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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白雪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容骘“臣,容骘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


    夜幕渐渐降临,漆黑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散发着皎洁的光辉,周边点缀着群星,熠熠生辉。


    安泰殿灯火如昼,歌舞升平。


    瑞王妃容斓剥了一颗葡萄递给身侧的男人,“王爷你尝尝味道如何?”


    这紫玉葡萄是附属小国新上贡过来的,颗颗饱满圆润,汁水丰富,因着数量不多,每张桌案也就只分到一小碟。


    一旁的萧明璋正捏着酒杯出神,良久得不到回应,容斓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最终落在筵席对面的一对壁人身上。


    传闻中冷清淡漠的平西将军此刻神情温柔,唇角含笑,正用修长的手指也在剥着紫玉葡萄,他面前桌案上的碟子里已经摆了四五颗。


    坐在他身侧的夫人锦衣罗裙,容貌艳丽,乌黑的云髻中盛开着几朵粉嫩的桃花,为她平添几分风情。


    只见那位夫人伸出纤细瓷白的手指从面前的碟子里捏住一颗葡萄放入泛着嫣红的菱唇里,然后便见她那张艳若桃李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接着她又捏了一颗亲自喂给身侧的男人,夫妻二人亲密无间旁若无人,就好像他们此刻正处在自家的院子里,而不是喧哗热闹的宫宴上。


    萧明璋的视线紧紧粘在对面那张精致美艳的小脸上,他看得入了神,丝毫没有留意到身侧的王妃逐渐暗沉下去的脸色。


    容斓银牙暗咬,手指不自觉用力捏碎了指尖那颗


    葡萄,甘甜的汁水顺着她白皙的手指流得满手都是。


    酒过三巡后歌舞暂歇,由皇后太子领着诸位宫妃皇子皇孙向承和帝祝寿。


    承和帝子嗣不算太多,已成年的皇子就只有皇后诞下的太子,柳贵妃所出的瑞王以及已逝淑妃所出的燕王。


    而孙辈就更少了,太子至今未婚,婚礼由礼部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瑞王虽有正妃,但是无所出,因而承和帝唯一的孙辈便是燕王膝下的嫡长女清阳郡主萧元苧,世子萧砚,以及两位侧妃所出的一子一女,此外还有大公主与驸马所出的一女。


    燕王的母妃淑妃当初牵扯进一桩谋害皇嗣的案子中最终畏罪自杀,因此燕王一直不为承和帝所喜,但是他膝下的一对嫡出子女颇得帝宠,尤其是聪慧过人的燕王世子。


    坐在皇后下首的柳贵妃见承和帝落在清阳郡主姐弟俩身上的满含慈爱的眼神,顿时心头一堵,她转而看向不远处的容斓。


    感受到柳贵妃落在自己身上暗含不满的视线,容斓只觉得舌根发苦,同时她心中的某个念头愈发坚定起来。


    王府里那个通房肚子里的贱种不能再拖了。


    皇室成员贺寿过后,按照长幼尊卑纷纷献上准备好的寿礼,之后便轮到了文武百官。


    承和帝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给他送礼当是最难的,礼轻了会显得没有诚意,恐有敷衍之嫌,礼重也比不上国库里的奇珍异宝贵重,因而这份寿礼大臣们没少费心思,绞尽脑汁只为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


    平西将军府准备的寿礼中规中矩,在众多官员中不算出彩,但是也绝不会被人认为是敷衍,倒是傅寒关凭借着去年的显赫战功入了承和帝的眼,因而在平西将军府献上寿礼后格外得了帝王褒奖,惹得其他官员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宋云昭心中丝毫没有泛起波澜,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按照前世轨迹,在场所有大臣的寿礼,甚至包括宫妃皇子的,都比不上有一个人献上的东西让承和帝龙心大悦。


    两只手不自觉地用力绞在一起,她目光紧紧锁在大殿内某一张桌案后面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就坐在武安侯宋璩的下首,生得虎背熊腰,一张国字脸上蓄着络腮胡,皮肤在酒精的刺激下泛着红,他此刻正举杯敬一旁的宋璩。


    方才觥筹交错间,宋云昭听见有人称他为信安侯。


    柳贵妃的胞兄信安侯柳季锋在今年二月底重创北戎,并且夺下一座城池邬兰城,承和帝龙心大悦召其回京受赏,而前世就是在这场晚宴上,柳季锋向承和帝举荐了一个人。


    此人本是邬兰城的一个副将,但是却与柳季锋里应外合,打得北戎大军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柳季锋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夺下邬兰城。


    而这个人,便是前世害她宣平武安两大侯府被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之一!


    宋云昭的两只手越绞越紧,指尖都隐隐泛了白,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柳季锋。


    果然如前世那般,柳季锋借着送贺礼的机会向承和帝举荐了一个人。


    他是武将天生的嗓门大,众人听见他举荐的这个将领不仅是北戎人,且投靠了大晋帮着其里应外合夺下了邬兰城,大殿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承和帝难得起了一丝兴趣,“宣。”


    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安泰殿门口,只见门口人影闪烁,很快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男人的身影渐渐暴露在明亮的光线里。


    当众人看清楚他的面容时,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有被带来赴宴的幼小孩童直接被吓哭出声,被母亲一把捂住嘴堵住了声音。


    宋云昭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眸,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她看到的那张脸。


    进来的男人个子中等,肤色微黑,一点也不像北戎人那样高大威猛,最吸引人目光的莫过于他那张布满胎记的脸庞,大片的青紫色,右边脸颊上还横亘着一条狰狞的伤疤,再配上那双鹰隼一般锐利明亮的眼睛,让人几乎不敢直接他。


    迎着众人或惊疑不定,或胆怯害怕的眼神,男人淡然自若地行至大殿中央,然后跪拜下去,“臣,容骘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响起的声音粗犷洪亮,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这个北戎邬兰城副将说的是大晋官话,吐字清晰,一点也听不出北戎人的口音。


    筵席上的官员不禁窃窃私语起来,而一侧的武官们则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有那么一两个想起来的不禁下意识看向最前排的武安侯宋璩。


    早在这个叫容骘的北戎副将走进大殿的那一刻,宋璩的眼神就再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过。


    这个身形,让他下意识地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好多年的故人。


    当大殿上响起那道耳熟的嗓音,当那个男人说出自己的名讳,心中的猜疑得到证实,宋璩手中握着的酒杯因为太过震惊而滑落在地,“砰”的一声四分五裂,酒水飞溅。


    宋云昭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容斓,便见她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见到容骘面容时的害怕变成震惊,不敢相信,然后那双莹莹杏眼慢慢浮现出泪珠。


    “你是容骘?”


    “你真的是容骘!”


    宋璩不顾御前失仪,直接起身大步走到容骘面前蹲下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但是眼前的这张脸布满了青紫色的胎记和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已经让人无法分辨出他原本的容貌了。


    容骘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他伸手拉开胸前的衣襟,微黑健硕的胸膛上那道箭矢留下的疤痕暴露在宋璩的眼前,“侯爷可还记得这道箭伤?”


    宋璩死死盯着眼前的伤痕,良久他才颤抖着手合拢衣襟。


    他怎么会忘记这个疤痕呢!


    当年北戎人的箭是瞄准了他的脖子的,如果不是容骘替他挡下了,就不会再有如今的武安侯宋璩!


    柳季锋在一旁道:“陛下,武安侯对这位北戎副将知之甚详,不如就让他为您解惑?”


    承和帝颔首应允。


    宋璩闭了闭目,然后用低沉的语气揭开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大约七年前,他奉命驻守边关,时值北戎来势汹汹,他率兵出城迎敌,那场战役打得天昏地暗,两边都没讨到好处。


    后来这场战役竟持续了半年之久,这中间他们虽赢多输少,但连月的战争使将士们身心俱疲,士气低迷。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战役,当时还是他身边副将的容骘率领一支精锐深入敌后与他们前后夹击打得北戎人措手不及,但是他们那一队人伤亡惨重,被逼到悬崖边走投无路。


    等他带着救兵赶到的时候,悬崖上尸首堆积成山、血流成河,而容骘经常带在身上形影不离的那柄弯刀沾满了血迹,静静地躺在悬崖边,主人早已不知所踪。


    他亲自带队在悬崖底下搜寻了三天三夜毫无所获,后来他只能上报朝廷,圣旨送至边关追封其为正三品昭烈将军。


    容家举办丧礼那日他去悼念,见到了容骘的遗孀,趴在空空的棺椁边哭得撕心裂肺,当时仅仅九岁的小容斓跪在母亲身后,惨白的小脸上杏眼含泪,神情呆滞地注视着他。


    此后他一直派人照顾着她们母女,哪曾想到容氏受不了打击身子每况愈下,两个多月后便撒手人寰,容骘双亲早已亡故,如今唯一的血脉容斓成了无人照顾的孤女。


    无论是出于恩情还是心中不忍,他都无法做到对容斓不管不问,因而后来回京述职时他将容斓带回了宋家收其为义女,留在夫人膝下亲自教养。


    只是没有想到,他能有再见到容骘的这一天。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容骘摸了摸右边脸颊上凹凸不平的疤痕,语气里充满了自嘲道:“大抵是我命不该绝,坠落悬崖后挂在了枝干上,一个进山采药的北戎大夫将我救了下来带回王都,他一边给我疗伤一边又用我的身子试毒,我养好伤后便借机杀了他。


    能出门后我怕被人认出来,就用那个大夫的毒药在自己脸上做了手脚,然后又划伤了脸,后来在王都打探消息时机缘巧合进了军营,一直到半年前,我被调到邬兰城,私底下找机会联系上了柳侯爷。”


    他与柳季锋暗中联络商量好了对策,里应外合才一举夺下了邬兰城。


    容骘说完后掏出一份牛皮卷举过头顶双手呈上:“陛下,这是臣七年来在北戎所探消息,以及北戎王都的布防图。”


    侍立在侧的宫人上前接过,转身呈至御


    前。


    大殿上陷入寂静之中,文武百官的视线胶着在他那张遍布青紫的脸上,不少人目光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钦佩。


    为了打探消息,容骘能抛弃妻女,毁掉容貌,潜入敌国七年,这份忠心与胆量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爹爹!”


    容斓红着眼眶扑到父亲身侧,莹润的杏眼里泪珠滚落,打湿了温婉秀美的脸庞,她哽咽着嗓音泣不成声。


    容骘身子一颤,他打量着眼前这张泪流满面的小脸,想起了过世多年的妻子,他抬起粗糙的大手想要给女儿擦掉脸上的泪珠,只是想到柳侯爷说她如今已贵为王妃,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住。


    而上首的承和帝在看清那牛皮卷上的内容后,顿时眼冒精光,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如果这上面的信息准确没有纰漏,那么按照里面的内容做好部署,灭掉北戎指日可待,届时他会为大晋创下不世之功,从而青史留名,万民歌颂!


    “好极!好极!得卿如此,实乃朕之幸也,百姓之福也!”


    宋云昭闻言暗自咬紧了下唇,容骘忠君爱国是真,可后来他与容斓为了给萧明璋铺路而刺杀太子嫁祸给宋家更是真。


    宋家上下那么多条人命无辜枉死,这辈子哪怕是舍弃性命,她也要护阖府周全!


    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骤然一暖,宋云昭低头看去,只见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将她两只手握住,耳畔传来男人低语:“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云昭侧头对上他暗含关心的墨眸,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可能是里面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见她脸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傅寒关放心下来,松开她的手道:“别去太远的地方。”


    宋云昭点头应下,带着青黛悄悄离开筵席,从大殿的侧门出去。


    将将要踏过门槛时,身后传来承和帝愉悦的声音,“容骘忠君爱国,立下大功,擢升为正二品昭武将军,加封安阳伯爵位。”


    宋云昭步子一顿,随后跨过高高的门槛,将里面此起彼伏的祝贺声抛之脑后。


    第72章


    对本王有敌意?“本王怎么觉着傅夫人……


    安泰殿外明月高悬,夜星璀璨,吹在脸上的风柔和而又沁凉,让人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宋云昭吩咐青黛道:“你找个宫人去看看阿梨怎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方才殿内表演歌舞时阿梨便说她去如厕,到现在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别是出了什么岔子。


    青黛应下,去寻了守在殿外的内侍交代清楚,然后才回到宋云昭身边,“夫人放心,小姐向来乖巧,又有绿枝陪在她身边,不会有事的。”


    宋云昭点头,然后扶着她的手,借着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对面是一座小花园,高大的白玉兰树沐浴在月光下摇曳生姿,地面上铺了一层飘落下来的玉兰花瓣,还未靠近便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


    走到树下,有夜风吹落几片花瓣,宋云昭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接,月光下的那只柔荑纤细白皙,圆润饱满的指甲下透着淡淡的粉色,一片洁白的玉兰花瓣在夜空中飘飘摇摇,最终落在那柔软的手心里。


    青黛一时看呆了眼,只觉得眼前的画面说不出来的好看。


    不知想到了什么,宋云昭唇畔漾出浅笑,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府中的花园里也有一棵白玉兰树,等明日可以让小丫鬟去摘些回来交给流萤做一道玉兰花馔尝尝。”


    所谓玉兰花馔,便是将玉兰花瓣清洗干净,然后裹上面粉用麻油煎食,若是能再浇上桂花蜜,滋味更佳。


    青黛回过神来笑着道:“夫人想吃,明早奴婢就去花园摘些回来。”


    她说完后正要伸手去将落在宋云昭发髻上的玉兰花瓣给拿下来时,眼角余光瞥见地面上多出来一道修长的身影。


    宋云昭见青黛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凝在她身后,她下意识转过身去。


    只见洁白明亮的月光下,身形修长,面容隽美的瑞王悠闲地踱步至她们主仆二人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地,宋云昭脸上的笑意顷刻僵住,她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才屈膝行礼,“见过瑞王殿下。”


    萧明璋没有出声,他的目光投向对面那张冷若冰霜的美艳脸蛋上。


    明明上一刻,他还看见她巧笑嫣然,嗓音甜软地同身边的丫鬟说明日在府中做玉兰花馔,可在看见他后,脸上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连那软糯的声音都冰冷起来。


    没来由地,心头划过一丝遗憾,萧明璋慢慢攥紧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傅夫人无需多礼,你我两家本为姻亲,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否则倒显得生疏了。”


    自重生后宋云昭刻意躲避着,已经很少再见到瑞王了,他的言谈举止一如前世那般温和有礼,就连嗓音都是温润的,可此刻她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刺耳无比。


    站直了身子后,宋云昭视线低垂盯着地面上的花瓣,语气不卑不亢道:“多谢殿下,只是礼仪规矩不可废。”况且他们还没有熟稔到见面不用行礼的地步。


    萧明璋眯起狭长的眼眸,语气里含了一丝探究,“本王怎么觉着傅夫人似乎对本王有很大的……敌意?”


    他们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再加上这仅有的几次见面里他对她的态度也都是温和有礼的,这个敌意是不是来得有点难以捉摸了?


    宋云昭闻言心头陡然一惊,她下意识攥紧了宽大的衣袖,尽最大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道:“臣妇不敢,只是……


    只是去年臣妇与夫君成亲那日发生了一次意外,凶手至今没有捉拿归案,臣妇觉得应该避嫌,以免落人口实。”


    萧明璋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她说“不敢”,而非“没有”,看来他刚才的那一瞬直觉没有出错。


    不过他没有再刨根问底,而是微微颔首道:“傅夫人说的在理”。


    宋云昭听罢后正待松一口气时,不妨对面的男人陡然发问:“那依夫人之见,这幕后凶手可能是谁?”


    暗自咬紧了牙关,宋云昭低垂的眼眸里快速闪过一丝愤恨,但她出口的嗓音却平静无波:“臣妇愚钝,猜不出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但她心里清楚,幕后策划这件事的人除了萧明璋不做他想。


    当初若不是夫君去的及时,只怕她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抱进了瑞王府的大门,就算事后发现新娘被调换了,她也只能是瑞王妃!


    然后上一世发生的悲剧再次在她面前上演,她却无能为力!


    一想到差点就要重蹈覆辙,跌进前世那无底的深渊,宋云昭此刻浑身忍不住开始发抖,一直被她藏在心底的刻骨恨意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了。


    “风大了有点凉,青黛,我们回去吧。”


    宋云昭屈膝朝对面福了福身子,迫不及待想要转身离开,再待下去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了。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王妃!”


    宋云昭寻声看去,只见一团杏色的身影从对面阶梯上滚落下来,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扑到那团身影旁边。


    丫鬟的尖叫声引来一群内侍,萧明璋在看清了那丫鬟的脸后紧跟着脸色一变,连忙大步上前去打横抱起地面上的女子脚步匆匆往侧殿而去。


    青黛在一旁喃喃道:“好像是瑞王妃,她也太不小心了,还好只是从最后几级阶梯上跌倒下来,应当没什么大事。”


    若是从最高一阶石阶上滚


    落下来,只怕得命丧当场。


    宋云昭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她太了解容斓了。


    容斓自卑又自负,敏感且多疑,所以但凡萧明璋的眼神在别的女子身上多停留片刻,便会引得容斓疑神疑鬼。


    这一点从前世容斓被纳进瑞王府做侧妃后,没多久就找理由清理掉萧明璋身边的两个姬妾便能窥探出来。


    所以刚才容斓从石阶上跌落下来,她猜测极大可能是因为看见了她和萧明璋在一起的画面,心急上前结果没注意脚下从而摔了一跤。


    幸灾乐祸了一番后,宋云昭带着青黛回了安泰殿。


    此时皇宫内的某一处,借着地面上的月光,卢行舟垂眸打量了一眼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那道影子,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


    沿着脚下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往前走,四周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正待他加快脚步时,冷不防后面传来扑通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心头快速掠过一丝诧异,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穿了天水碧色齐腰襦裙的少女狼狈地跌倒在对面几步之外的空地上,那女孩抬起头时琼姿花貌般的容颜暴露在月光下。


    阿梨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鼓起双颊瞪向对面明显呆愣住的人,“臭柿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天那么黑她连脚下的路都快看不清了,柿子还走那么快,害得她没注意踩住裙摆摔了一跤。


    她的新裙子都被踩脏啦!


    “怎么是你?”


    卢行舟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蹲下。身子为小姑娘拍去裙摆上沾染的泥土。


    筵席上无聊至极,所以他本是出来透透气,结果半道上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于是故意将人引至这荒芜之地。


    但是这个跟踪他的小贼未免过于蠢笨,竟能自己将自己绊倒暴露出来。


    哪曾想到这小贼竟是小阿梨。


    “你跟着我做什么?”


    阿梨伸手解下佩在腰间的粉白色绣小猫扑蝶缎面香囊递过去,“呐,送给你的。”


    卢行舟伸手接过香囊打开,只见里面装着几块用糖纸包裹起来的糖,散发出酸酸甜甜的气息。


    他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跟了我这么久就只为了送几块糖?”


    他又不是小孩子,送他糖做什么。


    阿梨乖巧点头,但是见他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到失落,“你不喜欢吗?可是上次你身上的荷包里装的都是山楂糖,我还以为你也喜欢吃糖的。”


    所以她专门挑了最喜欢吃的桔子糖装在香囊里,一直带在身上,只等着什么时候遇见柿子再送给他的。


    小姑娘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顿时溢满了失落,一直上扬的唇角也弯了下去,就连肩膀都慢慢耷拉下去。


    卢行舟见状只觉得一颗心都跟着变得柔软下来,哪里还舍得让她失望。


    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捏出一块糖,然后剥开糖纸放入口中,在小姑娘充满期待的目光下,他含笑点头,“当然喜欢,谢谢阿梨。”


    阿梨闻言登时睁大了澄澈的双眸,漆黑灵动的瞳仁里瞬间流露出惊喜,眼眸明亮的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跌落了进去,璀璨生辉。


    卢行舟见了不自觉跟着唇角上扬,舌尖的甜意像是渗到了心底里,整颗心都充斥着桔子糖的味道。


    小姑娘真是太单纯了,又单纯又好骗。


    下一瞬想到了什么,他询问道:“你身边的丫鬟呢?你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若真是如此,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万一跟他跟丢了怎么办,皇宫这么大又充满了危险,若是遇见了心怀歹意之人,后悔都来不及!


    经他一提醒阿梨这才想起来什么,顿时瞪圆了眼睛,“遭了,我把绿枝给忘了。”


    方才她如厕出来在外面等绿枝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有一道很像柿子的身影一晃而过,她想都没想直接就跟了上去,压根忘了绿枝还没有出来。


    卢行舟语气里含了一丝无奈,“走吧,我送你回安泰殿。”


    她的丫鬟若是长时间找不到她,只怕会发动夜间巡逻的侍卫一同寻找,届时要是让人发现小姑娘和他在一起,只怕会惹来流言蜚语坏了她的名声。


    阿梨点头答应,然后乖乖的跟在卢行舟身后往安泰殿的方向走去。


    第73章


    甜甜的桔子糖味柔软相触的刹那,卢行……


    往前延伸的道路是用奇形怪状的鹅卵石铺成,道路两侧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在洁白的月光下,柔嫩的花朵缓缓舒展着花瓣。


    茂盛的草丛里时不时地响起一两声虫鸣,衬得四周愈发寂静。


    身后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卢行舟忍不住驻足回头看去,随后不禁哑然失笑。


    被月光拉长了的影子投在道路上,跟在后面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追逐着,然后伸出缀着珍珠的绣鞋去踩他影子上的头,乐此不疲,连他停下了脚步都没有发现,直到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阿梨立刻捂住被撞疼了的鼻子,眼泪汪汪地无声控诉着对面突然停下来的柿子。


    卢行舟神情既无奈又心疼,“让我看看流血了没。”


    他说着走上前去拿开阿梨捂住鼻子的手,然后便见那泛着红的琼鼻暴露在视线里。


    “谁叫你走路不看路的。”


    口中丝毫没有威胁力地呵斥着,卢行舟用手指温柔地替她揉了揉嫣红的鼻尖。


    两人一时间离得极近,近到他能感受到小姑娘呼出的温热气息,还有她身上萦绕着的淡淡的果香,就像是一个散发出香甜气息的雪梨,不断地引诱着人想去品尝。


    卢行舟凝视着手底下皎若春华的小脸,心跳竟有片刻的停滞。


    夜风撩动着两人的衣角,也送来一段若有似无的女子啜泣声,似痛苦,又似含着无边的愉悦,在这寂静的春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阿梨立刻竖起了耳朵,丝毫没有注意到卢行舟已经僵硬住的脸色。


    声音是从旁边的假山后面传出来的,主人像是知道这边人迹罕至,所以越来越无所顾忌,中间夹杂着男人的声音。


    那双妖艳邪肆的眸子瞬间阴冷下去,卢行舟伸出双手捂住了阿梨的耳朵。


    阿梨仰着脑袋,低低的嗓音里带着好奇询问:“柿子,假山后面有人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做什么?”


    为什么那个女子在哭,是不是有人在欺负她?


    想到这里,阿梨愈发的好奇,忍不住用手去扒拉耳朵上的手掌想再听得更清楚些。


    卢行舟用冰冷的视线瞥了一眼假山方向,恨不得将后面的那对野鸳鸯拖出来暴打一顿,平白污了小姑娘的耳朵。


    “没有听见,你许是听错了,快点回去吧,免得你家里人等急了。”


    他说完后带着阿梨准备绕路离开,没成想刚走几步,小姑娘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卢行舟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进怀里,然后捂住她脱口而出的惊呼声,裹挟着怀里的身子躲在一棵粗壮的古槐树后面。


    假山后的那对野鸳鸯似乎听见了动静,一时安静下来,下一刻一个身影高大的方脸男人快速走了出来。


    借着月光打量,卢行舟注意到此人身上随意披着的禁军服饰。


    方脸男人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然后将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古槐树,卢行舟顿时危险地眯起双眸,心中一紧。


    他们若是被发现,此人识破他的身份后要么选择跪地求饶,要么选择灭口,可不管哪一种,他都不想让这对野鸳鸯发现了小姑娘的存在,将她牵扯进来。


    就在那男人愈发靠近古槐树时,假山后面走出一个衣裙凌乱、容貌美艳的女人。


    女人媚眼如丝地看向男人,口中娇嗔道:“薛郎,你做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方脸男人不放心道:“我方才听见这边有动静,等我过去看看。”


    他说完后正准备上前时便听见古槐树后面传出一声猫叫。


    女人听罢后发出一声嗤笑,“有贼心没贼胆的货色,一只夜猫就把你


    吓成这样。”


    她顿时没了刚才的兴致,随手整理好自己的衣裙,便打算离开。


    方脸男人见状脸色一沉,几步回去将女人一把揽进怀里,欲大展雄风挽回自己的颜面。


    两人很快纠缠起来,甚至比先前更加肆无忌惮,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古槐树后面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很快树后伸出一只大手将那颗脑袋按了回去。


    阿梨仰着小脸一脸天真无邪,“柿子,他们为什么要咬嘴巴?”难道很好吃吗?


    卢行舟低头对上一双小鹿一样单纯无辜的眼眸,那里面澄澈干净得像是从山涧里流淌出来的溪水,不含丁点杂质,他思索着该如何解释。


    却在下一瞬,怀里的小姑娘踮起脚尖,仰头亲上近在咫尺的薄唇。


    柔软相触的刹那,卢行舟宛若被人当头一棒,整个脑海瞬间空白一片再也无法思考,他身子僵硬如磐石,一动不敢动,心跳快得像是要破胸而出一般。


    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唇上的那抹甜软已经离他而去,他竟不自觉心生留恋,情不自禁地想要追随而去。


    阿梨砸吧几了下舌尖,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喜:“竟然是甜甜的桔子糖味!”


    少女欢喜的语气就像是一点火星落进了干燥的草堆里,卢行舟的心底瞬间大火燎原,握在那纤细腰肢上的手掌不自觉用力。


    在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断裂之前,他伸手捂住了阿梨柔软的唇瓣,防止那张小嘴里再说出撩拨他的话。


    保存的理智在提醒着他,阿梨什么都不懂,方才的举动不过是出于好奇,他若是趁机欺负了小姑娘,那可就真是禽。兽不如了!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卢行舟捡起一枚石子暗中射向不远处。男人的后肩。


    方脸男人发出一声闷哼,随后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面露凶光巡顾四周,“是谁在装神弄鬼!赶紧给本大爷滚出来!”


    下一瞬假山后面传出细微的动静,方脸男人急奔而去查探情况。


    趁着这空挡,卢行舟拦着怀里的阿梨快速离开。


    徒留原地的女人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脸的惊恐害怕。


    ……


    安泰殿很快近在眼前,在灯光昏暗的阴影处,卢行舟放开了怀里的阿梨。


    “回去吧,别人若是问起,你就说是为了捉萤火虫而迷了路,然后碰见宫人将你送回来的,千万不早说是跟我在一起。”


    阿梨不解:“为什么?”


    柿子为什么要教她撒谎?


    狭长的眸子里复杂晦涩,卢行舟温柔地抚了抚小姑娘乌黑的发髻,“阿梨乖,记住我说的话。”


    京城内人人皆知卢国公府世子流连花丛,风流多情,但凡是跟他扯上关系的女子名声都不好听。


    小阿梨纯洁干净得就像是今晚的月亮,他怎么舍得让月亮沾染污秽呢。


    阿梨最终乖巧点头答应,然后转身向安泰殿走去。


    一步步踏上最高的台阶,她回首看去,只见灯火与黑暗交织的阴影处,男子修身玉立,仿佛是在注视着她。


    阿梨开心地挥了挥手作别,然后转身进了安泰殿。


    有宫人发现她惊喜道:“傅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傅将军和傅夫人正在派人寻你呢。”那宫人说完后将阿梨引往侧殿。


    侧殿内,宋云昭坐立难安,脑海里控制不住地猜测着阿梨可能会去的地方,以及可能遇到的危险,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傅寒关见状将小妻子揽在怀里无声安抚,他面上沉静自若,实则心急如焚,不过他已吩咐齐杭发动暗卫去寻,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


    恰在这时,阿梨跟在宫人身后进了侧殿。


    “哥哥,嫂嫂我回来了。”


    绿枝扑到主子跟前痛哭流涕,“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呜呜吓死奴婢了。”


    她如厕出来发现小姐不知所踪当场吓得腿脚发软,在附近找了一遍无果后她便连忙回了安泰殿告知将军和与夫人。


    将军当即派遣宫中侍卫去寻,他们在侧殿里等消息,她都已经做好了小姐找不回来便以死谢罪的准备了。


    谁知道小姐竟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可真是老天保佑,她下次再也不敢离开小姐半步了。


    看见兄嫂脸上的担心和哭泣的绿枝,阿梨心中顿时充满了愧疚,“对不起,阿梨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乱跑了。”


    宋云昭将阿梨拉到面前仔细打量,见她衣发整齐,脸色红润,不像是受到了什么危险的样子,高高悬挂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处,然后生气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傅寒关自然也是生气的,但是妹妹本就畏惧他,若是他再厉声质问,只怕她更加不敢亲近自己了,于是只好语重心长道:“阿梨,你丢下丫鬟独自跑开,不仅会使大家担心,最重要的是可能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倘若你受到丁点伤害,我和你嫂嫂都将会痛苦自责,你知道吗?”


    阿梨的神智虽然只有七岁,但这个浅显的道理她自是懂得,小姑娘心中更加愧疚难安,她红着眼眶道:“我知道的,下次再也不会了。”


    她认真保证过后,讨好地握住宋云昭的手绵软着嗓音道歉:“嫂嫂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对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宋云昭本就是担心远大于生气,此刻见小姑娘眼泪汪汪地认错,一颗心早就软了下来,哪里还舍得生气,但还是故意板着脸道:“这可是你说的,下次再敢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抛开夫君这层关系,她也是真心喜欢阿梨的,一直以来都是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照顾,更何况阿梨的神智不及常人,她更是多了一份怜惜在里面。


    所以当知道阿梨失踪后,她既担心又自责,埋怨自己不应该将她带进宫来,幸好小姑娘平安无事回来了。


    宋云昭好奇询问道:“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阿梨一直都很乖巧听话,像今晚这样抛开丫鬟独自跑开还是头一次。


    阿梨闻言下意识用手指抠着手心,低着头弱弱道:“我…我看见草丛里飞过来一只萤火虫,然后就想捉住它,谁知道追着追着就迷路了,是一个宫女姐姐送我回来的。”


    傅寒关锐利的目光落在妹妹抠手心的小动作上,从小到大,只要她一撒谎,就会不自觉地做这个动作。


    而宋云昭却没有丝毫怀疑,知道是有惊无险后,她也没了心情再回筵席,反正承和帝早已离席,她们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索性直接离宫回府去。


    晚宴上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回到劲草堂洗漱过后,宋云昭很快困意来袭沉睡过去。


    而院落外面,傅寒关正面无表情地听着身前暗卫汇报阿梨在宫中失踪的消息。


    末了,他捏紧拳头,唇边泛起一丝极冷的笑。


    卢行舟,可真是好得很!


    第74章


    惊梦傅寒关亮晶晶的眼神盯着她,破天……


    瑞王府,宜兰阁。


    今晚是半夏守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内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和恐惧。


    半夏猛地惊醒,迅速下榻撩开珠帘进了内室,低垂遮掩的幔帐内,传出女子惊惧的啜泣声。


    “不要!”


    “求求你,别杀我和爹爹!”


    “别过来,滚开!”


    半夏连忙掀开幔帐,只见暖黄色的烛光下,女子温婉白皙的小脸上布满了恐慌,两


    鬓早已被汗水濡湿,一绺乌发紧贴在她的颊边。


    她掏出锦帕去擦少女额头上的汗珠,温柔着嗓音唤道:“王妃,醒醒。”


    床上的容斓倏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惊醒过来,那双杏眼里还残留着深深的恐惧。


    半夏见状松了一口气,“王妃你可算是醒了,吓死奴婢了。”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竟被吓成这个样子,她贵为瑞王妃,又有谁敢杀她和伯爷呢。


    容斓没有说话,而是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看得半夏心里直发毛。


    “你怎么没有死?”


    兴许是刚才做梦叫得太大声伤了嗓子,容斓脱口而出的话音里还带着沙哑。


    半夏陡然白了脸色,她软着膝盖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的脚踏上,“王妃饶命,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您动怒,求王妃饶奴婢一命。”


    容斓从床上坐起身,眼神落在旁边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断求饶的丫鬟身上,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开口道:“去给我倒杯水来。”


    半夏闻言一怔,然后忙不迭爬起身擦了擦眼角被吓出来的泪珠,行至桌边倒了一盏温茶送到容斓面前,握着茶盏的手还微微颤抖着。


    容斓接过杯子慢慢啜饮,温热的茶水入喉渐渐使她狂跳不止的心脏平复下来,她打量着四周,入目的摆设都是她所熟悉的。


    “这里是宜兰阁?”


    半夏接过她递来的空杯,点头回道:“是呀,王妃你忘了吗?今晚的宫宴上你从阶梯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后脑勺,被送回府后就一直在宜兰阁休息。”


    还好磕得不严重,否则她自己也性命难保。


    容斓摸了摸她脑袋后面被磕到的地方,那里鼓起了一个包,泛着隐隐痛感。


    然而这点疼却不及方才梦中她被锋利的刀刃划破喉咙时所受到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不管她如何低声下气地哀求,梦里的男人都丝毫不为所动,手中的那柄利剑无情地挥向她和父亲。


    那深入骨髓的痛感太真实了,就好像是她曾经经历过一般,容斓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半夏见状替她掖了掖被子,“王妃,你梦见了什么?怎会被吓成这样?”


    容斓闻言有一丝恍惚,她做的这个梦太长了,长到她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在梦里她看见那个让她羡慕又嫉妒的宋云昭成了瑞王正妃,而她自己却是容侧妃。


    出嫁前宋云昭是宣平侯府的嫡女,而她只是武安侯府的养女,嫁人后宋云昭是正妃嫡妻,而她只能是侧妃妾室,她永远都被宋云昭踩在脚底下!


    梦里的她嫉妒得发疯,所以后来她与父亲在宋家祖母的寿宴上安排刺客刺杀太子嫁祸给武安侯宋璩。


    大理寺搜查武安侯府时发现的,宋璩私通燕王谋反的书信也是她提前买通侯府下人放进宋璩书房的。


    承和帝得知后龙颜大怒,下令将宋家满门抄斩,她父亲顺势接管了武安侯手中的部分兵权。


    虽说祸不及出嫁女,但宋家一倒,宋云昭对王爷便没有丝毫用处了,因此柳贵妃暗中命王爷找个理由处理掉宋云昭。


    哪曾想到宋云昭虽因宋家一事与王爷彻底决裂,但王爷却始终不忍心伤害宋云昭半分,因而不惜违抗柳贵妃的命令只将宋云昭贬妻为妾,囚禁在瑞王府的萱草阁。


    只要宋云昭不死,那就有再翻身的可能,她算计了那么久,安能容忍宋云昭有朝一日再骑到她头上?


    所以她拿到了掌管王府中馈的权利后暗中命人看住了宋云昭的嫁妆,然后买通宋云昭的贴身丫鬟轻罗,让其在她的饮食中下毒。


    却没想到轻罗被识破,那些毒药最后都被宋云昭亲手喂进了王爷的腹中,所以王爷才会在起兵谋反那晚毒发身亡,然后被燕王捡了漏子登基称帝。


    燕王生母淑妃之死似乎与柳贵妃有点关系,因而燕王上位后首当其冲处置了瑞王及柳贵妃一派,而唯独她被留了下来软禁在瑞王府里。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求了平西将军傅寒关,而傅寒关看在她是武安侯义女的份上才求情饶了她一命。


    后来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罢了,傅寒关留她一命是因为她父亲在起兵那晚,瑞王毒发生亡后趁机逃走了,留下她不过是当做引她父亲出来的诱饵。


    最终她和父亲都成了平西将军傅寒关的刀下亡魂!


    容斓疲惫地闭上双眼,伸出纤细的手指揉着一突一突的太阳穴。


    梦里的那些画面太清晰了,清晰到她能清楚的记得宋云昭被她灌下毒药时痛不欲生的样子,以及她被囚禁在瑞王府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还有傅寒关挥刀时那阴狠森厉的神情。


    难道说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的前世?


    前世她惨死刀下,所以这一世上天不忍心因而提前为她托了一场梦防止她重蹈覆辙?


    可如果梦里的真是前世,为什么这一世发生了变化?


    宋云昭不仅没有成为瑞王妃反而嫁给了傅寒关,瑞王妃却变成了她自己。


    不知怎的,容斓突然想到了去年六公主及笈礼那日,宋云昭亲口说的,她才是瑞王的有缘之人,所以后来承和帝才会为她和瑞王赐婚。


    前世宋云昭可什么都没有说。


    到底是这一世事情发展的轨迹发生了变化?


    还是宋云昭在她之前也梦到了什么?


    “王妃,奴婢为你按一按头吧?”半夏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容斓摇了摇头,她环顾四周后问道:“王爷呢?”


    “赵氏今日突然小产,听说想不开欲自寻短见,王爷自宫中回来后便去了她那处。”


    容斓慢慢攥紧了手中的薄被,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她不该下手那么快,若是能早一点做这个梦,她便不会对赵氏肚子里的孩子下手了。


    前世赵氏这一胎是王爷命人流掉的,因为宋云昭背后是宣平武安两大侯府,侍妾比王妃还要先有孕产子,传出去的话宋家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而就是因为这件事宋云昭与王爷之间出现了裂痕才让她有机可乘,最后以侧妃之位进了瑞王府。


    这一世便是她不出手,王爷看在她背后的武安侯府和现在的她父亲安阳伯的份上,也不会让赵氏那个贱人在她之前生下庶子。


    但愿下面的人处理得干脆利落,别被人捉了把柄伤了她和王爷的情分。


    ……


    夜间,万籁俱寂。


    低垂的幔帐内,傅寒关被手心里传来的触感惊醒,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在顶他手心,力道弱弱的却乐此不疲。


    他就寝时喜欢将小妻子温软的身子揽在怀里,所以一有什么动静他总能第一个醒来,此刻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小妻子正睡得香甜的睡颜。


    他坐起身将纱帐撩开一角,让外面昏暗的光线渗透进来,然后掀开两人身上盖着的薄被,露出小妻子鼓起的小腹。


    借着灯火打量,只见小妻子那被单薄寝衣覆盖下的肚皮,时不时地冒起一个小鼓包,就像是里面有一条鱼儿在游来游去,然后探头吐个泡泡。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放在小鼓包上轻轻地按了按,那只鱼儿顿时游得更加欢快了,不停地探头去顶他的指尖,像是在回应他似的。


    傅寒关宛若被雷击中一般,整个身子瞬间僵硬住,一股强烈的惊喜直冲大脑,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曾向小妻子身边的季嬷嬷询问过孕妇注意事项,那时才知道原来女子孕期四至五个月时会出现胎动。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现下亲身感受到又是一回事,傅寒关只觉得一颗心都随着胎动而变得柔软下来,他脑海里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着一个小婴儿在小妻子肚子里动来动去的画面。


    宋云昭也是被肚子里的动静弄醒的,她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对面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跪坐在她身边,一双黑而亮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的肚子。


    她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正欲尖叫出声时发现那个身影异常眼熟,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每晚睡在她旁边的男人,顿时没好气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盯着我的肚子做什么。”


    她还以为是心怀不轨之人,魂都快被吓没了。


    男人转而用亮晶晶的眼神盯着她,破天荒地说话竟有些磕巴:“她…她在动!”


    宋云昭:“?”


    傅寒关一把攥住小妻子的柔荑轻轻放在她鼓起的小腹上。


    感受到掌心被不知什么东西软软地顶了一下,宋云昭诧异地瞪大了双眸。  !!


    竟然真的动了!


    宋云昭一时欢喜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低下头目光如水地盯着小腹上鼓起的小包。


    许是玩得累了,肚子里很快没了动静,初次当父母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有些遗憾。


    重新躺回床上,宋云昭窝在男人宽阔温暖的怀里兴致勃勃地询问:“你觉得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记得当初小侄女元宵满月时她曾问过丈夫一次,当初男人颇有些赌气意味说是个儿子。


    傅寒关轻


    抚着小妻子如锦缎般顺滑的乌发,吻了吻她的鬓角后回道:“男孩女孩都好。”


    他听季嬷嬷说过女子孕期到了后面会更加受罪,尤其到了生产,如同在鬼门关前打转,之前小妻子孕吐都已经够让他心疼不已了,他不敢想象生产时要遭受的疼痛。


    所以到时候不管男女,只要是小妻子生的,他都会视若珍宝。


    听出他语气里流露出的爱怜,宋云昭心里软软的,她情不自禁仰头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下巴。


    以为接受到某种暗示的傅寒关瞬间蠢蠢欲动,火热的大掌从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往下滑动,哑着嗓音问:“你想要了?”


    虽说怀孕满三个月后便可以了,但上次才欢好过一次,他怕太频繁了会累到小妻子所以一直在忍着,只是她自己若是想了,他当然乐意效劳。


    宋云昭:“……”


    她默默退出男人的怀抱,往里面靠了靠。


    不想就不想,难不成抱也不让抱了?


    傅寒关不满地紧贴上去,重新将人按进怀里,“不想就别撩拨我。”


    宋云昭感到冤枉:“谁撩拨你了。”分明是他想多了。


    她说完后在男人怀里找个了舒服的位置,然后很快又沉睡过去,徒留身边的人默默在心底念着清心咒。


    第75章


    舅家到访宋云昭起身行礼:“窈窈见过……


    万寿节过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京中一连几日都是烟雨朦胧,柳絮纷飞,院子里的绿叶经过春雨的洗涤,愈发显得翠绿欲滴。


    这一日,云销雨霁,碧空如洗。


    宋云昭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信中说舅母一家已于三日前来到宣平候府小住,问她可有空回府见一见,祖母也想念她想念的紧。


    宋云昭自然是有空的,再加上她本就打算最近一段时间回府探望祖母,不然等后面她月份越大想再回府就不方便了,于是回信给母亲道自己明日便回。


    第二日用完早膳后,她给娘家众人准备的礼品下人们也已经归置妥当,这当中还有专门给舅母准备的上好布料,给表弟准备的一方珍贵砚台,还有给表妹准备的头面。


    依照前世轨迹,舅母这次进京应当是陪着表弟来参加春闱的。


    听母亲说表弟崔砚霖自幼聪颖好学,智力过人,启蒙后更是师从名家,如今未及弱冠便已在乡试中高中解元,这次参加春闱也必定榜上有名。


    经历了前世的宋云昭对母亲的话自然深信不疑,她的这个表弟过不了多久,便会在会试中取得第一名,然后在殿试上一举夺魁连中三元,成为她们大晋历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而她的四哥宋云韶则在殿试过后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


    听说状元游街那日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呼,姑娘们掷果盈车,热闹非凡。


    可惜前世她到死都没有复明,自然是看不到的,舅舅一家子的面容在她脑海里也早就模糊不清了,待会到娘家后,她可要好好瞻仰一下未来状元郎的风采。


    东西都收拾好正准备出发时,下人却来报府中有贵客到访,人已经被管家请去了花厅。


    世家大族们若是登门拜访,必会在一两日之前下帖子,这位贵客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竟直接就登门了。


    宋云昭虽然疑惑不解,但人家既已登门,她自然是要去见一见的,于是便带上流萤青黛二人往花厅而去。


    穿过抄手游廊花厅便近在眼前,透过大开的轩窗,可以看见里面的男子着一袭深色绣云纹圆领袍,他身子高大挺拔健硕有力,此刻正背对门口而站欣赏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


    似是听见了门口传来的动静,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肤色微黑,但五官英挺俊朗的面容。


    宋云昭驻足在原地踌躇不定,她抬眸看向对面的男子,面容有些陌生,但是却给她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她迟疑地问:“公子是……”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明亮澄澈的桃花眼上,脸上露出俊朗的笑容,“窈窈这是不记得我了?”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宋云昭顿时瞪大了眼眸,她似是想起什么,却又充满了不可置信,“三哥?你是三哥!”


    武安侯府嫡次子宋云峥十岁就跟随其父上了战场,此后聚少离多。


    宋云昭对这位哥哥的面容本就记得不太清楚,她九岁那年又失了明,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哥哥的样子,所以此刻见到他,才会一时没有认出来。


    见对面的男子含笑点头,宋云昭又惊又喜,迫不及待上前,“三哥,竟然真的是你回来了。”


    若是她没记错,三哥此次应当是回京述职的,因为他任期已满,再加上政绩斐然,所以这次回京后便会进入兵部任职。


    若是,若是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以他三哥的才干,应当也能在京中大展拳脚实现心中抱负的吧。


    前世三哥到死也不知宋府被陷害满门抄斩,这里面都是容斓的手笔,否则以他对容斓的感情恐怕难以接受。


    宋云峥笑着道:“咱们兄妹多年未见,你认不出我也是应当的。”


    去年他匆匆赶回来送容斓出嫁,窈窈还没有复明,那时她被大哥宋云祁背着送进了花轿,他也没来得及见一面。


    今日一见,别说是窈窈认不出他,他也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容貌娇美明艳,挺着孕肚的女子竟是当年总是被他举在肩头的小团子。


    “伯母道你今日回府,担心你有孕在身不方便,我正好在家无事,便来接你回去。”


    正好他也想来看看,被他们阖府上下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明珠,嫁到平西将军府后过的怎么样。


    不过此刻见到妹妹气色红润,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未出嫁时的娇态,想来傅寒关待妹妹也是极好的,如此一来他便放心了。


    宋云昭娇嗔道:“阿娘也太大惊小怪了,那么多下人跟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她现在虽然也做了母亲,但是阿娘和哥哥们依然把她当做小孩子呵护,宋云昭只觉得幸福。


    宋云峥瞥了一眼妹妹隆起的小腹,不太认同道:“你如今有孕在身,还是谨慎一点好。”


    宋云昭只好点头应了。


    兄妹俩叙完旧便出发往宣平侯府而去,宋云峥骑马跟在妹妹的马车旁。


    他沉默寡言惯了,除却方才在将军府的叙旧,此刻找不到任何话题与妹妹谈论,而宋云昭坐在马车里也不方便与兄长说话,于是兄妹俩便在一路沉默中到了宣平后府。


    马车在候府大门前停下来,宋云峥将妹妹一直护送到了祖母所居的松鹤堂前。


    “快进去吧,祖母知道你今日回来正等着你呢。”


    宋云昭疑惑问道:“三哥不进去吗?”


    宋云峥摇头,屋子里面都是女眷,他去了反而显得不自在。


    见状宋云昭便带着丫鬟进了院子,刚走到台阶下,便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欢声笑语。


    立在门口的丫鬟忙不迭行礼,然后为宋云昭撩开帘子,一脸欢喜道:“老太太,姑奶奶回来看您了。”


    宋云昭含笑进了内室,只见屋里面乌泱泱坐了一群人,上首的老妇人着一身绛紫色绣福寿云纹图案的褙子,满头银发,慈眉善目。


    见到她进屋后,顿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招手道:“窈窈回来了,快到跟前来让祖母瞧瞧。”


    宋云昭快步上前握住祖母朝着她伸过来的手,那只手上布满皱纹却充满温暖,她直接坐在老夫


    人身侧亲昵撒娇:“祖母,您最近身子还好吗?”


    老夫人睁着有些混浊的双眼仔细地打量着孙女精致如画的小脸,末了满意的点头道:“好,一切都好,听你母亲说你前阵子一直孕吐,没有胃口,如今可好些了?”


    屋子里众人的目光都随着老妇人的话落在了宋云昭隆起的小腹上,宣平侯夫人崔氏打量了几眼后,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宋云昭捏了捏自己明显圆润了的脸颊,颇为苦恼道:“孕吐早就好了,祖母你看我最近都长胖了。”


    女孩子家都爱美,老夫人怕她因此而节食连忙道:“长胖了好,怀孕的妇人哪有不胖的,孩子生下来便好了,你可不能因此节食饿着了肚子里的孩子。”


    知道老人家这是在关心她,宋云昭故意娇嗔道:“祖母,你这是有了曾外孙,眼里都快没有我这个亲孙女了。”


    老夫人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伸出手指点着孙女光洁白皙的额头佯怒,“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的孩子吃醋,羞不羞。”


    宋云昭捂着额头笑得娇艳明媚,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


    坐在崔氏下首的妇人笑吟吟道:“在府中小住这几日总听见老夫人念叨窈窈,如今窈窈一回来老夫人您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说话的妇人年纪瞧着与崔氏差不多大,容貌秀美,仪态端庄,方才的口音带着江南一带特有的吴侬软语,极为动听,正是崔氏的娘家嫂子卫夫人。


    老夫人这才一拍额头,想起来什么似的,“瞧我,老了记性也不好了,窈窈快看看你母亲身边的是谁?”


    宋云昭往母亲的下首看去,正对上卫夫人投来的温和的目光,她顺势起身盈盈一拜:“窈窈见过舅母。”


    外祖一族远在清河,舅舅更是长年外放,因而宋云昭与他们见面甚少。


    小时候倒是去探望过外祖父母,彼时见过这位舅母,后来她失明后就再也没出过远门,舅舅一家倒是来看望过她,可惜她什么都看不见,这么多年他们的面容早已模糊了。


    卫夫人连忙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见外,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你还怀着身孕呢,快坐下。”


    宋云昭坐回祖母身边后,便见卫夫人指着坐在她身侧的少女介绍道:“这是你表妹兰烟,你小时候来外祖家最喜欢黏在你身后的,不知你可还记得。”


    表妹崔兰烟人如其名,容貌清丽可人,周身气质淡雅如兰,被母亲提到后,她抬头看向宋云昭,羞涩地红了小脸,唤了声“表姐”。


    宋云昭笑着点头道:“自然记得,兰烟表妹。”


    她虽然记不清表妹的容貌了,但是却清楚记得小时候去外祖家,总有一个小丫头喜欢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活泼可爱。


    倒是没想到表妹长大了,性子也沉静了许多。


    第76章


    可能是双胎老夫人:“我总觉得窈窈的……


    恰在这时,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绿荷端了一碗药进了内室,“老夫人,您该喝药了。”


    宋云昭脸上的笑意顷刻僵住,她下意识看向身侧的祖母,清亮的桃花眼里布满了担忧,“祖母,你不是说一切都好?都喝药了哪里好了?”


    若不是绿荷恰好端药进来,只怕祖母还打算瞒着她呢!


    老夫人瞥见小孙女脸上的关心和蹙起的黛眉,不禁感到一阵窝心,她安慰道:“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寒,早就已经好了,快把药端下去,好了还喝这劳什子苦药,谁爱喝谁喝去!”


    前阵子阴雨绵绵,她不过是受了点风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卧床修养了几日如今已经好了,不然也不会让孙女回府,免得过了病气给她。


    不过到底是上了年纪人便不中用了,一场风寒就将她折腾的下不来床,也不知道这身子还有几年可活,能不能再熬到两个孙子娶妻成家,到时候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宋云昭接过绿荷手中的药碗放在唇边轻轻吹凉,然后不满道:“良药苦口这还是您小时候教我的呢,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肯喝药了。”


    她说完用汤匙舀了一勺亲自喂到祖母唇边,底下的崔氏和武安侯夫人林氏都在一旁跟着劝。


    “你们一个两个都管到我头上来了,赶明儿我就搬到别庄去住,落个耳根清净。”


    老夫人嘴上抱怨着,却还是乖乖低头将送到嘴边的药给喝了。


    离得近了,映入眼帘的是祖母的满头银发,还有脸上深刻的皱纹,宋云昭这时才发现,祖母好似比她出阁之前苍老了许多。


    一股极酸涩的情绪冲上鼻尖,宋云昭端着药碗的手不禁一颤。


    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她也曾回府探望过祖母,只是那时王府里妾室小产,她和流萤在一次谈话时无意中得知当初在多宝阁门前救了她的人不是瑞王萧明璋,而是另有其人。


    枕边人不仅心狠手辣流掉了妾室的孩子,而且还冒充她的救命恩人刻意接近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和萧明璋大闹了一场,从此渐行渐远。


    因而那次回府她情绪低落,而祖母想来是知道她在王府里过得并不如意,所以隐瞒了自己生病一事,不欲再让她为此担忧,所以前世她根本不知道。


    前世她一直以为自己将情绪隐藏得天衣无缝,可家人们是她至亲之人,又岂会看不出她在王府里过得并不开心呢?


    后来祖母得知容斓以侧妃之位入了瑞王府,更是气得大病一场,气亲孙女所托非人,气容斓忘恩负义,更气萧明璋欺人太甚,他但凡纳京中任何一家的贵女做侧妃,宋家也不会如此愤怒,可萧明璋却偏偏纳了在宋家长大的容斓。


    容斓一直怨恨他们宋家没有将她视作亲人,可若果真如她所言,祖母何至于恼怒至此?


    凭她武安侯义女的身份,不管嫁入哪家都是正妻之位,何苦进了瑞王府做侧妃,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妾,永远都要低正室一头。


    容斓也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再加上她刻意讨好,人心都是肉长的,祖母又岂会对她没有半点感情?


    真正不顾及半点情谊的是她容斓,能够眼也不眨地在祖母的寿宴上设计一环又一环,让祖母不得善终!


    老妇人用完药后很快便有些犯困,众人见状皆有眼色的提出告退,唯独大夫人崔氏被单独留了下来。


    屋里人都散去了后,老夫人这才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方才离得近,我总觉得窈窈的肚子要比寻常妇人大些,莫非怀的也是……”


    莫非也是一胎双生?


    她之前便听说过,若是有哪家媳妇生了双胎,那么这妇人的兄弟姊妹生双胎的可能性便要比寻常人多大的多。


    大儿媳妇得了窈窈与云韶这一对龙凤胎,而她娘家嫂子生的兰烟砚霖也是一对龙凤双胎。


    小孙女这头胎的肚子又比正常月份要大些,不怪她有此怀疑。


    崔氏心中也正有此担忧,因而瞬间便领悟了婆母的未尽之意,“原来不是儿媳多想,母亲也注意到了。”


    前些日子,万寿节宫宴上,两家座位离得远,她并未看清,后来宴席结束,女儿女婿一家走的早,更是没来得及说上话。


    今日女儿一到松鹤堂时,她便注意到了,那肚子确实要比正常怀胎四月妇人的肚子大些。


    只是到底没让大夫把过脉,她也有些拿不准。


    老夫人便道:“等月份再大些,你嘱咐临渊趁机请大夫再把一次脉。”


    月份大些,大夫把脉便更准些。


    崔氏自是忙不迭应了下来,随后正准备起身告退时,便听见老夫人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未确定之前就先别跟窈窈说了,免得她害怕多想。”


    妇人生产本就如过鬼门关,若生的是双胎只会更加危险,且怀胎十月的过程中也会比寻常妇人更加辛苦。


    小孙女这胎若不是双胎便罢,若是的话,恐得提前做好准备。


    知道婆母向来疼爱女儿,但是能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考虑其中,崔氏心中自是充满感动,“儿媳都省


    得,这些自由我去操持,母亲您大病初愈,还是要多休息养好身子。”


    婆媳相处多年,老夫人自然知道她这是真心关怀自己,因而点头应了下来。


    崔氏见状,福礼过后退了下去。


    ……


    难得回一次娘家,宋云昭索性留下来小住一晚。


    她未出阁前所住的汀芳阁崔氏定期便会派下人打扫,因而里面的物件基本保持原样,住进去也很方便。


    看着屋里熟悉的摆件,若不是自己此刻小腹隆起,宋云昭都要恍惚以为她仍待字闺中了。


    翌日,清风拂面,春光明媚。


    宋云昭在松鹤堂陪着祖母用罢早膳后,便随表妹崔兰烟一起往花园而来,打算折几枝鲜花回去插瓶。


    只是小姑娘今日精神状态不是太好,眼眸下泛着一团乌青,整个人都蔫了,像是被吸干了水分的花朵。


    宋云昭见状忍不住询问:“表妹这是怎么了?昨晚可是没休息好?”


    崔兰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夜里熬眼了。”


    她说完后抬头瞥了一眼宋云昭,随后有些羞涩道:“表姐昨天送的头面我很喜欢,只是当初我们走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好作为回礼,所以我昨晚连夜绣了一副扇面,还望表姐不要嫌弃才是。”


    跟在崔兰烟身后的丫鬟适时上前,她接过一柄团扇展示在宋云昭的面前。


    扇面是用上好的丝娟做成,上面用彩线绣的石榴压弯了枝头,有的甚至咧开了嘴,露出里面一颗颗红如宝石的石榴籽。


    刺绣之人绣工精湛,将这几颗石榴绣的栩栩如生,且无论是选线、配色还是这细密的针脚,都显示出此人极为用心,下了一番功夫在里面。


    宋云昭接过团扇细细打量,目光里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惊艳,无意间转动扇柄露出背面,她这才发现竟是一幅双面绣。


    另一面绣的是锦鲤,碧绿的荷叶下几尾锦鲤摇着轻纱似的尾巴欢快游动,惟妙惟肖,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宋云昭爱不释手,忍不住赞叹道:“表妹绣技精湛,我喜欢还来不及,岂会嫌弃!”


    双面绣本就难得,且这上面的石榴锦鲤象征着多子多福,寓意极好,足以见小姑娘的真心实意。


    若真要比较一番倒显得她的礼物不走心了。


    昨晚,她将带过来的礼品分别送至府中众人手里,给表妹准备的头面首饰虽然贵重,但却比不上这一柄团扇的情谊。


    见宋云昭是真心喜欢,崔兰烟忍不住抿唇轻轻一笑,瓷白的小脸秀美动人。


    “表姐喜欢就好。”


    两人说话间不自觉已走到宣平侯府的后花园。


    时值初春,柳枝吐芽、百花盛开葳蕤争芳,尤其是假山旁的几株海棠,开得如火如荼,灿若云锦。


    宋云昭走过去折了几只,正准备分一些给身旁的崔兰烟时,便见她面露诧异道:“那不是哥哥吗?”


    宋云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凉亭内坐着一位着象牙白色圆领袍的少年。


    少年郎身形单薄,坐姿挺拔如竹,像是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容。


    看见她们二人后,少年郎崔砚霖握着手中的书籍起身走出凉亭来到她们面前。


    崔兰烟迫不及待为自家兄长介绍道:“哥哥,这是窈窈表姐。”


    崔氏兄妹俩也是龙凤双胎,只是面容不大相像,性格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哥哥喜静内敛,妹妹活泼开朗,兄妹俩只比宋云昭小一岁。


    崔砚霖幼承庭训,是个极为守礼的端方君子,方才自凉亭一路走来,他的眼神始终落在妹妹身上,此刻被介绍后,他这才将目光移向妹妹身侧的少女。


    只见对面的少女一袭浅粉色罗裙,肌肤瓷白如玉,面容比她怀里抱着的几枝海棠还要叫娇上三分,脸颊边甜美的梨涡若隐若现,一双干净澄澈的桃花眼,此刻正盈盈的注视着他。


    崔砚霖慌乱的移开视线,白皙俊秀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他开口有些结巴道:“表…表姐安好。”


    崔兰烟见状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表姐你看,哥哥脸红了,我阿娘常说他是个书呆子,一见到女子就容易脸红。”


    听了妹妹的调侃,崔砚霖这下不只是脸颊,连耳朵都染上了绯红,宋云昭见了也忍不住眉眼一弯,莞尔一笑。


    她也没有想到,未来名动京城的状元郎竟然是一个如此容易害羞的少年郎。


    见对面的少年愈发羞窘,宋云昭转开话题道:“表弟如此勤奋刻苦,想来必能在春闱上一举夺魁。”


    脸上的热度渐渐消退,崔砚霖鼓起勇气抬眸看去,只见几步之外的女子此刻巧笑嫣然,娇娇软软的嗓音里充满了真挚。


    明明这些恭维之词他在清河时便听得不厌其烦,然而此刻从表姐的嘴里说出来时,他却从里面听出来了满满的信任。


    尽管如此崔砚霖仍旧十分谦虚道:“表姐过誉,此次春闱满腹经纶的学子有如过江之鲫,砚霖能榜上有名便是万幸。”


    在春闱中一举夺魁他是万万不敢想的。


    宋云昭见他神情诚恳不似作伪,便知道他并非假意自谦,如此富有才华又谦虚好学,怪不得能连中三元在殿试中一举夺魁。


    恰在这时,身旁的流萤突然道:“夫人,将军过来了。”


    几人寻声看去,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自月洞门而来。


    来人着一袭玄色直,身形高大挺拔如松柏,五官俊美无俦,只是浑身气质冷凝肃杀,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崔兰烟大着胆子看了男人几眼,然后便见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眸,在看见她身侧的表姐时倏地柔和下来,仿佛春风拂过薄冰渐渐融作一池春水。


    来人身高腿长,很快便走到宋云昭身侧站定。


    宋云昭有些惊喜,随后朝旁边的一对兄妹介绍道:“这是我夫君傅寒关,夫君,这是表弟砚霖、表妹兰烟。”


    互相见礼寒暄过后,宋云昭提出告辞:“我们就不打扰表弟读书了”


    崔霖砚:“表姐姐夫慢走。”


    因为宋云昭身边有了傅寒关,崔兰烟不好再跟着一起,所以她便半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云昭夫妻俩则往老夫人所住的松鹤堂走去。


    “夫君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往常这个时候他都是在军营里的。


    傅寒关:“听闻祖母有疾,我岂能不来探望,今日出门的时候阿梨还托我问你何时能回家,她甚是挂念于你。”


    宋云昭闻言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故意道:“如此正好,我待会便着人将阿梨接过来一同小住几日,兰烟表妹与她年纪相仿,她也可多个玩伴。”


    捕捉到小妻子那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里流露出的一丝狡黠,傅寒关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最终神情略微无奈道:“那还请夫人大发慈悲,也收留我小住几日?”


    青天白日的,还当着身后两个丫鬟的面,他却说出惹人浮想联翩的话来,宋云昭立时双颊染上红霞,她娇嗔男人一眼,丢下一句“想的美”后,一把甩开握着她的大手快步往前。


    傅寒关漫步跟在她身后,似闲庭散步一般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


    第77章


    我们家王妃想见你满春:“你敢违抗王……


    大晋二十三年春,三年一度的春闱正式拉开帷幕,此次会试由礼部主持,主考官乃是圣上钦定的未来太子妃的祖父周老太傅。


    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齐聚京城,盼望着能在这次会试中榜上有名,从而能进入殿试,光宗耀祖,一展心中抱负。


    在这期间,将军府收到了来自燕王府的请柬,清阳郡主萧元苧月底及笈,燕王妃特意邀请她们届时前往王府观礼。


    萧元苧更是亲自来到将军府,邀请阿梨担任她这次及笈礼的赞者。


    阿梨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又担心她什么都不会,到时候出丑不说,还会弄砸了萧元明的及笈礼。


    于是剩下的这些天里,宋云昭便亲自为阿梨讲解及笈礼的流程以及礼仪规矩。


    ……


    时间一晃便到了月底。


    这日用罢早膳后,给清阳郡主准备的贺礼也归置妥当,宋云昭正准备出门时,眼神一扫瞥见流萤有些苍白的脸色。


    她关心地询问:“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流萤手捂着小腹,眉头轻蹙着,像是在忍受着痛苦,“奴婢没事,忍一会就好了。”


    她向来身子康健,每月来葵水顶


    多就是腰酸一点,今日小腹却疼痛难忍,许是前段时间不慎着凉了的缘故。


    宋云昭瞬间了然,“那你便回屋休息去吧,有青黛跟着我就行。”


    流萤着急道:“那怎么行。”她就算留在府里也没法安心休息。


    候在一旁的轻罗主动道:“若不然让奴婢代替流萤?”


    宋云昭闻言目光落在轻罗身上,见她眼底流露出希冀,念及这一世她一直很安分,便颔首同意。


    轻罗见状脸上绽放出欢喜的笑容,忙不迭道:“多谢夫人。”


    这次跟在夫人身边的机会来之不易,她一定要把握好,多多表现,争取让夫人还像以前一样重视她。


    ……


    燕王虽然不受宠,但他到底是皇长子,且膝下的清阳郡主深受承和帝的喜爱,所以萧元苧及笈这日,承和帝更是亲自派了御前女官过府观礼。


    此时的燕王府众宾云集,门前车水马龙,围堵得水泄不通。


    萧元苧贵为郡主,邀请参礼的女宾自然也都身份贵重,正宾乃是华阳长公主,有司是华阳长公主的嫡孙女清平县主和安国公府上的嫡长女梁静雅,赞者则是阿梨与忠勇侯府嫡长女裴萱。


    长公主与这些贵女们经常游走于世家大族举办的宴会上,因而被众人所熟知,倒是阿梨甚少出府,便是参加宴会也只是安静的跟在宋云昭身边,不引人注意。


    今日骤然显露于人前,引起了不少夫人与小姐们的关注。


    自宋云昭嫁进将军府后,便承担起了教养阿梨的责任,凡是士族贵女所要具备的礼仪规矩、琴棋书画阿梨都要学习。


    虽然她只能学得皮毛,但经过一年多的时间,阿梨的礼仪规矩在一众贵女中,虽然不算出挑,但也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来。


    再加上她今日穿了一身嫩绿色齐胸儒裙,衬托的那肌肤愈发的白,巴掌大的小脸上黛眉弯弯,一双乌黑的眼眸干净澄澈得像是山涧里流淌出来的溪水,秀气挺立的琼鼻下一张菱唇粉嫩如花瓣,诱人采撷。


    异常显眼的容貌和周全的礼仪规矩,惹得不少夫人们暗中打听她的身份来历。


    然而在知道她是平西将军的胞妹后,不少。妇人面露惋惜。


    她们虽然没见过阿梨几面,却也听说过平西大将军的妹妹是个智商只有七岁的痴儿。


    可惜了,若是个正常人只怕提亲的媒婆都能将将军府的门槛给踏平。


    有一道女声语气尖酸道:“出生再显贵又有什么用,一个傻子谁愿意娶?怕不是要待在家里成老姑娘了。”


    宋云昭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是坐在她斜后方的一位妇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体态丰盈,满头珠翠,圆盘似的脸上神情高傲。


    那妇人身旁坐着的夫人,身形瘦小,模样也更加年轻,像是认识宋云昭,见她看过来时,连忙伸手扯了扯身旁妇人的衣袖。


    宋云昭攥紧了手指,艳若芙蕖的小脸上结满了冰霜,声音更是冷烈如刀:“我们平西将军府上的嫡小姐如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这位夫人若是实在闲的慌,倒不如管好自己!”


    阿梨单纯又可爱,她和夫君还舍不得让她嫁出去呢!就算阿梨一辈子不嫁人,将军府也能保她一生活得肆意顺遂。


    坐在宋云昭附近的卢国公夫人帮腔道:“傅夫人,不值得自降身份跟一些蠢笨无知的妇人计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多划不来。


    阿梨有多好,外人岂会知道,要不是犬子不争气,我早就请媒婆去将军府提亲了,将阿梨娶回家当女儿疼。”


    那妇人被一顿饥讽,圆脸上霎时一阵青一阵白,只是她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回去。


    她方才完全是脑子一抽就将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说完她便后悔了,不过想着正主不在跟前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恐怕也听不懂。


    哪曾想到,竟然被将军府上的女眷听个正着。


    宋云昭按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而看向卢国公夫人道:“夫人说的是,确实不值当。不过贵府世子龙章凤姿,定有一份好姻缘在等着。”


    卢国公夫人闻言浅浅一笑,没再说什么。


    恰在这时,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从宋云昭桌案边经过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托盘上的茶盏猛地砸向宋云昭。


    “夫人!”身后的轻罗惊呼出声。


    还是青黛手疾眼快,窜上前去用胳膊挡了一下,杯盏砸在她的手臂上然后掉落在桌面。


    茶水四溅,宋云昭的衣裙难免被打湿,只是她却顾不上这些,一把抓住青黛的胳膊轻轻地卷起有些湿润的衣袖查看伤势。


    幸好茶水是温热的,没有被烫伤,只是那白皙纤细的胳膊上被砸出了一片红痕。


    见宋云昭满脸心疼,青黛心中一暖,她抽回手臂不甚在意道:“奴婢没事,回去擦点药就好了,倒是夫人,你的衣裙都被弄湿了,恐怕得去换套裙子。”


    宋云昭今日穿了一身杏色绣花罗裙,别处倒还好,唯有衣襟前湿了一小块,有些显眼。


    世家夫人小姐们赴宴时总会多备一套衣裙,为的就是不慎弄脏后能及时替换,以免失礼。


    宋云昭自然也是备了一套的,只是放在马车里没有带进来,因而她转脸吩咐轻罗去取。


    方才的丫鬟早已被这一番变故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求饶:“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四周不断投来好奇的目光,宋云昭不欲引人注目,便吩咐丫鬟将她带去客房,等轻罗送来新的衣裙她换过后再回来。


    丫鬟面上充满感激,忙不迭站起身引着宋云昭与青黛往王府客房而去。


    方才的圆脸妇人见她们主仆二人离开后,这才收回幸灾乐祸的目光,她身侧的夫人见状没好气道:“你还当这里是梧州吗?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她哥哥任梧州知府,所以这个娘家嫂子长年随哥哥待在梧州,


    一个小小的知府在遍地都是三品大员的京城虽然不够看,但在梧州地位却不低,想来她这个嫂子在那里被奉承惯了,回到京城一时转变不过来。


    圆脸妇人不甚在意道:“我那不是一时嘴快,再说了我看将军府的这位夫人也没有计较。”


    她说的也是实话,又不是凭空捏造的。


    “她不仅是平西将军夫人,还出身于宣平侯府,她的父亲宋侯爷乃是吏部尚书,掌百官考核,哥哥这次回京本意欲打通门路留在京城,被你这么一搅和,估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早知如此,任嫂子如何要求自己也不会带她来了。


    圆脸妇人闻言这才慌了神,“那…那该如何是好?要不然我明天再携礼亲自登门道歉?”


    她若是早知道方才那位年轻貌美的夫人有这么一层显贵身份,哪还会说出这话,巴结都来不及!


    要是老爷知道她今日闯了祸,断了他留京做官的念想,只怕是休弃她的心都有了。


    那夫人见状这才道:“听说宋侯爷向来公正廉明,想来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口角公报私仇,不过你这张嘴确实该好生管一管,省得以后再冲撞了哪位贵人。”


    圆脸妇人闻言心神稍安,语气讪讪道:“妹妹教训的是,我以后定会管住这张嘴。”


    而另一边,轻罗取了衣服后连忙往燕王府的客房走去。


    怕宋云昭等得着急,她一路小跑,绕过一处假山时面前突然


    窜出来一个人,她一时没刹住两人撞在一起。


    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轻罗正欲道歉时看清了对面女子的面容,“满春?”


    她不是瑞王妃的贴身丫鬟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满春瞥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包袱,笑吟吟道:“你跑得这么急是给你们家夫人送衣服?”


    轻罗闻声点头,然后疑惑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满春:“自然是等你,我们家王妃想见你。”


    轻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内坐着一位温婉秀美,仪态端庄的夫人,正是瑞王妃容斓。


    抱紧了怀里的衣服,轻罗语气委婉地推拒:“可是夫人还在等着我呢!”


    满春依旧笑得和煦,但流露出的态度却不容拒绝,“就几句话的功夫,想来你们家夫人也不差这点时间,还是说,你敢违抗王妃的命令?”


    轻罗自然是不敢的,只好跟在满春身后往凉亭走去。


    第78章


    试探容斓意味深长道:“怎么?昭昭妹……


    王府客房内,宋云昭脱掉了被弄脏的外裙,上半身只着了一件小衣,单薄的肩膀裸露在空气中,肌肤欺霜赛雪,白得晃人眼。


    如今虽已是三月底,但早晚间气温还有些凉,青黛怕她着凉,拿了一块薄毯披在宋云昭身上。


    随后她向门口张望,语气疑惑道:“轻罗怎的还没有过来,难不成是找不到这里?”


    宋云昭坐在桌边,修长白皙的食指轻点着桌面,蹙眉沉思。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却又说不上来。


    耳边听到青黛的声音后,她回过神来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看那个丫鬟还在不在?”


    青黛领命,打开房门探头往外面扫视了一圈,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她阖上房门回到宋云昭身侧,神情愤愤道:“这个丫鬟着实没有规矩,泼了夫人一身茶水,现在却将我们扔在客房里自己溜了。”


    想来是怕过后夫人责罚于她,所以畏罪潜逃了。


    宋云昭闻言敛下浓密卷曲的眼睫,沉默不语。


    恰在这时,客房外面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青黛过去打开房门,见是抱着衣服过来的轻罗。


    她侧过身子让轻罗进屋,关了房门后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间客房在前院,离王府大门并不远,可是夫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轻罗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此刻胸。脯起伏不定,气喘吁吁,听见青黛的询问后,她脸色一僵,看向宋云昭神情有些不自然道:“奴婢半道走岔了,问了王府下人后才找过来的。”


    宋云昭没再说什么,想到及笈礼应当快结束了,待会阿梨找不到她怕是要着急,于是拿掉肩上的薄毯,在两人的侍候下换上新的衣裙。


    仔细检查一番没有不妥之处后,她连忙出门往正厅而去。


    青黛跟在宋云昭身旁,跨过了门槛见轻罗没有跟上来,她不禁回头看去,只见她正立在桌边发愣出神。


    “轻罗你在想些什么呢,还不快跟上来。”


    骤然回过神来,轻罗应了一声忙不迭跟上前去。


    燕王府乃是御赐,府邸占地面积广阔,气势恢宏,再加上燕王妃是个风雅之人,将这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别致精美。


    一路走来,亭台楼阁,飞檐翘角皆美轮美奂,处处彰显皇家贵气。


    经过一处凉亭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温婉带笑的女声:“昭昭妹妹。”


    宋云昭寻声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浅紫色,盛开的紫藤萝缠绕在四周的圆柱和凉亭的顶部上,然后倾泻而下,一串串紫色的花碎迎风摇曳,如梦似幻。


    凉亭里面端坐着两位女子,说话的瑞王妃容貌秀美,气质温婉,置身于紫藤萝花海中,画面异常唯美。


    见宋云昭看过去,亭子里另外一位妇人向她招手,热情邀请:“傅夫人快过来一起赏花。”


    待看清楚那妇人的面容后,宋云昭不自觉地蹙起黛眉。


    卢国公夫人怎的会与容斓坐在一起?


    思及至此,她脚步转了个方向往凉亭走去。


    凉亭周围花开葳蕤,里面清香宜人,圆形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那茶壶是用白玉制作而成,壶胎很薄,能够看清里面泡着的是花茶。


    见宋云昭在卢国公夫人身侧坐下,容斓伸出纤纤玉手拿起白玉茶壶亲自斟茶。


    顺着纤细壶口流出来的茶水带着极淡的粉色,配上白玉杯盏,煞是好看。


    容斓含笑道:“昭昭妹妹尝尝这茶,由芜花冲泡而成,听说多饮有养颜之效,是燕王嫂今日专门拿出来待客的。”


    宋云昭闻言瞳孔骤然紧缩,握住白玉杯的手僵硬住。


    这是芜花?


    怎么会是芜花呢!


    她分明记得前世缠绵病榻的那段日子,容斓买通轻罗往她日常喝的药里下毒。


    听青黛说这毒便是用芜花研磨成粉制成,无色无味,潜伏于人体内只待时间一长便会毒发,毒发时会令人全身麻痹,七窍流血而亡。


    后来这些芜花粉都被她一点点收集起来喂进了萧明璋的肚子里,亲手为宋家报了仇。


    此花既然有毒,燕王妃怎会拿来泡茶招待客人?


    正惊疑不定间,宋云昭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的卢国公夫人已经端起杯子往口中送去,她甚至来不及做出思考,便伸出手去按住了卢国公夫人的手臂。


    容斓盯着她突兀的举动,语气意味深长道:“怎么?昭昭妹妹担心这茶有毒?芜花有毒的是根茎,花瓣却是无毒的,妹妹尽管放心便是。”


    对上卢国公夫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宋云昭回过神来默默收回自己的手,她目光探究地看向容斓,“王妃说笑了,谁敢在燕王府里下毒?这周围紫藤花开引来不少蜂虫,我方才不过是为卢夫人驱赶罢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一切是不是有点过于巧合了?


    丫鬟前脚不慎将她衣裙弄脏,后脚她换过衣服后就在这回前厅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容斓,而容斓为她斟的花茶又恰是与前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芜花。


    且她总觉得容斓眼底的情绪有些难以捉摸,像是在故意试探着什么。


    容斓扫了一眼亭外,只见紫藤萝花开如瀑,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蜂虫倒是一只也没有见着。


    宋云昭站起身子道:“我出来许久,阿梨若是找不到我怕是该着急了,王妃慢坐,我先行告退。”


    她说完后略福了福身子,正欲抬脚往外走时,卢国公夫人跟着起身道:“想来及笈礼也结束了,傅夫人我与你一同去前院看看。”


    容斓笑着道:“两位慢走。”


    两人这才出了凉亭相携往前院走去。


    容斓神情悠闲地品尝着白玉杯盏里的花茶,唇齿间花香弥漫,余味回甘。


    她抬眸望向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杏眼里覆盖着一层冰霜。


    果真如此!


    怪不得这一世宋云昭没有嫁给瑞王,原来是因为她也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而故意避开的。


    所以宋云昭在听到芜花时会反应过激,害怕卢国公夫人喝了那杯茶,因为在梦里自己曾买通轻罗往她喝的药里加入芜花粉毒害她。


    但恐怕宋云昭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自己自从万寿节宫宴上跌了一跤磕到脑袋后做了一场预知未来的梦。


    这一次没了宋云昭给瑞王下毒,王爷便不会在起事那晚毒发身亡,再加上她和爹爹以及信安侯的助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不过宋云昭既然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事,那么宋老夫人的寿宴上肯定会有所防备,他们再想借机刺杀太子恐怕不行了,她们的计划得重新调整了。


    ……


    慢慢将那片花海抛在身后,宋云昭看向身侧询问:“夫人怎会与瑞王妃在一起?”


    卢国公夫人道:“我见你久去不归,担心你遇到麻烦,所以便过来看看,经过凉亭时这才偶遇了王妃。”


    瑞王妃邀请她一同品茶赏花,她自是不好拒绝,想着从客房往前厅必要经过这座凉亭,她不妨坐里面等等看。


    宋云昭闻言面露感激道:“多谢夫人挂念。”


    卢国公夫人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与绾屏是手帕交,你既是她的儿媳,我自然也将你当做晚辈照看。”


    绾屏早逝,留下一双儿女在这世上,她岂能不多照拂一二?


    不过方才在凉亭里,她观察瑞王妃与傅夫人言谈间态度并不亲昵,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可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不应是情同姐妹么,怎会生分至此?


    她们二人说话间不自觉已走到前厅,阿梨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待看见迎面走来的人时眼睛一亮。


    “嫂嫂。”


    她欢喜上前,然后落落大方地朝一旁的卢国公夫人行了一礼,“夫人安好。”


    少女容貌清丽动人,嗓音带着女儿家的软糯,行礼的动作娴熟自然,仪态端庄又不失娇俏活泼。


    卢国公夫人见状眼中流露出惊讶。


    犹记得第一次见阿梨时,她还紧紧跟在宋夫人身后,格外胆怯内向,轻易不与外人交谈,空有一副美丽的皮囊,丝毫没有士族贵女应有的仪态气质。


    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竟是脱胎换骨一般,礼仪规矩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不说,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与人对视时也不再胆怯畏缩,而是仪态大方地任由打量。


    如果她不是知道内情,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少女是个神智只有七岁的痴儿。


    阿梨能有此造化,想来宋夫人平日里没少耗费心血,绾屏她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是满怀欣慰。


    宋云昭轻抚了抚小姑娘柔软的发髻,语气夸赞道:“阿梨今日做得极好。”


    及笈礼的礼仪繁冗复杂,阿梨能配合众人不出差错地走完礼程实在是让她惊讶又欣喜,也不枉费这些时日她在府里的教导练习。


    得到了夸奖,阿梨有些羞涩地抿唇,眉眼弯弯,绽放出甜美的笑靥。


    及笈礼既已结束,宋云昭向燕王妃与清阳郡主辞别后,与阿梨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第79章


    各怀心思容斓:“找到这枚平安扣交给……


    夕阳欲颓,倦鸟返林。


    遥远的天际铺了一层又一层绚丽的晚霞,温柔的晚风穿过雕花轩窗,撩动女子乌黑秀丽的长发。


    宋云昭背靠迎枕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捧着话本看得入迷。


    直到夕阳落了山,天色昏暗下去,流萤与轻罗二人将室内的灯盏一一点亮。


    宋云昭合上话本令流萤去传晚膳,估摸着时间,夫君应当快要回府了。


    流萤应了一声,将手中绘有花鸟鱼虫的琉璃灯罩罩住有婴儿臂粗的蜡烛,随后出了内室。


    室内静悄悄的,轻罗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夫人。


    因着在自己的寝居,她没有再绾发髻,一头如锦缎般乌黑秀丽的长发只用了一根玉簪随意地簪住,宽大的天青色绣缠枝葡萄纹饰的大袖衫遮掩住她隆起的小腹,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灯下的女子雪肤乌发,眉眼精致,一双桃花眼清透水润,目光莹莹,她姿态随意地依靠在迎枕上,竟透露着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轻罗心中天人交战良久,最终她走到宋云昭跟前跪下。身子,“夫人,奴婢有件要事向你坦白。”


    宋云昭怔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上午在燕王府,奴婢为你拿了干净的衣裙送去客房时,半道上遇见了瑞王妃。王妃她欲以重利收买奴婢为她所用,往后将夫人的一举一动都传递给她。”


    话音落地后室内陷入一段诡异的沉默中,轻罗心中忐忑不安,她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本以为会看见一张震怒的面容,不曾想到上首的女子一脸平静,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流露出来。


    然而这份平静比却愤怒更让她来得心慌。


    难不成夫人早就已经知晓了?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发是为了来试探她的忠心?


    宋云昭姿态慵懒,她以手支腮,语气里带着好奇询问道:“重利?她许诺了你什么条件?”


    轻罗:“瑞王妃答应为奴婢脱去奴籍,然后再过一间良铺到奴婢名下,保奴婢后半生衣食无忧。”


    她到现在还能清楚记得,瑞王妃当时开出这些条件时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笃定她这个地位卑下的丫鬟一定会被收买一般。


    可是瑞王妃却不曾想想,她就算脱离了奴籍又如何?只要宋家不倒,平西将军府还在,夫人有得是手段收拾她这个背主求荣的丫鬟!


    王妃庇护得了她一时,还能庇护她一世不曾?她才不会傻傻的为了眼前的这点利益而出卖夫人。


    宋云昭闻言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容斓倒真是会收买人心!


    脱掉奴籍轻罗便可恢复良民身份,往后她的子嗣后代皆可科举经商,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封官拜相,飞黄腾达。


    再不济她名下还经营着商铺,后半辈子再也不用为金钱而担忧。


    这两件事对于容斓而言不过是如同吃饭一般简单,而对轻罗一个丫鬟来说却是实打实的诱惑。


    只要答应了容斓,事成之后她便可以摆脱掉为奴为婢,任人打骂的生活。


    真是让人很难不动心呐!


    “你既然选择向我坦诚,便说明已经拒绝了瑞王妃,怎么,难道这些条件打动不了你?”


    轻罗大惊失色,她连忙跪行上前,伸出手去紧紧攥住那一截自炕上垂下来的柔软顺滑的裙摆,仰起惨白的小脸表明忠心:“夫人明鉴,奴婢自幼便侍候在你身侧,对你可谓是忠心耿耿,便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背主求荣呀!”


    她语气激动,说到最后已经隐隐带了哭腔。


    宋云昭垂眸,目光幽幽地落在她微微泛红了的眼睛上,眼角泪珠摇摇欲坠,那里面充满了想要求得她信任的焦急。


    若不是经历过前世,她怕是真的要心软相信了。


    可惜呀可惜,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天真懵懂的宋云昭了,而轻罗也不是前世那个失去了主子庇护的丫鬟。


    容斓再次采取收买人心这种老套的手段,她既然让她失败了一次,便能再让她失败第二次。


    “要想让我相信你很简单,过两天我便会找个由头将你责罚一顿,然后放出消息去,你借机联系上容斓,以对我心生埋怨为理由想办法取得她的信任。”


    她倒要看看,这一世的容斓想利用轻罗达成什么目的!


    轻罗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办成此事。”


    只要夫人还愿意将她留在身边,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宋云昭微微颔首,见她脸上糊满了泪水,便道:“下去将自己收拾一下。”


    “奴婢告退。”


    轻罗一边站起身一边用衣袖擦脸上的泪水,随后福了福身子出了内室。


    不曾想到在门口处撞到了青黛流萤二人,她下意识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目光躲闪着绕过两人径直跑回自己的房间。


    流萤青黛二人撩开珠帘进了内室,宋云昭见她俩神情异样,脸上皆流露出愤懑,便知方才她与轻罗的对话被她俩在门口听见了。


    青黛生气道:“瑞王妃太过分了,夫人你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好端端的她想收买轻罗监视你做什么,幸好轻罗对你忠心,没有答应她。”


    流萤则在脑海里回想去年在寒山寺时,瑞王妃身边的半夏买通寺庙里的小沙弥一事,当时夫人满脸红疹,幸得元音大师配药,否则夫人怕是要就此毁容。


    这件事定然与瑞王妃脱不了干系,恐怕那时她便生出了加害夫人的心思来。


    可恨二夫人将瑞王妃收为义女亲自教养,她们夫人更是待其亲如姐妹,谁知道竟是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见两个小丫头为自己愤愤不平,宋云昭感到一阵暖心。


    不过她在脑


    海里思索着青黛方才的话。


    轻罗这一世无疑是忠心的,但是她也很聪明。


    因为前世自己被贬妻为妾禁足在王府角落里,将来自身都难保,更遑论去庇护身边的丫鬟,所以她才会被容斓收买而背叛自己。


    这一世宋家没有倒台,自己还成了平西将军夫人,轻罗若是再敢生出背主的念头,自己若想收拾她简直易如反掌,所以她不会,也不敢被容斓收买。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前世容斓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她,是因为萧明璋对她还有一丝情谊,碍了容斓的眼。


    可这一世她嫁给了傅寒关,与萧明璋再无干系,她却仍然想要收买轻罗,目的何在?


    ……


    会试揭榜这日,宣平侯夫人崔氏派了小厮前往平西将军府报喜,彼时宋云昭正在园中的凉亭里教阿梨调香。


    凉亭外花开荼靡,葳蕤争芳,凉亭里面薄荷香清爽宜人,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报喜的小厮被管家刘叔领到凉亭,他见礼过后喜气洋洋道:“姑奶奶,大喜!表少爷春闱一举夺魁高中会元,咱们四少爷也榜上有名成了贡士!”


    宋云昭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虽然她早已知道了结果,但是此刻仍然由衷地为四哥和表弟感到欢欣。


    她笑着吩咐流萤给了小厮赏钱,然后将一早就备好了的贺礼交给他带回娘家去。


    没想到一趟跑腿的功夫竟然还有赏钱拿,小厮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他接过银子和贺礼后,忙不迭赶回宋府。


    难得的一次喜事,宋云昭直接下令涨了下人们的月钱,下人们喜笑颜开,挣着抢着向主母道喜,一时府里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


    ……


    瑞王府西南边,一处偏僻的角门外驻足了一个女子,时不时地朝门内张望着。


    直到里面人影晃动,出来一个着浅碧色比甲的丫鬟,轻罗顿时眼睛一亮,“满春姐姐。”


    满春立在台阶上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神情颇为倨傲道:“你找我有事?”


    轻罗见她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她是这诺大王府的主人一般,心中极为不屑。


    同为丫鬟,谁又比谁高贵了?


    尽管如此,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轻罗脸上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来,语气里充满了谄媚,“满春姐姐,我想求见瑞王妃,你看看能否帮我通报一下?”


    满春讥笑:“你当王妃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前几日在燕王府,她不是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们家王妃,怎的今日倒求上门来了?


    轻罗脸上笑容一滞,随后她几步走上台阶扯住满春的衣袖低声下气道:“姐姐还生我气呢,上次是我不识好歹拂了王妃的好意,这几日我心中甚是愧疚难安,特意向王妃请罪来了。”


    她说完后顺势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翡翠镯子塞了过去。


    满春瞥了一眼手中的镯子,成色倒是不错,于是心中的不满消散些许,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我可以为你跑一趟腿,只是王妃愿不愿意见你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轻罗连忙道:“我省得的,有劳姐姐了。”


    “且等着吧。”


    满春扔下话后扭着腰肢进了角门。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轻罗脸上的谄笑转瞬消失,她忍不住朝一旁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也就只敢在她面前装起清高来!


    满春一路穿过瑞王府的亭台楼阁,回到瑞王妃容斓的居所宜兰阁。


    室内一片安静,几案上的绿釉狻猊香炉里熏了鹅梨帐中香,香炉上空薄烟袅袅,四周弥漫着清甜的气息。


    大开的雕花轩窗下,容斓正在修剪一盆名贵兰花。


    满春入了内室后径直走到她身旁,“王妃,傅夫人身边的轻罗求见。”


    容斓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她放下手中的银剪,拿过半夏送上的干净巾帕擦了擦手,然后才问道:“她来做什么?”


    她不是对宋云昭忠心耿耿,不愿叛主么?。


    满春:“说是来向王妃您请罪的。”


    容斓走到软榻边坐下,端了一杯温茶轻轻啜饮一口后,这才慢悠悠道:“带她过来吧,记得走小路,别被人瞧见了。”


    满春领命退下,回到角门后带着轻罗七绕八拐,特意选了僻静的小路将人带到了宜兰阁。


    轻罗进了内室,抬头瞥见坐在软榻上的瑞王妃正面含温婉浅笑打量着她,只是那双杏眼里不见丁点笑意。


    她霎时心中一慌,暗自掐了掐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上前见礼:“奴婢见过瑞王妃。”


    容斓恍若未闻,姿态悠闲地品着杯中的茶。


    轻罗见状暗自咬牙,她双膝一弯直接跪倒在金丝锦织珊瑚毯上,“奴婢特来向王妃请罪。”


    容斓睥睨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朱唇勾起一丝冷笑:“你忠于主子,何罪之有?”


    轻罗:“奴婢不该不识好歹,拂了王妃的好意,这几日奴婢心中后悔不迭,恳请王妃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容斓有些惊讶道:“我倒是好奇,是什么原因使得你短短几日就改了主意?”


    轻罗闻言面露苦涩,“王妃有所不知,自从柳青黛来到夫人身边后,夫人越发倚重她,眼中渐渐没了奴婢的存在。


    前日奴婢当差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便惹得夫人动怒,罚奴婢在院中跪了两个时辰,还扣了奴婢一个月的例银。”


    这件事虽然是胡诌的,但轻罗心中嫉妒青黛得宋云昭重用却是真的,因而容斓轻易便捕捉到了她眼底的愤懑与妒忌。


    一旁的半夏有些不敢相信道:“仅仅因为一个杯盏,傅夫人就如此重罚于你?”


    她也是宋家的家生子,因而对府里各位主子的性情大致有些了解。


    傅夫人向来是个不爱计较的人,对府里的下人们也宽松仁慈,更何况轻罗是从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贴身丫鬟,情分更与旁人不同,傅夫人岂会因这点小错动怒?


    这丫头莫不是故意撒谎来骗取她们家王妃的信任的?


    轻罗点头,“王妃与半夏姐姐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人去将军府打听。”


    容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敢用你,自然是相信你的,起来吧。”


    若是没有前世那段记忆,她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了,可那日在燕王府,她用芜花试探出了宋云昭,今日自不会再怀疑轻罗。


    想必宋云昭也是知道轻罗在前世背叛过她,所以这一世心有芥蒂,想借机将轻罗从身边赶走。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自己将轻罗收为己用。


    轻罗依言从地上站起身,心中不免有些窃喜。


    她本以为想要骗取瑞王妃的信任得费一番功夫才行,为此她还和夫人专门在府中演了一出受罚的戏,然后放出消息去。


    哪曾想到瑞王妃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她,连派人去打听都免了。


    “满春,取笔墨来。”


    满春应是,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在桌案上铺展开。


    容斓走到桌案边,右手拿起一支紫玉狼毫笔蘸了墨汁,左手捏住宽大的衣袖开始在面前的宣纸上作画。


    片刻后,她停手将毛笔放在一旁的玛瑙玉兰花笔架上,示意轻罗过来看。


    轻罗行至桌边,只见宣纸上画了一枚白玉质地的平安扣,下面坠


    着一个用丝线打成团锦结样式的络子。


    容斓:“记住它的样子了吗?”


    轻罗多看了几眼记在心底,然后点头,“奴婢记下了。”


    容斓满意道:“这枚平安扣应当被你们主子收在什么地方,想办法找到它交给我。”


    轻罗没有想到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如此简单,因而毫不犹豫应了下来:“王妃尽管放心,奴婢一定完成此事。”


    第80章


    状元游街“快看探花郎的红鼻子!”……


    劲草堂内,宋云昭纤细白皙的手指正在把玩着一枚平安扣,这块白玉质地极佳,触感细腻幽凉,明亮的光线自窗外穿透进来洒在上面,不见丝毫杂质。


    食指触摸到一处异样,她仔细打量了几眼,上面像是篆刻了两个小字,但是可能被主人长时间的抚摸,字迹被磨平些许,难以辨认了。


    她瞥向静立在下首的轻罗,“你没有看错?容斓只是让你找这枚平安扣?”


    方才按照轻罗的描述,流萤和青黛将她所有的首饰匣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才扒拉出这个不起眼的平安扣。


    她记得这枚平安扣是去年在寒山寺时,一个贼人为了躲避官兵们的搜查而闯进了她的房间留下的。


    轻罗看着那与宣纸上一模一样的平安扣,以及下面坠着的藏青色团锦结络子,肯定地点头道:“奴婢确定就是这个。”


    这就奇了怪了,这一世在那个贼人离去后,她什么都没有与容斓说,那容斓是如何得知她有这枚平安扣的呢?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宋云昭慢慢坐直了身子。


    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日在燕王府,白玉杯盏里的芜花茶,还有容斓看向她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原来如此!


    原来容斓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有了前世的记忆,所以在发现她没有依照前世那般嫁给萧明璋时对她起了疑心,那日故意用芜花来试探她。


    这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为什么这一世容斓会知道这枚平安扣的存在了,因为前世她将容斓当做亲姐妹,所以在那个贼人离去后她什么都向容斓说了。


    容斓既然想得到它,很有可能是前世里她知道了那个贼人的身份来历,所以想借这枚平安扣达到某种目的。


    可惜她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日在燕王府她听到芜花时下意识阻止卢国公夫人去喝那杯茶,想必在那个时候容斓就已经猜到了她也有着前世的记忆。


    如此一来,容斓忌惮她,极大可能不会在祖母的寿宴上行刺杀一事了。


    可太子身为储君,平日里甚少出宫,皇宫戒备森严想要行刺杀之事难如登天,容斓她们岂会舍得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机会?


    除非……


    除非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太子走出戒备森严的皇宫,好让瑞王一党行刺杀之事。


    脑海中下意识想到了什么,宋云昭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些,她招手示意流萤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


    流萤听罢后语气郑重道:“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她说完后接过宋云昭手里的平安扣转身出了内室。


    ……


    会试过后一个月便到了殿试,地点在皇极殿,由承和帝亲自担任主考官。


    殿试揭榜过后,按惯例举行状元游街,以示皇恩浩荡。


    游街这日万人空巷,从东华门至南平街的主干道被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道路两旁酒楼客栈的客房早在多日前便被预订一空,临街视野开阔的厢房价格贵得离谱,即便如此也是一房难求,多是一些士族富商们不愿与百姓挤在一起而提前预订的。


    宋云昭早料到会有今日的状况,因而半个月前便预订了悦来客栈二楼朝街的一间厢房,打开窗户便可将整条街道尽收眼底。


    陪同她一起来的不仅有阿梨,还有表小姐崔兰烟。


    崔兰烟靠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忍不住感叹道:“还是表姐有先见之明。”


    站在这上面不仅看得清清楚楚,还不用被挤来挤去。


    流萤在一旁笑着道:“有先见之明的该是我们将军才是,这间厢房将军早早的便以夫人名义订下,为的就是既保护夫人安全又能让夫人看得尽兴。”


    崔兰烟闻言秀美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促狭,她故意拉长了语调道:“原来我今日是沾了表姐的光,姐夫视表姐如珍宝,可真是羡煞旁人呀。”


    相处久了,崔兰烟不似刚来宣平侯府时那般拘谨,渐渐暴露出儿时本性,最喜欢同表姐玩笑取乐。


    宋云昭白皙如玉的脸颊渐渐生出红晕,水润含情的桃花眼里流露出羞涩与甜蜜,如花瓣般娇嫩嫣红的菱唇不自觉上扬,绽放出甜美的笑靥。


    崔兰烟一时看呆了眼,情不自禁喃喃道:“表姐生得这般美,换作是我也愿意娶回家捧在手心里疼爱。”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宋云昭忍不住嗔了她一眼,“你若是羡慕,赶明儿我便去找舅母说说,让她尽快为你择一位如意郎君送你出嫁。”


    这下脸红的变成了崔兰烟,她结结巴巴地反驳道:“谁说我要嫁人了,我才不要呢。”


    这世上如姐夫这般的男人能有几个?长得俊美无俦不说,还英勇善战,年纪轻轻便成为兵权在握的大将军。


    最重要的是对表姐痴心一片,听说当初表姐的眼睛就是他找来神医治好的,表姐嫁入将军府后眼睛还未恢复就已经有了管家权,甚至表姐如今有了身孕,姐夫却没纳一个妾室,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她可没有这样的福气。


    几人笑闹间,便听见外面喧嚷的街道突然安静了下去。


    宋云昭探头看去,只见东华门的方向,有一支长长的队伍正朝这边缓缓行来。


    在前面开道的禁军身着玄色冷硬盔甲,手执坚锐威风凛凛,接着是礼部人员高举“肃静”、“回避”的牌子,后面紧跟着三匹高大骏马。


    第一位便是大晋立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出身清河崔氏的嫡子崔砚霖。


    金鞍红鬃马上的少年着一袭绯色状元袍,那显眼的颜色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眼清秀,他身姿挺拔如竹,正拱着双手朝街道两旁欢呼的百姓致意。


    在崔砚霖的衬托之下,紧跟在后面的榜眼要逊色许多,听说是冀州人氏,参加科举多年才得高中,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身材稍微有些发福,蓄着短须的脸上挂着和煦的浅笑。


    最后面的则是探花郎宋云韶,少年穿了一身浅绿色圆领锦袍,五官英挺俊朗,尤其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面像是藏了绵绵情丝,不经意间往人群中扫了一眼,便令许多姑娘们红了脸颊。


    游行的队伍越来越近,街道两旁的百姓伸长了脖颈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状元郎长得可真俊呀!”


    然后众人便清楚看见,马背上少年如白玉一般的面容霎时涨得通红,仿佛被当街调戏的姑娘一般。


    姑娘们见状纷纷将事先准备好的鲜花荷包等朝状元郎掷去,而同样俊朗英挺的探花郎自然没有被落下。


    主干道上一时间花瓣纷飞,清香怡人,像是下了一场落花雨。


    站在窗边的宋云昭拿了一朵花正准备效仿时,抬头便见旁边的窗户内扔出一颗红如宝石的樱桃,径直砸向自窗底下打马经过的宋云韶。


    繁花迷乱了视线,宋云韶一时不察被从天而降的樱桃砸了个正着,挺立的鼻子瞬间红通一片,配上他那张俊美的面容,颇显滑稽。


    不妨发生这一变故,欢呼的百姓一时安静下来,楼上的宋云昭听见一道灵动的嗓音里带着深深的懊悔,自隔壁窗户传来:“糟糕,我扔错啦!”


    人群中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男童语气天真道:“爹爹,快看探花郎的红鼻子。”


    街道两边霎时笑声如雷,无数道目光聚集在探花郎的脸上。


    宋云韶连忙捂住自己微微泛酸的鼻尖,气急败坏地回头看去,对上二楼窗边一张来不及躲闪的俏丽脸庞。


    楼上的崔兰烟和阿梨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虽然知道被众人笑话的是自家兄长,宋云昭还是没忍住,也跟着笑出声。


    要知道她这个四哥可是比一般的男子还要在乎自己的容貌形象,如今在本该春风得意的时候当众出丑,只怕此刻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将罪魁祸首捉出来打一顿呢。


    方才她听隔壁的说话声,像是一位女子,想来四哥就算知道了也会怜香惜玉


    就此作罢。


    游街的队伍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百姓才三三两两散去。


    见状,宋云昭带着表妹和阿梨出了房间,穿过走廊便看见尽头站着一位着藕荷色绣花罗裙的少女,身后跟着丫鬟。


    少女身形纤细娇小,长相甜美可人,见到宋云昭时眉眼弯弯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不知这位夫人可是平西将军府上的傅夫人?”


    少女的嗓音也如她的长相那般甜美灵动,宋云昭一下子便猜出来她应当是隔壁那位失手用樱桃砸了四哥的人。


    “正是,不知姑娘是?”


    少女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愧疚和不安,她挠了挠因羞窘而涨得通红的脸颊,垂下头心中忐忑道:“家父是朝议郎秦沛,我叫秦眠。”


    方才状元游街,她见那状元郎生得玉树临风,脑袋一热下意识便将手中的樱桃当成鲜花拋了出去,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哪曾想到最后竟砸中了探花郎,害得人家当众出糗,被人嘲笑。


    她早就听说探花郎出身显赫的宣平侯府,父亲还是吏部尚书,而她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之女,如今得罪了宋家只怕会连累父亲,心中顿时悔恨无比,盘算着该如何道歉才能让人消气。


    谁知出了房间后偶然听见楼下的伙计提到探花郎的胞妹傅夫人也在这间客栈订了房间,她便试着碰碰运气在这楼梯口等着,没想到竟然真的等到了。


    她曾随母亲参加过清阳郡主的及笈礼,远远见过傅夫人一面,那般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只一眼她便一直记在心底,所以方才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宋云昭浅笑嫣然道:“原来隔壁房间里的客人是秦小姐。”


    秦眠见人家认出自己,更加羞愧难安,脸红地快要滴出血来,“傅夫人对不起,方才是我一时没注意不小心砸到了探花郎,你罚我一人好了,不管什么惩罚我都没有怨言的。”


    只要别牵连到她爹爹,再重的惩罚她都愿意。


    宋云昭语气和缓道:“秦小姐言重了,既是无心之失何谈惩罚,我四哥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秦眠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见对面的女子正眸光盈盈地看着她,那双精致妩媚的桃花眼里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她不禁喃喃道:“真…真的吗?”


    她以为就算人家再大度自己也难逃一顿责骂的,不曾想到傅夫人竟然丝毫不怪罪。


    宋云昭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秦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方才在客房里她便听出来旁边人不是有意的,而她四哥也没有受伤,虽说是当众出了丑,可人家小姑娘真心实意地道了歉,她怎能再不依不饶。


    心中高高挂着的大石落地,秦眠充满感激道:“多谢傅夫人,我…我明日一定跟爹爹一起登门向探花郎道歉。”


    虽然傅夫人原谅了她,但她还是要亲自登门道歉的。


    宋云昭自无不应,“既然如此,秦小姐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没有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秦眠连忙侧开身子让出楼梯口,“没有了没有了,傅夫人请。”


    宋云昭见状也没再推辞,同她致意过后下了楼梯。


    在客栈门口见表妹上了宣平侯府的马车后,她这才跟阿梨登上马车往将军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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