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程司渺握住闻柒的手。
顺着她的力道，爬了上去。
从那个小门出来，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楼顶平台宽阔而空旷，边缘立着半人高的围栏，附近没有更高的楼房，视野一览无余，远处能看见夕阳金色的余辉，和天空像金色棉花糖一样的云彩。
程司渺新奇地四处张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是原色的水泥地面，一些地方已经开裂，但踩上去很坚实。
闻柒拎着食品袋，径直往前面走去，“放心吧，不会踩塌的。”
她走到围栏边上，把食品袋先送过去，然后利落地翻了过去。
程司渺走过去，发现翻过这道围栏，是一段比较狭窄的空间，里面有不少砖块，可能是当年盖房剩下来的，被搭成了一个凳子的形状，旁边还支了一块木板，可以充当桌子。
外面还有一层铁丝网的护栏，在这里向外俯瞰，会产生一种人站在半空中的错觉。
“过来吗，我拉你。”闻柒说。
程司渺有些迟疑，站在围墙边张望。
“你不会没有翻过墙吧？”闻柒问完，自己想了想，程司渺的成长经历跟她不同，从小可能就是几个保姆照看着长大的，她认为正常的行为，也许程司渺真的没有体验过。
闻柒又利落地翻过去，“那你想试试吗？想试的话我可以帮你。”
程司渺说：“那就试试吧。”
“手抓在这里，脚踩这里。”闻柒给她做示范，“我去上面拉你，这样容易一点。”
程司渺体态轻盈，在闻柒的讲解下很快掌握了要领，翻了过去。
闻柒让她坐自己先前用砖头搭的小板凳，自己又重新垒了一个。
小桌板上放了她们带来的零食和啤酒。
程司渺开了一罐啤酒，冲闻柒晃了晃：“尝尝。”
“我没有喝过酒。”闻柒说。
“你也没有亲过女生，”程司渺说：“我也没有翻过墙。”
“那好吧。”闻柒妥协了，接过啤酒喝了一口，皱眉道：“好苦啊。”
“啤酒就是苦的啊。”程司渺给自己开了另外一罐，仰头灌了一大口，“习惯就好了。”
“人为什么要喝这么苦的东西呢？”闻柒不理解，又喝了一口，还是觉得苦。
程司渺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闻柒试探性地问：“那你……也是第一次吗？”
她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她从来没有问过程司渺。
程司渺愣了愣，“亲女生吗？是。”
闻柒的心里仿佛有小小的花朵悄然绽放，嘴里残留的啤酒都品出了淡淡的甜。
程司渺喝空了一罐啤酒，看见闻柒接过来，塞进带来的垃圾袋里。
“你经常来吗？”程司渺问。
“以前来的多一些。”闻柒说：“那时候心里不开心，又不想被妈妈看见，就会自己上来。”
程司渺问：“因为你的父亲吗？”
闻柒停顿了一下。
除了被程司渺撞见的那次，其实她从来没有主动谈论过闻人杰。
虽然她没有见过程司渺的父母，但她想，能给程司渺这样优渥的条件，还能养出程司渺这样傲娇的性格，她的父母对她一定不错吧。
闻柒从来不以自己的家庭条件感到自卑，她知道季茗已经努力给了她最好的；但是提起闻人杰，却会让她有一种赤脚在大庭广众之下走路的感觉。
她尤其不希望把这些事情摊开在程司渺的面前，这会让她有一种强烈的落差感。
但是这个时候，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今天的程司渺看起来非常善解人意，也许是胸前日日佩戴已经跟她体温同温的小木牌，她点了点头。
“不过你放心，”闻柒立刻补充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来找我了，等我大学毕业站稳脚跟，就把妈妈接过去，让他再也找不到，不会再让他来找麻烦的！”
程司渺淡淡一哂。
她对于闻柒怎么安排她的家里人并不感兴趣。
当初帮她一把，也不过是看闻人杰烦人，不希望他来捣乱罢了。
天色一点点黑下去，华灯初上，她们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星光璀璨。
程司渺又喝空了一罐啤酒，迎着夜风轻轻眯起眼睛，第一次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小桌板上点了一盏小夜灯，投下一个模糊的光圈，灰尘在光里跳舞，像小小的萤火虫一样。
闻柒就坐在她的对面，小学生一样端正的坐姿，只不过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
程司渺拿起她那罐啤酒晃了晃，只剩一点了。
闻柒第一次喝酒，已经晕晕的开始上头了，她抱着膝盖，愣愣地看着程司渺，忽然问道：“司司，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叫你司渺？”
程司渺愣了下，不自觉地皱眉：“就是不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
“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姥姥说过，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闻柒说：“不过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司司，你有什么愿望吗？”
程司渺敷衍道：“希望以后再也没人叫我司渺。”
“真是好奇怪的愿望啊。”闻柒自己咯咯乐了一会。
程司渺有点烦她。
她从没跟人讨论过名字的事情，全世界就只有闻柒一个人被她要求喊“司司”，现在也并不想过多地讨论。
“司司，我希望你能更自由一点。”闻柒自己笑完了，突兀地说。
程司渺眉心都跳了一下，“你从哪看出来我不自由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吧。”闻柒说。
她晕头晕脑的，逻辑接不上，说完这句就跑去别的话题了。
程司渺沉默地重新开了一罐新的啤酒，仰头灌掉了大半。
这个啤酒度数不高，她喝掉几罐一点醉意都没有。
程司渺看了一眼闻柒。
闻柒把脖子里那个木牌扯了出来，举在眼前，傻子一样用手指一笔一划地临摹。
这个“柒”字是程司渺自己设计的，融入了艺术的花体，看起来似像非像，但还有最后一笔没有完成。
本来程司渺打算雕刻完最后一笔再拿给闻柒的，但那天梁怡走后，她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慌笼罩，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小木牌拿给了闻柒。
“闻柒，”程司渺说：“你有什么想高考之后去做的事吗？”
“我吗？”闻柒认真地想了想，她现在脑袋晕得厉害，想从里面抽丝剥茧地寻找答案，需要一些时间。
要凑齐一百封情书，现在已经有89封了。
要去找个兼职，她已经问好了，工资是日结的，加上她攒的零花钱，给程司渺挑一个好一点的礼物。
然后，就是告白了，她原本想选在这个天台上的，但现在这个地方已经被程司渺知道了，而且她今天忽然觉得，这里太荒凉了，一点也不浪漫。
她想要一个浪漫的地方，正式向程司渺告白。
闻柒眨眨眼睛，“我想去趟游乐场。”
程司渺：“嗯？”
她以为闻柒会说想要一些物质上的东西，比如新衣服，新鞋，或者去大城市旅游什么的。
她已经准备好给闻柒一笔钱，就说帮她实现愿望。
但是游乐场算什么，程司渺记得察城就有，也不要多少钱啊。
“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游乐场，”闻柒看向她，眼睛很亮，“你能陪我去吗？我知道察城就有一家。”
程司渺对游乐场没有很大的兴趣。
在她小时候，梁怡忙着追逐程景鸿的脚步，经常把她扔在游乐场，一待一整天，直到晚上闭园才去接她；或者就派个助理跟着她，保证她不走丢就行了。
小程司渺一开始还很开心，因为梁怡会给她钱，她想玩哪个项目就玩哪个，想吃什么就自己买来吃。
可是时间一长，她看见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领着，开开心心地吹泡泡、分吃一根雪糕。
而她就只有一个人，或者助理远远地跟在后边，棉花糖都化了也没有人过来分一块。
而且那些游乐设施，其他小朋友都有爸妈陪着一起玩，她一个人玩几遍就腻了。
她于是就在长椅上坐着，看其他小朋友开心地跑来跑去。
一直到天黑，梁怡来接她。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兴高采烈地地扑过去。
梁怡却后退一步，用手挡住了她。
“怎么弄的一脸灰，别蹭在我身上，这条裙子可是真丝的，”梁怡责备地看着跟在后边的助理，“还不赶紧给二小姐把脸擦干净！”
助理一边道歉，一边从包里摸出湿巾来，蹲下给程司渺擦脸。
程司渺挣扎着想去找梁怡，却被助理抓住了胳膊。
湿巾又凉又湿，从她娇嫩的小脸上粗鲁地抹过去。
程司渺的余光看见梁怡用纸巾擦了擦刚才按过她的手指，随手丢到路边，然后抬腿上了车。
从那以后，程司渺再也不想去游乐场了。
她宁愿待在画室里面，一遍一遍描老师教过的那些笔画。
这样至少梁怡回来看到以后，会夸奖她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把画拍照发给程景鸿看。
程景鸿忙得很，一般都不会回复，梁怡就会逼她给程景鸿打电话，发语音，问爸爸喜不喜欢我的画。
所以到现在，程司渺连梁怡的夸奖也不想要了。
“司司？”闻柒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醉意让她眼神朦胧，好像陷在某个轻浅的梦境里面。
她的笑容带一点傻气儿，又问了一遍：“你能陪我去游乐场吗？”
程司渺心乱如麻，胡乱地点点头。
闻柒就开心起来，笑着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程司渺的表情却一点一点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