关系,因而燕王上位后首当其冲处置了瑞王及柳贵妃一派,而唯独她被留了下来软禁在瑞王府里。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求了平西将军傅寒关,而傅寒关看在她是武安侯义女的份上才求情饶了她一命。 后来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罢了,傅寒关留她一命是因为她父亲在起兵那晚,瑞王毒发生亡后趁机逃走了,留下她不过是当做引她父亲出来的诱饵。 最终她和父亲都成了平西将军傅寒关的刀下亡魂! 容斓疲惫地闭上双眼,伸出纤细的手指揉着一突一突的太阳穴。 梦里的那些画面太清晰了,清晰到她能清楚的记得宋云昭被她灌下毒药时痛不欲生的样子,以及她被囚禁在瑞王府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还有傅寒关挥刀时那阴狠森厉的神情。 难道说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的前世? 前世她惨死刀下,所以这一世上天不忍心因而提前为她托了一场梦防止她重蹈覆辙? 可如果梦里的真是前世,为什么这一世发生了变化? 宋云昭不仅没有成为瑞王妃反而嫁给了傅寒关,瑞王妃却变成了她自己。 不知怎的,容斓突然想到了去年六公主及笈礼那日,宋云昭亲口说的,她才是瑞王的有缘之人,所以后来承和帝才会为她和瑞王赐婚。 前世宋云昭可什么都没有说。 到底是这一世事情发展的轨迹发生了变化? 还是宋云昭在她之前也梦到了什么? “王妃,奴婢为你按一按头吧?”半夏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容斓摇了摇头,她环顾四周后问道:“王爷呢?” “赵氏今日突然小产,听说想不开欲自寻短见,王爷自宫中回来后便去了她那处。” 容斓慢慢攥紧了手中的薄被,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她不该下手那么快,若是能早一点做这个梦,她便不会对赵氏肚子里的孩子下手了。 前世赵氏这一胎是王爷命人流掉的,因为宋云昭背后是宣平武安两大侯府,侍妾比王妃还要先有孕产子,传出去的话宋家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而就是因为这件事宋云昭与王爷之间出现了裂痕才让她有机可乘,最后以侧妃之位进了瑞王府。 这一世便是她不出手,王爷看在她背后的武安侯府和现在的她父亲安阳伯的份上,也不会让赵氏那个贱人在她之前生下庶子。 但愿下面的人处理得干脆利落,别被人捉了把柄伤了她和王爷的情分。 …… 夜间,万籁俱寂。 低垂的幔帐内,傅寒关被手心里传来的触感惊醒,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在顶他手心,力道弱弱的却乐此不疲。 他就寝时喜欢将小妻子温软的身子揽在怀里,所以一有什么动静他总能第一个醒来,此刻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小妻子正睡得香甜的睡颜。 他坐起身将纱帐撩开一角,让外面昏暗的光线渗透进来,然后掀开两人身上盖着的薄被,露出小妻子鼓起的小腹。 借着灯火打量,只见小妻子那被单薄寝衣覆盖下的肚皮,时不时地冒起一个小鼓包,就像是里面有一条鱼儿在游来游去,然后探头吐个泡泡。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放在小鼓包上轻轻地按了按,那只鱼儿顿时游得更加欢快了,不停地探头去顶他的指尖,像是在回应他似的。 傅寒关宛若被雷击中一般,整个身子瞬间僵硬住,一股强烈的惊喜直冲大脑,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曾向小妻子身边的季嬷嬷询问过孕妇注意事项,那时才知道原来女子孕期四至五个月时会出现胎动。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现下亲身感受到又是一回事,傅寒关只觉得一颗心都随着胎动而变得柔软下来,他脑海里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着一个小婴儿在小妻子肚子里动来动去的画面。 宋云昭也是被肚子里的动静弄醒的,她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对面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跪坐在她身边,一双黑而亮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的肚子。 她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正欲尖叫出声时发现那个身影异常眼熟,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每晚睡在她旁边的男人,顿时没好气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盯着我的肚子做什么。” 她还以为是心怀不轨之人,魂都快被吓没了。 男人转而用亮晶晶的眼神盯着她,破天荒地说话竟有些磕巴:“她…她在动!” 宋云昭:“?” 傅寒关一把攥住小妻子的柔荑轻轻放在她鼓起的小腹上。 感受到掌心被不知什么东西软软地顶了一下,宋云昭诧异地瞪大了双眸。 !! 竟然真的动了! 宋云昭一时欢喜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低下头目光如水地盯着小腹上鼓起的小包。 许是玩得累了,肚子里很快没了动静,初次当父母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有些遗憾。 重新躺回床上,宋云昭窝在男人宽阔温暖的怀里兴致勃勃地询问:“你觉得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记得当初小侄女元宵满月时她曾问过丈夫一次,当初男人颇有些赌气意味说是个儿子。 傅寒关轻 抚着小妻子如锦缎般顺滑的乌发,吻了吻她的鬓角后回道:“男孩女孩都好。” 他听季嬷嬷说过女子孕期到了后面会更加受罪,尤其到了生产,如同在鬼门关前打转,之前小妻子孕吐都已经够让他心疼不已了,他不敢想象生产时要遭受的疼痛。 所以到时候不管男女,只要是小妻子生的,他都会视若珍宝。 听出他语气里流露出的爱怜,宋云昭心里软软的,她情不自禁仰头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下巴。 以为接受到某种暗示的傅寒关瞬间蠢蠢欲动,火热的大掌从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往下滑动,哑着嗓音问:“你想要了?” 虽说怀孕满三个月后便可以了,但上次才欢好过一次,他怕太频繁了会累到小妻子所以一直在忍着,只是她自己若是想了,他当然乐意效劳。 宋云昭:“……” 她默默退出男人的怀抱,往里面靠了靠。 不想就不想,难不成抱也不让抱了? 傅寒关不满地紧贴上去,重新将人按进怀里,“不想就别撩拨我。” 宋云昭感到冤枉:“谁撩拨你了。”分明是他想多了。 她说完后在男人怀里找个了舒服的位置,然后很快又沉睡过去,徒留身边的人默默在心底念着清心咒。 第75章 舅家到访宋云昭起身行礼:“窈窈见过…… 万寿节过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京中一连几日都是烟雨朦胧,柳絮纷飞,院子里的绿叶经过春雨的洗涤,愈发显得翠绿欲滴。 这一日,云销雨霁,碧空如洗。 宋云昭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信中说舅母一家已于三日前来到宣平候府小住,问她可有空回府见一见,祖母也想念她想念的紧。 宋云昭自然是有空的,再加上她本就打算最近一段时间回府探望祖母,不然等后面她月份越大想再回府就不方便了,于是回信给母亲道自己明日便回。 第二日用完早膳后,她给娘家众人准备的礼品下人们也已经归置妥当,这当中还有专门给舅母准备的上好布料,给表弟准备的一方珍贵砚台,还有给表妹准备的头面。 依照前世轨迹,舅母这次进京应当是陪着表弟来参加春闱的。 听母亲说表弟崔砚霖自幼聪颖好学,智力过人,启蒙后更是师从名家,如今未及弱冠便已在乡试中高中解元,这次参加春闱也必定榜上有名。 经历了前世的宋云昭对母亲的话自然深信不疑,她的这个表弟过不了多久,便会在会试中取得第一名,然后在殿试上一举夺魁连中三元,成为她们大晋历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而她的四哥宋云韶则在殿试过后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 听说状元游街那日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呼,姑娘们掷果盈车,热闹非凡。 可惜前世她到死都没有复明,自然是看不到的,舅舅一家子的面容在她脑海里也早就模糊不清了,待会到娘家后,她可要好好瞻仰一下未来状元郎的风采。 东西都收拾好正准备出发时,下人却来报府中有贵客到访,人已经被管家请去了花厅。 世家大族们若是登门拜访,必会在一两日之前下帖子,这位贵客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竟直接就登门了。 宋云昭虽然疑惑不解,但人家既已登门,她自然是要去见一见的,于是便带上流萤青黛二人往花厅而去。 穿过抄手游廊花厅便近在眼前,透过大开的轩窗,可以看见里面的男子着一袭深色绣云纹圆领袍,他身子高大挺拔健硕有力,此刻正背对门口而站欣赏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 似是听见了门口传来的动静,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肤色微黑,但五官英挺俊朗的面容。 宋云昭驻足在原地踌躇不定,她抬眸看向对面的男子,面容有些陌生,但是却给她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她迟疑地问:“公子是……”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明亮澄澈的桃花眼上,脸上露出俊朗的笑容,“窈窈这是不记得我了?”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宋云昭顿时瞪大了眼眸,她似是想起什么,却又充满了不可置信,“三哥?你是三哥!” 武安侯府嫡次子宋云峥十岁就跟随其父上了战场,此后聚少离多。 宋云昭对这位哥哥的面容本就记得不太清楚,她九岁那年又失了明,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哥哥的样子,所以此刻见到他,才会一时没有认出来。 见对面的男子含笑点头,宋云昭又惊又喜,迫不及待上前,“三哥,竟然真的是你回来了。” 若是她没记错,三哥此次应当是回京述职的,因为他任期已满,再加上政绩斐然,所以这次回京后便会进入兵部任职。 若是,若是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以他三哥的才干,应当也能在京中大展拳脚实现心中抱负的吧。 前世三哥到死也不知宋府被陷害满门抄斩,这里面都是容斓的手笔,否则以他对容斓的感情恐怕难以接受。 宋云峥笑着道:“咱们兄妹多年未见,你认不出我也是应当的。” 去年他匆匆赶回来送容斓出嫁,窈窈还没有复明,那时她被大哥宋云祁背着送进了花轿,他也没来得及见一面。 今日一见,别说是窈窈认不出他,他也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容貌娇美明艳,挺着孕肚的女子竟是当年总是被他举在肩头的小团子。 “伯母道你今日回府,担心你有孕在身不方便,我正好在家无事,便来接你回去。” 正好他也想来看看,被他们阖府上下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明珠,嫁到平西将军府后过的怎么样。 不过此刻见到妹妹气色红润,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未出嫁时的娇态,想来傅寒关待妹妹也是极好的,如此一来他便放心了。 宋云昭娇嗔道:“阿娘也太大惊小怪了,那么多下人跟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她现在虽然也做了母亲,但是阿娘和哥哥们依然把她当做小孩子呵护,宋云昭只觉得幸福。 宋云峥瞥了一眼妹妹隆起的小腹,不太认同道:“你如今有孕在身,还是谨慎一点好。” 宋云昭只好点头应了。 兄妹俩叙完旧便出发往宣平侯府而去,宋云峥骑马跟在妹妹的马车旁。 他沉默寡言惯了,除却方才在将军府的叙旧,此刻找不到任何话题与妹妹谈论,而宋云昭坐在马车里也不方便与兄长说话,于是兄妹俩便在一路沉默中到了宣平后府。 马车在候府大门前停下来,宋云峥将妹妹一直护送到了祖母所居的松鹤堂前。 “快进去吧,祖母知道你今日回来正等着你呢。” 宋云昭疑惑问道:“三哥不进去吗?” 宋云峥摇头,屋子里面都是女眷,他去了反而显得不自在。 见状宋云昭便带着丫鬟进了院子,刚走到台阶下,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欢声笑语。 立在门口的丫鬟忙不迭行礼,然后为宋云昭撩开帘子,一脸欢喜道:“老太太,姑奶奶回来看您了。” 宋云昭含笑进了内室,只见屋里面乌泱泱坐了一群人,上首的老妇人着一身绛紫色绣福寿云纹图案的褙子,满头银发,慈眉善目。 见到她进屋后,顿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招手道:“窈窈回来了,快到跟前来让祖母瞧瞧。” 宋云昭快步上前握住祖母朝着她伸过来的手,那只手上布满皱纹却充满温暖,她直接坐在老夫 人身侧亲昵撒娇:“祖母,您最近身子还好吗?” 老夫人睁着有些混浊的双眼仔细地打量着孙女精致如画的小脸,末了满意的点头道:“好,一切都好,听你母亲说你前阵子一直孕吐,没有胃口,如今可好些了?” 屋子里众人的目光都随着老妇人的话落在了宋云昭隆起的小腹上,宣平侯夫人崔氏打量了几眼后,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宋云昭捏了捏自己明显圆润了的脸颊,颇为苦恼道:“孕吐早就好了,祖母你看我最近都长胖了。” 女孩子家都爱美,老夫人怕她因此而节食连忙道:“长胖了好,怀孕的妇人哪有不胖的,孩子生下来便好了,你可不能因此节食饿着了肚子里的孩子。” 知道老人家这是在关心她,宋云昭故意娇嗔道:“祖母,你这是有了曾外孙,眼里都快没有我这个亲孙女了。” 老夫人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伸出手指点着孙女光洁白皙的额头佯怒,“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的孩子吃醋,羞不羞。” 宋云昭捂着额头笑得娇艳明媚,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 坐在崔氏下首的妇人笑吟吟道:“在府中小住这几日总听见老夫人念叨窈窈,如今窈窈一回来老夫人您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说话的妇人年纪瞧着与崔氏差不多大,容貌秀美,仪态端庄,方才的口音带着江南一带特有的吴侬软语,极为动听,正是崔氏的娘家嫂子卫夫人。 老夫人这才一拍额头,想起来什么似的,“瞧我,老了记性也不好了,窈窈快看看你母亲身边的是谁?” 宋云昭往母亲的下首看去,正对上卫夫人投来的温和的目光,她顺势起身盈盈一拜:“窈窈见过舅母。” 外祖一族远在清河,舅舅更是长年外放,因而宋云昭与他们见面甚少。 小时候倒是去探望过外祖父母,彼时见过这位舅母,后来她失明后就再也没出过远门,舅舅一家倒是来看望过她,可惜她什么都看不见,这么多年他们的面容早已模糊了。 卫夫人连忙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见外,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你还怀着身孕呢,快坐下。” 宋云昭坐回祖母身边后,便见卫夫人指着坐在她身侧的少女介绍道:“这是你表妹兰烟,你小时候来外祖家最喜欢黏在你身后的,不知你可还记得。” 表妹崔兰烟人如其名,容貌清丽可人,周身气质淡雅如兰,被母亲提到后,她抬头看向宋云昭,羞涩地红了小脸,唤了声“表姐”。 宋云昭笑着点头道:“自然记得,兰烟表妹。” 她虽然记不清表妹的容貌了,但是却清楚记得小时候去外祖家,总有一个小丫头喜欢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活泼可爱。 倒是没想到表妹长大了,性子也沉静了许多。 第76章 可能是双胎老夫人:“我总觉得窈窈的…… 恰在这时,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绿荷端了一碗药进了内室,“老夫人,您该喝药了。” 宋云昭脸上的笑意顷刻僵住,她下意识看向身侧的祖母,清亮的桃花眼里布满了担忧,“祖母,你不是说一切都好?都喝药了哪里好了?” 若不是绿荷恰好端药进来,只怕祖母还打算瞒着她呢! 老夫人瞥见小孙女脸上的关心和蹙起的黛眉,不禁感到一阵窝心,她安慰道:“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寒,早就已经好了,快把药端下去,好了还喝这劳什子苦药,谁爱喝谁喝去!” 前阵子阴雨绵绵,她不过是受了点风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卧床修养了几日如今已经好了,不然也不会让孙女回府,免得过了病气给她。 不过到底是上了年纪人便不中用了,一场风寒就将她折腾的下不来床,也不知道这身子还有几年可活,能不能再熬到两个孙子娶妻成家,到时候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宋云昭接过绿荷手中的药碗放在唇边轻轻吹凉,然后不满道:“良药苦口这还是您小时候教我的呢,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肯喝药了。” 她说完用汤匙舀了一勺亲自喂到祖母唇边,底下的崔氏和武安侯夫人林氏都在一旁跟着劝。 “你们一个两个都管到我头上来了,赶明儿我就搬到别庄去住,落个耳根清净。” 老夫人嘴上抱怨着,却还是乖乖低头将送到嘴边的药给喝了。 离得近了,映入眼帘的是祖母的满头银发,还有脸上深刻的皱纹,宋云昭这时才发现,祖母好似比她出阁之前苍老了许多。 一股极酸涩的情绪冲上鼻尖,宋云昭端着药碗的手不禁一颤。 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她也曾回府探望过祖母,只是那时王府里妾室小产,她和流萤在一次谈话时无意中得知当初在多宝阁门前救了她的人不是瑞王萧明璋,而是另有其人。 枕边人不仅心狠手辣流掉了妾室的孩子,而且还冒充她的救命恩人刻意接近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和萧明璋大闹了一场,从此渐行渐远。 因而那次回府她情绪低落,而祖母想来是知道她在王府里过得并不如意,所以隐瞒了自己生病一事,不欲再让她为此担忧,所以前世她根本不知道。 前世她一直以为自己将情绪隐藏得天衣无缝,可家人们是她至亲之人,又岂会看不出她在王府里过得并不开心呢? 后来祖母得知容斓以侧妃之位入了瑞王府,更是气得大病一场,气亲孙女所托非人,气容斓忘恩负义,更气萧明璋欺人太甚,他但凡纳京中任何一家的贵女做侧妃,宋家也不会如此愤怒,可萧明璋却偏偏纳了在宋家长大的容斓。 容斓一直怨恨他们宋家没有将她视作亲人,可若果真如她所言,祖母何至于恼怒至此? 凭她武安侯义女的身份,不管嫁入哪家都是正妻之位,何苦进了瑞王府做侧妃,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妾,永远都要低正室一头。 容斓也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再加上她刻意讨好,人心都是肉长的,祖母又岂会对她没有半点感情? 真正不顾及半点情谊的是她容斓,能够眼也不眨地在祖母的寿宴上设计一环又一环,让祖母不得善终! 老妇人用完药后很快便有些犯困,众人见状皆有眼色的提出告退,唯独大夫人崔氏被单独留了下来。 屋里人都散去了后,老夫人这才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方才离得近,我总觉得窈窈的肚子要比寻常妇人大些,莫非怀的也是……” 莫非也是一胎双生? 她之前便听说过,若是有哪家媳妇生了双胎,那么这妇人的兄弟姊妹生双胎的可能性便要比寻常人多大的多。 大儿媳妇得了窈窈与云韶这一对龙凤胎,而她娘家嫂子生的兰烟砚霖也是一对龙凤双胎。 小孙女这头胎的肚子又比正常月份要大些,不怪她有此怀疑。 崔氏心中也正有此担忧,因而瞬间便领悟了婆母的未尽之意,“原来不是儿媳多想,母亲也注意到了。” 前些日子,万寿节宫宴上,两家座位离得远,她并未看清,后来宴席结束,女儿女婿一家走的早,更是没来得及说上话。 今日女儿一到松鹤堂时,她便注意到了,那肚子确实要比正常怀胎四月妇人的肚子大些。 只是到底没让大夫把过脉,她也有些拿不准。 老夫人便道:“等月份再大些,你嘱咐临渊趁机请大夫再把一次脉。” 月份大些,大夫把脉便更准些。 崔氏自是忙不迭应了下来,随后正准备起身告退时,便听见老夫人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未确定之前就先别跟窈窈说了,免得她害怕多想。” 妇人生产本就如过鬼门关,若生的是双胎只会更加危险,且怀胎十月的过程中也会比寻常妇人更加辛苦。 小孙女这胎若不是双胎便罢,若是的话,恐得提前做好准备。 知道婆母向来疼爱女儿,但是能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考虑其中,崔氏心中自是充满感动,“儿媳都省 得,这些自由我去操持,母亲您大病初愈,还是要多休息养好身子。” 婆媳相处多年,老夫人自然知道她这是真心关怀自己,因而点头应了下来。 崔氏见状,福礼过后退了下去。 …… 难得回一次娘家,宋云昭索性留下来小住一晚。 她未出阁前所住的汀芳阁崔氏定期便会派下人打扫,因而里面的物件基本保持原样,住进去也很方便。 看着屋里熟悉的摆件,若不是自己此刻小腹隆起,宋云昭都要恍惚以为她仍待字闺中了。 翌日,清风拂面,春光明媚。 宋云昭在松鹤堂陪着祖母用罢早膳后,便随表妹崔兰烟一起往花园而来,打算折几枝鲜花回去插瓶。 只是小姑娘今日精神状态不是太好,眼眸下泛着一团乌青,整个人都蔫了,像是被吸干了水分的花朵。 宋云昭见状忍不住询问:“表妹这是怎么了?昨晚可是没休息好?” 崔兰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夜里熬眼了。” 她说完后抬头瞥了一眼宋云昭,随后有些羞涩道:“表姐昨天送的头面我很喜欢,只是当初我们走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好作为回礼,所以我昨晚连夜绣了一副扇面,还望表姐不要嫌弃才是。” 跟在崔兰烟身后的丫鬟适时上前,她接过一柄团扇展示在宋云昭的面前。 扇面是用上好的丝娟做成,上面用彩线绣的石榴压弯了枝头,有的甚至咧开了嘴,露出里面一颗颗红如宝石的石榴籽。 刺绣之人绣工精湛,将这几颗石榴绣的栩栩如生,且无论是选线、配色还是这细密的针脚,都显示出此人极为用心,下了一番功夫在里面。 宋云昭接过团扇细细打量,目光里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惊艳,无意间转动扇柄露出背面,她这才发现竟是一幅双面绣。 另一面绣的是锦鲤,碧绿的荷叶下几尾锦鲤摇着轻纱似的尾巴欢快游动,惟妙惟肖,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宋云昭爱不释手,忍不住赞叹道:“表妹绣技精湛,我喜欢还来不及,岂会嫌弃!” 双面绣本就难得,且这上面的石榴锦鲤象征着多子多福,寓意极好,足以见小姑娘的真心实意。 若真要比较一番倒显得她的礼物不走心了。 昨晚,她将带过来的礼品分别送至府中众人手里,给表妹准备的头面首饰虽然贵重,但却比不上这一柄团扇的情谊。 见宋云昭是真心喜欢,崔兰烟忍不住抿唇轻轻一笑,瓷白的小脸秀美动人。 “表姐喜欢就好。” 两人说话间不自觉已走到宣平侯府的后花园。 时值初春,柳枝吐芽、百花盛开葳蕤争芳,尤其是假山旁的几株海棠,开得如火如荼,灿若云锦。 宋云昭走过去折了几只,正准备分一些给身旁的崔兰烟时,便见她面露诧异道:“那不是哥哥吗?” 宋云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凉亭内坐着一位着象牙白色圆领袍的少年。 少年郎身形单薄,坐姿挺拔如竹,像是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容。 看见她们二人后,少年郎崔砚霖握着手中的书籍起身走出凉亭来到她们面前。 崔兰烟迫不及待为自家兄长介绍道:“哥哥,这是窈窈表姐。” 崔氏兄妹俩也是龙凤双胎,只是面容不大相像,性格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哥哥喜静内敛,妹妹活泼开朗,兄妹俩只比宋云昭小一岁。 崔砚霖幼承庭训,是个极为守礼的端方君子,方才自凉亭一路走来,他的眼神始终落在妹妹身上,此刻被介绍后,他这才将目光移向妹妹身侧的少女。 只见对面的少女一袭浅粉色罗裙,肌肤瓷白如玉,面容比她怀里抱着的几枝海棠还要叫娇上三分,脸颊边甜美的梨涡若隐若现,一双干净澄澈的桃花眼,此刻正盈盈的注视着他。 崔砚霖慌乱的移开视线,白皙俊秀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他开口有些结巴道:“表…表姐安好。” 崔兰烟见状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表姐你看,哥哥脸红了,我阿娘常说他是个书呆子,一见到女子就容易脸红。” 听了妹妹的调侃,崔砚霖这下不只是脸颊,连耳朵都染上了绯红,宋云昭见了也忍不住眉眼一弯,莞尔一笑。 她也没有想到,未来名动京城的状元郎竟然是一个如此容易害羞的少年郎。 见对面的少年愈发羞窘,宋云昭转开话题道:“表弟如此勤奋刻苦,想来必能在春闱上一举夺魁。” 脸上的热度渐渐消退,崔砚霖鼓起勇气抬眸看去,只见几步之外的女子此刻巧笑嫣然,娇娇软软的嗓音里充满了真挚。 明明这些恭维之词他在清河时便听得不厌其烦,然而此刻从表姐的嘴里说出来时,他却从里面听出来了满满的信任。 尽管如此崔砚霖仍旧十分谦虚道:“表姐过誉,此次春闱满腹经纶的学子有如过江之鲫,砚霖能榜上有名便是万幸。” 在春闱中一举夺魁他是万万不敢想的。 宋云昭见他神情诚恳不似作伪,便知道他并非假意自谦,如此富有才华又谦虚好学,怪不得能连中三元在殿试中一举夺魁。 恰在这时,身旁的流萤突然道:“夫人,将军过来了。” 几人寻声看去,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自月洞门而来。 来人着一袭玄色直,身形高大挺拔如松柏,五官俊美无俦,只是浑身气质冷凝肃杀,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崔兰烟大着胆子看了男人几眼,然后便见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眸,在看见她身侧的表姐时倏地柔和下来,仿佛春风拂过薄冰渐渐融作一池春水。 来人身高腿长,很快便走到宋云昭身侧站定。 宋云昭有些惊喜,随后朝旁边的一对兄妹介绍道:“这是我夫君傅寒关,夫君,这是表弟砚霖、表妹兰烟。” 互相见礼寒暄过后,宋云昭提出告辞:“我们就不打扰表弟读书了” 崔霖砚:“表姐姐夫慢走。” 因为宋云昭身边有了傅寒关,崔兰烟不好再跟着一起,所以她便半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云昭夫妻俩则往老夫人所住的松鹤堂走去。 “夫君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往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军营里的。 傅寒关:“听闻祖母有疾,我岂能不来探望,今日出门的时候阿梨还托我问你何时能回家,她甚是挂念于你。” 宋云昭闻言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故意道:“如此正好,我待会便着人将阿梨接过来一同小住几日,兰烟表妹与她年纪相仿,她也可多个玩伴。” 捕捉到小妻子那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里流露出的一丝狡黠,傅寒关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最终神情略微无奈道:“那还请夫人大发慈悲,也收留我小住几日?” 青天白日的,还当着身后两个丫鬟的面,他却说出惹人浮想联翩的话来,宋云昭立时双颊染上红霞,她娇嗔男人一眼,丢下一句“想的美”后,一把甩开握着她的大手快步往前。 傅寒关漫步跟在她身后,似闲庭散步一般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 第77章 我们家王妃想见你满春:“你敢违抗王…… 大晋二十三年春,三年一度的春闱正式拉开帷幕,此次会试由礼部主持,主考官乃是圣上钦定的未来太子妃的祖父周老太傅。 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齐聚京城,盼望着能在这次会试中榜上有名,从而能进入殿试,光宗耀祖,一展心中抱负。 在这期间,将军府收到了来自燕王府的请柬,清阳郡主萧元苧月底及笈,燕王妃特意邀请她们届时前往王府观礼。 萧元苧更是亲自来到将军府,邀请阿梨担任她这次及笈礼的赞者。 阿梨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又担心她什么都不会,到时候出丑不说,还会弄砸了萧元明的及笈礼。 于是剩下的这些天里,宋云昭便亲自为阿梨讲解及笈礼的流程以及礼仪规矩。 …… 时间一晃便到了月底。 这日用罢早膳后,给清阳郡主准备的贺礼也归置妥当,宋云昭正准备出门时,眼神一扫瞥见流萤有些苍白的脸色。 她关心地询问:“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流萤手捂着小腹,眉头轻蹙着,像是在忍受着痛苦,“奴婢没事,忍一会就好了。” 她向来身子康健,每月来葵水顶 多就是腰酸一点,今日小腹却疼痛难忍,许是前段时间不慎着凉了的缘故。 宋云昭瞬间了然,“那你便回屋休息去吧,有青黛跟着我就行。” 流萤着急道:“那怎么行。”她就算留在府里也没法安心休息。 候在一旁的轻罗主动道:“若不然让奴婢代替流萤?” 宋云昭闻言目光落在轻罗身上,见她眼底流露出希冀,念及这一世她一直很安分,便颔首同意。 轻罗见状脸上绽放出欢喜的笑容,忙不迭道:“多谢夫人。” 这次跟在夫人身边的机会来之不易,她一定要把握好,多多表现,争取让夫人还像以前一样重视她。 …… 燕王虽然不受宠,但他到底是皇长子,且膝下的清阳郡主深受承和帝的喜爱,所以萧元苧及笈这日,承和帝更是亲自派了御前女官过府观礼。 此时的燕王府众宾云集,门前车水马龙,围堵得水泄不通。 萧元苧贵为郡主,邀请参礼的女宾自然也都身份贵重,正宾乃是华阳长公主,有司是华阳长公主的嫡孙女清平县主和安国公府上的嫡长女梁静雅,赞者则是阿梨与忠勇侯府嫡长女裴萱。 长公主与这些贵女们经常游走于世家大族举办的宴会上,因而被众人所熟知,倒是阿梨甚少出府,便是参加宴会也只是安静的跟在宋云昭身边,不引人注意。 今日骤然显露于人前,引起了不少夫人与小姐们的关注。 自宋云昭嫁进将军府后,便承担起了教养阿梨的责任,凡是士族贵女所要具备的礼仪规矩、琴棋书画阿梨都要学习。 虽然她只能学得皮毛,但经过一年多的时间,阿梨的礼仪规矩在一众贵女中,虽然不算出挑,但也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来。 再加上她今日穿了一身嫩绿色齐胸儒裙,衬托的那肌肤愈发的白,巴掌大的小脸上黛眉弯弯,一双乌黑的眼眸干净澄澈得像是山涧里流淌出来的溪水,秀气挺立的琼鼻下一张菱唇粉嫩如花瓣,诱人采撷。 异常显眼的容貌和周全的礼仪规矩,惹得不少夫人们暗中打听她的身份来历。 然而在知道她是平西将军的胞妹后,不少。妇人面露惋惜。 她们虽然没见过阿梨几面,却也听说过平西大将军的妹妹是个智商只有七岁的痴儿。 可惜了,若是个正常人只怕提亲的媒婆都能将将军府的门槛给踏平。 有一道女声语气尖酸道:“出生再显贵又有什么用,一个傻子谁愿意娶?怕不是要待在家里成老姑娘了。” 宋云昭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是坐在她斜后方的一位妇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体态丰盈,满头珠翠,圆盘似的脸上神情高傲。 那妇人身旁坐着的夫人,身形瘦小,模样也更加年轻,像是认识宋云昭,见她看过来时,连忙伸手扯了扯身旁妇人的衣袖。 宋云昭攥紧了手指,艳若芙蕖的小脸上结满了冰霜,声音更是冷烈如刀:“我们平西将军府上的嫡小姐如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这位夫人若是实在闲的慌,倒不如管好自己!” 阿梨单纯又可爱,她和夫君还舍不得让她嫁出去呢!就算阿梨一辈子不嫁人,将军府也能保她一生活得肆意顺遂。 坐在宋云昭附近的卢国公夫人帮腔道:“傅夫人,不值得自降身份跟一些蠢笨无知的妇人计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多划不来。 阿梨有多好,外人岂会知道,要不是犬子不争气,我早就请媒婆去将军府提亲了,将阿梨娶回家当女儿疼。” 那妇人被一顿饥讽,圆脸上霎时一阵青一阵白,只是她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回去。 她方才完全是脑子一抽就将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说完她便后悔了,不过想着正主不在跟前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恐怕也听不懂。 哪曾想到,竟然被将军府上的女眷听个正着。 宋云昭按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而看向卢国公夫人道:“夫人说的是,确实不值当。不过贵府世子龙章凤姿,定有一份好姻缘在等着。” 卢国公夫人闻言浅浅一笑,没再说什么。 恰在这时,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从宋云昭桌案边经过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托盘上的茶盏猛地砸向宋云昭。 “夫人!”身后的轻罗惊呼出声。 还是青黛手疾眼快,窜上前去用胳膊挡了一下,杯盏砸在她的手臂上然后掉落在桌面。 茶水四溅,宋云昭的衣裙难免被打湿,只是她却顾不上这些,一把抓住青黛的胳膊轻轻地卷起有些湿润的衣袖查看伤势。 幸好茶水是温热的,没有被烫伤,只是那白皙纤细的胳膊上被砸出了一片红痕。 见宋云昭满脸心疼,青黛心中一暖,她抽回手臂不甚在意道:“奴婢没事,回去擦点药就好了,倒是夫人,你的衣裙都被弄湿了,恐怕得去换套裙子。” 宋云昭今日穿了一身杏色绣花罗裙,别处倒还好,唯有衣襟前湿了一小块,有些显眼。 世家夫人小姐们赴宴时总会多备一套衣裙,为的就是不慎弄脏后能及时替换,以免失礼。 宋云昭自然也是备了一套的,只是放在马车里没有带进来,因而她转脸吩咐轻罗去取。 方才的丫鬟早已被这一番变故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求饶:“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四周不断投来好奇的目光,宋云昭不欲引人注目,便吩咐丫鬟将她带去客房,等轻罗送来新的衣裙她换过后再回来。 丫鬟面上充满感激,忙不迭站起身引着宋云昭与青黛往王府客房而去。 方才的圆脸妇人见她们主仆二人离开后,这才收回幸灾乐祸的目光,她身侧的夫人见状没好气道:“你还当这里是梧州吗?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她哥哥任梧州知府,所以这个娘家嫂子长年随哥哥待在梧州, 一个小小的知府在遍地都是三品大员的京城虽然不够看,但在梧州地位却不低,想来她这个嫂子在那里被奉承惯了,回到京城一时转变不过来。 圆脸妇人不甚在意道:“我那不是一时嘴快,再说了我看将军府的这位夫人也没有计较。” 她说的也是实话,又不是凭空捏造的。 “她不仅是平西将军夫人,还出身于宣平侯府,她的父亲宋侯爷乃是吏部尚书,掌百官考核,哥哥这次回京本意欲打通门路留在京城,被你这么一搅和,估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早知如此,任嫂子如何要求自己也不会带她来了。 圆脸妇人闻言这才慌了神,“那…那该如何是好?要不然我明天再携礼亲自登门道歉?” 她若是早知道方才那位年轻貌美的夫人有这么一层显贵身份,哪还会说出这话,巴结都来不及! 要是老爷知道她今日闯了祸,断了他留京做官的念想,只怕是休弃她的心都有了。 那夫人见状这才道:“听说宋侯爷向来公正廉明,想来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口角公报私仇,不过你这张嘴确实该好生管一管,省得以后再冲撞了哪位贵人。” 圆脸妇人闻言心神稍安,语气讪讪道:“妹妹教训的是,我以后定会管住这张嘴。” 而另一边,轻罗取了衣服后连忙往燕王府的客房走去。 怕宋云昭等得着急,她一路小跑,绕过一处假山时面前突然 窜出来一个人,她一时没刹住两人撞在一起。 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轻罗正欲道歉时看清了对面女子的面容,“满春?” 她不是瑞王妃的贴身丫鬟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满春瞥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包袱,笑吟吟道:“你跑得这么急是给你们家夫人送衣服?” 轻罗闻声点头,然后疑惑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满春:“自然是等你,我们家王妃想见你。” 轻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内坐着一位温婉秀美,仪态端庄的夫人,正是瑞王妃容斓。 抱紧了怀里的衣服,轻罗语气委婉地推拒:“可是夫人还在等着我呢!” 满春依旧笑得和煦,但流露出的态度却不容拒绝,“就几句话的功夫,想来你们家夫人也不差这点时间,还是说,你敢违抗王妃的命令?” 轻罗自然是不敢的,只好跟在满春身后往凉亭走去。 第78章 试探容斓意味深长道:“怎么?昭昭妹…… 王府客房内,宋云昭脱掉了被弄脏的外裙,上半身只着了一件小衣,单薄的肩膀裸露在空气中,肌肤欺霜赛雪,白得晃人眼。 如今虽已是三月底,但早晚间气温还有些凉,青黛怕她着凉,拿了一块薄毯披在宋云昭身上。 随后她向门口张望,语气疑惑道:“轻罗怎的还没有过来,难不成是找不到这里?” 宋云昭坐在桌边,修长白皙的食指轻点着桌面,蹙眉沉思。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却又说不上来。 耳边听到青黛的声音后,她回过神来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看那个丫鬟还在不在?” 青黛领命,打开房门探头往外面扫视了一圈,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她阖上房门回到宋云昭身侧,神情愤愤道:“这个丫鬟着实没有规矩,泼了夫人一身茶水,现在却将我们扔在客房里自己溜了。” 想来是怕过后夫人责罚于她,所以畏罪潜逃了。 宋云昭闻言敛下浓密卷曲的眼睫,沉默不语。 恰在这时,客房外面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青黛过去打开房门,见是抱着衣服过来的轻罗。 她侧过身子让轻罗进屋,关了房门后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间客房在前院,离王府大门并不远,可是夫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轻罗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此刻胸。脯起伏不定,气喘吁吁,听见青黛的询问后,她脸色一僵,看向宋云昭神情有些不自然道:“奴婢半道走岔了,问了王府下人后才找过来的。” 宋云昭没再说什么,想到及笈礼应当快结束了,待会阿梨找不到她怕是要着急,于是拿掉肩上的薄毯,在两人的侍候下换上新的衣裙。 仔细检查一番没有不妥之处后,她连忙出门往正厅而去。 青黛跟在宋云昭身旁,跨过了门槛见轻罗没有跟上来,她不禁回头看去,只见她正立在桌边发愣出神。 “轻罗你在想些什么呢,还不快跟上来。” 骤然回过神来,轻罗应了一声忙不迭跟上前去。 燕王府乃是御赐,府邸占地面积广阔,气势恢宏,再加上燕王妃是个风雅之人,将这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别致精美。 一路走来,亭台楼阁,飞檐翘角皆美轮美奂,处处彰显皇家贵气。 经过一处凉亭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温婉带笑的女声:“昭昭妹妹。” 宋云昭寻声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浅紫色,盛开的紫藤萝缠绕在四周的圆柱和凉亭的顶部上,然后倾泻而下,一串串紫色的花碎迎风摇曳,如梦似幻。 凉亭里面端坐着两位女子,说话的瑞王妃容貌秀美,气质温婉,置身于紫藤萝花海中,画面异常唯美。 见宋云昭看过去,亭子里另外一位妇人向她招手,热情邀请:“傅夫人快过来一起赏花。” 待看清楚那妇人的面容后,宋云昭不自觉地蹙起黛眉。 卢国公夫人怎的会与容斓坐在一起? 思及至此,她脚步转了个方向往凉亭走去。 凉亭周围花开葳蕤,里面清香宜人,圆形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那茶壶是用白玉制作而成,壶胎很薄,能够看清里面泡着的是花茶。 见宋云昭在卢国公夫人身侧坐下,容斓伸出纤纤玉手拿起白玉茶壶亲自斟茶。 顺着纤细壶口流出来的茶水带着极淡的粉色,配上白玉杯盏,煞是好看。 容斓含笑道:“昭昭妹妹尝尝这茶,由芜花冲泡而成,听说多饮有养颜之效,是燕王嫂今日专门拿出来待客的。” 宋云昭闻言瞳孔骤然紧缩,握住白玉杯的手僵硬住。 这是芜花? 怎么会是芜花呢! 她分明记得前世缠绵病榻的那段日子,容斓买通轻罗往她日常喝的药里下毒。 听青黛说这毒便是用芜花研磨成粉制成,无色无味,潜伏于人体内只待时间一长便会毒发,毒发时会令人全身麻痹,七窍流血而亡。 后来这些芜花粉都被她一点点收集起来喂进了萧明璋的肚子里,亲手为宋家报了仇。 此花既然有毒,燕王妃怎会拿来泡茶招待客人? 正惊疑不定间,宋云昭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的卢国公夫人已经端起杯子往口中送去,她甚至来不及做出思考,便伸出手去按住了卢国公夫人的手臂。 容斓盯着她突兀的举动,语气意味深长道:“怎么?昭昭妹妹担心这茶有毒?芜花有毒的是根茎,花瓣却是无毒的,妹妹尽管放心便是。” 对上卢国公夫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宋云昭回过神来默默收回自己的手,她目光探究地看向容斓,“王妃说笑了,谁敢在燕王府里下毒?这周围紫藤花开引来不少蜂虫,我方才不过是为卢夫人驱赶罢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一切是不是有点过于巧合了? 丫鬟前脚不慎将她衣裙弄脏,后脚她换过衣服后就在这回前厅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容斓,而容斓为她斟的花茶又恰是与前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芜花。 且她总觉得容斓眼底的情绪有些难以捉摸,像是在故意试探着什么。 容斓扫了一眼亭外,只见紫藤萝花开如瀑,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蜂虫倒是一只也没有见着。 宋云昭站起身子道:“我出来许久,阿梨若是找不到我怕是该着急了,王妃慢坐,我先行告退。” 她说完后略福了福身子,正欲抬脚往外走时,卢国公夫人跟着起身道:“想来及笈礼也结束了,傅夫人我与你一同去前院看看。” 容斓笑着道:“两位慢走。” 两人这才出了凉亭相携往前院走去。 容斓神情悠闲地品尝着白玉杯盏里的花茶,唇齿间花香弥漫,余味回甘。 她抬眸望向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杏眼里覆盖着一层冰霜。 果真如此! 怪不得这一世宋云昭没有嫁给瑞王,原来是因为她也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而故意避开的。 所以宋云昭在听到芜花时会反应过激,害怕卢国公夫人喝了那杯茶,因为在梦里自己曾买通轻罗往她喝的药里加入芜花粉毒害她。 但恐怕宋云昭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自己自从万寿节宫宴上跌了一跤磕到脑袋后做了一场预知未来的梦。 这一次没了宋云昭给瑞王下毒,王爷便不会在起事那晚毒发身亡,再加上她和爹爹以及信安侯的助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不过宋云昭既然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事,那么宋老夫人的寿宴上肯定会有所防备,他们再想借机刺杀太子恐怕不行了,她们的计划得重新调整了。 …… 慢慢将那片花海抛在身后,宋云昭看向身侧询问:“夫人怎会与瑞王妃在一起?” 卢国公夫人道:“我见你久去不归,担心你遇到麻烦,所以便过来看看,经过凉亭时这才偶遇了王妃。” 瑞王妃邀请她一同品茶赏花,她自是不好拒绝,想着从客房往前厅必要经过这座凉亭,她不妨坐里面等等看。 宋云昭闻言面露感激道:“多谢夫人挂念。” 卢国公夫人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与绾屏是手帕交,你既是她的儿媳,我自然也将你当做晚辈照看。” 绾屏早逝,留下一双儿女在这世上,她岂能不多照拂一二? 不过方才在凉亭里,她观察瑞王妃与傅夫人言谈间态度并不亲昵,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可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不应是情同姐妹么,怎会生分至此? 她们二人说话间不自觉已走到前厅,阿梨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待看见迎面走来的人时眼睛一亮。 “嫂嫂。” 她欢喜上前,然后落落大方地朝一旁的卢国公夫人行了一礼,“夫人安好。” 少女容貌清丽动人,嗓音带着女儿家的软糯,行礼的动作娴熟自然,仪态端庄又不失娇俏活泼。 卢国公夫人见状眼中流露出惊讶。 犹记得第一次见阿梨时,她还紧紧跟在宋夫人身后,格外胆怯内向,轻易不与外人交谈,空有一副美丽的皮囊,丝毫没有士族贵女应有的仪态气质。 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竟是脱胎换骨一般,礼仪规矩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不说,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与人对视时也不再胆怯畏缩,而是仪态大方地任由打量。 如果她不是知道内情,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少女是个神智只有七岁的痴儿。 阿梨能有此造化,想来宋夫人平日里没少耗费心血,绾屏她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是满怀欣慰。 宋云昭轻抚了抚小姑娘柔软的发髻,语气夸赞道:“阿梨今日做得极好。” 及笈礼的礼仪繁冗复杂,阿梨能配合众人不出差错地走完礼程实在是让她惊讶又欣喜,也不枉费这些时日她在府里的教导练习。 得到了夸奖,阿梨有些羞涩地抿唇,眉眼弯弯,绽放出甜美的笑靥。 及笈礼既已结束,宋云昭向燕王妃与清阳郡主辞别后,与阿梨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第79章 各怀心思容斓:“找到这枚平安扣交给…… 夕阳欲颓,倦鸟返林。 遥远的天际铺了一层又一层绚丽的晚霞,温柔的晚风穿过雕花轩窗,撩动女子乌黑秀丽的长发。 宋云昭背靠迎枕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捧着话本看得入迷。 直到夕阳落了山,天色昏暗下去,流萤与轻罗二人将室内的灯盏一一点亮。 宋云昭合上话本令流萤去传晚膳,估摸着时间,夫君应当快要回府了。 流萤应了一声,将手中绘有花鸟鱼虫的琉璃灯罩罩住有婴儿臂粗的蜡烛,随后出了内室。 室内静悄悄的,轻罗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夫人。 因着在自己的寝居,她没有再绾发髻,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只用了一根玉簪随意地簪住,宽大的天青色绣缠枝葡萄纹饰的大袖衫遮掩住她隆起的小腹,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灯下的女子雪肤乌发,眉眼精致,一双桃花眼清透水润,目光莹莹,她姿态随意地依靠在迎枕上,竟透露着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轻罗心中天人交战良久,最终她走到宋云昭跟前跪下。身子,“夫人,奴婢有件要事向你坦白。” 宋云昭怔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上午在燕王府,奴婢为你拿了干净的衣裙送去客房时,半道上遇见了瑞王妃。王妃她欲以重利收买奴婢为她所用,往后将夫人的一举一动都传递给她。” 话音落地后室内陷入一段诡异的沉默中,轻罗心中忐忑不安,她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本以为会看见一张震怒的面容,不曾想到上首的女子一脸平静,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流露出来。 然而这份平静比却愤怒更让她来得心慌。 难不成夫人早就已经知晓了?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发是为了来试探她的忠心? 宋云昭姿态慵懒,她以手支腮,语气里带着好奇询问道:“重利?她许诺了你什么条件?” 轻罗:“瑞王妃答应为奴婢脱去奴籍,然后再过一间良铺到奴婢名下,保奴婢后半生衣食无忧。” 她到现在还能清楚记得,瑞王妃当时开出这些条件时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笃定她这个地位卑下的丫鬟一定会被收买一般。 可是瑞王妃却不曾想想,她就算脱离了奴籍又如何?只要宋家不倒,平西将军府还在,夫人有得是手段收拾她这个背主求荣的丫鬟! 王妃庇护得了她一时,还能庇护她一世不曾?她才不会傻傻的为了眼前的这点利益而出卖夫人。 宋云昭闻言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容斓倒真是会收买人心! 脱掉奴籍轻罗便可恢复良民身份,往后她的子嗣后代皆可科举经商,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封官拜相,飞黄腾达。 再不济她名下还经营着商铺,后半辈子再也不用为金钱而担忧。 这两件事对于容斓而言不过是如同吃饭一般简单,而对轻罗一个丫鬟来说却是实打实的诱惑。 只要答应了容斓,事成之后她便可以摆脱掉为奴为婢,任人打骂的生活。 真是让人很难不动心呐! “你既然选择向我坦诚,便说明已经拒绝了瑞王妃,怎么,难道这些条件打动不了你?” 轻罗大惊失色,她连忙跪行上前,伸出手去紧紧攥住那一截自炕上垂下来的柔软顺滑的裙摆,仰起惨白的小脸表明忠心:“夫人明鉴,奴婢自幼便侍候在你身侧,对你可谓是忠心耿耿,便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背主求荣呀!” 她语气激动,说到最后已经隐隐带了哭腔。 宋云昭垂眸,目光幽幽地落在她微微泛红了的眼睛上,眼角泪珠摇摇欲坠,那里面充满了想要求得她信任的焦急。 若不是经历过前世,她怕是真的要心软相信了。 可惜呀可惜,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天真懵懂的宋云昭了,而轻罗也不是前世那个失去了主子庇护的丫鬟。 容斓再次采取收买人心这种老套的手段,她既然让她失败了一次,便能再让她失败第二次。 “要想让我相信你很简单,过两天我便会找个由头将你责罚一顿,然后放出消息去,你借机联系上容斓,以对我心生埋怨为理由想办法取得她的信任。” 她倒要看看,这一世的容斓想利用轻罗达成什么目的! 轻罗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办成此事。” 只要夫人还愿意将她留在身边,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宋云昭微微颔首,见她脸上糊满了泪水,便道:“下去将自己收拾一下。” “奴婢告退。” 轻罗一边站起身一边用衣袖擦脸上的泪水,随后福了福身子出了内室。 不曾想到在门口处撞到了青黛流萤二人,她下意识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目光躲闪着绕过两人径直跑回自己的房间。 流萤青黛二人撩开珠帘进了内室,宋云昭见她俩神情异样,脸上皆流露出愤懑,便知方才她与轻罗的对话被她俩在门口听见了。 青黛生气道:“瑞王妃太过分了,夫人你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好端端的她想收买轻罗监视你做什么,幸好轻罗对你忠心,没有答应她。” 流萤则在脑海里回想去年在寒山寺时,瑞王妃身边的半夏买通寺庙里的小沙弥一事,当时夫人满脸红疹,幸得元音大师配药,否则夫人怕是要就此毁容。 这件事定然与瑞王妃脱不了干系,恐怕那时她便生出了加害夫人的心思来。 可恨二夫人将瑞王妃收为义女亲自教养,她们夫人更是待其亲如姐妹,谁知道竟是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见两个小丫头为自己愤愤不平,宋云昭感到一阵暖心。 不过她在脑 海里思索着青黛方才的话。 轻罗这一世无疑是忠心的,但是她也很聪明。 因为前世自己被贬妻为妾禁足在王府角落里,将来自身都难保,更遑论去庇护身边的丫鬟,所以她才会被容斓收买而背叛自己。 这一世宋家没有倒台,自己还成了平西将军夫人,轻罗若是再敢生出背主的念头,自己若想收拾她简直易如反掌,所以她不会,也不敢被容斓收买。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前世容斓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她,是因为萧明璋对她还有一丝情谊,碍了容斓的眼。 可这一世她嫁给了傅寒关,与萧明璋再无干系,她却仍然想要收买轻罗,目的何在? …… 会试揭榜这日,宣平侯夫人崔氏派了小厮前往平西将军府报喜,彼时宋云昭正在园中的凉亭里教阿梨调香。 凉亭外花开荼靡,葳蕤争芳,凉亭里面薄荷香清爽宜人,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报喜的小厮被管家刘叔领到凉亭,他见礼过后喜气洋洋道:“姑奶奶,大喜!表少爷春闱一举夺魁高中会元,咱们四少爷也榜上有名成了贡士!” 宋云昭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虽然她早已知道了结果,但是此刻仍然由衷地为四哥和表弟感到欢欣。 她笑着吩咐流萤给了小厮赏钱,然后将一早就备好了的贺礼交给他带回娘家去。 没想到一趟跑腿的功夫竟然还有赏钱拿,小厮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他接过银子和贺礼后,忙不迭赶回宋府。 难得的一次喜事,宋云昭直接下令涨了下人们的月钱,下人们喜笑颜开,挣着抢着向主母道喜,一时府里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 …… 瑞王府西南边,一处偏僻的角门外驻足了一个女子,时不时地朝门内张望着。 直到里面人影晃动,出来一个着浅碧色比甲的丫鬟,轻罗顿时眼睛一亮,“满春姐姐。” 满春立在台阶上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神情颇为倨傲道:“你找我有事?” 轻罗见她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她是这诺大王府的主人一般,心中极为不屑。 同为丫鬟,谁又比谁高贵了? 尽管如此,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轻罗脸上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来,语气里充满了谄媚,“满春姐姐,我想求见瑞王妃,你看看能否帮我通报一下?” 满春讥笑:“你当王妃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前几日在燕王府,她不是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们家王妃,怎的今日倒求上门来了? 轻罗脸上笑容一滞,随后她几步走上台阶扯住满春的衣袖低声下气道:“姐姐还生我气呢,上次是我不识好歹拂了王妃的好意,这几日我心中甚是愧疚难安,特意向王妃请罪来了。” 她说完后顺势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翡翠镯子塞了过去。 满春瞥了一眼手中的镯子,成色倒是不错,于是心中的不满消散些许,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我可以为你跑一趟腿,只是王妃愿不愿意见你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轻罗连忙道:“我省得的,有劳姐姐了。” “且等着吧。” 满春扔下话后扭着腰肢进了角门。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轻罗脸上的谄笑转瞬消失,她忍不住朝一旁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也就只敢在她面前装起清高来! 满春一路穿过瑞王府的亭台楼阁,回到瑞王妃容斓的居所宜兰阁。 室内一片安静,几案上的绿釉狻猊香炉里熏了鹅梨帐中香,香炉上空薄烟袅袅,四周弥漫着清甜的气息。 大开的雕花轩窗下,容斓正在修剪一盆名贵兰花。 满春入了内室后径直走到她身旁,“王妃,傅夫人身边的轻罗求见。” 容斓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她放下手中的银剪,拿过半夏送上的干净巾帕擦了擦手,然后才问道:“她来做什么?” 她不是对宋云昭忠心耿耿,不愿叛主么?。 满春:“说是来向王妃您请罪的。” 容斓走到软榻边坐下,端了一杯温茶轻轻啜饮一口后,这才慢悠悠道:“带她过来吧,记得走小路,别被人瞧见了。” 满春领命退下,回到角门后带着轻罗七绕八拐,特意选了僻静的小路将人带到了宜兰阁。 轻罗进了内室,抬头瞥见坐在软榻上的瑞王妃正面含温婉浅笑打量着她,只是那双杏眼里不见丁点笑意。 她霎时心中一慌,暗自掐了掐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上前见礼:“奴婢见过瑞王妃。” 容斓恍若未闻,姿态悠闲地品着杯中的茶。 轻罗见状暗自咬牙,她双膝一弯直接跪倒在金丝锦织珊瑚毯上,“奴婢特来向王妃请罪。” 容斓睥睨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朱唇勾起一丝冷笑:“你忠于主子,何罪之有?” 轻罗:“奴婢不该不识好歹,拂了王妃的好意,这几日奴婢心中后悔不迭,恳请王妃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容斓有些惊讶道:“我倒是好奇,是什么原因使得你短短几日就改了主意?” 轻罗闻言面露苦涩,“王妃有所不知,自从柳青黛来到夫人身边后,夫人越发倚重她,眼中渐渐没了奴婢的存在。 前日奴婢当差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便惹得夫人动怒,罚奴婢在院中跪了两个时辰,还扣了奴婢一个月的例银。” 这件事虽然是胡诌的,但轻罗心中嫉妒青黛得宋云昭重用却是真的,因而容斓轻易便捕捉到了她眼底的愤懑与妒忌。 一旁的半夏有些不敢相信道:“仅仅因为一个杯盏,傅夫人就如此重罚于你?” 她也是宋家的家生子,因而对府里各位主子的性情大致有些了解。 傅夫人向来是个不爱计较的人,对府里的下人们也宽松仁慈,更何况轻罗是从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贴身丫鬟,情分更与旁人不同,傅夫人岂会因这点小错动怒? 这丫头莫不是故意撒谎来骗取她们家王妃的信任的? 轻罗点头,“王妃与半夏姐姐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人去将军府打听。” 容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敢用你,自然是相信你的,起来吧。” 若是没有前世那段记忆,她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了,可那日在燕王府,她用芜花试探出了宋云昭,今日自不会再怀疑轻罗。 想必宋云昭也是知道轻罗在前世背叛过她,所以这一世心有芥蒂,想借机将轻罗从身边赶走。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自己将轻罗收为己用。 轻罗依言从地上站起身,心中不免有些窃喜。 她本以为想要骗取瑞王妃的信任得费一番功夫才行,为此她还和夫人专门在府中演了一出受罚的戏,然后放出消息去。 哪曾想到瑞王妃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她,连派人去打听都免了。 “满春,取笔墨来。” 满春应是,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在桌案上铺展开。 容斓走到桌案边,右手拿起一支紫玉狼毫笔蘸了墨汁,左手捏住宽大的衣袖开始在面前的宣纸上作画。 片刻后,她停手将毛笔放在一旁的玛瑙玉兰花笔架上,示意轻罗过来看。 轻罗行至桌边,只见宣纸上画了一枚白玉质地的平安扣,下面坠 着一个用丝线打成团锦结样式的络子。 容斓:“记住它的样子了吗?” 轻罗多看了几眼记在心底,然后点头,“奴婢记下了。” 容斓满意道:“这枚平安扣应当被你们主子收在什么地方,想办法找到它交给我。” 轻罗没有想到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如此简单,因而毫不犹豫应了下来:“王妃尽管放心,奴婢一定完成此事。” 第80章 状元游街“快看探花郎的红鼻子!”…… 劲草堂内,宋云昭纤细白皙的手指正在把玩着一枚平安扣,这块白玉质地极佳,触感细腻幽凉,明亮的光线自窗外穿透进来洒在上面,不见丝毫杂质。 食指触摸到一处异样,她仔细打量了几眼,上面像是篆刻了两个小字,但是可能被主人长时间的抚摸,字迹被磨平些许,难以辨认了。 她瞥向静立在下首的轻罗,“你没有看错?容斓只是让你找这枚平安扣?” 方才按照轻罗的描述,流萤和青黛将她所有的首饰匣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才扒拉出这个不起眼的平安扣。 她记得这枚平安扣是去年在寒山寺时,一个贼人为了躲避官兵们的搜查而闯进了她的房间留下的。 轻罗看着那与宣纸上一模一样的平安扣,以及下面坠着的藏青色团锦结络子,肯定地点头道:“奴婢确定就是这个。” 这就奇了怪了,这一世在那个贼人离去后,她什么都没有与容斓说,那容斓是如何得知她有这枚平安扣的呢?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宋云昭慢慢坐直了身子。 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日在燕王府,白玉杯盏里的芜花茶,还有容斓看向她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原来如此! 原来容斓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有了前世的记忆,所以在发现她没有依照前世那般嫁给萧明璋时对她起了疑心,那日故意用芜花来试探她。 这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为什么这一世容斓会知道这枚平安扣的存在了,因为前世她将容斓当做亲姐妹,所以在那个贼人离去后她什么都向容斓说了。 容斓既然想得到它,很有可能是前世里她知道了那个贼人的身份来历,所以想借这枚平安扣达到某种目的。 可惜她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日在燕王府她听到芜花时下意识阻止卢国公夫人去喝那杯茶,想必在那个时候容斓就已经猜到了她也有着前世的记忆。 如此一来,容斓忌惮她,极大可能不会在祖母的寿宴上行刺杀一事了。 可太子身为储君,平日里甚少出宫,皇宫戒备森严想要行刺杀之事难如登天,容斓她们岂会舍得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机会? 除非…… 除非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太子走出戒备森严的皇宫,好让瑞王一党行刺杀之事。 脑海中下意识想到了什么,宋云昭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些,她招手示意流萤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 流萤听罢后语气郑重道:“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她说完后接过宋云昭手里的平安扣转身出了内室。 …… 会试过后一个月便到了殿试,地点在皇极殿,由承和帝亲自担任主考官。 殿试揭榜过后,按惯例举行状元游街,以示皇恩浩荡。 游街这日万人空巷,从东华门至南平街的主干道被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道路两旁酒楼客栈的客房早在多日前便被预订一空,临街视野开阔的厢房价格贵得离谱,即便如此也是一房难求,多是一些士族富商们不愿与百姓挤在一起而提前预订的。 宋云昭早料到会有今日的状况,因而半个月前便预订了悦来客栈二楼朝街的一间厢房,打开窗户便可将整条街道尽收眼底。 陪同她一起来的不仅有阿梨,还有表小姐崔兰烟。 崔兰烟靠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忍不住感叹道:“还是表姐有先见之明。” 站在这上面不仅看得清清楚楚,还不用被挤来挤去。 流萤在一旁笑着道:“有先见之明的该是我们将军才是,这间厢房将军早早的便以夫人名义订下,为的就是既保护夫人安全又能让夫人看得尽兴。” 崔兰烟闻言秀美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促狭,她故意拉长了语调道:“原来我今日是沾了表姐的光,姐夫视表姐如珍宝,可真是羡煞旁人呀。” 相处久了,崔兰烟不似刚来宣平侯府时那般拘谨,渐渐暴露出儿时本性,最喜欢同表姐玩笑取乐。 宋云昭白皙如玉的脸颊渐渐生出红晕,水润含情的桃花眼里流露出羞涩与甜蜜,如花瓣般娇嫩嫣红的菱唇不自觉上扬,绽放出甜美的笑靥。 崔兰烟一时看呆了眼,情不自禁喃喃道:“表姐生得这般美,换作是我也愿意娶回家捧在手心里疼爱。”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宋云昭忍不住嗔了她一眼,“你若是羡慕,赶明儿我便去找舅母说说,让她尽快为你择一位如意郎君送你出嫁。” 这下脸红的变成了崔兰烟,她结结巴巴地反驳道:“谁说我要嫁人了,我才不要呢。” 这世上如姐夫这般的男人能有几个?长得俊美无俦不说,还英勇善战,年纪轻轻便成为兵权在握的大将军。 最重要的是对表姐痴心一片,听说当初表姐的眼睛就是他找来神医治好的,表姐嫁入将军府后眼睛还未恢复就已经有了管家权,甚至表姐如今有了身孕,姐夫却没纳一个妾室,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她可没有这样的福气。 几人笑闹间,便听见外面喧嚷的街道突然安静了下去。 宋云昭探头看去,只见东华门的方向,有一支长长的队伍正朝这边缓缓行来。 在前面开道的禁军身着玄色冷硬盔甲,手执坚锐威风凛凛,接着是礼部人员高举“肃静”、“回避”的牌子,后面紧跟着三匹高大骏马。 第一位便是大晋立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出身清河崔氏的嫡子崔砚霖。 金鞍红鬃马上的少年着一袭绯色状元袍,那显眼的颜色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眼清秀,他身姿挺拔如竹,正拱着双手朝街道两旁欢呼的百姓致意。 在崔砚霖的衬托之下,紧跟在后面的榜眼要逊色许多,听说是冀州人氏,参加科举多年才得高中,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身材稍微有些发福,蓄着短须的脸上挂着和煦的浅笑。 最后面的则是探花郎宋云韶,少年穿了一身浅绿色圆领锦袍,五官英挺俊朗,尤其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面像是藏了绵绵情丝,不经意间往人群中扫了一眼,便令许多姑娘们红了脸颊。 游行的队伍越来越近,街道两旁的百姓伸长了脖颈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状元郎长得可真俊呀!” 然后众人便清楚看见,马背上少年如白玉一般的面容霎时涨得通红,仿佛被当街调戏的姑娘一般。 姑娘们见状纷纷将事先准备好的鲜花荷包等朝状元郎掷去,而同样俊朗英挺的探花郎自然没有被落下。 主干道上一时间花瓣纷飞,清香怡人,像是下了一场落花雨。 站在窗边的宋云昭拿了一朵花正准备效仿时,抬头便见旁边的窗户内扔出一颗红如宝石的樱桃,径直砸向自窗底下打马经过的宋云韶。 繁花迷乱了视线,宋云韶一时不察被从天而降的樱桃砸了个正着,挺立的鼻子瞬间红通一片,配上他那张俊美的面容,颇显滑稽。 不妨发生这一变故,欢呼的百姓一时安静下来,楼上的宋云昭听见一道灵动的嗓音里带着深深的懊悔,自隔壁窗户传来:“糟糕,我扔错啦!” 人群中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男童语气天真道:“爹爹,快看探花郎的红鼻子。” 街道两边霎时笑声如雷,无数道目光聚集在探花郎的脸上。 宋云韶连忙捂住自己微微泛酸的鼻尖,气急败坏地回头看去,对上二楼窗边一张来不及躲闪的俏丽脸庞。 楼上的崔兰烟和阿梨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虽然知道被众人笑话的是自家兄长,宋云昭还是没忍住,也跟着笑出声。 要知道她这个四哥可是比一般的男子还要在乎自己的容貌形象,如今在本该春风得意的时候当众出丑,只怕此刻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将罪魁祸首捉出来打一顿呢。 方才她听隔壁的说话声,像是一位女子,想来四哥就算知道了也会怜香惜玉 就此作罢。 游街的队伍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百姓才三三两两散去。 见状,宋云昭带着表妹和阿梨出了房间,穿过走廊便看见尽头站着一位着藕荷色绣花罗裙的少女,身后跟着丫鬟。 少女身形纤细娇小,长相甜美可人,见到宋云昭时眉眼弯弯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不知这位夫人可是平西将军府上的傅夫人?” 少女的嗓音也如她的长相那般甜美灵动,宋云昭一下子便猜出来她应当是隔壁那位失手用樱桃砸了四哥的人。 “正是,不知姑娘是?” 少女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愧疚和不安,她挠了挠因羞窘而涨得通红的脸颊,垂下头心中忐忑道:“家父是朝议郎秦沛,我叫秦眠。” 方才状元游街,她见那状元郎生得玉树临风,脑袋一热下意识便将手中的樱桃当成鲜花拋了出去,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哪曾想到最后竟砸中了探花郎,害得人家当众出糗,被人嘲笑。 她早就听说探花郎出身显赫的宣平侯府,父亲还是吏部尚书,而她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之女,如今得罪了宋家只怕会连累父亲,心中顿时悔恨无比,盘算着该如何道歉才能让人消气。 谁知出了房间后偶然听见楼下的伙计提到探花郎的胞妹傅夫人也在这间客栈订了房间,她便试着碰碰运气在这楼梯口等着,没想到竟然真的等到了。 她曾随母亲参加过清阳郡主的及笈礼,远远见过傅夫人一面,那般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只一眼她便一直记在心底,所以方才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宋云昭浅笑嫣然道:“原来隔壁房间里的客人是秦小姐。” 秦眠见人家认出自己,更加羞愧难安,脸红地快要滴出血来,“傅夫人对不起,方才是我一时没注意不小心砸到了探花郎,你罚我一人好了,不管什么惩罚我都没有怨言的。” 只要别牵连到她爹爹,再重的惩罚她都愿意。 宋云昭语气和缓道:“秦小姐言重了,既是无心之失何谈惩罚,我四哥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秦眠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见对面的女子正眸光盈盈地看着她,那双精致妩媚的桃花眼里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她不禁喃喃道:“真…真的吗?” 她以为就算人家再大度自己也难逃一顿责骂的,不曾想到傅夫人竟然丝毫不怪罪。 宋云昭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秦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方才在客房里她便听出来旁边人不是有意的,而她四哥也没有受伤,虽说是当众出了丑,可人家小姑娘真心实意地道了歉,她怎能再不依不饶。 心中高高挂着的大石落地,秦眠充满感激道:“多谢傅夫人,我…我明日一定跟爹爹一起登门向探花郎道歉。” 虽然傅夫人原谅了她,但她还是要亲自登门道歉的。 宋云昭自无不应,“既然如此,秦小姐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没有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秦眠连忙侧开身子让出楼梯口,“没有了没有了,傅夫人请。” 宋云昭见状也没再推辞,同她致意过后下了楼梯。 在客栈门口见表妹上了宣平侯府的马车后,她这才跟阿梨登上马车往将军府而去。 80-90 第81章 吃醋以后不准再朝别的男人扔花! 回到劲草堂时已是巳时三刻,如今到了四月底,微风中带了夏日的燥意。 入了内室,宋云昭抬眼便看见本该在军营里的男人此刻正姿态慵懒坐在临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她经常看的话册百无聊赖地翻看。 窗外的芭蕉生得茂密繁盛,宽大的叶子翠色。欲滴,挡住了大部分有些灼烈刺眼的日光,唯剩几缕从枝叶的缝隙间穿过,洒在男人英挺的眉眼间,像是为其镀上了一层金光。 许是听见动静,男人微微抬头,如月下寒潭般深邃的眼眸看了过 来,“回来了,状元游街好看吗?” 何止是好看,宋云昭一想到自家兄长那红通通的鼻子,还有气急败坏的样子,便忍不住眉眼一弯,娇美的面容上露出浅笑。 她走到男人身侧坐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南平街如何的热闹,状元郎崔砚霖如何的丰神俊朗,惹得街道两旁的姑娘们纷纷扔花过去。 不过想到她四哥最好面子,应当不愿意自己的糗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尤其是亲人朋友,宋云昭便体贴地没有在丈夫面前再提及。 傅寒关微微垂眸,凝视着眼前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娇美的笑靥,还有张张合合的菱唇,耳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小妻子提起其他男人时那充满赞誉的语气。 心头瞬时涌上一股极酸涩的情绪,他伸出宽厚的大掌轻轻遮住那双光芒璀璨的眼眸,低头吻上小妻子张合不停的红唇。 室内陡然安静了下去,男人亲的又凶又狠,宋云昭瞪大了双眸,毫无招架之力,连泄露出的呜咽声都被吞得一干二净。 良久,傅寒关最后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才松开怀里的人儿,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稍稍分开些许,他这才移开大手改为用带着薄茧的拇指去摩挲那微微红肿的唇瓣,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她波光潋滟的眼睛,开口的嗓音暗哑撩人:“你也朝他扔花了?” 宋云昭脑袋晕乎乎的,思考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他”是谁。 瞥见他有些危险的眼眸,宋云昭脑海里灵光一闪,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被咬了一口。 仗着自己有身孕男人不能把她怎么样,宋云昭有恃无恐地用力点头,然后便见男人眼中的光芒暗沉下去,抚在她唇上的手指也微微用力。 宋云昭继续不怕死地捋虎须:“我怎么闻到一股好大的酸味。” 她说完后鼻翼翕动,在男人怀里嗅来嗅去,像是一只正在觅食的小动物。 瞥见那双灵动双眸里流露出的狡黠,傅寒关知道她是故意的,心中不由得感到无奈,却又爱极了她这幅娇俏的模样。 握在她纤细柔软腰肢上的大手微微用力,傅寒关俯身一口咬上宋云昭脸颊上的浅浅露出的酒窝,出口的嗓音有些含糊,却带着浓浓的醋意,“以后不准再朝别的男人扔花!”。 时下女子对男子扔花有表达倾慕之情的意思,虽然他心里清楚小妻子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一在脑海里设想那种场面,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吃醋。 宋云昭霎时心尖尖软了下来,难得见男人乱吃飞醋的模样,她既感到甜蜜又有些好笑道:“我方才是骗你的,表弟的醋你也吃。” 更何况还只是个许多年才见上一面的表弟。 傅寒关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抿唇不语。 小妻子太过单纯,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那日在宣平侯府后花园,崔砚霖看向她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惊艳和倾慕。 恰在这时,宋云昭隆起的小腹上冒出一个小鼓包,傅寒关敛下双眸,手掌轻轻地抚了上去,眼神柔软温暖。 “等明日我往宫里递个牌子,请苏太医过府为你把个平安脉吧?” 苏太医是宫中有名的千金圣手,尤为擅长医治妇科杂症,经常被安排照顾有孕的嫔妃。 他今日回府的早,见到小妻子身边的季嬷嬷后便向她问了一些孕妇到了中后期需要注意的事项,季嬷嬷借此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他这才知道原来小妻子的肚子要比正常月份的大些,极大可能怀的是双胎,最好是请大夫过来把脉看看,好为后面做准备。 宋云昭疑惑问道:“把平安脉有青黛就可以,何必再请宫中的太医?” 她的身子一直由青黛在照顾,这些时日来一向康健,腹中的胎儿也很健康,哪还用再请宫里的太医,传出去了人家怕是要笑话她太过矫情。 事情尚未有定论,傅寒关的想法是与岳母一致的,不欲说出来徒惹担忧,因而回道:“苏太医医术精湛,让他 过来看一看我更放心些。” 见男人执意如此,宋云昭自然没有再拒绝,只得点头应了。 事关小妻子,傅寒关没有丝毫犹豫,第二日便往宫里递了牌子。 宫中御医一向只为帝王和后宫嫔妃们请脉看诊,大臣们若是想要请太医过府,需得有皇帝的准许才行。 因而承和帝身边的大太监安福在他下朝后提了一嘴,承和帝还以为是自己一时听岔了。 “傅寒关为他的夫人请太医?” 那小子无论对谁,甚至在御前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没想到竟然也有关心人的时候。 承和帝颇有兴致地问:“他夫人患了何病,需要将朕的太医借去?” 他记得傅寒关的夫人是宋文晏那个老狐狸的掌上明珠,当初两人成亲与他第三子瑞王娶妃是同一天,后来还闹出了新娘被调换的笑话。 安福笑眯眯道:“陛下误会了,傅夫人有孕在身,傅将军想请苏太医前往将军府为其夫人请平安脉。” 承和帝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那小子居然要当爹了?怪不得也学会体贴人了,传令给苏鸣,朕准了。” 安福连忙应下,然后吩咐跟在身后的小太监去太医院传令,随后他扶着身边的主子往寝殿慢慢走去。 承和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安福问道:“陛下因何事而忧?”方才早朝上文武百官并未上奏什么大事。 承和帝感叹道:“傅寒关和老三在同一天成亲,可人家再过几个月就要喜当爹了,老三王妃却连个动静都没有。” 要不是听说王府里有一个侍妾怀了身孕,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老三的身子还没养好不行了。 可惜最后那个侍妾的孩子没保住,也不知是真的出了意外,还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涉及到亲王,安福自是不能随意评说,还好承和帝只是随口感慨一句,并不是真的想要听他说什么。 寝殿到了跟前,承和帝跨过高高的门槛,又嘱咐了一句,“太子大婚临近,你抽空去礼部盯着,看看筹备到哪一步了。” 安福点头应了下来,他瞥见承和帝有些苍白憔悴的神色,连忙关心道:“陛下,奴才扶您去休息会吧?” 承和帝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任由身边人搀着自己走到龙榻边躺下去。 第82章 傅家都是痴情种傅寒关是,她也是。…… 劲草堂。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宋云昭端坐在桌边,右臂放在脉枕上任由宫中来的苏太医为她把脉。 傅寒关站在一旁,神情紧张。 随着时间的流逝,宋云昭原本放松的身体渐渐紧绷起来,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观察着对面苏太医的表情。 原本她只当这是一次简单的请脉,但见苏太医一直未出声,她不由得忐忑起来。 “苏太医,可是我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苏太医收回手捋了捋下巴上花白的山羊胡,笑眯眯道:“傅夫人放心,你身子并无大碍,腹中的两个孩子也都很康健。” 宋云昭闻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正欲出声道谢时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两个孩子!” 她噌地从软凳上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她竟然怀的是双胎? 苏太医疑惑:“夫人竟是不知吗?” 胎儿都已经五个多月了,傅夫人难道就没有发现自己的肚子比寻常孕妇还要大一圈? 宋云昭摇头,她确实是现在才知道,自怀孕后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季嬷嬷在照顾,请平安脉则交给了青黛,但是青黛并没有发现她怀的是双胎。 傅寒关担忧地询问:“太医,怀双胎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猜疑得到了证实,他非但没有感受到惊喜,心情反而变得沉重起来,女子怀孕生产本就辛苦,更何况是双胎。 苏太医安抚道:“傅将军不用担心,尊夫人与胎儿都很康健,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只是这平安脉往后需得半个月请一次方稳妥些。” 傅寒关闻言稍稍放下心,又连着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才亲自送苏太医出门。 季嬷嬷与流萤几个笑着到宋云昭跟前贺喜。 宋云昭慢慢地坐回软凳上,她垂下头轻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满脑子都是不真实的感觉,惊喜的情绪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原来她肚子里竟然有两个小宝宝,一想到日后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团子围着她奶声奶气地唤“阿娘”,她只觉得一颗心都变得软趴趴的。 像是感受到了母亲激动欢喜的情绪,两个小团子开始在宋云昭的肚子里挥舞手脚,围在宋云昭身侧的几人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单薄夏衫下鼓起的小包。 青黛在一旁羞愧道:“夫人恕罪,是我学艺不精竟然没有发现你怀的是双胎,还好今日有苏太医来。”否则她就要酿成大错了。 宋云昭:“你正年轻,见识的少,瞧不出来不是很正常,更何况双胎并不常见。” 反观苏太医,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么多年历练下来,自然能够看得准。 恰在这时,傅寒关送走苏太医回了内室,屋里几人见状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宋云昭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见他神情严肃,脸上一丝欢笑也没有,她唇畔的笑意凝住。 “夫君难道不开心吗?” 见小妻子误会,傅寒关缓和了神情在她身侧坐下,“怎会,自然是开心的。” 宋云昭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男人皱成川字的眉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眉头皱得都能夹苍蝇了,骗谁呢。” 傅寒关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送到唇边亲了亲,深邃的眸中流露出浓浓的心疼和担忧。 宋云昭见了心头一暖,她握住男人温暖宽大的手掌贴在自己小腹上的鼓包上,“苏太医都说了我和孩子都很健康,难道你连他也不相信么?” 傅寒关敛眸凝视着眼前温婉的娇靥,她的脸上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对未来孩子出生的期盼与憧憬,唇畔挂着的笑容自他回屋后就没有消失过,想必是极欢喜的。 午后的阳光自窗户穿过洒在小妻子身上,像是为其镀上了一层光芒,整个人耀眼夺目,让他移不开眼。 四周流动着温馨宁静的氛围,傅寒关深深地将这一幕刻进心底,他嗓音轻柔,“嗯”了一声。 …… 苏太医请过平安脉的第二日,承和帝身边大太监的徒弟刘喜到了将军府,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捧着御赐之物的小内侍们。 宋云昭有些惊讶,“刘公公这是……?” 刘喜上前见礼,喜气洋洋道:“奴才是代陛下来向夫人贺喜的,昨日苏太医回宫复命时陛下问了一句,知道夫人怀的是双胎后,今日特地让奴才带了一些补品来向您和傅将军道喜呢!” 双胎本就少见,但是他听说探花郎与傅夫人便是龙凤双胎,如今傅夫人自己又怀了双胎,宋家可真是福泽深厚。 他来平西将军府之前还听见圣上和师父感叹,宋家女当真是好生养,早知如此去年新娘被调换时不如将错就错,如今这双胎该是投生皇家。 宋云昭闻言恍然大悟,她就说承和帝日理万机,怎会知道一个臣子的内眷有了身孕,原来是苏太医的缘故。 “臣妇叩谢陛下隆恩。”她说完便跪下身子行大礼。 刘喜接着道:“陛下还特意交代,七月中太子大婚,届时还请夫人赏脸去喝一杯喜酒 ,也好让新婚小夫妻沾沾你的福气。” 跪在宋云昭身后的流萤听了忍不住皱眉。 七月中夫人身孕已满八个月,挺着个大肚子行走都不是很方便,更遑论去参加人数众多的太子婚宴,若是磕着碰着了算谁的? 陛下倒是会折腾人,这福气是人随便沾沾就能有的么? 君王有令,宋云昭自然要遵从,她面上神情纹丝不动,语气沉稳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妇一定会去贺太子新婚。” 刘喜满意点头,“夫人识大体,是傅将军之福。” 他说完后带着一群小内侍打道回宫。 流萤扶着宋云昭站起身,颇为愤愤不平道:“无事献殷勤,早知如此这些补品不要也罢。”省得她们家夫人还要受累。 宋云昭苦笑:“王命不可违,便是没有这些东西,也不得不去。” 不过她到时候只是去简单的观礼,想来也不会太劳累,忍忍应当就过去了。 倒是傅寒关晚上从军营回来听说后黑了脸,语气硬邦邦道:“明日下朝后我去找陛下替你推掉。” 别说是太子大婚,就算是天王老子成亲,他的小妻子也得乖乖待在府里养胎。 宋云昭哭笑不得地劝住他:“算了,届时阿娘和婶娘定也会去赴宴,到时候我跟着她们就行了,再说陛下开恩才让苏太医过府为我诊脉,你这就去拂了他的面子不好。” 傅寒关才不管好还是不好,第二日下了早朝后跟在承和帝身后进了御书房。 承和帝坐在御案后看向下面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你今日找朕又是所为何事?” 傅寒关跪地行礼后道:“臣是来谢恩的,陛下不仅让苏太医过府为臣妻诊脉,还赐下补品,臣叩谢陛下洪恩。” 不过是些微末小事,承和帝便道:“你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这些赏赐算不得什么。” 承和帝说完后翻开面前的奏折提起朱笔开始批注,示意他若是无事便可离去。 不曾想一份奏折批改完毕,男人仍四平八稳地跪在殿中央。 承和帝挑眉,“傅爱卿还有事?” 傅寒关:“启禀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待到七月中旬太子大婚,臣妻怀孕已满八个月,届时行动不便恐不能入宫观礼了。” 承和帝冷哼:“所以你是来拒绝朕的?” 说什么入宫是为了谢恩,亏得他竟然相信了。 若是换作常人此刻怕是早就冷汗直流了,傅寒关仍旧不卑不亢道:“臣不敢,只是太子大婚本是喜事一桩,臣担心到时候人多眼杂,一不留神若是磕着碰着使臣妻动了胎气,反而破坏了热闹喜庆的气氛。” 承和帝盯着他,脸上神情喜怒难辨。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在拒绝。 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沉默寡言的,倒是难为他今日为了妻子来求情。 “宋氏让你来的?” 他难以相信有哪个大臣会为了这点小事而拂了帝王的面子,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行事果决,手段狠辣的平西将军。 傅寒关:“是臣自己要来的,臣妻并不知情。” “知道了,退下吧。” 至于到底是允还是不允,承和帝没有再说,而是重新批起了奏折。 傅寒关见状嗓音清冷道:“臣告退。” 他说完后起身退出了大殿。 承和帝抬头盯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将手中的朱笔随意扔在一侧,气笑了。 “安福你看看他,这像是来求朕办事的态度?” 安福在一旁赔笑道:“傅将军向来如此,学不来溜须拍马那一套,但他对陛下您却是忠心耿耿的。”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陛下并未动怒。 承和帝冷哼一声,却也没反驳这话,转而问起别的:“他和宋氏的感情很深厚?” 不然能巴巴地求到他跟前来? 这么多年来安福能稳坐大太监的宝座,自然有他自己的消息来源,因而将他知道的情况据实相告。 “奴才听说他们二人还未成亲时,傅将军便寻了一位神医为其夫人医治眼睛,如今成婚一年,两人感情甚笃,如胶似漆,也未曾听说傅将军有纳别的姑娘做妾室。” 话音落地,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上首突然没了声息,安福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承和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一片晦涩复杂。 良久,才幽幽道了一句:“傅家都是痴情种。” 傅寒关是,她也是。 第83章 梦见前世“二叔,我昨夜梦见宋家被满…… 时间进入五月后,气温渐渐升高,一日热过一日,人也变得懒散爱犯困起来。 换上单薄的夏衫,宋云昭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像是被倒扣上金盆一般。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夜间就寝时翻身都不太方便,偶尔还会小腿抽筋被疼醒。 每当这个时候,睡在身边的男人便会默默起身放柔了力道替她按揉小腿肚,直到她又睡过去为止。 然后宋云昭依旧睡得不安稳,因为随着太子大婚将近,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做起了噩梦。 梦中的场景不断变换,有时是在祖母的寿宴上,她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刺杀却没法出声提醒,有时则是回到了她被禁足在瑞王府萱草阁的场景,身边只剩下青黛与她相依为命。 还有一次她梦见自己站在闹市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爹爹阿娘她们被押解到高台之上即将被斩首示众。 爹爹怒吼着让她快走,阿娘哭着叫她闭上眼睛不要看,耳边是小侄子侄女哭着唤她“姑姑”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恐惧与惊慌。 她瞪大了眼睛尖叫着想要冲上去阻止这一切,然而身子却被一双铁臂紧紧地钳制住,她回头看去发现抓着她的人是一脸冷漠的萧明璋,一旁的容斓正表情狰狞地笑着让她快看。 耳边响起了监斩官冷酷无情下达命令的声音,等她再转向高台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眼睛。 周围吵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痛苦又绝望的叫喊声,她发疯一般拼命地去用手撕打,用脚踢踹萧明璋。 然而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满脸厌弃地推开自己后和容斓转身离去。 唯剩下她自己一人躺在闹市口,躺在漫天的血泊里哭得痛彻心扉,绝望又无助。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充满担忧与焦急的熟悉嗓音,“窈窈,快醒醒。” 那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床榻上的人儿鬓角被泪水濡湿,一张小脸苍白如纸,黛眉轻蹙,如羽扇般浓密卷曲的睫毛抖动个不停,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宋云昭睁开朦胧泪眼,借着柔和的暖光打量,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充满了担忧与心疼的俊美脸庞。 傅寒关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她擦着腮边泪珠,一边关心地询问:“哭成这样,做什么噩梦了?” 宋云昭伸出嫩藕一样雪白的手臂紧紧环住眼前男人的脖颈,宛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他温暖宽阔的怀抱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我梦见…陛下下旨将…将宋家满门抄斩,爹爹阿娘他们…呜呜都死了。”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俨然还沉浸在梦中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这还是自成亲以来傅寒关第一次见小妻子哭得如此伤心,那源源不断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衣襟,像是带着烫人的热度一直渗透到心底,烫得他心尖都开始发颤。 可是他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抱着怀里颤抖个不停的身子,用宽厚的大掌一遍遍去轻拍她后背安抚。 “别怕别怕,只不过是一场而已,岳父岳母都好好的呢。” 男人的怀抱温暖又充满力量,宋云昭被他揽在怀里,鼻翼间萦绕着自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道:“我想回去看看爹爹阿娘。” 傅寒关闻言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无边的夜色,语气温柔又无奈:“现在正值半夜宵禁,等天一亮我们再去好不好?” 宋云昭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抽噎着点头。 只是后半夜她再难睡安稳,好不容易浅睡过去天刚微亮就惊醒过来,她心急着回家所以直接起床洗漱,用罢早膳后便与傅寒关一同坐上马车前往宣平侯府。 回到娘家时,府里众人也都用罢早膳没多久,大夫人崔氏正在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顺便商量给次子云韶说亲一事。 老夫人身边的绿荷笑着来报说是姑爷带着姑奶奶回府来了。 崔氏抬眼看过去,只见进来一对壁人,男的高 大伟岸,面容俊美无俦,依偎在他身侧的女子小腹高高隆起,娇美的脸庞上一双桃花眼微微红肿,像是哭过一般。 崔氏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小夫妻俩这是吵架闹别扭了? 宋云昭见祖母阿娘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想到昨晚那个凄惨的噩梦,不自觉就红了眼眶,嗓音哽咽:“祖母,阿娘。” “怎么了这是?”老夫人心疼地朝小孙女招手,“快过来跟祖母说,是谁欺负祖母的窈窈了。” 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无辜背锅的傅寒关脸上神情充满了无奈。 见被误会了,宋云昭连忙将眼中的泪水给憋了回去,她握住老夫人的手,娇软着嗓音道:“祖母,没人欺负我,我就是做了一个噩梦,想回来看看你们。” “只是做了噩梦,没骗祖母?”老夫人说完瞥了一眼坐在下首默不吭声的男人,像是有些不相信。 宋云昭连忙道:“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您呢!” 她说完后怕祖母不相信,又将昨晚自己做的梦说了一遍。 老夫人听罢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伸出手指爱怜地捏了捏小孙女挺翘的鼻尖,“你也是当娘亲的人了,做了一个噩梦就哭着回娘家,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宋云昭看着眼前面容慈祥的祖母,还有旁边正瞪着她的阿娘,口中喃喃道:“只要家人们都好好的,我才不怕外人笑话我。” 可是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太子大婚要出什么事。 容斓既然知道她有着前世记忆,那么为防止她插手,容斓这次便不会再在祖母寿宴上行刺杀一事。 如此一来,她们若想再去动太子,最好的机会就是太子大婚那一天。 按照惯例,储君大婚是由礼部人员将太子妃迎入东宫,然后再行拜堂典礼。 但听说太子为了表示对这门姻亲的重视,成亲当日打算亲自前往太傅府迎娶太子妃周婵月。 出了东宫,迎亲路上肯定会引来全程百姓的围观,到时候人多眼杂,瑞王一党若是想要下手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就算说出去了亲人们也只会觉得她是被一个噩梦吓得脑袋糊涂了。 以防容斓再对二叔下手,她得想个法子提醒一下二叔才是。 坐在老夫人下首的崔氏看着女儿的小腹,早前她已经收到女儿专门让人递来的消息,道是宫中太医已经把过脉确定了怀的是双胎。 不曾想今日一大早就挺着个肚子回娘家来了,她原以为是小两口伴口角女儿一时委屈,却原来竟是因为一个噩梦,如此小题大做,亏得女婿好脾气还跟着她一起。 “临渊,窈窈往日被我们惯坏了,一百她若是再使小性子,你可不能再纵着她了。”崔氏有些羞愧道。 一次两次的,男人觉得新奇还会由着你,可若是次数多了便会惹来厌烦,女婿现在愿意宠着,她可不能任由女儿再这样下去。 傅寒关神色认真道:“窈窈近日惊梦不断,正好今日沐休,小婿陪她回娘家看看也是应当的。” 男人语气淡淡,但言辞间竟充满了维护之意,清冷深邃的黑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崔氏见状不禁哑然失笑,这可真是她枉做好人,不过这也正说明了女儿没有嫁错人。 探望祖母过后,宋云昭心神安定了不少,出了松鹤堂她脚步一转往二叔一家住的西跨院走去。 傅寒关见状默默跟在小妻子身后。 西跨院是个三进的大院子,若是将与宣平侯府连接处的花园隔开,完全可作为武安侯的府邸。 里面住的有武安侯宋璩和夫人林氏,世子宋云亭和世子夫人谢姝,以及钰哥儿,还有次子宋云峥。 宋云昭夫妻俩到的时候武安侯夫人林氏正在花厅里面对账本,宋璩正在院子里指导钰哥儿扎马步。 小小的人儿今年不过五岁半,个头却长高了不少,也不知蹲了多久,白嫩的小脸微微泛红,额间汗珠莹莹。 宋璩背对着她们正在纠正小孙子的姿势,钰哥儿率先发现走进院子的两人,顿时眼睛一亮,“姑姑姑父。” 宋璩闻声回头,瞥见二人后原本严厉的神情缓和下来,朗笑着上前伸出铁掌拍在傅寒关的肩膀上。 “你们俩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宋云昭抿唇浅笑,“许久没来看望二叔了,您身子可还好?” 宋璩:“一切都好,立刻挂帅出征都没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将侄女女婿引至书房,临进门前还不忘回头叮嘱院中的小孙子不准偷懒。 眼见着最喜欢的姑姑都解救不了自己,钰哥儿顿时垮了小脸。 书房内,下人上过茶后退了下去。 宋云昭这才慢慢道:“二叔,昨晚我做梦梦见了宋家被满门抄斩。” 宋璩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看向坐在下首的侄女,正准备安慰她梦境而已,不必当真,不曾想下面的一段话让他脸色一变。 宋云昭攥紧了手指,语气幽幽。道:“罪名是刺杀太子,太子大婚遭遇刺杀,刺客被抓住严刑拷打吐露出了幕后主使是二叔您,天子震怒下令搜查宋府,结果在二叔的书房找到了二叔你与燕王暗中往来意欲谋反的书信。” 她若是对二叔说自己是重生而来,这些除了刺杀太子的时间被她改成了大婚那日,其它都是真的时,二叔肯定不会相信,甚至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她在说梦话。 因而她只能想到以做梦为理由向二叔提个醒。 宋璩面色微变,但仍不大相信道:“这只是梦而已,当不得真。” 果然如此,宋云昭不禁苦笑,“侄女一开始也只当是寻常噩梦,但没想到一连几日梦到的情景都是如此,所以今日特来说与二叔听。 希望二叔在太子大婚那日能有所防范,万一是老天爷降下的预兆呢!” 书房内寂静无声,宋璩刚毅的脸庞上神色变幻,良久,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道:“丫头放心,二叔记下了。” 宋云昭见状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二叔既然已经放在了心上,自然会有所防备,不过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 很快便到了晌午,宋云昭夫妻俩留在娘家与祖母家人们用过午膳后才坐马车回府。 因为卸下了大半的心事,回府路上宋云昭靠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想到他今日沐休本可以好好在府里休息的,却陪自己磨掉了一上午的时光。 于是情不自禁伸出双臂环住他劲瘦挺拔的腰肢,软糯着嗓音道谢:“谢谢夫君今日陪我一起。” 傅寒关伸出食指去戳她颊边的梨涡,有些不满道:“没有诚意。” 宋云昭闻言不仅莞尔一笑,她仰起头亲了亲男人线条凌厉的下巴。 送上门来的软玉温香,傅寒关毫不客气地享用了一番,然后抓了她一缕乌发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道:“你跟武安侯说的那个梦境,也是你昨晚梦见的?” 宋云昭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闻言下意识点头应了一声,然后靠在男人怀里睡去,自然也没有发现他陡然变深的眸色。 第84章 太子大婚侯爷伤在右肩,刀口很深,情…… 时间一晃进入七月,整个京城热得如同蒸笼,花草绿叶在热浪的侵袭下蔫嗒嗒的,昔日繁华的街道上行人也少了许多。 宋云昭身孕已将近八个月,小腹高高隆起,若是低头连自己的脚尖儿都看不见了。 因为苦夏,她的胃口大不如前,好不容易养得圆润的脸颊很快又消瘦下去,下巴尖尖显得那双桃花眼愈发的大而圆,身影单薄唯有肚子大得吓人,深怕她承受不起那重量。 再加上不敢无节制地用冰,她稍微活动一下便汗流浃背,一日里要换好几套衣裙。 月初苏太医又过府请了一次平安脉,然后叮嘱她们要早做好准备,因为怀双胎的妇人很少有足月生产的,大多数孕期满九个月后便会提前临盆。 傅寒关闻言顿时如临大敌,请教过岳母崔夫人后,提前物色好产婆和奶娘接进了将军府,就连产房都已布置妥当。 府里的下人们更是严阵以待,办事时脚步都比以往放轻了几分,深怕惊扰了夫人犯了将军的忌讳。 流萤几个丫头每日更是不错眼地盯着,害怕夫人哪里磕着碰着。 关键人物宋云昭却成了最悠闲的那一个,府中的事物大多数都交给了管家刘叔,若是遇到难以裁决的事情再由她出面决定。 下人们比以往更加安分,不敢这个时候来触 霉头,因而她每日除了吃便是睡,要么就是等太阳下山暑气消散以后,她扶着肚子在院子里散步,苏太医说多动动有利于生产。 到了七月中太子大婚这一日,宋云昭早上起床后右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乱糟糟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用罢早膳后,她从府中找了一个伶俐的小厮,命他去朱雀大街蹲守,等太子迎亲的仪仗回到东宫后,将他看到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自己听。 小厮以为夫人惦记外面的热闹,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瞧仔细了,然后欢天喜地地出了府。 却不曾想这一出去等正午时分人再回来时,宋云昭差点没认出来。 流萤立在宋云昭身后,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对面跪在织金地毯上的人,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夫人不是叫你去朱雀大街看热闹去了,怎的你这身打扮回来?莫不是遭到了抢劫?” 跪在地上的小厮衣衫破烂不堪,袖子不知被谁扯破了一只,咧开一个大口子,一双黑面布鞋上被人踩得都是脚印,最惨的还是那张脸,右边脸颊挠出一道血淋淋的红印子。 小厮哭丧着脸,声音里充满了后怕,“流萤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奴才差点没命回来。” 早知道有命去差点没命回,这热闹不看也罢! 宋云昭脸色一变,连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太子遇刺了?” 小厮闻言抬头震惊地看向上首的夫人,眼里流露出崇拜,“夫人怎么知道?奴才到了朱雀大街后,那里早已挤满了去看热闹的百姓。 太子迎了太子妃后,仪仗经过朱雀大街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往街上撒喜钱,围观的百姓顿时一拥而上,不顾禁军的阻拦去抢喜钱。 仪仗被冲散后,不知从哪里飞出来十多个黑衣人去刺杀太子,人们顿时害怕地四处逃散,奴才被他们推着挤着,差点没被踩死。” 脸上的红印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用手挠的,等他逃到安全的地方后才察觉出脸颊火辣辣的疼。 “然后呢?”宋云昭着急询问。 小厮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奴才就回来了呀。” 流萤急得直跺脚,“谁问你这个,夫人问的是太子有没有事,还有将军可曾受伤?” 太子大婚不禁有禁军开道,陛下还安排了数位武将随行保护,她们家将军赫然在列。 小厮猛地一拍额头,这才想起自己遗漏了最重要的,随后开始眉飞色舞地描述自家将军如何临危不惧,面对刺客的包围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最后活捉了一名刺客。 末了叹息道:“可惜太子受惊从马上跌了下来,不幸被惊马踩到了后腰,只怕是……” 余下的小厮没有胆子说出口,那马蹄踩了还不止一脚,要不是身边的武将及时将惊马斩杀,只怕是一国储君要命丧马蹄了。 尽管如此,他估摸着太子伤得也不轻,弄不好可能下半辈子要瘫痪在床了。 可怜了太子妃,年纪轻轻的就守起了活寡。 宋云昭僵硬紧绷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果真如她所料,容斓她们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不过幸运的是刺杀并未成功,太子虽然受了伤但命保住了,刺客被擒想来也会如前世那般故意诬陷是受二叔指使。 但是经过她上次提醒,二叔有了防备之心,容斓再想买通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伪造的书信放入二叔书房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你快下去将自己收拾一下。” 宋云昭说完转头吩咐青黛去拿金疮药来,“药要及时抹,可别留了疤痕。”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说亲的时候,可别脸上留了疤不惹姑娘家喜欢。 小厮接下青黛递过来的金疮药,语气里充满感激道:“奴才多谢夫人。” 他说完正准备退下时,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奴才临走时听人议论,说是有一位武将为了保护太子,不惜以命挡刀,那位武将像是…像是武安侯。” “什么!” 宋云昭蹭地一下从软凳上站起身,气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小厮悻悻道:“人太多了奴才也没有看清,所以也不敢肯定是不是侯爷。” 但是他想到自家夫人与武安侯的关系,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流萤瞪了他一眼,“你快搽药去吧!” 人看着是挺机灵,怎么说个话不分主次,急死个人! 小厮见状拿着膏药一溜烟跑出了内室。 流萤安抚宋云昭道:“夫人别急,许是他听错了,奴婢这就找人回侯府打探一下。” 像是感受到了她不安的情绪,小腹里的宝宝开始挥舞拳脚,宋云昭一边轻抚着肚子,一边让自己镇定下来,“快找人去打听。” 流萤应了下来快步走出内室,找了一个跑得快的护卫去宋家。 知道夫人等得急,护卫专门抄近道一路跑得飞快,探得消息后回到将军府用了还不到半个时辰。 “夫人,侯爷确实受伤了,属下去到后侯爷已经被送回府去了。” 宋云昭闻言彻底坐不住了,连忙让底下人套了马车,她带着青黛流萤往娘家赶。 …… 马车直接停在侯府二门处,宋云昭改为乘坐软轿来到二叔一家居住的西跨院。 此时西跨院的正房内围满了人,老夫人坐在东边临窗的大炕上,平日里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苍老的眼中含着浑浊的泪,布满皱纹的手不安地捻着一串紫檀木佛珠。 武安侯夫人林氏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惊慌担忧,忍不住捂唇啜泣出声,大夫人林氏和儿媳顾潆以及二房儿媳谢姝正在一旁安慰着。 另一边还有宣平侯宋文晏和宋家的四个兄弟俩,皆神色凝重,充满担忧。 屋内的气氛压抑至极,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恨不得地下能裂开一道缝让他们钻进去。 宋云昭扶着旁边的门框,看着屋里的这一幕,鼻尖顿时冲上一股极酸涩的情绪,紧跟着红了眼眶。 离门最近的宋云韶率先发现她,“窈窈回来了。” 屋里沉浸在悲伤中的几人瞬间将目光投向门口,宋云昭暗自吸了吸鼻子,然后走到老夫人身边,“祖母,二叔怎么样了?” 老夫人看着小孙女高高隆起的小腹,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才道:“宫里来的太医正在里面医治。” 好好的一场喜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次子竟然是被抬回来的,平日里龙精虎猛,嗓门震天响的人被抬回府时奄奄一息,赤红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袍。 她见了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挖出来了,痛得快喘不过来气,恨不得以身代之。 坐在这等待医治的空隙里,她将自己往日供奉过的诸路神佛都祈祷了个遍,只要上苍能让次子苏醒过来,便是拿她这条老命去抵,她也心甘情愿! 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突然传出动静,下一刻一位太医走了出来。 众人连忙站起身,不约而同地围上前去。 宋文晏急忙询问:“李太医,我二弟情况如何?” 平日里他们兄弟二人总是喜欢拌嘴,宋璩更是经常将自家一本正经的兄长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到了关键时候,宋文晏早就将那些抛之脑后,一心只挂念着弟弟的情况,毕竟两人一母同胞,血浓于水。 李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才道:“武安侯伤在右肩,刀口很深,再加上失血过多 情况不是太好,微臣已经为其清理伤口包扎止血,但是到了夜间极有可能会因为伤口发炎引起高热,身边离不得人。 若是侯爷能挺过去今晚,应当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只是……” 李太医欲言又止,有些迟疑,众人的心顿时高高提起,林氏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有儿媳搀扶着,只怕站都快站不住了。 宋文晏咬紧要关道:“太医但说无妨。” 李太医:“只是就算侯爷后面能恢复过来,他的右臂也没法再提重物了。” 宋璩是个驰骋沙场多年的武将,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若是醒来发现自己再也没法提枪上阵,只怕要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夫人不禁老泪纵横,口中不断喃喃道:“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李太医走到桌边挥笔开出一张药方,“侯爷若是夜间起了高热,将这上面的药煎服即可,等明日微臣再过府把脉。” 宋文晏拱手致谢:“有劳太医。” 宋云祁接过药方,然后亲自送李太医出府。 众人这才迫不及待进内室探望宋璩。 第85章 奉命搜查二哥,窈窈,大理寺的人包围…… 宋璩伤势严重,即使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仍昏迷未醒,因而众人探望过后没再久留。毕竟室内人太多也不利于伤患修养。 只留下二房一家在旁守着,其他人则各自回房。 临走之前,宋云昭将二哥宋云祁叫到一旁耳语几句。 宋云祁闻言抬眼看着面前神情凝重认真的堂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他郑重的点头应承下来。 宋云昭见状心头略安,随后出了西跨院回到自己未出阁时居住的汀芳阁,简单地用过午膳后便上床开始午歇。 一个上午神经都高度紧张,此刻骤然松弛下来,她很快睡意沉沉地进入梦乡。 只是梦中光怪陆离,一会是前世宋家被满门抄斩,一会则变成了二叔宋璩伤痕累累地倒在血泊里,宋云昭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然而下一刻她惊恐的发现,倒在血泊里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傅寒关,任凭她在旁如何呼唤,昔日那双总是柔情缱绻地看着她的深邃黑眸再也睁不开了。 宋云昭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无边的黑暗中只剩下她一个人踽踽独行,无助、惊惧、悲伤的情绪快要将她吞噬。 流萤的叫声犹如天籁,将她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她猛地睁开泪光盈盈的双眸,呼吸急促,情绪久久无法平复下来。 青黛倒了一杯温热的花蜜水端至床边,宋云昭接过后送到唇边小口小口啜饮着,凌乱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 一杯水饮完她将杯盏递了过去,随后往窗外看了一眼,灿若云锦的晚霞已铺满了半边天,零星倦鸟开始返林,叽叽喳喳的叫声清脆悦耳 残存着几丝燥热的晚风吹进轩窗,撩动着床榻边薄如蝉翼的轻纱幔帐。 宋云昭这才找回了一些真实的感觉,她现在所处的是未出嫁时的居所,而不是那个冰冷又惨痛的噩梦中。 外面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下一刻珠帘被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撩开,高大伟岸的身影踏入内室。 流萤青黛二人福身见礼,然后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内室。 傅寒关垂眸,柔和的目光落在床榻上那张脸色有些发白的小脸上。 他大步走到床边坐下,见那双精致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薄唇勾起一丝笑意,“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 宋云昭默不吭声,然后伸出双臂紧紧环住那劲瘦有力的腰身,隔着隆起的小腹,她尽力使自己的上半身与他紧贴在一起。 鼻翼间萦绕着的是令她熟悉又心安的气息,宋云昭轻轻地阖上双眸,耳边传来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傅寒关怔愣住,随后展开双臂环住她娇小的身子,大掌轻抚过她后背,这才察觉出那单薄的寝衣微微汗湿。 联想到他刚才回来时见到的苍白小脸,傅寒关顿时明白过来,遂压低嗓音问:“又做噩梦了?” 怀里的脑袋瓜子蹭了蹭当做回应。 想到她上次的梦今天正好应验了一部分,傅寒关继续问道:“这次梦见什么了?” 怀里的人儿却不吭声了。 傅寒关抚着她如锦缎般顺滑沁凉的秀发,随口猜测:“梦见我了?” 话音刚落,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傅寒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小妻子流露出脆弱惹人怜的模样,想来那个梦里,自己的情况不太妙。 “跟我说说?” 宋云昭闻言抿了抿唇,然后慢慢讲述起了刚才的噩梦,仍心有余悸的样子。 傅寒关顿时心疼不已,他不知道近来为何小妻子总会梦见宋家家破人亡,这次甚至还带上了自己,但长此以往下去,整个人怕是要被梦境折磨崩溃。 这样可不行,他得去问问苏太医可有静心宁神的法子。 “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跟前,我可没那么容易死,否则你要是带着孩子改嫁了,我便是做鬼也不安生。” “这可是你说的。”宋云昭加重语气道:“反正我是不会为你守寡的。” 所以他最好平平安安地陪在她们娘仨身边。 男人微微低头,亲了亲她脑顶,然后格外郑重地应了一声。 如果小妻子这个梦再次应验,他不幸身亡,那他也舍不得让小妻子为自己守着,后半辈子凄苦孤寂。 “方才我回来去看过二叔了,你若是担心他便在娘家住一段日子,有岳母照看着我也放心。” 宋云昭敏感地从他话中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思,立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你呢?” 傅寒关:“上午刺杀太子的刺客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被捉时大多已咬舌自尽,只剩下一个活口,还有两个逃窜在外,陛下已下令全城戒严,并命我负责缉拿在案,所以这几日我可能不常过来,等事必我再来接你回家。” 宋云昭点头答应,眉间笼着一抹担忧,她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要小心一点。” 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抚平她蹙起的黛眉,颔首应承。 …… 如李太医所言,宋璩夜间果然发起了高热,林氏依照医嘱让下人煎了药然后想办法喂宋璩喝下。 等到晨光熹微时,高热终于退了下去。 宋云昭用罢早膳后陪着祖母来到西跨院,这时宋璩已然清醒过来,只是脸上仍没有血色,右肩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钰哥儿站在他身旁正往伤口处吹气,仿佛这样就可以为祖父减轻痛苦一般,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心疼。 宋璩背靠在杏色绣葱绿折枝花大迎枕上,半坐在床榻上由妻子林氏喂药,然而他像是嫌弃一勺一勺太慢,直接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却不慎拉扯到伤口,疼得冷嘶一声。 老夫人见状拄着拐杖上前,忍不住呵斥道:“活该!刚清醒过来就开始逞能。” 宋璩没想到竟被母亲看个正着,当着侄女和小孙子的面还被训了一顿,顿觉羞窘,讪讪道:“母亲来了。” 一旁的宋云峥亲自搬了软凳在床榻边让祖母和有孕在身的堂妹坐下。 宋云昭环顾一圈,没有见到二哥宋云祁的身影。 “二叔今日觉得好些了吗?” 对上侄女充满关心的眼眸,宋璩意味深长道:“好多了,丫头不必担心。” 先前侄女找到他说了那个噩梦,他虽嘴上应承下来,其实心里并没有完全当回事,直到他跟随迎亲仪仗经过朱雀大街。 变故陡然发生,人群冲散了迎亲队伍,手持利刃的刺客直奔太子而来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侄女的噩梦竟然真的应验了! 砍向太子的那一刀,本来他有把握可以格挡回去,然而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后面因为刺客诬陷,帝王对他的猜疑,以至于宋家下场凄惨。 不过是一瞬间,他便改了主意用自己的身体为太子挡刀。 这是他在短暂的时间内,能够想出来的减轻帝王猜疑 的唯一办法了。 虽然差点没活下来,但只要能保住宋家,就算牺牲他一人又有何妨? 老夫人坐在一旁,不放心地叮嘱养伤的各种注意事项,深怕次子再像刚才那般不当回事。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不外如是。 恰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进了室内快步走到宋云昭身侧,压低了声音道:“姑奶奶,二少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宋云昭霎时心弦一紧,随意找个借口出了内室连忙往二叔的书房走去。 流萤青黛二人跟在她两侧胆战心惊。 流萤担忧道:“夫人,你走慢点。” 也不知二少爷找夫人是为了什么要事,她还是第一次见夫人极成这个样子。 宋云昭心急如焚,但还是拎着裙摆放慢了速度,很快书房便近在眼前。 远远望去,只见书房的廊沿下二少爷宋云祁长身玉立,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不知捏了什么东西。 而在他的面前,一个体型矮胖,穿着暗紫色对襟比甲的婆子被两个护卫按跪在地。 宋云昭到了跟前时,婆子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哭着喊着向她求救,“姑奶奶,奴婢实在做错何事犯了二少爷的忌讳,求求您发发善心帮奴婢说句好话吧?” 宋云昭只当没有听见,而是将眼神定格在二哥手中的那封书信上。 信封微微鼓起,上面什么字都没写,封口处有被启封过的痕迹,她迫不及待问道:“如何?信封里是什么?” 宋云祁闻言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 昨日堂妹让他找人暗中盯着父亲的书房,却未说明原因。 他虽感到奇怪,但也知道堂妹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要求,因而昨日他找了几个护卫埋伏在书房周围。 父亲的书房一直看守严格,不是随随便便之人就能进的,从昨晚到凌晨也都很安静,没有人过来。 直到方才有护卫来报,说是抓到一个行为异常的婆子,并且从她身上搜出了一个信封,他这才连忙让人递信给堂妹,然后自己先赶了过来。 到了一看这个婆子他也认得,是往日里负责打扫整个书房的,今日本想进去打扫,护卫见状也只是随口过问几句,不曾想这个婆子自己先心虚起来露了马脚。 宋云昭的心瞬间高高提起,她颤抖着手接过信封打开,然而让她大失所望的是,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平安符。 并不是她以为的,容斓买通下人想要藏进书房里的,诬陷二叔私通燕王妃证据。 高高悬挂在半空中的心霎时间跌落谷底,宋云昭死死盯着手心里的平安符,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怎么会这样? 容斓父子俩还有瑞王他们既然安排人刺杀太子,她以为容斓还会如前世那般买通下人将伪造的书信放进二叔书房,只等着大理寺的人上门搜查好将宋家置于死地。 所以她昨日才会叮嘱二哥安排人在书房蹲守,然后抓个现行。 可是为什么信封里竟然是一枚平安符。 难不成是这一世容斓知道她也是重生的,知道她就在书房守株待兔,所以放弃了? 可这枚平安符是怎么来的? 宋云昭看向跪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洒扫婆子,“这是谁给你的?” 婆子十分委屈道:“瑞王妃让人拿给奴婢的,说是专门为老爷求的平安符,让奴婢放到老爷的桌案上,还特意叮嘱奴婢不要宣扬出去,不然就不灵了。” 所以方才护卫询问时她才下意识想隐瞒,谁知道下一刻就被抓起来了。 宋云祁忍不住问道:“窈窈到底想找什么?” 宋云昭却神情恍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听见。 不会的。 容斓若是真的放弃了没必要再故意让人送一枚平安符来,她分明知道自己在时刻紧盯着的,完不成是在故意挑衅自己?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人寻声望去,见是神情焦急的宋云韶匆匆而来。 “二哥,窈窈,大理寺的人包围了宋府,大理寺卿说昨日刺杀太子的刺客吐露出是受了二叔的指使,现在他们奉陛下之命要入府搜查,爹让我来叫你们去前厅。” 宋云昭与宋云祁兄妹俩齐齐变了脸色。 第86章 搜查佛堂快!快去烧了那些佛经! 烈日当空,空气中都仿佛带着热浪,繁盛茂密的枝叶间知了一声接着一声鸣叫,吵得人心头烦躁。 兄妹三人沿着脚下用青石铺就的道路神色匆匆地出了书房院子往正厅走去。 宋云韶神情愤恨道:“二叔若真是幕后主谋何必以身挡刀?必定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真是可恶至极!” 如此拙劣的技俩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幕后之人真的以为陛下会信? 宋云亭脸色阴沉抿唇不语,他想到了刚才的那个信封。 若是有人收买宋府的下人,将伪造的父亲买。凶。杀。人的证据放进了府中任何一处,只等大理寺人上门搜查,届时人证物证俱全,谁又会相信父亲是被陷害的呢? 他听闻太子如今已是半身瘫痪在床,后半辈子再也无法下地行走,更不必说担起储君之责了。 可想而知陛下该是如何龙颜震怒,到时候还愿意给他们宋家辩解的机会吗? 宋云韶说完见兄长沉默不语,他改为扭头去看跟在身后的妹妹,不曾想宋云昭落后他们一大截,他连忙掉头小跑回到妹妹身边。 “你是不是走不动了?要不然我背你吧?” 宋云韶说完低头瞥见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又快速否决:“不成不成,我还是抱你走吧。”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他俩是一胎双生的亲兄妹,妹妹怀孕没法走太快,做哥哥的抱一下也无妨。 然而宋云昭好似没听见一般,她此刻满脑子都是那个信封里的平安符。 那个刺客既然供出是受二叔指使,便说明容斓十分自信大理寺的人今日能从宋府里搜出证据。 不然仅凭刺客的一面之词,不一定能够让陛下和太子信服,更何况二叔为了救太子差点连命都没了,很难让人怀疑他的忠心。 可是她刚才仔细地检查了信封和平安符,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那么容斓到底把东西放在了宋府的哪个角落?既不被自己发现,又能确保大理寺的人可以搜查出来。 “窈窈,你在想什么呢!”宋云韶忍不住伸手在妹妹面前挥了挥。 宋云昭顿时回过神来,然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说完后眼神不经意间一瞥,便见右侧前方不远处的月洞门里人影晃动,下一刻便见走出一个伟岸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 宋云昭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丝灵光,她还没来得及细思,身旁的兄长便已叫出声:“三哥!” 宋云峥闻声回头看过来,见是他们兄妹三人后,大步朝着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后问道:“你们可听说了,大理寺的人要奉命搜查宋府?” “刚得到消息,正要前往正厅。”宋云亭说完后往弟弟来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刚才在佛堂?” 因着父亲和弟弟都是武将,长年征战在外生死难料,母亲时常挂念他们的安危,所以在西跨院的东南一隅建了一间佛堂,日日焚香祷告为在战场上的父亲和弟弟祈福。 但是他这个弟弟向来不信鬼神,今日倒是稀奇,竟拜起了神佛。 宋云峥道:“瑞王妃手抄佛经为父亲祈福,母亲便让我将这佛经放进佛堂里供奉起来。”若不然他才不会踏进这佛堂一步。 在战场上,任何神灵都比不过他手中握着的那杆红缨枪,与其把生的希望寄托在神灵上,倒不如平日里勤加练习,精进武艺。 宋云昭迫不及待问道:“容斓何时来的?” 宋云峥回道:“就在方才你探望父亲离开之后。”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五妹妹刚离开,瑞王妃便带着珍贵的补品来看 望父亲。 宋云昭攥紧了手指,若说整个宋家上下,最不会对容斓设防的非她这位三哥莫属。 容斓既然选择大理寺人上门搜查这日回府,必定是有所图谋,如此一来那本佛经很有可能…… 宋云昭霎时被这一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她着急忙慌道:“快!快去烧了那些佛经!” 若是等大理寺的人搜到佛堂就来不及了! 宋云峥与宋云韶皆满脸疑惑,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要将佛经给烧了。 唯有宋云亭最反应最快,他连忙疾步往佛堂而去,甚至在走了几步后不顾仪态地奔跑起来。 宋云昭见状也忙不迭跟了上去,只是她挺着个肚子走不快,急得饱满白皙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宋云韶看不下去,几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却忽略了妹妹早已不再是怀孕前那般轻盈,他被那重量带着往前踉跄了一步,若不是被宋云峥扶了一把差点摔倒,骇得一旁的流萤青黛差点心跳骤停。 宋云昭双手紧紧环在兄长的脖颈间,被吓得脸色苍白,同时又有些羞窘道:“要不然还是让我自己走吧?” 她自怀孕后傅寒关每次抱她同以往并无任何区别,有时怕碰到她的肚子甚至动作放得更加轻柔。 因而她虽然知道自己体重增加不少,却没想到竟然重到哥哥都差点抱不动的地步! 宋云韶俊朗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他已许多年没有再抱过妹妹,还只当她同小时候那般轻重,所以刚才失了防备。 力道微微收紧,他迈着沉稳的步伐快速往佛堂走去,四平八稳道:“不用,很快就到了。” 佛堂位于西跨院的东南角,里面供奉着林氏从寒山寺请来的金身佛像,周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想来林氏平日里没少过来祈福。 他们到的时候,宋云亭手中握着一沓厚厚的佛经正准备往燃着线香的香炉里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外面传来一阵凌乱有力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很多,只怕佛经还没有烧完,火就会被扑灭,届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宋云昭浑身紧绷,心跳快得仿佛要破胸而出,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几步上前夺过那沓佛经藏进了自己粉霞色绣四喜如意云纹大袖衫的大袖里。 几乎是刚整理好衣裙,一群身穿官服,腰间佩刀的官兵们便涌入佛堂,肃立两侧,最后进来的男人面无表情,气势威严,正是大理寺卿周则凛。 以及跟在他身后,像是来看热闹的容斓。 周则凛神情严肃道:“本官奉圣命搜查宋府,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宋云亭拱了拱手,气定神闲道:“周大人请。” 周则凛做了个手势,两侧的官兵见状迅速四散开来在佛堂中搜查。 佛堂不大,里面的摆设几乎一眼望到底,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搜查完毕,领头人上前双手抱拳回禀:“大人,并无任何异常。” 站在门边的容斓将眼神落在佛像下面空空如也的香案上,暗自咬紧了牙关。 “下去吧。” 官兵们应声而出,佛堂内很快只剩下他们几人,周則凛锐利的眼神在对面兄妹几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站在中间的宋云昭身上。 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宋云昭下意识心虚地不敢与其对视,一颗心高高提起。 仿佛寻常对话一般,周则凛随口问道:“傅夫人回娘家应当是为了探望武安侯?” 宋云昭点头称是。 “那为何会出现在这佛堂?” 微微攥紧了手中的大袖,宋云昭定了定心神后才语气担忧道:“回大人,我二叔重伤未愈,昨儿个夜里更是发起高热,早上起来得知后我甚是忧心,但却帮不上忙,只好与哥哥们来佛堂为二叔祈福。” 周则凛仔细观察着对面女子的神情,见她那双清澈见底的桃花眼里溢满了浓浓的关心,不似作伪,语气里也听不出异样,想来是如其所言真的是来祈福的。 “夫人至孝,想来佛祖也会感念夫人孝心保佑侯爷的。” 宋云昭紧绷的神经松了松,她略微福了福身子后道:“借大人吉言。” 周则凛见状便准备转身离去,恰在这时,容斓不经意间开口询问道:“三哥,这香案上怎么不见我为义父手抄的佛经?” 她神情温婉无害,语气里带着疑问,像是真的好奇一般。 周则凛脚步顿住,眼神如鹰隼般射向香案,转而又落到宋云峥身上。 宋云昭与宋云亭二人顿时身子一僵,不约而同看向一旁的宋云峥,害怕不知情的他说漏了嘴。 然而即使不知前因,宋云峥也敏锐地察觉出这佛经有猫腻,因此他神色镇定道:“烧了。” 容斓错愕,下意识拔高了声音:“烧了?” 那可是她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费心抄写出的厚厚一沓,里面还夹杂了几张宋璩私通燕王谋害太子的“证据”。 她在得知大理寺的人准备搜查宋府后专门提前交给宋云峥,好让他供奉在佛堂的。 听说周则凛其人心细如发,查案时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那么这沓佛经想来也躲不过搜查。 到时候武安侯私通燕王,买凶刺杀太子,又以身为太子挡刀借此摆脱嫌疑的罪行将会大白于天下,圣上龙颜大怒,必定会如她梦见的那般再次将宋家满门抄斩。 宋云昭怕是到死都想不到这次她换了一个方法藏匿“证据”,安排仆妇往宋璩的书房里放平安符不过是为了吸引宋云昭的注意力罢了。 可是她千算万算,却独独算漏了宋云峥竟然将佛经给烧了! 如此一来,她和王爷的一番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 宋云峥语气理所应当道:“王妃既是为父亲祈福而抄的佛经,不就应当烧给佛祖好让他知道您的孝心,从而保佑父亲嘛,怎么?难道王妃不是这样想的?” 尽管心都疼得滴血,容斓仍旧只能强颜欢笑道:“怎会,三哥说的在理。” 只是她死死攥住手帕的动作泄露了情绪,修剪圆润的指甲用力地嵌进手心软肉,传来的刺痛感不断提醒着她要压抑住心中无可发泄的愤怒。 她以往竟然看走了眼,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宋云峥竟也有口齿伶俐的时候。 周则凛充满探究的眼神在容斓脸上划过,随后他转身出了佛堂。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宋云昭这才彻底松懈下来,然后便察觉出自己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双脚发软都快站不住,只能靠在旁边的流萤身上。 第87章 族谱除名这声祖母我担当不起!…… 宣平侯府正厅,府中各院主子除了卧床养伤的宋璩,其它悉数在场。 四周气氛冷凝,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家主宋文晏,虽心中疑惑被叫来的原因但却无一人出声询问。 宋文晏手中握着一沓佛经正仔细端详,质地极佳的澄心堂纸上面用瘦金体写了祈福的佛经,只是落笔处稍显凝滞,不经意间泄露出几分写字之人的心浮气躁。 这佛经是大理寺人走以后女儿交给他的,让他务必亲自翻阅,随后女儿还吩咐下人将各院的主子都召集到正厅,他虽然不解其用意,但见到他们兄妹几人凝重的神色,便猜测是有要事要商量。 他一目十行看得很快,看过的佛经都一张张放在了 手边的桌案上,不一会右手中握着的佛经只剩下了一半。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去,宋文晏将手中再次看完的一页佛经放在桌面,随后便发现下面露出的纸张上陡然换了一种字迹。 那字体豪放不羁,力透纸背,与方才的瘦金体截然不同,一看便是出自不同人之手,只是待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后,他猛地变了脸色。 连着下面几张看完,宋文晏右手心里竟渗出细密的冷汗,濡湿了手里捏着的纸张。 他与二弟宋璩从小一起习字读书,又岂会认不出他的字迹,这纸上内容乍一看像是二弟所写,但是仔细观察便能在细枝末节处发现诸多不同,当是有人刻意模仿所为。 因为他对二弟的字迹很熟悉,所以能够分辨出,可若是这几张纸落到了大理寺人的手里,他们有那闲工夫去逐字分辨? 届时被当做证据呈至御前,他们宋家被扣上私通燕王谋杀太子的罪名,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宋文晏浸淫官场几十年,早已练就敏锐的洞察力,不过是片刻功夫,他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几位值得怀疑的朝中官员。 “这佛经是从哪来的?”宋文晏看向坐在下首的女儿。 对面的二夫人林氏见状心中咯噔一声,她想起这佛经是先前瑞王妃来看望丈夫时交给她的,说是亲自抄写为丈夫祈福的。 她当时还觉得甚为暖心,想着瑞王妃虽然不是亲生,但到底在她膝下长大,尽管生父回来了,但对养父还是有感情的。 于是她吩咐次子将佛经供奉在东南角的小佛堂里,可此刻怎会到了大哥的手里? 看他难看的脸色,难不成是这佛经有什么问题? 宋云昭抬头看向父亲,然后说了方才在佛堂里发生的事,中间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然而落在不知情的老夫人、崔氏等人耳里,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宋文晏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厉声召来管家:“去请瑞王妃来。” 管家应是,连忙转身出了正厅。 坐在宋文晏身旁的老夫人伸手拿过那几张澄心堂纸眯着眼睛打量,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震惊和不可置信。 宋云昭含着担忧的眸光落在祖母身上,见祖母的脸色一寸寸灰败下去,她顿时感到一阵心疼。 容斓虽说是义女,但容父曾对二叔有救命之恩,且祖母也怜惜她身世可怜,所以一直将她当做晚辈来疼爱的。 如今知道了容斓的所作所为,只怕是一时难以接受,心中也是极难过的。 但是她今日若不将容斓的歹毒心思揭发出来,家人们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说不定哪天又被利用了,就像今天的三哥一样。 “老二媳妇。”老夫人看向林氏,苍老浑浊的眼中含着极晦涩的情绪,“我年纪大了看不清这上面的字,你来给我念念。” 林氏忐忑不安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走到婆母身边接过佛经照着上面的字念了起来。 她嗓音温婉动听,在这安静的客厅里尤为清晰,只是不过刚念了开头几句,林氏便震惊地瞪大了双眸,这几日因为照顾丈夫本就憔悴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她攥着纸的右手开始发抖,像是很冷一般连牙齿都开始打颤,最后硬是用不成调的声音读完了上面的内容。 原本就寂静的正厅现在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见空气都仿佛不流动了,坐在下首的宋云峥脸色极为难看,右手不自觉用力硬生生掰断了宽椅边的扶手。 坚锐的木刺扎破他掌心皮肤瞬间流淌出鲜血,然而这点疼痛却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 他以为他们两个虽没有男女之情但至少还有兄妹之谊,此刻才发现不过是他一人在痴心妄想,他只不过是她手中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今日若不是五妹妹事先察觉,那他便成了宋家最大的罪人,死后都没脸去地下面对列祖列宗。 容斓她当真是好狠的心! “母亲,夫君他从未生过谋反的心思,更不可能买凶刺杀太子!容斓分明是在血口喷人!”林氏死死攥住手中的纸张,用力到骨节开始泛白。 她眼底迸。射。出浓烈的愤恨,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容斓面前大声的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扪心自问这些年自己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吃穿用度一应按照嫡女的规格,更不用说还让她跟着侄女一起学习礼仪规矩,琴棋书画。 可没想到竟是被自己养出了一头白眼狼,反手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早知会有今日,当年就应该让她自生自灭! 老夫人抚了抚自己有些泛疼的胸口后道:“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能不清楚他的性子?她现在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她若是抵死不认这字迹是她仿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由此可见,这事跟她背后的瑞王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刺杀太子一事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宋云韶气愤道:“难道就这样放过她吗?” 瑞王妃又如何,他们宋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老夫人苍老的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凌厉的暗芒。 恰在这时,门外人影晃动,容斓带着丫鬟进了正厅。 “原来大家都在呢,不知伯父找我为了何事?” 容斓面上笑意盈盈,暗地里却察觉出这正厅里不一样的气氛来,尤其是当她对上义母林氏充满怨恨厌恶的目光时,心中隐隐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 方才大理寺人走了之后,她也坐上马车赶往王府找王爷商量对策,不曾想半路上被宋府管家追上拦了下来,让她再回去一趟。 她心中疑惑,便命车夫调头又回了宋家,只是不知宋文晏找她是为了什么。 下一刻便见老夫人搭着林氏的手起身,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竟然微微福身行了一礼,“老身见过瑞王妃。” 林氏瞪圆了眼睛恨声道:“母亲快起来,就凭她也配受您的礼,也不怕折了寿!” 她现在只恨不得能上前去剖开她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然后再狠狠给自己一巴掌,这么多年竟是瞎了不成,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蛇蝎心肠呢? 林氏的憎恶如有实质,仿佛她是地上的一摊烂泥,连看一眼都怕脏了眼睛,这么多年容斓还是第一次在义母的脸上看见这种神情,且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不管心中如何错愕,她也不能受老夫人的礼,虽然她是亲王正妃,但老夫人是她名义上的祖母,对她也有养育之恩,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有人指责她不孝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能给王爷抹黑。 容斓连忙几步上前托住老夫人的胳膊将她扶起来,“祖母您这不是折煞我了,哪有祖母给孙女行礼的。” 老夫人顺势起身,眯起一双眼打量着面前这张巧笑嫣然,神情真挚的脸庞,“你还认我这个祖母就好。” 话音落地,“啪”的一声,正厅里响起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众人震惊地瞪大眼睛,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放轻了。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容斓被打得脸颊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脑袋里嗡嗡的。 她身后的满春半夏顿时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去扶她。 满春愤愤不平道:“老夫人,不知我们王妃犯了什么错,竟让您下如此重的手。” 老夫人握了握有些发麻的右手掌,凌厉的视线自容斓充满震惊的脸上略过,落在她身后一脸气愤的满春身上。 在这充满威压的目光的注视下,满春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我管教自己的孙女,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置喙?”她说完后看向下面呆滞住的宋云峥,“去祠堂将族谱取来。” 宋云峥陡然回过神来,目光自那张红肿起来的脸颊上划过,他连忙起身前往宋家祠堂。 耳鸣声消失后,容斓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的脸颊红了眼眶,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神情严厉的老夫人,哽咽着嗓音委屈道:“祖母,孙女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祖母告知。” 以往在宋家她的地位虽比不上宋云昭,但也从未有人动手打过她,更何况她现在成了瑞王妃,老夫人是疯了不成? 容斓暗自咬紧了牙关,她敛下羽睫唯恐眼底的恨意泄露出去。 林氏将自己手里攥皱巴了的纸张递了过去,冷笑道:“你做了何事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这一巴掌打得真真是解气,若是让她来可就不止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容斓低头,待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她神色猛然一变,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 怎么会这样? 宋云峥不是说佛经已经被烧了吗?为何这几张“证据”会出现在林氏的手里? 心跳渐渐加快,容斓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如何,她现在一定不能承认这证据是她伪造的! 否则若是被呈到御前,她和王爷的所有心血都要白费了! “义母,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这上面写义父私通燕王谋害太子,这怎么可能呢?义父绝不是那样的人!” 林氏见状顿时气血翻涌,胸。脯起伏不定,她怒极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这几张纸不就是你故意夹在佛经里面好让大理寺人搜查的?” 容斓闻言仿 佛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晶莹的泪珠从她那单纯无辜的杏眼里滚落。 她委屈又伤心道:“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义母,祖母,这真不是我放进去的,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对天起誓。” 她说完后便伸出三指发誓:“苍天在上,这事若真是我做的,便叫我……” 容斓抬眼见林氏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而四周竟无一人出言相帮,她最终狠下心道:“便叫我不得好死!” “王妃慎言。”老夫人语气意味深长道:“誓言可不兴乱发,万一应验了岂不是追悔莫及。” 容斓心中快呕出血来,滔天的恨意在不断地啃噬着她的血肉,她狠狠咬住舌尖才没让自己不管不顾发泄出来,口腔里顿时泛起一股血腥味。 她面上神情也冷淡下来:“誓言我已经发了,祖母若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老夫人:“你如今贵为王妃,生父又是圣上亲封的安阳伯,这声祖母我可担当不起了。” 容斓闻言面色一沉,莫非老夫人要…… 宋云峥很快去而复返,他回来时手中捧着一册泛旧的厚厚族谱放在老夫人身侧的桌面上摊开。 老夫人扫视一圈众人脸上的神色,然后沉声道:“瑞王妃如今身份显赫,非我宋家所能高攀,所以我决定将其从族谱除名,从此容宋两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点干系,日后宋家子弟皆不得以这段养育之恩挟恩图报,尔等可有异议?” 正厅内鸦雀无声,容斓白了脸色将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唯一一个可能为她求情的人身上。 当初宋家认养她曾特意举办了仪式邀请了京中诸多世家,在仪式上家主宋文晏亲自将她的名字写入了宋家族谱,这事许多人都知道。 若是今日她被宋家从族谱除名,待传了出去必定会引来京中人们的议论,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宋云峥垂首沉默,仿佛感受不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一般。 很快有下人送来笔墨,宋文晏捏笔蘸墨,然后将当初自己亲自写上去的“容斓”用力划掉。 脸上的灼热像是一直烧到了心里,容斓硬生生拗断了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手指间立刻传来钻心的疼,她将众人冷漠的神情深深刻进脑海,然后转身决绝地出了正厅。 宋家! 终有一天她会一雪今日之耻! 第88章 帝王咳血“快!快去传太医。”…… 御书房。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香炉上空熏烟袅袅,四周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龙涎香气息。 御案后面,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承和帝正用手摩挲着桌案上一张泛旧的牛皮卷,那上面画着的是北戎王城布防。 自从得到这布防图后他几乎是日夜观摩,只要大晋铁骑能突破北戎道道封锁线,那么有了这张布防图,直捣王城犹如探囊取物。 透过这张图,承和帝仿佛看见 了北戎王都沦陷,而他接受万民敬仰的画面,他的眼中不禁露出痴迷的光芒,苍白削瘦的脸颊上泛起诡异的红潮。 就在这时,喉咙间突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意,承和帝脑海里美好的幻想戛然而止,他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侍立在一旁的安福见状连忙上前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然后替他轻抚着胸口顺气。 “皇上,您这阵子咳得愈发厉害,还是宣太医过来瞧瞧吧?” 一口气饮下半盏茶承和帝这才缓过气来,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看也没用,太医院里养得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连他的太子都医治不好,要来何用? 一想到现在躺在床上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太子,承和帝便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绞痛起来。 唯一的嫡子半身不遂,已无法再担起储君之责,已成年的皇子中只剩下了长子燕王、三子瑞王,今日早朝已经有大臣提议在这两位皇子中另立储君。 太子还没被废呢,有人就开始迫不及待了,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安福的徒弟刘喜弓着腰进来禀报道:“陛下,大理寺周大人求见。” 承和帝顿时精神一振,“宣。” “是。” 刘喜很快出去引着周则凛进了内书房。 承和帝见他拂袖正准备行大礼,连忙抬手制止,“周爱卿不必多礼,说说你今日搜查的结果如何?” 周则凛脸上流露出愧疚之色,“微臣无能,未发现宣平侯府有何异常。” 经过严刑拷打,狱中的刺客终于不堪忍受,在昨夜里吐露出是受到了武安侯的指使。 他心中倍感震惊之余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奉命带人去宋府搜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他猜测要么是这个刺客受背后之人指使蓄意诬陷,要么就是宋家事先得到了他要搜查的消息,提前将证据隐匿或者销毁了。 承和帝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宋文晏与宋璩兄弟俩一文一武,皆是他较为倚重的肱骨之臣,若是也参与进这场刺杀里,那可真是太让他失望了。 “非爱卿无能,这说明宋家清清白白。” 周则凛:“陛下说的是,宋家两位侯爷正直无私,且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是清白的,定是那刺客在胡乱攀咬。” 承和帝厉色道:“再审,一定要让他吐出幕后主使。” 周则凛拱手应是,随后正准备退下时,便见刘喜进来禀道:“陛下,傅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承和帝又看向周则凛:“朕命他去捉拿在京逃窜的刺客,想来是有了结果,你正好留下来听一听。” 周则凛闻言只好留在原地,他侧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结实,腰背挺拔如松的男人逆光而来,刀刻般的脸上五官俊美无俦,一双黑眸如寒潭般深邃,里面带着凛冽的森寒。 承和帝同样免了他的行礼,直接问道:“刺客抓到了?” 傅寒关:“微臣带人查到城西的一处废弃宅院时,正好碰见几个黑衣人欲将其灭口,那两个刺客死了一个,另一个奄奄一息被臣带了回来。” 那几个黑衣人警惕性很强,发现他后迅速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他再去迟半刻,只等着收尸了。 御书房内顿时响起一道剧烈的咳嗽声,几人抬头看去只见承和帝以手掩唇咳得脸颊通红,脊背都佝偻下去。 安福依照先前那般倒了温茶端过去,只是这次承和帝还没来得及入口,便觉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 下一瞬,御案上的布防图上绽开朵朵梅花,红得刺眼。 安福霎时白了脸,尖着嗓子吩咐徒弟,“快!快去传太医。” 刘喜忙不迭应下,随后神色慌张往外跑,跨过门槛时不慎被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只是他也不敢喊疼 ,一骨碌爬起来往太医院方向跑去。 温热的茶水冲散了口中的血腥味,承和帝渐渐平息下来,脸上的红潮慢慢褪去,只余下灰白暗淡的脸色和无法遮掩的倦怠。 他脊背微弯,在宽大龙椅的衬托下,愈发显得身形削瘦不堪。 “朕命你二人主审,务必尽快审出真凶!” 二人神色凛然,齐声应是,随后在承和帝的示意下行礼退了出去。 刚退出御书房门外,便见刘喜领着太医院院使神色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进了大门。 …… 夜幕降临,月色如水。 漆黑的天幕中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脚下的道路由块块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而成,两侧的花草丛里时不时传出一声虫鸣,愈发衬得这漫漫夜色寂静无声。 皎洁的月光拉长男人投下的黑影,傅寒关步伐沉重地走到寝院前,他下意识抬头往主卧的方向看去。 本以为会看到如昨晚一般漆黑一片,却没想到关阖的轩窗内透出一团烛光。 暖黄。色的微光点燃了那一双冷寂的黑眸,他不禁开始心跳加快,脑海里浮现出的一个念头促使他朝主卧疾步走去。 进了主卧后他看也没看起身行礼的流萤,径直往里去。 撩开内室的珠帘,他急切的目光落在对面被轻纱幔帐挡住的床榻,不自觉放轻步子来到床边。 骨节修长的大掌撩开幔帐一角,露出里面的情景,湖蓝色叠丝薄衾下是小妻子高高隆起的小腹,平日里灵动澄净的眼眸此刻轻轻阖住,呼吸平缓睡得正香甜。 失了秩序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傅寒关在床边坐下,在外面总是淡漠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 他目光贪婪地紧盯着那张娇颜,深邃的黑眸中流露出柔情缱绻。 昔日两人总是在一处不曾觉得,如今分开了方知相思难捱,仅仅一晚便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傅寒关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软嫩的脸颊,然而在看见衣袖上一团暗色的痕迹时他的眼神倏然凝住。 那是方才在大理寺牢狱里,拷打刺客时不小心溅上去的几滴鲜血,现在已经凝固成了一团暗渍。 颇为遗憾的将手收回来,他起身进了浴室。 很快洗漱完毕,傅寒关再出来时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 柔软顺滑的布料包裹住他高大结实的身躯,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他将眼神落在对面低垂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的流萤身上,压低了声音询问:“有事?” 流萤怕吵醒熟睡的夫人,同样小声道:“将军可曾用了晚膳?是否要奴婢为您传膳?” 方才在外间她就想问的,只是将军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显然是急着进去见刚回府的夫人。 傅寒关道:“不用,你退下吧。” 有他在身边,小妻子有任何需要他都可以代劳,自然也无需丫鬟守夜。 流萤应了一声,随后悄声退下。 傅寒关亲自熄灭了内室的红烛,只留下一盏起夜用,然后躺上床。 熟睡的人儿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下意识地往他这边贴过来。 后背抵上坚硬炽热的胸膛,宋云昭渐渐从睡梦中醒转过来,她睁开朦胧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俊颜。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受伤了吗?”她绵软的嗓音里夹杂着浓浓的困意,充满了对他的担心。 将粘在她颊侧的一绺碎发挂到耳后,傅寒关轻声回道:“有事耽搁了会,刺客已经抓住了,我也没有受伤。” 至于在牢狱里血腥残酷的审讯他只字未提,不欲说出来惊吓到她。 听见“刺客”二字,宋云昭顿时清醒过来,然后将白日里在娘家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说给身侧男人听。 瑞王一。党刺杀太子,又想要栽赃宋家,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当中又牵扯到了燕王,所以她才会特意赶回来告知。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知道身边的男人始终是站队燕王一派的。 男人闻言脸上神情没有丝毫诧异,像是早就料到一般,黢黑深邃的眸子里快速闪过一道暗芒,“刺客皆已伏法,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吐露实情,他们已形同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几日了。” 不过,萧明璋他们苦心筹划这么多年,想来不会轻易认命,他得与燕王通个信,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宋云昭顿时安心不少,她着急回来一方面是想要告知此事,更多的是担心他的安危。 既然刺客已经抓住,她也不会时时刻刻担心他遇到危险了。 心头大石落地,宋云昭很快再次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后,傅寒关起身随手披了一件外袍悄声走出内室。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一路来到劲草堂内的小书房,点燃书案上的油灯,他捏笔蘸墨写了一封书信,密封好后唤出隐藏的暗卫。 “送至燕王手中。” 暗卫领命而去,身形很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第89章 你们谁是平西将军?瑞王府。…… 瑞王府。 万籁俱寂,唯独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瑞王萧明璋端坐主位,下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信安侯柳季锋和安阳伯容骘。 柳季锋压低了嗓音,粗声道:“王爷,今日早朝陛下当众宣布命周则凛和傅寒关那厮为主审,咱们的人恐怕……” 那两个影卫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同在边关为将过,傅寒关的手段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审起敌国奸细来阴厉狠辣,毫不手软,再硬再难啃的骨头他都能给敲碎。 更何况那天他们的人迟了一步,灭口未成,那个影卫怕是要生反叛之心。 上首的萧明璋抿唇不语,只是脸色冰寒,眼底一片阴霾,放在桌案上的右手慢慢用力攥紧,泄露出他此刻起伏的情绪。 一旁的容骘道:“不知大理寺卿周则凛性情如何?或许可以收买过来为我们所用。” 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心中有所求,他们只要找准周则凛的欲求对症下药,将其拉拢过来,那剩下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萧明璋嗤笑,“想要拉拢周则凛,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容骘潜伏在北戎多年,不知道周则凛的性情也正常。 周则凛乃是大晋第一怪人,此人幼年先后丧父丧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因而最能吃苦耐劳,心性坚毅非常人所能及,整日手不释卷,埋头苦读。 于景和末年考中进士后,慢慢从一个无名小官爬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他做官的这些年里不仅从未错判一人,且多年冤案都被他昭雪,在朝廷和民间都极有声望。 说他怪便在于此人如同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没有感情,无欲无求,四十好几的人既无妻妾,也无子嗣,孑然一身。 父皇曾当众为他赐婚都被婉拒了,直言天下何时无冤情,他便解甲归田娶妻生子。 想要收买这样一个百毒不侵,毫无软肋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萧明璋:“与其想着收买周则凛,倒不如想办法让我们的人混入大理寺牢狱杀人灭口更切实际些。” 柳季锋恨恨地锤了一拳旁侧的桌案,震得上面的茶盏微颤,发出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 他咬牙切齿道:“他们现在巴不得我们自投罗网呢!” 现在满朝文武,包括承和帝的目光都聚焦在大理寺,这个时候他们的人想混进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说不定周则凛那个老匹夫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上门。 萧明璋闻言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快速闪过一丝决绝,他语气森然道:“既然两条路都被堵死了,那我们不如再开辟出一条来。” 开辟出一条新的,通往权利巅峰的宽敞大道。 底下两人见状皆神情一震,对视一眼后下意识站起身子,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主位上。 柳季锋瞪大的虎目里充满了震惊与激动,粗糙的嗓音里流露出狂热的迫切与渴望,“王爷,您的意思是……” 他们苦心筹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容骘则踌躇不决道:“可是京郊西大营的兵权还握在傅寒关手里。” 这十万兵马可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萧明璋自唇边挤出一起阴冷的笑意,“既然挡了本王的路,除掉便是。” 只要起事前除掉傅寒关,便等同于斩断燕王兄最强有力的臂膀,届时京郊十万军马群龙无首,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柳季锋渐渐从方才狂热的幻想中冷静下来,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这事怕是难办。” 平西将 军府固若金汤,傅寒关武艺高强,加之隐藏在他身边的暗卫,想要刺杀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恰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短促的叩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屋里三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门口方向。 门外传来一道温婉女声:“王爷,是妾身。” 见萧明璋颔首,容骘几步上前打开房门。 容澜抬头,嗓音温软地唤了一声“爹爹”。 容骘脸上凝重的神情缓和下来,他应了一声后侧身让女儿进屋。 尽管知道这书房四周都有暗卫把守,他还是不放心地往外扫视了一圈,在没发现任何异常后才关了房门。 萧明璋垂眸,视线落在书房正中央身姿窈窕的女子身上,布满阴霾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极淡的厌恶。 “这么晚了,你来书房做甚?” 当初未能换亲成功,他心中不无可惜,待容氏女也是不冷不热,只是后来见她性子温婉可人,对他也体贴入微,他这才待这个王妃有了几分欢喜。 前段时日侍妾有孕,他本未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容氏女出身武安侯府,虽为义女,他也不好让侍妾抢在王妃前头诞下庶子。 只是他可以放弃这个孩子,却不能容忍外人谋害他的子嗣,容氏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曾料到王府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他之所以至今隐而不发,不过是看在需要重用容骘的份上,如今再见这幅温婉的面孔,总觉得不如往日可心了。 如此善妒心狠的妇人,日后如何担得起一国之母的重任? 容澜伸出右手,张开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柔软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平安扣,质地极佳的白玉在暖黄的烛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她微微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杏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妾身为王爷分忧而来。” 梦里的她和父亲皆惨死于傅寒关剑下,甚至燕王最终能夺得皇位,很大一部分助力也是来自于这个男人。 若想不再重蹈覆辙,唯有先将这个威胁给除掉。 她当然知道刺杀傅寒关不容易,但是如今有了这枚平安扣,可就不一定了。 …… 大理寺牢狱外,齐杭牵着踏雪在石阶下等候。 不一会儿便见门口人影晃动,下一刻从里面走出两道挺拔的身影。 齐杭:“将军,卢世子。” 燕王妃卢氏出自卢国公府,乃是卢行舟嫡亲姑母,因着这层关系,即便卢行舟整日流连花丛,不学无术,也在大理寺里得了个闲散职位。 今日下值时正好碰见审讯结束的傅寒关,因而两人便一道出了大理寺。 二人下了台阶,正准备就此作别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八九岁,衣着普通的小男孩。 小男孩仰着脑袋,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回打量着面前两人,“你们谁是平西大将军?” 卢行舟“唰”地一声展开手中的描金折扇,精致的脸庞露出几分散漫的笑意,衬得眼下的那颗泪痣愈发邪肆。 “平西大将军傅寒关正是在下。” 小男孩闻言眼中流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片刻后他摇头否决道:“你肯定不是。” 卢行舟有些惊讶,饶有兴致地询问:“何以见得?” 男孩昂首挺胸语气自豪道:“平西大将军乃是咱们大晋的战神,自是该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哪像你……” 他颇为嫌弃道:“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候在一旁的齐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傅寒关那双深幽淡漠的眸子里也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卢行舟自讨了个没趣,凤眼不悦地眯起,“好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竟敢瞧不起本世子。” 男孩听闻他自称“世子”,吓得脸色发白,心中后悔方才不该出言不逊,得罪了大人物。 他连忙掏出一个物件双手奉上,看向旁边一直未出声的男人讨好道:“想必您便是傅大将军了,有人托我把这个东西务必交于您手里。” 傅寒关眼神微凝,他自男孩手心里拿过东西细细打量,眸底罕见流露出缕缕暖意。 卢行舟诧异地“咦”了一声,要知道他与傅寒关相识多年,可从未见他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惊奇的目光落在那个物件上,只见是一枚藏青色的团锦结络子。 应当是有些年头了,络子的颜色稍显黯淡,许是时常被人拿在手里摩挲,已经起了毛边,上面还染了一小块指甲盖大的暗渍。 卢行舟合上折扇时不时用扇柄敲打着自己的手心,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络子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这一看就是出自女人之手,莫非是…… 卢行舟瞪大了凤眼,他凑到傅寒关跟前,自以为很小声询问:“莫非是临渊你外面的相好遣人偷偷送过来的?” 临渊的媳妇出自宋家,有这样显贵的岳家压着,怕是不好明目张胆地纳妾,所以只能将人偷偷藏在外面。 齐杭闻言忍不住嘴角抽搐,卢世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他们家将军与夫人一直蜜里调油一般,怎么可能还在外面找相好的。 傅寒关冷冷地瞪了一眼身旁想着看好戏的男人,然后将手里的络子贴身收好,看向男孩问道:“要你送东西的是何人?” 男孩摇头:“那个大哥哥给了我点铜板让在这等着你出来,还说如果你想要那枚平安扣,三日后戌时三刻一个人到城北孤亭山落云庵里找他。” 男孩说完脚底抹油般快速溜走,生怕慢了一步被那文文弱弱的世子捉拿起来问罪。 卢行舟收起脸上的戏谑,转而语调森凉道:“看来你这个相好对你怨念颇深呐,大晚上的把你约去人烟稀少的孤亭山,怕不是想让你有去无回。” 孤亭山上的落云庵本是前朝留下来的寺庙,香客本就稀少,后来还出过人命,更是没人敢去了。 现在已经荒凉废弃,里面的杂草估计长得比人都高了。 难怪他方才觉得那个络子眼熟,那是傅寒关的母亲所做,被傅寒关常年佩戴在腰间。 后来有一段时日他见傅寒关腰间空荡荡的还询问过,得知是不小心弄丢了。 不曾想竟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成了要挟傅寒关的筹码。 第90章 瑞王妃想要见你这几日天气格…… 这几日天气格外的闷热,小池塘里的锦鲤时不时跃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流动的微风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用罢晚膳后,夫妻二人照例在庭院里散步消食。 夏日天黑的晚,落日余晖下的庭院花木扶疏,葳蕤争芳,鼻翼间浮动着清淡的幽香。 宋云昭想到孩子的名字还没有起好,遂软着嗓音询问身侧的男人:“夫君,你觉得‘琼’字如何?” 琼,美玉也。 如今自己做母亲了,方能体会当初二叔给钰哥儿取名时的心情,她翻遍了词典,也挑花了眼,只恨不得把所有寓意美好的字都拿来做名字。 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宋云昭抬头看去,只见身侧的男人眉头紧蹙,面上神情凝重,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见她的话。 唇畔的清浅笑意顿时凝住,宋云昭下意识跟着皱起弯眉,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子慌乱。 她伸出嫩白纤细的手指扯了扯男人宽大的衣袖,“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在她面前他很少出神,更遑论像此刻这般露出严肃凝重的表情。 傅寒关骤然回过神来,对上一双布满了担忧的眼眸,他展开宽厚的手掌将那只柔荑握住,然后轻捏着安抚。 “无事,只是突然想到军营中有一桩事得去处理,待处理完后我回来再与你一起为孩子取名好么?” 宋云昭看了一眼远处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不放心地问:“很要紧吗?你马上便要走?” 傅寒 关颔首,然后召来齐杭吩咐:“今晚你不用跟着我了,留在府中听凭夫人差遣。” 因为事先得过吩咐,齐杭神色平静地应了下来。 倒是宋云昭面上流露出诧异,心中的不安如同湖面上泛起的波纹不断扩大。 “府里有那么多下人,哪还用得着齐杭,你还是带在身边吧。” 齐杭是他的贴身护卫,等闲不会分开,况且若他处理完军中的事后立刻回府,这短短的时间也用不上留下齐杭。 除非…… 宋云昭睁着盈盈水眸,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你是不是要离开很久?难不成是他们要狗急跳墙?” 他们指的是谁夫妻俩心照不宣。 瑞王一党想要诬陷武安侯谋害太子不成,反而留下了爪牙在大理寺牢狱经受严刑拷打,想来他们这几日怕是坐立难安。 一旦那个刺客招供,便会为萧明璋等人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们极有可能铤而走险,如前世那般发动宫变,只不过这次时间提前了。 若想起兵就得手握军权,那他这个手握西郊十万兵马的大将军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傅寒关惊讶于妻子的敏锐聪慧,竟然只凭借他留下齐杭这一举措就猜到了事情大概。 晚风浮动,他伸手将她被吹动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然后用略带粗糙的手指揉捏着她白嫩柔软的耳垂。 男人动了动唇,眼中尽是她担忧不安的神情和高高隆起的小腹,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又被他咽了回去,最终道:“我今晚若是没有回来,府中便会紧闭大门,任何人不准进出,府里一切照旧,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不用为我担心。” 宋云昭伸出柔荑握住他的大掌贴在自己颊边,瞪大了桃花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们在府里等你,无论如何你也要平安归来!” 她知道他身上肩负的责任,所以无法说出让他不去的话来,她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傅寒关不禁心头一动,展臂将她整个身子拢进自己怀中,碍着身孕,他不敢太用力,只得低头无限眷念又极其克制地亲了亲她的鬓角。 庭院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轻柔的晚风送来似有若无的花香,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竟显得格外温馨。 一旁的齐杭默默移开目光,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傅寒关走后的这晚,宋云昭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眠,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浅睡过去,一道雪白的闪电自窗外划过,照得寝居亮如白昼,闷雷声紧随而至。 宋云昭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往身侧靠去,却扑了个空。 正待她欲叫人时,纱帐外亮起暖黄色的烛光,下一瞬,纱帐被一双纤细的手撩开,露出青黛的面容。 “夫人别怕,不过是响雷而已,今夜若是下场雨,明天便不会那么热了。” 她一边说一边行至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床边。 宋云昭接过后小口啜饮,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外面传来哗啦雨声,雨滴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格外清脆,她一时听入了神。 青黛见状,接过茶杯放回桌面,然后又回到床边坐在脚踏上。 “夫人,夜还长呢,奴婢在旁边守着你。” 宋云昭回过神来,她慢慢躺回去,然后习惯性地将双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将军有消息传回来吗?” 她问完便觉得是多此一举,若是真的有消息,青黛她们定会第一时间让自己知晓的。 果然便听青黛安慰道:“还没呢,夫人放心,将军武艺高强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等你明早一醒,他就回来了。” 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宋云昭闻言没再说什么,只是后面却再没了困意,听着外面的雨声,她和青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直到晨光熹微时又慢慢睡过去。 等再次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夜间的一场大雨带走了些许燥热,顿时凉爽了不少。 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吸饱了雨水,重新焕发出光彩,显得生机勃**来。 宋云昭与阿梨用完早膳后,便挪去了花厅处理起府中事务。 将军府人口简单,主子拢共就三位,琐碎事比起其他府邸少了许多,处理起来也简单,再加上管家能干可靠,许多事都不用她亲自出面。 外面的产业和她的嫁妆都有信任的管事专门打理,她这个当家主母可谓是极其省心。 只是今日她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故意拿了账本亲自对账,好让自己闲不下来。 只是没想到傅寒关这一走就是整整两天两夜,音讯全无。 一直到第三天的下午。 这天从早上开始便阴沉沉的,风也停了,空气燥热粘稠,轻薄的夏衫被汗水濡湿,粘在身上难受的紧。 宋云昭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尤其是有了身孕后,变得更加嗜睡,今日用罢午膳后,一反常态没有丝毫困意,两个小团子在肚子里施展手脚,不肯消停。 她只好拿了针线依靠在临窗的软榻上绣着小衣。 她手里拿的那块樱粉色布料是为女孩准备的,柔软亲肤,透气性还好,上面绣着的玉兔捣药已经初具雏形。 只是她今日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心神不宁,针线绣错了好几处,只得拆了重新绣。 却没想到一个不留神,针尖戳破了食指,白皙的指腹瞬间冒出一粒豆大的血珠。 站在旁边掌扇的流萤见状连忙蹲下。身子拿了干净的帕子将那受伤的食指包裹住,一脸心疼道:“夫人,奴婢去拿药膏来抹抹。” 宋云昭被她严肃的神情给逗笑,“伤口小得都看不见,哪还用上药,大惊小怪。”过一会它自己就愈合了。 流萤仰着头,望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芙蓉面上难得流露出的笑靥,竟鼻尖酸涩不已。 将军走的这几日,夫人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时不时地便发起呆来,面上总是拢着一抹挥不去的担忧,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夫人露出笑来。 “夫人肌肤最是娇嫩,寻常磕着碰着都会留下印子,若是将军在的话……” 若是将军在的话,必定是要亲自为夫人上药的。 只是在看到宋云昭脸上瞬间消失的笑意,流萤将后半截话给咽了下去,心中后悔不迭不该提起将军。 一想到今早她无意间听到几个采买的下人议论的话,她的心便重重地坠了下去。 如果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她不敢想夫人若是知道了该是多么的痛不欲生。 所以她立刻将那几个嚼舌根的下人处置了,以儆效尤,并且勒令不准走漏一丝风声到夫人耳中。 只盼着夫人越晚知道越好,说不定外面传的都是谣言呢? 恰在这时,窗外人影晃动。 下一刻,轻罗入了内室。 “夫人,门房那边传话说瑞王妃想要见你。” 将军走之前明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府邸,寻常官宦人家若要登门还可找借口婉拒,但瑞王妃乃是皇室中人,若是将其拒之门外,只怕传出去了外人会道将军府藐视皇亲,以下犯上。 宋云昭闻言蹙了蹙细眉,本欲开口让人将其迎至花厅,但想到那日她与傅寒关在院中的谈话,便改口道:“扶我去看看。” 从劲草堂至将军府正门有很长的一截路要走,流萤便吩咐人备了软轿。 四个手脚有力的婆子抬着宋云昭,青黛并流萤、轻罗三人跟在旁侧,一同往正门走去。 90-96 第91章 生产一般官宦人家府邸的正门…… 一般官宦人家府邸的正门非大事或贵客登门都是不开的,进入都从旁边的侧门,将军府亦是如此。 只是容澜贵为亲王正妃,今日登门自然不可能再走侧门。 宋云昭一行人绕过影壁抵达门口后,青黛扶着她下了软轿,随后抬头便看见带着几个护卫把守在门口的齐杭,以及高高的门槛外面站着的容澜等人。 看见她来,齐杭带人退到旁侧。 今日的容澜着了一身落霞色绣团蝶百花齐 腰襦裙,被束起的腰肢如风中细柳,不盈一握。 容澜鲜少会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她的五官偏温婉,倒不如素净些的颜色更衬她。 因而宋云昭今日见到她,反倒觉得还是她以往的穿着更顺眼些。 “王府里事务繁忙,我被缠得一直脱不开身,妹妹怀孕至今,我这个做姐姐的未曾登门探望过一次,好不容易今日得了空,便带了点补品过来,不曾想到……” 容澜的眼神自宋云昭那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挪开,转而从一旁站着的齐杭等人身上扫过。 她意有所指道:“不曾想本妃今日竟连将军府的大门都迈不进去。” 宋云昭一时摸不清她这个时候上门意欲何为,只是上次在宋家既已撕破脸,她也懒得再虚与委蛇下去。 因而神色淡淡道:“王妃恕罪,我临盆在即,夫君这几日又不在府中,怕有客登门我没精力招待从而怠慢了,所以便命下人关了府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容澜凝视着她眼眸里情不自禁流露出的甜蜜幸福,以及即便是大腹便便也依然娇艳的脸庞,心里第一次没有产生嫉妒的情绪。 一想到自己今日登门的目的,脸上便跟着露出温婉的浅笑。 “瞧你说的,傅将军如此体贴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只是……” 容澜故意停顿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等着对面的人忍不住出声询问,然后她便大发慈悲的告诉她,接着欣赏宋云昭悲痛欲绝的样子。 宋云昭见状慢慢蹙起眉头,她不知道容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想如她的意,因而便露出悠闲的神色来,仿佛对她话中的未尽之意一点也不感兴趣。 容澜见状暗自咬紧银牙,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妹妹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想来消息闭塞,怕是还不知道傅将军坠崖的消息吧?” 宋云昭脸上悠闲的神情顷刻间僵住,她倏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对面人幸灾乐祸的面容,一颗心瞬间高高提起,“王妃慎言,我夫君乃是当朝平西大将军,你公然诅咒朝廷命官,也不怕遭到御史的弹劾!” 她就知道容澜此刻登门必定不安好心,方才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她的夫君明明在军营里待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坠崖? 宋云昭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此时此刻要冷静下来,千万不要着了容澜的道。 然而垂在身侧紧紧攥住的手泄露出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容澜毫不留情道:“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打击太大,一时难以接受是正常的,只是外面都传遍了,傅将军昨夜里在孤亭山上的落云庵遭遇刺杀身受重伤,在逃亡途中不小心坠落悬崖。” 她看着对面方才还娇艳欲滴的容颜此刻一寸寸惨白下去,只觉得异常痛快,那日在宋家受到的屈辱总算是被她亲自还了回去。 “听说落云庵附近的那处断崖下面是滔滔江水,寻常人跳下去都难以存活,更何况傅将军还受了重伤,只怕是……” 傅寒关一死,便等于断了燕王最强有力的臂膀,想必他们现在已乱了阵脚,忙着去调查幕后真凶,哪里会想到王爷已经联合信安侯和她父亲于今晚起事。 届时大局已定,首先清算的便是燕王极其党羽,宋云昭也没几日可活了。 还有那群高高在上的宋家人,届时还不是得弯下脊梁被她们容家踩在脚底下! 宋云昭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根木棍狠狠敲了一记,瞬间嗡嗡作响,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若不是身旁的青黛流萤二人及时扶住,她只怕要支撑不住了。 容澜的话她还是不信的,夫君临走之前分明料到瑞王一党会狗急跳墙,他定会有所防患,怎会在这个时候去什么孤亭山!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对面的容澜十分耐心地解惑道:“说起来傅将军肯孤身一人前往孤亭山,这当中还少不了妹妹你的功劳。” 说完见宋云昭雪白的小脸上满是茫然,容澜继续道:“去年皇后举办赏花宴前夕,伯母带你我二人前往寒山寺请求元音大师为你治眼疾,当夜宿在寺庙的厢房里,妹妹你的房间可是闯入过一名刺客?” “躲过官兵的搜查后,刺客离开时不慎遗落了一枚平安扣。” 容澜瞥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轻罗一眼,这才接着道:“前段时间你身边的轻罗将那枚被你压箱底的平安扣送至瑞王府,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妹妹想必还不知道吧,傅将军正是这平安扣的主人。” 如果不是前世瑞王兵败那夜,青黛将这枚平安扣抖落出来,她也不会知道在寒山寺那晚,闯入宋云昭房里的刺客竟是傅寒关。 想来这平安扣对傅寒关很重要,不然他也不会见了那藏青色的团锦结络子就孤身去了孤亭山。 说来她还要感谢宋云昭,要不是她将这平安扣留存至今,也不会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宋云昭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饱满的樱唇也失去了颜色,浓密卷曲的羽睫轻颤着,遮不住眼眸里流露出的巨大恐慌和哀恸。 明明是闷热的天气,她却感到自脚底猛然窜起一股凉意侵袭全身,冻得她浑身控制不住打哆嗦,后背的薄衫也被冷汗浸湿,凉涔涔地贴在背上。 她猛地伸出右手死死按住胸口,苍白的唇大口大口呼吸着,如同濒死的鱼儿。 周围的下人们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 “夫人,你没事吧?你别吓奴婢。” 一向稳重的流萤此刻也慌了手脚,目光惊惶地看着青黛为宋云昭把脉。 对面的容澜依旧不紧不慢道:“那枚平安扣下面的团锦结络子做得好生精致,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姑娘的巧手,被傅将军贴身收藏着,不知妹妹可知情?” 齐杭冷冷地瞥了对面一眼,一面吩咐下人去请苏太医,一面招呼婆子将软轿抬到跟前来。 他冷声斥责一旁呆傻住的轻罗,“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夫人上轿!” 轻罗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上前要去扶宋云昭,却不曾想迎面一只柔荑掌掴在她脸上,“啪”地一声脆响,惊呆了众人。 “贱婢!枉我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吃里扒外!” 宋云昭赤红着一双眼睛,目光凶狠宛若要吃人似的,“来人,将这婢子押下去听候发落!” 轻罗捂着发烫的脸颊,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宋云昭。 怎会如此,她做的这些不都是夫人亲口吩咐的吗?为何夫人还要…… 还不等轻罗张口辩解,便窜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她死死按住,连嘴巴都被捂住发不出丁点声音。 欣赏完这一切的容澜脸上露出快意的笑来,“妹妹既有家奴要处置,我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便施施然转身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将军府。 直至背影消失不见,宋云昭这才哑着嗓子吩咐下人关闭府门,然后眼神示意那两个婆子将轻罗放开。 “方才不过是演给容澜看的,你的脸下去搽点药,仔细别留下印子。” 那巴掌声听着响亮,其实她控制着力道,并没有使多大的劲。 容澜自以为算无遗漏,殊不知那枚平安扣和下面的络子都是她找人仿造的,仿造的再逼真,终究是赝品,更何况她当初专门交代过匠人要留一两处细节以作区分。 若平安扣真是夫君的,以他细心谨慎的性子不可能辨别不出来。 极大可能是他早就分辨出来了,然后故意以身作饵前往孤亭山,好让瑞王一派的人在今晚起事时放松警惕。 思及至此,宋云昭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拧住,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轻罗捂着半边脸颊,恐慌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她语气里充满感激道:“奴婢没事,多谢夫人。” 方才她还以为夫人打算趁机处置了她,没想到…… 那一巴掌打在脸上听着响,实际上并不重,因此她的脸颊到现在只是有些泛红,并没有肿起来。 宋云昭转而招来齐杭颤抖着嗓音吩咐道:“你立刻带一队人出城前往孤亭山,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将军!” 她不相信他真的不在了,明明他走之前还答应过,要回来与她一起为孩子取名的。 齐杭闻言犹豫不决:“可是将军有令,在他回来之前属下不得擅自离府。” 宋云昭瞪大了眼眸,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快去!” 齐杭浑身一震,这一刻的夫人给他的感觉竟依稀有些像动怒时的将军。 心中天人交战半晌,他俯身应下,转身点了一支人马出府。 见府门再次关闭,流萤扶着宋云昭正要上软轿,目光不禁意间往下一 扫,霎时变了脸色,口中尖叫出声。 “血!夫人出血了!”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宋云昭浅绿色的百迭裙上,只见那上面不知何时晕染出一小块暗渍。 宋云昭深呼出一口气,咬牙忍痛道:“我…可能是要生了。” “快,快去通知季嬷嬷,让稳婆去产房准备着。” 青黛一面说一面搀着宋云昭上了软轿,随后指挥婆子回劲草堂。 第92章 龙凤双胎稳婆杜大娘早早就被…… 稳婆杜大娘早早就被请入府中,她是个极有经验的,高门大户间若是有妇人生产,大多都会请她上门接生。 产房就在劲草堂西边的厢房,按照稳婆的吩咐,也一早就布置妥当。 甚至连乳母也请了六位入府,就等着公子小姐出生,看看喜欢哪位乳母的乳。液。 季嬷嬷原本是宣平侯夫人崔氏身边的老人,当初宋云昭兄妹们出生都是她在旁照看的,对于妇人生产和照顾月子这一方面也都得心应手。 因而当宋云昭被安置进产房后,一应事宜在季嬷嬷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院子里的丫鬟们宛若找到了主心骨,虽心慌但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乱。 小厨房里很快端出一碗香气四溢的丝鸡面,宋云昭此时的阵痛还不是太强烈,吃下半碗面后被季嬷嬷青黛二人扶着在内室来回走动,产婆说是这样有助于开宫指。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劲草堂内掌了灯,亮如白昼。 一直到戌时三刻,宋云昭才发动起来,一波又一波密集的疼痛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她死死咬住下唇,脸色惨白如雪。 她曾不止一次听说过妇人生产极痛,犹如被撕裂一般,此刻自己亲身经历了方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短短半刻钟,她的鬓角早已被汗水濡湿,额际青筋凸起,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来是下唇被咬破了。 季嬷嬷见状心疼道:“可不能这样咬,咬到舌头可就不好了。” 她说完连忙找来一方干净的软帕卷成条状,然后塞到宋云昭口中。 稳婆在旁侧教导宋云昭如何使力,她听得断断续续,也不知是被阵痛刺激的,还是如何,她轻眨了眨眼睫,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溢出坠入鬓发间。 她用微弱的嗓音道:“嬷嬷,我想要阿娘。” 季嬷嬷听罢后只觉得心中一酸,差点跟着落下泪来。 当初被她亲自抱出产房的小女婴如今竟也快要做阿娘了,只是在这紧要关头,丈夫生死不明,父母亲人一个都不在身边,府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若是被夫人知晓,只怕是心都要碎了。 背过身去擦了擦泪,季嬷嬷软着嗓子哄道:“小姐别怕,老奴早已命人去请夫人过府,说不定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去请人的护卫便回了劲草堂,面上神情慌乱道:“流萤姑娘,外面街道上不知何时围满了禁军,逢人便抓,咱们的人连巷子都出不去。” 流萤听罢后脸色跟着白了几分,只她到底是跟在宋云昭身边历练过的,很快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来是在抓捕朝廷钦犯,先不要声张,嘱咐管家守好府邸,不准放任何人进府。” 下人应诺,领命退了下去。 正当流萤纠结要不要将这个消息传给夫人知晓时,院门口突然一阵喧嚷。 她连忙抬头看去,只见是阿梨神色匆忙地进了院子。 她显然是得了消息后一路小跑着过来的,鬓发微乱,气喘吁吁,一见到她便迫不及待询问道:“松枝说嫂嫂要生宝宝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阿梨瞪大了一双圆润漆黑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好奇与欢喜。 哪有云英未嫁的姑娘进产房的,更何况宋云昭先前便有吩咐过,因而流萤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道:“里面正忙着呢,阿梨小姐不如先坐在外室等着,说不定夫人很快就生出来了。” 阿梨听罢有些失望,只是她向来乖巧听话,因而便乖乖地坐在一侧的宽椅上,耐心等待着。 流萤见状叮嘱绿枝、松枝二人照顾好小姐,随后转身入了内室。 闷热的夏夜里,内室轩窗紧闭,里面的空气似乎都不流畅了,鼻翼间充斥着血腥味。 宋云昭疼得几欲昏死过去,豆粒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滑入早已濡。湿的鬓发里。 嘴里的布条都快要被咬破了,苍白的菱唇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身下的床褥被她用力攥在手里,流萤见状连忙跪在脚踏边握住那青筋凸起的柔荑,让她使力时好抓自己的手,以免伤了指甲。 宋云昭轻轻转了转眼珠,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流萤连忙将她口中的布条取下来,然后附耳去听。 “齐……齐杭回来没?” 流萤闻言眼角一酸,强忍着眼泪道:“还没呢,夫人你放心,将军他武艺高强定不会有事的,依奴婢看,就是那瑞王妃不怀好意,故意吓唬你的。” 宋云昭摇头,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若是容澜没有提到那枚平安扣,她还可以说服自己不要去轻信。 但下午容澜言之凿凿,显然是知道了那平安扣真的对夫君极其重要。 怪不得…… 怪不得容澜费尽心机收买轻罗要拿到那枚平安扣,若是早知道,她也不会命人将那仿冒品做得十分逼真。 只盼望着夫君千万辨别出来有所防备才好,否则…… 宋云昭心中顿时充满了悔恨,她痛苦地闭上双眸,有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夜色越来越深,浓得宛若一滩化不开的墨水,一道雪白的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半边天,沉闷的雷声像是在耳朵边炸开。 豆粒大的雨点紧随而至,被风裹挟着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 内室却闷热得像是蒸笼一般。 时间不断地流逝过去,阵痛越来越强烈。宋云昭感觉自己渐渐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意识也开始涣散。 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前世那个寒冷彻骨的夜晚,五脏六腑传来被灼烧的痛感。 脑海里有个遥远的声音在蛊惑着她,诱惑着她睡过去,睡着了就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流萤等人见她似乎要昏过去一般,顿时吓得面色发白,眼泪紧跟着夺眶而出。 产婆神情镇定地吩咐:“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快去拿参片来。” 青黛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去将事先备好的参片取来,然后放入宋云昭的口中,让她压在舌根下提神。 流萤跪在脚踏上,紧紧攥住那只纤细的手,嗓音哽咽:“夫人,你可千万不能睡!小姐和少爷还在你肚子里呢,夫人!” 也不知道是参片起了作用,亦或者是流萤唤醒了她,宋云昭将那道蛊惑她的声音赶出脑海,然后用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充满担心的熟悉脸庞,想到肚子里即将要来到这世上的两个宝宝,还有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 宋云昭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子力量来,她咬紧了口中的软帕,浑身使出吃奶的劲,随后便感觉到下。体像是有什么东西流了出去。 耳边传来产婆惊喜的声音,“生了,生了!” 众人见状心中欢喜,宋云昭也跟 着心弦一松。 很快沉闷的内室里便传出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如同天降甘霖,驱散了夏夜的潮热,也为宋云昭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后面的时光也不再变得难捱,又忍受过一波阵痛后,于天光熹微之时,宋云昭诞下一女。 当产房里传出第二道婴孩的啼哭声时,院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领头的男人在跨过院门槛时像是被绊了一下,身后跟着的人迅速上前将他扶住。 齐杭语气十分激动:“将军,夫人生了!一听这响亮的嗓门就知道是个小公子!” 男人却恍若未闻,一把拂开齐杭,踉跄着步伐往产房而去。 齐杭不便跟着,欢喜地立在院中,这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停了。 下意识地抬头望天,风停雨住,只见晨光熹微,一道颜色浅淡的彩虹挂在天边。 …… 内室一片忙乱,流萤几个忙着更换床褥,然后为宋云昭换身干净的寝衣。 产婆和季嬷嬷刚将两个婴儿包好,抱起来正准备放到宋云昭身侧时,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屋子里不知何时竟突然冒出一个衣衫染血,浑身煞气的男人。 男人如同痴傻了一般,立在床外几步的距离,再不敢上前一步,只是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床上昏睡过去的宋云昭。 还是季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将军!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边说边与产婆抱着婴儿上前去,“将军你快看,我怀里的是小少爷,产婆抱着的是小姐,小姐与夫人刚生下来时真是一模一样!” 傅寒关闻言将视线落在眼前两个襁褓里。 两个小小的婴孩紧闭着眼睛,看起来不过他巴掌大小,皮肤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光是这样看着,他便觉得一颗心顷刻间变得柔软起来。 季嬷嬷将手臂往前送了送,本想让他抱一抱孩子,不曾想傅寒关直接绕过她几步走至床榻边。 尽管床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傅寒关还是灵敏地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床上昏睡的女子脸色苍白虚弱,眉头微蹙,睡梦中仿佛还在牵挂着什么。 默默地蹲下。身子,傅寒关强忍着眼中酸涩,伸出手去想抚平那皱着的眉头,只是在看到手背上沾染着的血迹时,硬生生克制住。 流萤在旁侧道:“夫人在生产时还在牵挂着将军,幸好您平安回来了。” 傅寒关张了张嘴,听见自己声音哑得厉害,“夫人她没事吧?” 流萤摇头道:“将军放心,夫人无恙,只是生产过后太过虚弱,所以睡过去了。” 只是不亲眼见到床上人儿睁开眼,傅寒关哪里真正放得下心,一想到他这几日不在身边,小妻子的担忧与无助,还有生产时承受的巨大痛苦,他便觉心如刀割,愧疚得无以复加。 脉脉凝视良久,傅寒关才起身回主卧将自己收拾干净,随后重新回到产房,守着床上母子三人,再不离开半步。 第93章 赶出门外宋云昭再醒过来时…… 宋云昭再醒过来时已是黄昏,颤悠悠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傅寒关温柔地注视着她,正想问她身子还疼不疼时,就见床上的人儿慢慢红了眼眸,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他心中一慌,连忙用拇指去抹掉那滑落的泪珠,心疼地安慰:“别哭别哭,季嬷嬷说坐月子期间落泪很是伤眼,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哪曾想到那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越擦越多,傅寒关索性放弃,俯身去吻那双含泪的眼眸。 他吻得极其温柔缱绻,又带着安抚的意味,像是对待易碎的稀世珍宝。 宋云昭渐渐止住了眼泪,然后转头躲开男人的吻,“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她说完便想要坐起来,只是她一动,身下便立刻传来一阵痛楚,疼得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傅寒关连忙按住她单薄的肩膀,神情紧张道:“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我去叫青黛来看看。” 他说完就要起身去叫人,被宋云昭一把抓住衣袖,“我没事,你扶我在迎枕上靠着。” 傅寒关只好拿过一个雪青色的流苏迎枕,小心翼翼地扶起她靠在上面半躺着。 宋云昭躺好后便伸出双手在他精壮的身子上摸索着,待触摸到那劲瘦结实的小腹时,男人身子一僵。 她心头一沉,随后去解他腰间系带。 傅寒关伸出大掌按住她纤细的手腕,语气调侃道:“大白天的就开始对我上下其手,不怕下人们看见了笑话?” 宋云昭充耳不闻,一把挥开男人的手,她三两下解开系带扯开他的外袍,露出里面沾染了血迹的里衣。 知道再也瞒不住,傅寒关只好坦白:“不过些许皮肉伤,本来都已经结痂了,方才洗漱时没注意沾了水,伤口又裂开了。”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当宋云昭轻轻揭开里衣露出那一处狰狞外翻的伤口时,一颗心顿时狠狠揪起。 抬头狠瞪了他一眼,她连忙扬声唤人去请大夫。 大夫过府后先是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上药包扎,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留下外敷内用的药后,这才拎着药箱离开。 如此一翻折腾,外面天色早已暗沉下来,内室掌了灯,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屋里的每个角落。 宋云昭开口道:“你去帮我拿个东西,就在梳妆台上那个梨花木匣子里。” 傅寒关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照做,等他打开木匣子看到里面放着的一枚系着团锦结络子的平安扣时,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伸出食指至平安扣的内侧,他触摸到一处不平的异样。 傅寒关将东西握在手心,然后又回到床畔坐下。 “去年夏初,母亲听说寒山寺的元音大师游历归来,连忙带我前去求医问药,盼望大师能治好我的眼睛,不曾想我因误食槐花蜜过敏,便在寺庙里逗留了两晚。” 宋云昭抬眸,定定地看向对面,“我们离开寺庙的前一晚,有一逃犯为躲避官兵缉捕潜入了我房里,我受他胁迫为他遮掩,待官兵离开后,他也跟着逃走,却不慎遗落了这枚平安扣。” 若早知道去年的那个黑衣人是他,她早就归还了这枚平安扣,省得惹出这么多事来。 傅寒关恍然,“原来是你。” “边关将领无召不得离开,我去年偷潜回京本为与燕王议事,离开时不料被萧明璋的人察觉,他命人伪装官兵以捉拿逃犯为名大肆搜捕,我只好就近躲去了寒山寺。” 那晚夜色昏暗,他挟持的女子脸上又涂满了绿色的膏药,因而他并未看清她的容貌。 后来他回到边关时才发现贴身携带的平安扣不慎遗失,事后他也曾命人暗中寻找过,只是终无所获。 宋云昭接着道:“容澜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平安扣为你之物,前阵子在燕王府参加元苧的及笄礼,她暗中收买轻罗想要拿到平安扣,我便将计就计命人伪造了一个赝品给她,但是我不知道她竟然是用这东西去算计你!” 对上小妻子愧疚泛红的眼眸,傅寒关伸手轻抚她脸颊安慰:“那枚平安扣是儿时母亲赠予我的,我对它再熟悉不过,所以当初容澜借别人手送给我,我一眼便 发现是仿造的。” 宋云昭闻言一脸惊讶:“你知道?那你为何……”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伸出柔荑握住贴在颊边的大掌,“你是故意的!孤身前往落云庵好使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待瑞王一党逼宫时与燕王里应外合!” 男人勾了勾唇,语气里流露出赞赏:“夫人聪慧。” 他事先安排好人手接应,然后在落云庵时佯装抵挡不过,故意露了个破绽给那群杀手,待受伤后逃至悬崖边伪造成跳崖假象。 他坠崖的消息传出去后致使朝野震荡,承和帝下旨命大理寺、刑部彻查凶手,燕王一派乱了阵脚。 萧明璋等人以为时机成熟,于昨夜逼宫篡位。 宋云昭的神情却渐渐冷了下来,她一把拍掉脸上的手掌,随后偏过头去,“夫君运筹帷幄算无遗漏,真是叫人好不佩服!” 没来由地,心头掠过一丝慌乱,傅寒关伸出手想去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腕,却不曾想主人压根不给他机会,直接缩回了蚕丝被里。 知道她这是真生气了,傅寒关语气不自觉带着焦急道:“窈窈,你听我解释。”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婴儿娇嫩的啼哭声,很快季嬷嬷和流萤一人抱着一个襁褓进了内室。 宋云昭顿时心中一慌,连忙坐直了身子看过去,“这是怎么了,为何哭得这般厉害?” 她说着接过流萤怀里那团被粉色锦被包裹着的小婴儿,小小的人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哭声倒是极响亮,一声接着一声,小脸都憋红了。 宋云昭心疼不已,连忙抱在怀里轻拍着柔声安抚。 母女间似是心有灵犀,小女婴很快便止住了哭声,只时不时地抽噎一下,可爱又可怜。 倒是被湖蓝色锦被包裹着的男婴被抱在一个坚硬的怀抱里,许是感到了不舒服,哭得比之前还要大声。 傅寒关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不敢动一下,他看向对面的小妻子,然后有样学样轻拍着怀里的婴儿。 也不知是力度不对还是怎的,小婴儿丝毫不给面子,依旧啼哭不止。 “给我抱抱。” 宋云昭将哄好的女儿轻轻放在身侧,随后又接过儿子抱在怀里柔声安抚,似是嗅到了熟悉的独属于母亲的气息,男婴这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傅寒关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凝视着眼前一大两小三张面孔,他的胸腔霎时被一股柔软的情绪充斥着,令人安心又满足。 季嬷嬷在一旁笑着道:“公子和小姐醒后啼哭不止,也不肯喝奶,我和乳母哄不住,只好抱来找夫人,到底是母子连心,夫人一抱他们就不哭了。” 宋云昭伸出食指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手下传来滑嫩的触感,她只觉得心尖尖软成一片,不自觉降低了嗓音道:“流萤去把乳母叫来内室里喂吧。” 流萤欢喜地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出了内室叫来了几位乳母。 傅寒关见状不好再留下来,眼巴巴地盯着小妻子,却见她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睡在身侧的两个婴孩,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扫过来,他只得不舍地出了内室。 …… 夜色浓稠,月华如水。 傅寒关从书房回到劲草堂,刚踏进院门,便见流萤怀里抱着一床被褥过来。 后面跟着的齐杭怀里也抱了许多东西,见他进来了,连忙对着他挤眉弄眼。 流萤站在院子中央福了福身子,随后低垂着眉眼道:“禀将军,夫人说她晚上要照看少爷小姐,房里还留了乳母夜间喂奶,所以这段时间要委屈将军在书房歇息了。” 傅寒关:“……” 颇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拾阶而上,正准备推门而入时,却发现门被人从里面拴住了。 眉宇间闪过一丝无奈,傅寒关轻扣了扣房门,“窈窈,你睡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流萤悄悄抬眼看向对面那道沉默的背影,一颗心瞬间高高提起,抱着锦被的手心隐隐渗出冷汗。 明明之前夫人还在牵挂着将军的安危,不知为何今晚竟把将军赶出了房门,这可是成婚以来头一回。 一想到将军那冰冷肃杀的眼神,她便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脚跟了。 静立良久,见房里的人儿始终不肯出声,傅寒关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被小妻子赶出了房门。 薄唇勾起一丝苦笑,他硬生生克制住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无奈地转身离开院子。 流萤见状,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来到书房铺好床褥后,她一刻也不敢多待,快速回到劲草堂去见宋云昭。 第94章 春和景明龙凤双胎被乳母喂饱了奶…… 龙凤双胎被乳母喂饱了奶,此刻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宋云昭躺在最外侧,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那两张相似的小脸,时不时地伸手摸摸他们的小手和小脚,稀罕得不行。 “夫人,奴婢回来了。” 宋云昭闻声看过去,询问道:“打探得如何?” 流萤放轻步子走到脚踏边蹲下。身子,随后压低嗓音回道:“奴婢找齐杭问过了,昨儿个夜里瑞王竟然伙同信安侯,容将军逼宫篡位,听说还挟持了好多朝中重臣的家眷,幸好我们将军府守卫森严,没让那些个反贼们上门来。” 怪不得昨晚夫人发动时,派出去请宣平侯夫人的侍卫没能出得巷子口。 瑞王一党会在这个时候造反宋云昭早有预料,因而听罢后她并未感到诧异,遂语气淡淡道:“燕王与夫君早做了准备,他们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容澜以为凭借前世的记忆能够助萧明璋夺权成功,殊不知一切皆是枉然。 流萤语气里充满自豪道:“有我们将军和燕王里应外合,必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齐杭说瑞王见兵败本欲自尽的,还好被我们将军制止了,就是可惜了那个容骘,见势头不对竟趁乱跑掉了!” “听闻陛下震怒,急火攻心吐血昏迷了,瑞王一党当即被下了大狱等候处置。” 她说罢后心中大为解气,昨日若不是瑞王妃不安好心,她家夫人岂会提前发动?幸好夫人福大命大,平安诞下少爷小姐。 现在瑞王一倒,她这个瑞王妃也是做到头了,看她以后还怎么在夫人面前耀武扬威! “大局已定,跑了一个容骘也成不了气候。” 自她重生后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大石轰然落地,宋云昭顿时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轻松下来。 萧明璋,容澜,容骘,这三个人一直是宋家最大的威胁,现下萧明璋谋逆之罪板上钉钉,容澜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而抓住容骘不过是早晚之事。 没了他们,宋家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宋云昭不由得缓缓舒了口气,回过神来便见流萤正盯着自己,脸上神情犹豫不决。 她下意识挑了挑黛眉,“将军在书房歇下了?” 流萤连忙点头,“夫人,你为何……” 宋云昭却没再说什么,轻哼一声后道:“我累了,你下去休息吧。” 她说完后便躺下。身子,闭上了双眸,一副入睡的样子。 流萤无奈,只得一一熄灭内室的蜡烛,留下一盏灯起夜用后,悄声退了出去。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劲草堂内一派欢声笑语。 做工精致的婴儿床畔围着钰哥儿和阿梨,正稀罕得盯着里面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儿,目光眨也不眨。 看了半晌,钰哥儿忍不住嘀咕道,“长得都一样,哪里分得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呢?” 阿梨连忙指着自己面前的婴儿道:“这个是妹妹,你那边的是哥哥。” 钰哥儿闻言一脸崇拜地看向阿梨,“阿梨姑姑好厉害!” 阿梨纯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随后又低声教钰哥儿如何区分龙凤双胎。 二夫人林氏见她俩窃窃私语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然后看向宋云昭道:“我看哥哥像窈窈更多些,倒是妹妹眉眼间更像临渊些。” 崔氏坐在床畔,正揽了女儿入怀,听了妯娌的话后,又将慈爱的目光落在婴儿床里仔细打量了一 番,点了点头道:“是呢,还是弟妹看得细致。” 谢殊坐在一旁的玫瑰凳上,打趣道:“咱们窈窈向来容貌拔尖,妹夫也是少有的俊美,这一对小人儿长大后可不得了,不知得迷倒京城多少家的公子小姐呢。”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看向宋云昭,不禁笑出声来。 宋云昭娇美的脸庞渐渐泛出红晕,崔氏见了笑着道:“都是当娘的人了,怎的还如此容易害羞。” 顾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指着谢殊道:“怪道祖母总是说钰哥儿嘴甜似抹了蜜,原来是随了亲娘。” 谢殊捏着帕子笑而不语。 崔氏揽着怀里温暖馨香的身子询问道:“距苏太医说的生产期还有些时日,你这提前发动可是为着女婿的缘故?” 宋云昭躺在母亲怀里不吭声。 崔氏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伸出食指轻点了点女儿光洁饱满的额头,“你啊你,我就知道是如此。几天前传出女婿遭遇刺杀不慎坠崖的消息,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立刻过去看你,亏得你祖母镇定,命人给季嬷嬷递了口信。 季嬷嬷道女婿离府前令府内戒严,所有人无故不得进出,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谣言也未曾传入你耳朵里,我害怕贸然过去反倒引你怀疑,只得留在府里。 你几个哥哥带着下人在那断崖下日夜搜寻,只是那江水滔滔……” 崔氏说到此处不禁红了眼眶,那江水汹涌,女婿又受了重伤,她心中明白多半是没有希望了。 又想到女儿还被蒙在鼓里,挺着孕肚等待夫君归来,一时间悲痛欲绝。 宋云昭拿了帕子替母亲拭泪,口中安慰道:“好了阿娘,都过去了,我们不都好好的嘛,快别难过了,看你哭得我也想哭了。” 一听女儿也要跟着落泪,崔氏连忙止住了眼泪,“坐月子可不兴掉眼泪,娘也不哭了。” 林氏转移话题道:“孩子的名儿可曾定下?” 宋云昭闻言不禁有些无奈,“夫君这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名字还未想好呢。” 林氏道:“大名倒是不急,待日后临渊得闲你们夫妻二人再商量也来得及,不若先取个乳名,总不能一直哥哥妹妹的叫。” “乳名我倒是想了一个,阿娘婶婶觉得妹妹叫春和,哥哥叫景明如何?”宋云昭一脸期待地问。 “春和,景明。”顾潆将名字在口中呢喃一遍,随即笑着道:“春光和煦,风景艳丽,是个好兆头,这名儿起的好。” 钰哥儿见此,用稚嫩的嗓音唤着眼前的一对小婴儿,“小春和,小景明,等你们长大了,哥哥带你们出去玩儿。” 妹妹春和睡得正香,倒是哥哥很给面子的“咿呀”了一声,把个钰哥儿欢喜得不行,转过头来对着宋云昭道:“姑姑你看,景明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众人被他天真的话语逗笑,内室其乐融融。 …… 宋家人在将军府用了午膳后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走时留下许多专门为春和景明准备的见面礼,皆是由赤金打造,镶嵌了宝石璎珞的长命锁,项圈,手镯等物,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很有些份量。 宋云昭嘱咐青黛仔细收起来,现在孩子还小,暂且用不上。 青黛应了一声,盯着小丫鬟将东西都送去了库房。 待人都走后,宋云昭渐渐泛起困来,躺在床上很快便沉睡过去。 等午憩醒来时外面已是霞光满天,倦鸟开始返林。 逗弄会春和景明,晚膳很快摆了上来,为了尽快恢复成以前的身材,宋云昭不敢多食,只简单用了一点,便命人撤下了。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每天光是坐着不动也浑身冒汗,更何况季嬷嬷还严格把控着劲草堂内的用冰量,便是她想好好沐浴一番都是不行的,只得简单擦洗一下。 刚由青黛扶着出了浴室,便见流萤一脸严肃地立在床畔。 见她出来,流萤皱着眉头跺脚道:“夫人,季嬷嬷说过你不能沐浴的!” 她一面抱怨,一面与青黛一起扶着宋云昭在床上坐下,随后拿了一个姜黄色迎枕垫在她身后。 宋云昭看着她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我可没有不听嬷嬷的话,不信你问青黛。” 青黛在旁点头附和。 流萤半信半疑,只是注意到宋云昭干爽的头发后,这才放下心来,随后方想起自己有件要紧的事要说。 “夫人,奴婢刚才得到消息,瑞王妃昨夜于寝居内放了一把大火,瑞王倒台,府中众人皆被看押起来,所以等发现的时候整个院子已塌了半边,待火被扑灭,瑞王妃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宋云昭闻言下意识黛眉轻蹙,“既然烧得面目全非,又如何分辨出是容澜?” “瑞王妃身边的满春和半夏皆一口咬定,加之当时又没有别的丫鬟守夜,应当不会出错了。” 宋云昭半响无言,心中却仍觉得有些奇怪,容骘至今潜逃在外,容澜真的甘心认命,一把火烧死自己? 在这出神的空档,内室突然响起一道脚步声,流萤循声看去,连忙起身行礼,“将军回来了。” 宋云昭回过神来,抬眸看去,正对上一双灼灼黑眸。 男人身上还穿着官袍,显然是刚一回府便径直来了劲草堂,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宋云昭移开目光,语气淡淡:“夫君这个时候回来,想必是未曾用膳,流萤,吩咐下去摆膳。” “不必了,燕王留我在府中用过了,去打水,我要沐浴。” 流萤青黛二人得令连忙退了下去。 待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并熟睡过去的春和景明,傅寒关慢慢走至床边,视线落在小妻子留给他的后脑勺上,“窈窈,你等我一会,我待会有话要与你说。” 他说完后径直去了浴室,快速洗漱过后,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只披了一件月白色寝衣便匆匆回到床边。 水滴顺着发梢流下,洇湿了胸前一大片,寝衣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男人宽厚结实,线条流畅的胸膛。 宋云昭不争气的偷瞄了两眼,然后才故作一本正经道:“夫君想说什么?” 傅寒关伸出大掌捉住小妻子放在薄被上的柔荑,然后才神情凝重道:“陛下至今昏迷未醒,太医院束手无策,燕王命我暗中寻了肖无迹入宫,只可惜那毒已侵入肺腑,肖无迹也无计可施,最多也只能延长一个多月的寿命了。” 宋云昭闻言心中大骇,“陛下怎会中毒?”又是何人敢给天子下毒? “你可还记得容骘归京时曾献上一幅北戎王都布防图?” 宋云昭当然记得,这个布防图乃是容骘潜伏在北戎七年所得,献给承和帝后使得龙心大悦,当即升了容骘为正二品昭武将军,并加封安阳伯。 “那毒在这布防图里?” 傅寒关不禁目露赞赏,“夫人聪明,那毒在陛下体内潜伏已久,当是藏在陛下日日可接触到的物品里,肖无迹排查了许久,最后才发现是这布防图有问题。” “那牛皮卷被毒液浸泡过,陛下一心想要踏平北戎,时常将其拿在手中仔细研究,时日一久,那毒素便悄无声息地渗入肌肤当中,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宋云昭喃喃道:“他们竟然从那时起便开始布局了。” 先是给承和帝下毒,然后刺杀太子嫁祸宋家,接着伪造证据污蔑宋家与燕王勾结,最后只剩下瑞王,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前世她同样给萧明璋下了毒,最后夺得皇位的应当是燕王。 而这一世她早早的将宋家从刺杀太子的嫌疑中撇出来,容澜等人伪造的证据也被她销毁了,刺杀太子的刺客也被抓了活口,所以才逼得他们不得不狗急跳墙。 “容澜找了个替死鬼,在瑞王府放了一场大火后趁乱逃了出去,我们的人在暗中盯着,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容骘的藏身之所。” 思及至此,傅寒关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暴虐的情绪。 当日他离府前曾叮嘱过齐杭,不管他在外出了何事,消息都不准传到小妻子的耳朵里,却万万没想到出了容澜这个纰漏。 一想到齐杭汇报给他的,那日在府门前的情景,他便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方能泄心头之恨! “夫君的话说完了?” 傅寒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柔荑,深邃的黑眸凝视着眼前这张娇美动人的脸庞,那上面神情淡淡,全不似以前面对他时流露出的柔情蜜意。 他不禁心头一慌,忙软着声道:“窈窈,是我不好,那日我不该瞒着你,让你为我担心,往后再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男人嗓音低沉,注视着她的眸底涌动着浓烈的愧疚和柔情,宋云昭的心不自觉地开始柔软下来,但一想到这些天她被蒙在鼓里提心吊胆,得知他坠崖时的肝肠寸断,她又逼自己冷硬起心肠来。 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宋云昭躺回床上面朝里侧,留给男人一个背影,“夫君说什么呢,我何曾怪过你,夜间乳母要来喂奶,还得委屈夫君暂居书房了。” 她才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原谅了,合该让他长个教训! 失落如潮水一般袭上心头,男人神情落寞,向来挺直的脊背也耷拉下来。 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他 俯身动作轻柔地替床上装睡的人儿掖了掖薄被,随后起身来到床畔边的婴儿床。 傅寒关默默蹲下高大挺拔的身子,慈爱的目光注视着里面熟睡的婴儿。 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还没有他巴掌大,肌肤细腻雪白,似羊奶一般,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一道阴影,小小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 默默看了许久,他终是忍不住将手伸进薄被里面,握住一只小小的脚,手心里的皮肤柔软得如同一团棉花,他丝毫不敢用力,生怕捏疼了他。 睡梦中的小景明下意识想要蹬蹬小腿,却发现有一只动不了,小小的嘴巴一瘪,“呜咽”了一声,吓得傅寒关连忙抽回了手。 颇为心虚地抬头看向对面大床上的小妻子,原本背对着他的人儿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清凌凌的目光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春和景明睡得正熟,夫君若是将他们闹醒了可要自己去哄。” 想到那时在自己怀里哭得震天响的小婴儿,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划过一抹尴尬。 他下意识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随后才注意到什么,“春和景明,波澜不惊,窈窈取得名字甚好,待过段时间我空闲下来,咱们再为孩儿拟定大名如何?” 面对男人眼底明晃晃的讨好,宋云昭回了他一声轻哼。 傅寒关见状这才起身十分不舍地离开,只是那高大的背影竟透出无限的落寞,看得宋云昭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有了松软的迹象。 第95章 你以为她爱的是你吗?承和帝…… 承和帝整整昏迷了三日方才苏醒过来,人虽是清醒了,只是龙体却大不如前,整个人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行将枯木。 当日上午便召集了内阁官员,朝中重臣聚于皇极殿,命燕王暂代朝政,着大理寺、刑部并平西将军一同协理瑞王谋反的案子,彻查京中潜藏的叛党余孽。 随着瑞王倒台,原本一直关押在狱中的刺杀太子的刺客也终于招供,声称自己是受了瑞王指使。 至此,瑞王刺杀太子,毒害君父,篡位逼宫的罪名成为不争的事实。 承和帝当即下令,赐狱中的瑞王萧明璋毒酒一杯,瑞王生母柳贵妃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宫内所有宫女太监尽数被打入慎刑司。 瑞王府除却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王妃容澜,其余一干人等或是被杖杀,或是被流放,而信安侯府柳家则是被满门抄斩。 然而慎刑司的人在拷打柳贵妃亲信时,竟牵扯出一桩十多年前淑妃谋害皇嗣的案子。 十四年前,太后嫡亲的侄女郑德妃深得帝心,再加上身怀皇嗣,在后宫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好景不长,一次宫宴上因误食一碗下了毒药的汤羹,最终与腹中胎儿双双殒命。 彼时帝王震怒,太后哀恸,纷纷下令彻查幕后真凶,后宫所有妃子的寝宫皆被搜了个底朝天,最后谁也没想到竟从淑妃的寝殿内搜出了半包没有用完的毒药。 淑妃傅漪,乃是定北将军府的嫡长女,虽出身将门,但性格却温婉贤良,且当时膝下已育有大皇子,也就是后来的燕王,任谁也不敢相信她会做出毒害皇嗣的事来。 承和帝倒是有心维护,然定北将军靠军功起家,如何比得上郑国公府树大根深,门生遍布。 郑国公联合一些官员上书施压,要求处死淑妃,降罪傅家,正在帝王悬而未决时,太后直接命人暗中赐了三尺白绫,淑妃死后对外宣称是畏罪自杀。 如此这般,郑家仍不肯善罢甘休,恰逢当时傅老将军对战北戎失利,不幸以身殉国,致使北地城池失陷,郑家以此为由狠狠参了傅家一笔,最终以傅家阖府流放终止。 但谁也没有想到柳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挨不住严刑拷打,吐露出不少柳贵妃残害宫妃,谋害皇嗣的阴司来,其中便有淑妃这一桩。 当年柳贵妃与淑妃,郑德妃同位列四妃,位分虽一样,但淑妃育有皇长子,郑德妃得宠又身怀有孕,且背靠太后和郑国公府两棵大树,如此以来当时的柳妃便处了下风。 因此在一次宫宴上,柳贵妃命人暗中下了毒,又事先买通了淑妃宫里的一个低等宫女,将那剩下的半包药粉藏进了淑妃寝殿。 此等毒计虽是拙劣了些,但奈何有当时无宠且无子的皇后帮忙遮掩,郑德妃与淑妃香消玉殒后,皇后与柳贵妃才逐渐开始崭露头角。 这些口供被呈至御案后,承和帝只觉胸口一窒,随后呕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再次昏迷过去。 而此时的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皇城司的人到处在抓捕瑞王同党,不是今儿有官员被抄家,便是明儿有官员阖府被下了刑部大牢,平时热闹的主街都清冷下来,人影萧条。 倒是平西将军府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存在,不少官员借着祝贺将军夫人诞下双胎的理由登门送礼。 在这风口浪尖之际,宋云昭索性以坐月子为由直接闭门谢客,那些个贺礼更是原封不动原路返回,如此一来,将军府倒是清静不少。 而此时京郊的一处破败寺庙内,容澜望着一群破门而入,冰冷肃杀的军士,僵硬的身子逐渐瘫软在地。 一旁的容骘连忙起身拔出长剑,随后便见那群人直扑过来,他虽武艺高强,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且还要分心护住身后的女儿,很快便难以招架。 手中的长剑被打掉在地,一群人扑上来将他死死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门口处传来一道脚步声,他微眯着眼昂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玄色衣袍下摆,那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复杂的云纹,华贵而又内敛。 来人身形高大挺拔,因背对着门口,挡住了黄昏时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一双寒潭似的眼眸扫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令人无端觉得四周的气温好似降低了几个度。 容骘被按趴在地上,费劲地仰起头才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本就狰狞的脸上流露出阴狠来,更添几分可怖。 而此时的容澜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前世的一些画面来。 前世太子遇刺身亡,宋家被满门抄斩,燕王被幽禁王府,而承和帝体内的毒发作起来,使得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宫中太医找不出病因,只当以为他是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才如此。 眼看着承和帝有意让王爷继位,不料平西将军竟从民间寻了一位什么神医入宫,短短几日便查出了他父亲献上去的那张北戎王都布防图有问题。 被逼无奈之下,王爷不得不提前发动宫变,但谁也没想到宋云昭竟然给王爷下了毒。 后来她一直被关押在瑞王府,一天夜里她趁着巡逻守卫交接的空档逃了出去,她本以为是上苍眷顾,她命不该绝,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局罢了,一场引她父亲出来的局。 就在她和父亲碰面的当晚,也是这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后来她和父亲都死在了傅寒关的剑下。 这一世她放了一场大火,找了个替死鬼,本来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却原来不过是重蹈覆辙! 她好恨啊! 为什么同样是有着前世的记忆,宋云昭能帮着宋家避开劫难,过得幸福美满,而她和王爷的计划却再一次落空! 她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啊!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容澜绝望地闭上双眸,本以为会如前世那般被一剑了结生命,不料耳边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押下去。” 众士应声而动,将容骘从地上挟制起来推着往外走。 容澜诧异地睁开杏眼,她被身后人推搡着跟在后面,然而在经过男人身边时,不妨对上一双寒气沉沉,冰冷肃杀的墨眸。 霎时,一股寒意自脚底猛地蹿上脊背,她整个人如坠冰窖般,骨头缝里都泛着冷。 一想到传闻中他那些残忍狠辣的手段,恐惧、绝望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她淹没。 容澜下意识拼命 挣扎起来,她此刻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脸上神情狰狞,那一双杏眼里布满了不甘和恨意,哪里还有昔日半点温婉端庄的王妃仪态。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想为宋云昭报仇对不对?哈哈哈…宋云昭那日该不会是惊吓过度流产了吧?可惜了那一对……” 她嘴里恶毒的话语还未说完,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接着右肩处传来一阵剧痛。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剑刃从自己的血肉里抽出,鲜红的血在肩膀处绽放出一大朵艳丽的花。 傅寒关语气淡淡,却透着彻骨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触了我的逆鳞,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当日若不是她上门挑拨,小妻子又怎会早产,如今竟还敢言语恶毒,他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人,这笔账他自会慢慢清算。 将手中沾了血的长剑扔给一旁的齐杭,傅寒关转身正欲踏出门槛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诡异的笑声。 容澜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杏眼里闪过一抹癫狂的色彩,“你对宋云昭爱若珍宝,孰不知人家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反正我落在你手里也没几日可活了,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和宋云昭都有着前世的记忆。” “前世她与王爷两情相悦,做了瑞王妃后二人更是琴瑟和鸣,甜蜜恩爱,只是后来宋家被满门抄斩,她也被王爷连累不得善终” “所以这一世她才会抛弃王爷改嫁你为妻,因为她知道你以后将位极人臣,自始至终她看中的不过是你手中的权势,日后能保宋家无虞罢了!” “这样一个攀权附贵,水性杨花的女人,可配不上傅将军你的一腔情深。”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和王爷都毁在这对夫妻手里,这一次她纵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很快便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即便是再深厚的感情,只要出现了裂缝,便很难再恢复如初了。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傅寒关听罢后一丝反应也无,只语气淡漠地吩咐道:“瑞王妃不堪打击,只怕是得了癔症,将她的嘴堵了先押入刑部大牢。” 言闭,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马,马儿嘶鸣了一声,接着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容澜瞪大了眼眸正想说什么,身旁挟制她的人不知从哪找出一块破布直接塞入她的嘴里,然后推搡着她往前走。 第96章 苦肉计盛夏的夜晚,夜空繁星…… 盛夏的夜晚,夜空繁星点点,璀璨生辉。 清凉的微风拂过,院内的花木枝叶轻轻摇动,在皎洁的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透过大开的轩窗,只见内室灯火通明,宋云昭洗漱过后正躺在床上拿了一个拨浪鼓逗春和景明。 两个小小的婴儿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肚兜,露在外面的小胳膊小腿如嫩藕一般,雪白光滑。 两双葡萄似的大眼睛乌黑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珠正紧紧盯着拨浪鼓,嘴巴里时不时地“咿呀”一声,可爱得让人见了心都软趴趴的。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流萤略显慌乱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将军怎会受伤?可请了大夫不曾?” 宋云昭闻言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披了一件外衫便往外去。 当初虽是早产,但她身子恢复的不错,这些日子身上的恶露也已排尽,只要动作不是太大,也可以下床走动了。 只是还没待她走出去,齐杭已经扶着傅寒关入了内室,后面跟着神情担忧的流萤。 齐杭低着头,眼睛丝毫不敢乱瞟,轻手轻脚地扶着人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借着明亮的烛火,宋云昭这才看清男人左臂上的衣物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开一道大口子,鲜血顺着整条手臂一路蜿蜒而下,浸湿了大片衣袖,令人看了触目惊心。 许是失血过多,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俊朗的眉宇间拢着一抹虚弱,宋云昭见了一颗心顿时狠狠揪起,手脚都冰凉无力起来。 “快…快去叫青黛拿金疮药来。”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刘叔的声音,“将军,夫人,请的大夫来了。” 青黛领着一位老大夫进了内室,齐杭在一旁解释道:“将军受了伤后,属下便着人去请大夫来府里候着,幸亏大夫来得及时。” 宋云昭此刻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什么,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大夫手中的动作。 待大夫用剪刀将伤口位置的衣物剪开后,一道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宋云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红了眼眶。 傅寒关不顾众人在场,伸出完好的右手去握住她垂在一侧的柔荑安慰道:“伤口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深,你别担心。” 正在为他清洗伤口的大夫闻言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伤口还不深?胳膊都差点废了。” 宋云昭吓得脸色一白,若是这胳膊再也无法拎重物,他如何能禁受住这打击? 她这边心慌意乱,担心得紧,视线都凝聚在伤口上,自然也没有看见身侧男人瞪向齐杭的眼神。 齐杭忍不住轻咳一声,颇为心虚的躲开自家将军暗含不满的目光。 这几日他见将军总是吃闭门羹,所以白天才忍不住出了一个苦肉计的主意,大夫也是他事先交代好的,待见到伤口只管往严重了说,好叫夫人心疼,届时哪还忍心赶将军去书房。 如今倒好,夫人是心疼上了,将军反倒不忍心了。 “大夫,我夫君这伤若是好好休养,日后应当无碍吧?”宋云昭忧心忡忡地询问。 手中将伤口包扎好,老大夫这才慢悠悠道:“夫人放心,亏得傅将军身子底子好,好好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宋云昭闻言顿时放心不少,询问一番养伤注意事项后,她这才让齐杭客气地将大夫送出府去。 待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后,宋云昭才想起来询问:“好好的夫君怎会又受伤?” 上次腹间的伤口还没完好,现在又伤了胳膊,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对上小妻子眼眸里盛满的担忧与心疼,傅寒关心虚地移开视线,“今日去抓捕容氏父女,一时大意被容骘刺了一剑。” 容澜父女会被抓是迟早的事,她听罢后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反倒是他会受伤让她有些疑惑不解,“现场抓捕自有手底下人去,且容骘再武艺高强如何以少敌多?夫君又怎会……” 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怀疑的意味,傅寒关霎时头皮一麻,在这燥热的夏夜里他竟觉得有一股寒气直从脚底蹿上后背。 他连忙有些慌乱地转移话题,“……怪我当时太过心急冲在了前面,我…我先去洗漱了,今日出了好些汗。” 他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净室去,却不慎扯到伤口,冷“嘶”了一声。 宋云昭见状顿时将脑中那小小的疑惑抛至九霄云外,连忙过去扶着他往净室去,“你伤口不能沾水,我帮你简单擦洗一番好了。” 连吃了几日闭门羹的傅将军当晚不仅享受到小妻子的贴身服侍,还如愿以偿留在了主卧,欢喜得他立时在心中给齐杭记了一大功。 因宋云昭还在坐月子,春和景明也都睡在主卧,所以内室冰鉴用得少。 傅寒关身强体壮,向来火力旺盛,夜晚本该燥热难眠, 但好不容易不用被赶去书房,重新软玉温香在怀,他睡得格外踏实。 只是到了后半夜,他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额际冷汗淋漓,嘴里时不时地呢喃着什么。 一侧的宋云昭被他扰醒,伸出手去轻拍他肩膀。 “夫君,醒醒。” “夫君!” 身侧的男人猛然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身,昏暗的烛光穿透过轻纱幔帐,傅寒关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布满担心的小脸,一时竟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宋云昭见他神情恍惚,担心地询问:“你梦见什么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惊吓的样子。 梦中那些零碎的画面如闪电般窜入脑海,那是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凛冽的寒风中夹杂着女子悲痛的哭泣声。 他不由自主被吸引进去,待入了内室便看见冰凉的地面上躺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面容被乌黑的秀发掩盖住,一时看不真切,洁白如雪的衣裙被鲜血浸染,绽放出朵朵红梅。 旁边跪着青黛,哭得悲痛欲绝。 似乎是心有感应,他的目光被那道熟悉的身影深深攫住,双腿沉重得如同被绑了铁块,走完短短几步的距离好似用尽了他所有气力。 蹲下。身子,他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手去撩开那缕秀发,露出女子精致如画的眉眼来。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宛若炸开一道惊雷,然后变得白茫茫一片,心脏处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断的寒风灌进去,冷得他整个身子开始发抖。 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擦她唇角和脖颈处的血,征战多年的他第一次觉得人的血竟然如此殷红,像是一团火,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痉挛剧痛起来。 宋云昭见他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里,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话音刚落,她整个身子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狠狠箍进坚硬温暖的胸膛里,那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她嵌入他的血肉,与他融为一体一般。 “窈窈…窈窈…” 男人将脸颊埋进她温暖柔软的颈窝,口中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低哑的嗓音里透着深深的后怕与哀恸。 颈窝处传来点点潮湿,抱着她的高大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宋云昭心中震惊,下意识伸出手去轻拍男人宽厚的肩背,像哄春和景明那般柔声安抚着。 良久,傅寒关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感受着怀里的柔软温暖,他哑着嗓音开口:“我梦见在一处院子里,你被人…害死,身上到处都是血。” 那个梦太过于逼真了,仿佛是他上辈子亲身经历过一般,梦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绝望,即便是醒过来也让他记忆犹新。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突然响起黄昏时容澜说过的那些话,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怀里逐渐僵硬的身子。 宋云昭轻轻推开紧紧抱着她的人,随后才嗓音艰涩道:“其实……那不是梦,是我上辈子的结局。” 不去看男人震惊的神情,她将视线落在寝帐上挂着的那枚绣祥云仙鹤图样的驱蚊香囊上,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后,她才用平静的嗓音讲述起前世的经历。 寂静的寝室内,一时间只剩下她清冷如水的嗓音。 其实距她重生至今还不到两年时间,然而再回忆起前世的那些事情她竟觉得好似距离自己很遥远了一般。 许是因为这一世家人们都好好的,而她身边也有了疼爱她的丈夫和一对可爱的孩子,她心中的仇恨也被冲淡了许多,以至于此刻她能心绪平稳的讲完前世所经历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想要隐瞒你这些,实在是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所经历的这些,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被人认为是妖言惑众。 更何况,她要如何去向现任夫君坦白她前世嫁的是瑞王,做的是瑞王妃呢。 光是想想他在得知后可能会流露出介意的神情,她便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你瞒着我去孤亭山呢,我自己都对你有所隐瞒,我……” 宋云昭嗓音哽咽了一下,鼻尖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酸,她连忙背过身去,想要擦掉夺眶而出的眼泪。 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一只温暖的大掌轻捧住她的侧脸,带着灼热气息的炙吻铺天盖地地落在她潮湿的脸颊上。 男人的吻带着安抚意味,极尽温柔缱绻,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动作间充满了珍视。 直到怀里的人儿呼吸急促起来,傅寒关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粗糙的拇指轻抚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涌动着疼惜的情绪。 只是他的语气却极冷,暗含着一抹阴鸷:“若是我早知道这些,一定不会让萧明璋死得那般轻易!” 前世萧明璋用卑鄙的手段娶了她,不仅没有好好呵护珍惜,反而联合容澜等人糟践她,甚至陷害宋家,让她年纪轻轻的便凋零在后宅。 他捧在手心里珍之重之,恨不能拿命去呵护的妻子,竟然被他们如此折辱! 他们怎敢!! 一想到他在梦中看见的画面,一股暴虐嗜杀的情绪开始在胸腔里翻滚,傅寒关不禁将另外一只拳捏得咯吱作响,浑身散发出阴森可怖的气息。 宋云昭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迟疑了下后终是没忍住问道:“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她曾经嫁过别的男人吗? 傅寒关闻言忍不住恶狠狠地用食指刮了一下她秀气挺立的鼻梁,咬牙切齿道:“宋云昭,我对你的感情如何你不知吗?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岂会去介意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因为觉得我会在意这个才不肯告诉我的是不是?” 他简直要被气死了,他但凡早点知道,绝对会让萧明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云昭有些心虚地捂住鼻子,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口中呢喃道:“我……那不是害怕万一……” 害怕万一在他的眼神中看见嫌弃,哪怕是只有一丝丝,也会让她难以承受。 前世里,她对萧明璋感情浅薄,所以才能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对他不同的,正是因为她太过在意他,深爱他,所以才无法将这些宣之于口。 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危险,宋云昭索性耍起无赖,“哎哟,我的鼻子好疼。” 她捂着鼻子躺回床榻来回翻滚着,嘴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装得十分像模像样。 若不是傅寒关知道自己方才使了多大的力气,只怕是要相信了。 他冷哼一声,丝毫不买账。 宋云昭见他不为所动,往身侧高大的身影瞥去,不料注意到他雪白的寝衣上晕染出的一团血渍,顿时大惊失色。 “遭了,你的伤口裂开了!” 估计是方才他抱她抱得太用力了,所以左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宋云昭心疼不已,连忙下床去拿了金疮药和绷带来替他重新包扎。 面对小妻子明晃晃的讨好,傅寒关只得缴械投降。 伤口刚包扎好,在婴儿床里睡醒一觉的春和景明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前几日都是奶娘来内室直接喂奶,但今夜里碍着男主人在,两位奶娘很快过来将两个小主子抱去了偏室。 待喂饱了奶,换过尿布,将春和景明哄睡过去后,方才送回内室。 如此一番折腾,夜色已经很深了,夫妻二人方才睡去。 【全文完结】 第97章 大结局承和帝本就中毒…… 承和帝本就中毒已深,再加上这一连串的打击,终是没能挺过去。 缠绵病榻一个多月后,他的龙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预感自己大限将至,一日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命燕王继承大统。 追封燕王生母先淑妃为淑慧皇太后,将其陵墓迁入皇陵。 先太子封为安王,待其养好伤后便前往封地禹州。 文武百官无不俯首听命。 随后承和帝便在龙椅上昏迷过去,再也未能醒过来。 当皇城传出一道又一道沉重的丧钟声时,京中每家每户皆挂出缟素,一应婚庆宴饮全部禁停。 依例,梓宫停灵于太极殿,三品及以上官员与其家眷开始入宫哭灵,整座皇城灵纸漫天飞舞,哭声直入云霄。 因着夏季炎热,龙体不好保存,因而停灵满七日之后,在燕王和文武百官的护送下,梓宫被运往皇陵下葬。 国丧期间,春和景明的满月宴自是不能办了,但如宋家,卢国公府等这些关系亲近的都派人登门送了贺礼来。 就连燕王妃也赏赐不少贵重的礼品。 大晋二十三年夏末秋初,燕王登基继位,改年号为永宁,大赦天下。 当初跟随燕王平反的臣子也都以功论赏。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傅家,当初的案子因为先淑妃的案子得以昭雪,而平西将军傅寒关又被封为定国公,世袭罔替,同时掌西郊军营十万兵马,一跃成为新帝近臣,其妻宋氏也被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傅家一时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惹来众人艳羡。 其次当属卢国公世子卢行舟被封为皇城司都指挥使,众人这才恍然,原来之前那个流连花丛的浪荡纨绔不过是个幌子,实则人家私底下早在为燕王做事。 再加上其嫡亲姑母成了一国之母,卢家一时门庭若市,前来为卢世子说亲的媒婆快能将门槛踏破,卢国公夫人一时喜不自胜。 …… 时间一晃很快到了中秋,早间下了一场雨,带走了夏日的燥热,气温凉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花木气息。 宣平侯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打头的一辆精致华贵,昭显其主人身份不凡。 宋家宽敞开阔的府门前很快迎出来四位身形挺拔的年轻公子。 跟在马车旁的傅寒关翻身下马,上前一一见礼叫人。 他如今在外虽位高权重,人人奉承,可无奈妻子年龄小,辈分低,到了宋家,哪怕是面对比他还小的宋云韶,他也得叫一声“四哥”。 双方见过礼后,傅寒关这才转身扶着小妻子和妹妹下了马车,随后夫妻二人接过马车里流萤青黛二人抱出来的春和景明。 后面马车里坐着的是两位乳母,和阿梨身边的绿枝,还有带来宋家的节礼。 宋云昭怀里抱着景明,笑着上前同四位哥哥见礼,阿梨乖巧地站在嫂嫂身侧跟着叫人。 宋云祁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后道:“外面日光还是有些晒,咱们先进府。” 宋云韶迫不及待接过妹妹怀里的小外甥,“我帮你抱着。” 他说着用手去点了点怀里粉团子的鼻尖,然后便见那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小嘴一咧露出笑来。 一旁的宋云峥看得颇为眼热,他忍不住看向傅寒关怀里的春和,见外甥女睡得正香,只得作罢。 一行人说说笑笑一路来到老夫人居住的松鹤堂。 钰哥儿欢喜地跑出来迎接,“姑姑姑父回来了,还有阿梨姑姑!” 他一面说一面径直跑到傅寒关身侧,伸手扒拉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踮着脚仰头问道:“姑父,让我看看春和妹妹可好?” 宋云亭在一旁皱眉制止道:“承钰,不可胡闹,春和已经睡着了。” 钰哥儿闻言心中失望,却在下一瞬一双铁臂箍住他的腿弯,他整个人被带离地面。 他从小就被四叔抗在肩头满府乱窜,早已习惯了,因而猛地被傅寒关抱起来不仅丝毫不害怕,反而睁大了眼睛兴奋道:“哇!姑父好厉害!” 傅寒关闻言勾了勾唇,然后看向宋云亭道:“不妨事,春和这一路睡了许久,也该醒了。” 宋云亭无奈作罢,只得带着妹妹和阿梨先入了内室。 因着今日中秋,朝廷百官休沐一天,所以此刻松鹤堂里乌压压坐了许多人。 满头银丝的老夫人笑容慈祥地坐在上首,右边下首坐着大房一家,左边下首坐着二房一家。 谢殊见儿子被抱着进来,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双眸,然后轻蹙着眉头看向钰哥儿。 钰哥儿见状连忙示意姑父将自己放下来,随后小跑到母亲身边冲她笑得一脸讨好。 谢殊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儿子饱满光洁的额头,“你呀你,这么大了还让姑父抱着,羞不羞?” 钰哥儿闻言吐了吐舌头,没有解释。 宋云昭三人向长辈们请过安后,她拉着阿梨坐在祖母身边,关心地询问道:“祖母近来身子可好?” 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两张如花朵似的脸庞,慈爱道:“能吃能睡的,如何不好?看到你们来就更好了。” 她说完将目光投向下方,一一从众人脸上掠过,心中不无欣慰。 儿子们能干,儿媳们贤惠,孙子们也各个都是青年才俊,唯一的小孙女也嫁得良缘,最主要的是晚辈们都对她孝顺。 整个京城放眼望去,也很难再找出比她还有福气的了。 老夫人示意一旁的嬷嬷上前,然后从她手里捧着的梨花木匣子里拿出一对金海棠蝴蝶垂珠步摇来,接着将其插进阿梨乌黑如云的发髻里。 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她笑眯眯道:“这首饰还是戴在你们年轻小姑娘的头上好看。” 阿梨有些受宠若惊,她连忙看向对面的宋云昭,见其笑容清浅,点头示意自己收下,这才看着老夫人嗓音软糯道:“阿梨谢谢老夫人。” “咱们宋家样样都不缺,唯独女孩子稀少,我一见到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心生欢喜,你若是不嫌弃就跟窈窈一样,唤我声祖母如何?” 阿梨能感受到老夫人是真心喜欢自己,当即嗓音甜甜地叫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伸出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轻抚了抚她乌黑的发髻,神情慈爱地应了一声。 互相寒暄过后,男人们都去了书房闲叙,临走前宋云韶将景明交给了母亲,春和则被乳娘抱去了偏室歇息。 崔氏将外孙抱在怀里掂了掂后笑着道:“景明身子养得壮实,日后长大了说不定像他爹一样也做大将军。” 宋云昭听罢后无奈一笑,“阿娘你怕是想多了,景明娇气得紧。” 两个小家伙虽然还小,但性格已经被她摸得差不多了。 春和性子安静,只有饿了的时候才会叫唤几声,其它时候不哭不闹,哪怕是把她一个人放在那里她也不会闹脾气,平日也不爱笑,端着小脸的模样像极了夫君。 倒是景明,性子活泼闹腾也爱笑,身边片刻离不得人,稍有不如意的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丁点委屈也受不得,比个女孩还要娇气,哪里是做将军的料。 “小孩子哪有不娇气的,再娇气能有你小时候娇气?” 女儿小时候有多娇气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宋家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女孩,阖府上下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宠得她受点芝麻大的委屈就要掉泪珠子,也亏得自己这个当娘的稍微严厉些,才没宠坏了她的性子。 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宋云昭不由得红了脸颊,她看着母亲娇嗔道:“阿娘!”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老夫人笑着将孙女揽进怀里,开始转移话题,“还有一桩喜事要与你说,你四哥的婚事有着落了。” 宋云昭闻言诧异地瞪大了双眸,也顾不得害羞了,连忙询问道:“四哥要成婚了?日子可曾定下?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见女儿一脸高兴,崔氏笑着道:“前几日才与女方家里商议过,待过了中秋之后便 开始行三书六礼。” 二夫人林氏在一旁调侃道:“你前些时日还跟我抱怨云韶不开窍,不愿相看姑娘,孰不知人家早已心有所属。” 只是她心头却划过一丝叹息,待云韶成了婚,便只剩下她那傻儿子还单着,也不知他心里是否真的放下了对容澜的感情。 听母亲婶婶这么一说,宋云昭不禁对女方更加好奇,偏大嫂顾潆还要卖个关子,“说到云韶中意的这个姑娘,窈窈你还曾见过。” “我见过?” 宋云昭开始绞尽脑汁回想往日参加宴会时遇到的那些小姐闺秀们,奈何想不出一个能让她与自家四哥扯上关系的。 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顾潆这才笑着解惑道:“听说云韶打马游街那日,不少姑娘向他掷去鲜花香囊,偏有一位小姐错扔樱桃砸中了云韶的鼻子,害他当众出了糗。” 宋云昭恍然大悟,“原来是秦小姐。” 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张甜美动人的脸庞,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二人真是有缘。 崔氏道:“本来那日你四哥回来还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等到秦夫人带着秦小姐过府亲自向他道歉后,他红着一张脸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本以为这事就算揭过了。” “谁知道前些日子我为他张罗相看,他百般推拒,被我逼问了许久才期期艾艾说了出来。” 一想到那日次子红着脸,结结巴巴说完后央求她去打听秦小姐可曾定亲的样子,崔氏便有些忍俊不禁。 宋云昭也忍不住笑出声,谁能想到当初秦小姐一时失手,竟让他四哥一见钟情,看来缘分二字真是妙不可言。 一屋子人就着宋云韶的婚事商议了许久,一直到晌午时分。 午膳摆在了花厅,因着是中秋家宴,都是至亲之人也不需要避嫌,众人围着圆桌依次落座,席间也抛开了食不言的规矩,男人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宋云昭酒量差,一杯冰酿梅子酒下肚后双颊渐渐泛出两团红晕,脑袋也开始变得晕乎乎的。 傅寒关见状,默不作声地将她面前又被倒满了梅子酒的酒杯挪到自己面前。 宋云昭有些不满地瞪向他,“凭什么只准你们男人喝酒,却不准我喝?” 瞥见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流露出的丝丝醉意,傅寒关不禁莞尔,他压低着嗓音道:“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你胡说,我才没有醉。”宋云昭说完伸手将那杯梅子酒又端了回来,送至唇边一饮而尽,然后还颇为挑衅地将手中空杯展示给身旁的男人看。 然而逞强的下场是很快她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身子软得像是快要化成一滩水,不受控制地往旁边高大的身躯依靠过去。 迷迷糊糊睡过去时,她依稀听见耳边传来二嫂嘲笑她酒量差的声音。 午宴过后,众人散去,阿梨也被安排到房间歇息。 傅寒关打横抱起睡熟的小妻子,不顾下人惊异的目光,慢慢往小妻子出嫁前的闺房走去。 正午的阳光毒辣且刺眼,傅寒关怕晒到怀里的人儿,专门挑了有大树遮挡的绿荫小路走。 下人们大多找地方打盹去了,一路走来不见半个人影,安静得只剩下枝叶间传来的蝉鸣声。 怀里的人儿嘤咛一声,傅寒关垂眼看去,正对上一双醉意十足的眼眸。 宋云昭呆呆地盯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庞看了许久,然后才迷迷糊糊问道:“你要抱我去哪呀?” 傅寒关柔声道:“抱你回去歇息。” 宋云昭喝醉了,反应也变得迟钝,良久才“哦”了一声。 随后她伸出两只柔软的胳膊环住男人修长的脖颈,面孔与他贴得极近。 傅寒关被她挡住视线,不得不停下脚步。 宋云昭用软乎乎的嗓音,情感真挚道:“夫君,我好开心,好幸福呀。” 她说这句话时,脑海里浮现的是刚才午宴时的画面,家人们坐在她对面,爱她的男人坐在她身边。 这一世,终于不再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傅寒关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小妻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放轻了声音道:“以后我经常陪你回来看望岳父岳母可好?” 宋云昭重重点头,她松开环住他脖子的双手,改为去捧住他的脸颊,然后在那光洁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夫君,谢谢你。” 谢谢他为她寻医治好了眼睛,与她一起守护她的家人,更重要的是,谢谢他毫无条件的爱让她慢慢卸下了心防,重新获得了幸福。 其实她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现在脑袋晕乎乎的,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傅寒关的心弦狠狠一颤,那一双眼眸像!是吸饱了墨汁一般,深邃黑沉,里面翻涌着的情感炽热而又浓烈。 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怀里的人儿眼皮轻轻一阖,又趴在他的肩头睡了过去,柔软滑腻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脖颈,呼出的气息尽数扑洒在那一处肌肤,激起微微颤栗。 傅寒关低头,轻轻吻了吻她藏在发间的耳朵,动作间充满了珍重。 正午的阳光穿透过浓绿的枝叶洒在两人身上,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余生漫漫,他陪伴在她身边的时光还有很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