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追回黑化前任》 1、001 1 晚上10点25分，“星夜”酒吧。 灯光炫目，人群喧闹。 这是今晚的第二场，前来敬酒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大家都想借此机会和程氏的二小姐攀一些关系；年轻的男男女女，更是抱着痴心妄想的念头，故意抬一些暧昧的话出来，借着酒精撩动人的神经。 程二小姐在前面的饭局上还是端着的，但是来到酒吧以后，似乎放开了一些，虽然面上还是冷淡疏离的，但对来敬酒的人几乎是来者不拒。 程司渺歪在卡座沙发里，打理精致的青棕色长发在靠背里慵懒地铺了一袭，几缕打着卷的发尾划过她白皙纤直的脖颈，跟胸前的银链子彼此交织缠绕，包围着那个精致的吊坠，众星捧月一般。 那是一个很特别的饰品，主体是一枚玫瑰金的结扣，看起来像一枚复杂的中国结，又像是花体的钥匙。 来自程司渺创办的公司“七月流火”，同名“七月流火”系列，年度经典配饰之一，曾经在国外设计大赛上获得过许多荣誉。 只有程司渺知道，这个配饰还有另一重含义，那是繁体的“七”字的化用，在无限岁月之前，她歪歪扭扭亲手写下的那些笔画，也曾经被另一个人珍重地戴在胸口，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一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女孩子举着酒杯靠过来，表情讨好又带着一些拘谨，犹疑不定地试探着她的态度。 程司渺回国这些时日，不知道是怎么传的，说她对女孩子的态度会亲和一些，特别是圈里那些地位不太高的新人。 程司渺没理会她，兀自掏出手机来，在拨号键盘里面熟练地按下几个数字，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便跳了出来。 备注是7。 在过去7年里，她曾经无数次喝酒之后调出这串号码，但从来没有拨出去过。 程司渺轻轻咬住下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拇指快速而轻捷地，按下了通话键。 短暂地安静之后。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thenumber……” 程司渺一直听两遍提示音，才挂断了电话，把手机随手丢开，摘下一边耳机。 那个年轻女孩终于攒够了勇气，走上前来举起酒杯，“程小姐你好，我叫文琦，是星域公司旗下……” 程司渺虚着眼儿抬头打断她，“你叫什么？” 女孩停下冗长的自我介绍，连忙接住她的话：“我叫文琦，这、这是我的艺名，我原名是叫李雪文……” “文琪。”程司渺重复了一遍，她喝得有点多了，现在酒精上头，这样看过去，女孩穿着白t牛仔裤，如果不看那脸上浓艳的妆容，身形是有一点像她的。 只不过她要更高一点，更挺拔一点，臀更宽，腰更细，话更少，语气也更冷淡。 也是，有谁能比得上她呢？ 程司渺倏地笑了一下。 文琪不明所以，惴惴不安地停下话头，想看她又不敢直视，最后只把目光落在她下巴的地方。 程司渺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胸前佩戴的项链。 “你喜欢这个？” 文琪点头，向往而又崇拜，“‘七月流火’经典款，国内都卖脱销了的，需要提前三个月预订才能拿到货，在黄牛手里的价格都翻倍了呢！” 程司渺当然知道这款项链的火爆程度，但她最希望知晓的那个人，在今天活动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把项链摘下来还给了她，甚至连晚上的庆功会都借口没有出席。 程司渺瞬间觉得意兴阑珊，随手摘下那枚项链，隔空抛给文琪，“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 文琪简直受宠若惊，捧着那枚项链站直身体，惊喜道：“真的送给我吗？司渺姐，我可以叫你吗？链子上还带着你的体温呢……” 程司渺掀了掀眉，刚摘下来的当然带着体温，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这个链子被另外一个人毫不犹豫地递过来的时候，也一样沾染着她身体上的温度和香气呢。 这时候，她听见另外一个清冷中带着冷淡的声音，平静地说：“她不喜欢别人喊她司渺，如果想显示亲近，叫司司姐会比较好。” 程司渺立刻站起来，因为动作过大，耳机直接掉到地上，叮叮咚咚滚到了桌子底下。 然而闻柒只是对文琪点了点头，仿佛真的只是随口提醒她一声，然后就转身往远处走去。 文琪惊呼一声，弯下腰想去捡程司渺掉落的耳机，但那个小东西早已不知道滚到哪个角落去了，酒吧光线暗淡，那转来转去的射光根本照不亮脚下的黑暗。 程司渺没管耳机的事，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闻柒。 看她向公司和圈里的前辈道歉、寒暄，笑着向她们敬酒，如同刚才那些人涌向程司渺自己一样。 不同的是闻柒显然没有跟任何人套近乎的意图，敬过酒就安静地退开了，仿佛她过来真的只是走个过场，弥补上自己迟到的不周。 而且一眼都没有再往这边看。 程司渺秀气的眉毛攒起。 她干脆跨出卡座，大步走过去，路上顺手拿了一瓶不知道谁点的酒。 闻柒已经敬了一圈酒，刚刚放低酒杯。 程司渺赶在她转身的瞬间，挡在了她面前。 “不跟我喝一杯吗？闻——柒。”程司渺举了举手里的酒瓶，里面酒液晃荡，看不出来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听起来就像叫的是闻柒柒一样。 “闻柒喑。”闻柒平静地纠正她，“你看起来喝了不少。” “是吗？”程司渺晃了晃酒瓶，歪头打量着闻柒，“你也喝了不少。” 射灯的灯光炫目，映出闻柒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她清明如水的眼眸。 明明7年前，她还是个喝几口啤酒就会脸红的女孩子。 程司渺摇摇头，直接倾斜瓶口，给闻柒尚留有杯底的杯子注入新的酒液。 闻柒就静静地站在那，让她倒酒。 程司渺原本想给她倒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只倒了三分之一，就缓了下来。 刚才她一直在看，知道闻柒短时间内喝了不少，不知道她来之前有没有吃晚饭。 她之前推掉饭局的理由是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程司渺想到这里，酒再也倒不下去。 闻柒看她停了，便压低杯口跟她的酒瓶碰了碰，“我敬您，程总。” 说完毫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程司渺想阻止已经晚了，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闻柒，最后也举起酒瓶。 里面装的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勾兑玩意儿，喝起来中不中洋不洋的，程司渺一时心软给闻柒倒的不多，剩下大部分都还在瓶里。 她本来应该停下来，在这种场合闻柒这种地位向她敬酒，她喝一口就能应付过去，刚才闻柒向其他人敬酒的时候，有的是人这么干。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闻柒的目光，手便放不下来。 程司渺一口气喝干了这一瓶乱七八糟的东西，混着先前喝下去的酒，一起在她的胃里翻江倒海。 她胃不是很好，很多年前就是，在国外待了几年，更加严重。 她拎着空瓶向闻柒晃了晃，闻柒面色不变，只是向她礼貌的一颔首。 程司渺觉得冰凉的刺痛在她的胃里翻搅，沿着食道向上蔓延。 她忍不住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向卫生间的方向。 走廊里面用的都是反光的材质，配上头顶的射灯，让人更加目眩神迷。 程司渺在这样的光线下感觉头疼欲裂。 她脚下绊了一下，撞到了一个刚从卫生间出来的男人。 男人先是骂了句脏话，在看清程司渺的长相以后，忽然又笑起来，上前拉住程司渺，“美女，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要去哪啊，我扶你去吧？” 烟酒混合的臭气扑面而来，程司渺猛地甩动手臂，皱眉道：“不需要，你别动我！” 她喝多了没什么力气，男人的手劲很大，汗湿的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臂，竟然甩不开。 “别客气呀美女，你告诉我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呗？”男人笑容猥琐，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拉着她就往一边扯。 程司渺拼命挣扎，但男人的手如同浇铸在她手臂上一样，不容反抗地一路扯着她，往男厕所的方向拖去。 程司渺这才慌了，她没有想到在酒吧的厕所门口，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聚会有很多参加这次活动的艺人和工作人员，但是现在卫生间附近竟然没有一个熟人。 就在她即将要被拖进男厕所的前一刻，一直素白的手伸过来握住了男人的手腕，根根手指纤直有力，制住了他的动作。 “她说不需要，让你放开，你没听见吗？”闻柒修眉蹙起，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 男人不耐烦地挥手：“少管老子的闲事！还是说，你想一起来？” 闻柒岿然不动，“我们的同伴都在后面喝酒，我一个电话就能叫过来，你想和他们谈谈吗？” 男人不甘心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放开了手。 闻柒站在原地没动，双手抱肩冷冷地目送男人远去。 程司渺被甩开，靠着墙才站稳，她醉眼朦胧地看着闻柒挡在她前面的背影。 曼妙又挺直，醉酒后记忆模模糊糊的，在学生时代，闻柒似乎总是默默无闻的样子，很少有这样出头的时候。 半晌，直到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闻柒才终于转过身来。 程司渺的喉咙动了动，她觉得自己应该道谢，这是一个绝佳的搭话机会。 可她心口似乎压着一股气，让她说不出口。 好在闻柒看起来也并不期待她的道谢。 闻柒只是保持双手抱肩的姿势，审视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然后单手拽住她的手臂，用不输于刚才那个男人的力道，把她拖进了女洗手间里。 程司渺踉踉跄跄地地被拽进去，然后被闻柒松开。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闻柒皱眉。 程司渺茫然道：“没有多少，闻柒……” “闻柒喑。”她再次被纠正。 然后她看见闻柒打开水龙头，接了洗手液开始仔细地冲洗手指。 2、002 2 作为本市数得上名号的消金窟，“星夜”酒吧连卫生间的装潢都十分豪华，洗手台采用整块沉黑色大理石，墙壁则是被擦得一尘不染的浅灰色拼条纹贴砖。 头顶打下的灯光明亮而不刺眼，照着银色的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哗哗而下，那双细腻纤白的手正在水下认真搓洗。 程司渺晕着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瞧着闻柒手上的动作。 她先是接了清水润湿，然后挤了两泵淡蓝色的洗手液，在手指间搓出绵密的白色泡沫，又仔细地用清水冲洗。 以前，她似乎没有仔细观察过闻柒的手。 只知道她因为经常干活，手远比同龄人粗糙得很，经常带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刮出来的血痕，她曾经笑话闻柒，一点也不像女孩子的手。 至于这双手的滋味，她并没有尝过，只是闻柒在情绪的最顶峰，有时候会难以忍受地抱紧她，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肩颈和锁骨上留下红痕。 程司渺思绪飘转的时候，闻柒已经洗完了手，扯过纸巾仔细地擦干水分，然后一步靠过来。 “你今天没带司机，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对吗？”闻柒和她确认。 “对……”程司渺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双手上。 嘉行娱乐对签约艺人的管理一直都很严格，外形管理可以精致到头发丝，闻柒的手应该也被管理过。 现在程司渺看过去，这双手上面已经看不到一道陈年的疤痕了，手指修长，指甲是健康的浅粉色，长着漂亮的白色小月牙，在灯下如同一双完美的冷玉。 然后这双手伸过来。 哦，是闻柒靠了过来。 程司渺懵懵然地抬起头，被闻柒拽到洗手池前面。 “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喝混了？”闻柒问，“都喝了什么酒还记得吗？” “红的，啤的……”程司渺掰着指头数：“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的……” 她醉意熏然地抬起头，“七七……” “够了。”闻柒打断她，语调又冷又淡。 “你别回去了，我给你叫代驾。”她迅速说道：“但这个状态不行，你会吐在车上。” 程司渺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似乎来得很匆忙，口红都没有涂，嘴唇就是淡淡的粉红色原色，唇瓣饱满，唇形完美。 闻柒的唇珠明显，也很好亲，很多年前，就只有她发现了这件事情。 喝下去的酒精在她的胃里面混合、蒸腾，又冰凉，又让人眩晕。 程司渺皱眉，她感觉到胃部的翻腾，和脑子里的混沌。 她下意识想倚靠住什么东西，脚下高跟鞋的细跟在这时候像个钉子一样不稳定，她踉跄了几步，然后被闻柒捉住。 闻柒应该没有她高的，但是她被闻柒拎着，只能仰视闻柒。 闻柒尚带着水汽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冷玉一样凉，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片刻，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嘴唇上。 指尖细腻而冰凉。 程司渺莫名感觉有些缺氧，她不由自主地启开唇瓣。 闻柒的手指便顺势进得更深，在她排列整齐的牙齿上擦过，点在柔软的舌上。 凉的，带着洗手液的清香，一点不知道哪里来的甘甜。 没等她细细品出味道，那手指便已经长驱直入，肆无忌惮地掠过那些柔嫩湿润，最后压在那最脆弱的软肉上。 喉咙不自然地收缩，在这样强势的压迫下可怜巴巴地收紧，不知道是想要排除入侵者，还是挽留。 程司渺喉头一紧，生理性反应涌上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闻柒压着伏身在洗手池前面。 刚才喝下去的那些乱七八糟混成一团的酒液，混着晚餐一起涌出来。 闻柒用干净的左手帮她拎着头发，顺手打开旁边的水龙头冲洗右手。 “抱歉，临时找不到一次性手套之类的东西。” 程司渺吐得天昏地暗，隐约听见闻柒在旁边不冷不淡地道歉。 她吐得差不多的时候，闻柒打开了水龙头，让清水冲去那些难闻的秽物。 程司渺接水漱了口，然后被闻柒拎开，后退几步无力地靠在卫生间的瓷砖上。 她想她现在一定狼狈极了，大概吐得妆都花了，头发也全靠闻柒抓着才没有沾到这些恶心的东西，更不知道有没有溅到衣服上。 她不应该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闻柒面前，不应该被闻柒看到。 可是，明明曾经，她们有过最亲密的接触，闻柒最动情最沉迷的样子，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闻柒把水流开到最大，简单冲洗了程司渺吐出来的东西，然后靠在洗手台前面，摸出手机来按了几下。 “我给你叫了代驾，预计十五分钟到达。”闻柒淡声道，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来，抽了一支女士细烟点燃，吸了一口。 程司渺呕吐引发的生理性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睁着通红的一双眼看她熟练地吞吐，半晌憋出一句：“……你以前，不抽烟的。” 闻柒挑眉，轻轻嗤笑了一声。 她倾身靠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狈的程司渺，悠悠地向她脸上吐了个烟圈。 蓝莓薄荷味的，甜而不腻。 “多以前，”闻柒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唇珠依然漂亮，“你说会永远陪着我的那个‘以前’吗？” 身体难受的反应瞬间汹涌起来，程司渺被泪意浸湿了睫毛。 ———— 七年以前。 “程司渺，你在这里抽烟会被发现的。”闻柒认认真真地说。 18岁的闻柒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一中校服，浓密的黑发在头顶扎成一条马尾，没有剪刘海，只有自然垂落的碎发，鼻梁上压着一副学生中最常见的黑框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18岁的程司渺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凑近闻柒，花瓣一般娇嫩的嘴唇嘟起，轻而缓地吐出青灰色的烟气。 闻柒的眼镜立刻就糊成了一片，她是从小店买的便宜货，没有自动除雾的功能，只好摘下来，撩开校服外套，用穿在里面比较柔软的衣料擦拭镜片。 镜片遮掩下的面容就这样暴露在程司渺的面前。 少女的面庞白皙素净，迎着阳光还能看见细碎的绒毛，五官端正秀丽，突起的唇珠却流露出一色遮不住的潋滟。 程司渺好整以暇地又吸了一口，轻轻喷在闻柒面上。 “程司渺，我是认真的，主任有时候会特意到这里查谈对象的学生。”闻柒被烟气呛得咳了两声。 “哦，那我们被查到是不是惨了？”程司渺呵笑了一声，细白的手指轻轻勾了勾闻柒的下巴。 闻柒的脸颊立刻如她所愿地染上了嫣色。 “那不是……你说过，我们不算在一起吗？”半晌，她嗫嚅着，小声说。 “那你还不赶紧去写我的情书，还有时间在外面乱晃，一百封，你打算什么时候完成呢？”程司渺手指下移，点在闻柒突出的锁骨上。 指尖细而凉，程司渺的指甲都是精心保养的，在校规允许的范围内留长了一段，修剪成完美的椭圆形，涂着透明色的护甲油。 只有右手的几根手指例外，被她修剪得比较短。 那两根手指，现在就逡巡在闻柒的锁骨处。 闻柒不自在地抖了抖，看起来既想拒绝，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最后她只是说：“老师让我去教务处领学习资料——我在写了，我在努力写的。” “那就好。”程司渺眼睛狐狸一样眯起，手指在某处摩挲了一下，凑近她问：“还疼吗？” “不疼，”闻柒小声说：“但是你下次能不能往下面来一点，这里很容易被发现的。” “乖。”程司渺欣然应了，当着她的面捻灭了烟，“不抽了，我听话吧？” 闻柒把擦好的眼镜带回来，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来，抽出一张来，接过程司渺按熄的烟头仔细包裹好，转身往外走。 这种小包的纸巾比较贵，闻柒以前都是扯卫生纸叠成整齐的方块装着用的，但程司渺见了一次说她土气，她就买了纸巾，在程司渺面前的时候就用这种带着香味儿的。 “七七，”程司渺在后面喊她，“我晚上想吃面条。” “知道了。”闻柒说。 她走出这个角落，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然后一路往行政楼走去。 一同被派来领资料的同学叫赵冉，已经等了她一会了，迎上来嗔怪道：“闻柒，你去趟厕所怎么这么久啊，没带纸吗？” “抱歉，让你等久了。”闻柒道了歉，和她一起往楼里走去。 闻柒在班里的成绩属于中上等，偶尔发挥好了能挤进前五名，但她性格安稳，认真负责，所以班主任让她担任了学习委员的职务，经常需要协助各科老师做一些领资料、统计作业之类的工作。 她们去领了资料，抱着往回走，路过刚才那个角落的时候，闻柒不自觉地转头看了一眼。 虽然程司渺答应了她不抽烟，但她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大小姐的性格，听不听话都看她的心情。 赵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声惊呼道：“哎，那不是校花吗？她旁边那个好像是3班的王子蒙吧，又有人要给校花表白啦？” 闻柒霎时间定住脚步。 在刚才的那个拐角里，身高一米八的男生低着头，带着腼腆的笑容递上准备好的礼物。 而程司渺笑意浅淡，用刚才抚摸过她的手，接过了那打着蝴蝶结包装的礼盒。 “当校花就是好啊，天天有男生表白送礼物。”赵冉羡慕地跟闻柒咬耳朵：“闻柒，你跟校花是同桌，你知不知道校花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 “不知道，我跟她不熟。”闻柒轻轻咬住下唇，“我们走吧，快上课了。” “也是，人家一看就跟我们不是一类人。”赵冉耸耸肩，“咱们这些老实孩子，还是少打听人家的事。” 3、003 3 “是啊。”闻柒轻飘飘地说。 她没再往那个角落里面看，抱着资料和赵冉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资料都是实打实的纸张，刚开始还不觉得，抱久了就觉得胳膊和手都是酸疼的。 闻柒往上蹭了蹭，防止抱着的资料滑落，厚重的纸张蹭过刚才程司渺抚过的地方，有点生硬的疼痛。 她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再拖一会，她就要抱不动了。 把资料送去老师的办公室，闻柒刚回到教室坐下，铃声就打响了。 这节是自习课，闻柒拿出英语卷子来，往旁边空着的座位上看了一眼。 程司渺的书桌上，书本文具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书页连一个轻微的折角都没有。 桌膛里一片花花绿绿的，闻柒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些男生趁课间悄悄塞过来的零食。 前桌男生转头用笔敲了敲闻柒的桌子，小声问：“程司渺呢？” “不知道。”闻柒没精打采地回答，有些烦躁。 前桌不甘心地转过去。 程司渺是高二忽然转学过来的，人长得美，性格又好，迅速被一众男生碰上了校花的宝座。 更难得的是，她不管面对怎样的追求者，都是礼貌带笑的，收到情书的时候甚至会说谢谢，但是她毕业之前只想好好学习。 程司渺迟到了五分钟，才从后门悄悄溜进来，轻轻坐在座位上。 闻柒看了一眼，她手里空着，什么都没有拿。 那个叫王子蒙的男生的礼物，不知道被她退回去了，还是转手扔掉了。 她知道，程司渺对这些礼物根本就看不上，能拒绝的当时就拒绝了，实在拒绝不掉的会收下，但是转手就会扔进垃圾桶。 那些男生匿名送过来的零食，程司渺一口都没有吃过。 闻柒的手伸进桌膛里，默默抽了两张湿纸巾，从桌子下面递过去。 湿纸巾也是她特意给程司渺准备的。 程司渺接过来，仔细地擦干净每一根手指，指节指缝都没有放过。 闻柒的手放在那没收，程司渺擦完以后顺手把团成团的湿纸巾塞进她手里。 闻柒便扔进挂在桌子侧面的垃圾袋里。 这节是晚饭前的最后一节自习，一个老师盯三个班，她们教室里现在没有老师，很多同学在小声说话。 有讨论习题的，也有说闲话的。 闻柒胸口有点闷，她不想说话，只是低头沉默地做着题。 程司渺也拿出自己的卷子来做，她的字漂亮工整，带一点特意练出来的花体，和闻柒中规中矩的方块字有很大不同。 写了一会，程司渺用笔捅了捅闻柒的胳膊。 闻柒笔上没停，但耳朵竖了起来。 “晚上煮细面吧，想吃阳春面，”程司渺顿了顿，“鸡蛋要溏心的。” “好。”闻柒说。 程司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做自己的习题去了。 闻柒的笔尖却停了，她一直盯着那道题看了十几秒，明明每个单词都认识，但却想不起来它们之间的关联。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匆匆放下笔，跑去食堂抢饭。 晚饭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然后就是四节连上的晚自习。 程司渺不上晚自习，也不在食堂吃晚饭，收拾好东西，弯腰的时候忽然凑近闻柒，在她耳边说了声：“我等你回来。” 闻柒有一道题没做完，原本打算写完再去食堂的，温热的气息和程司渺刻意压低的声音就这么一起冲进她的耳朵，热气霎时间就蒸腾上了她整个脸庞。 闻柒胡乱“嗯”了声，得了程司渺一句低笑的“乖”。 好不容易等脸上的热意下去一些，她终于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程司渺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教室的背影。 一中规定学生都必须要上晚自习，跑校生可以少上一到两节，不上晚自习要向校方提交申请和证明，一般都是重大疾病的才能被批准。 程司渺背景特殊，闻柒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她转校以来就没上过晚自习。 这道题花费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做完，闻柒到食堂的时候，第一批学生都已经吃完了，好处是不用排队，坏处是她喜欢吃的也都卖光了。 闻柒随便买了个烧饼吃，还是她不喜欢的咸味，吃完回教室继续学习，九点钟那节自习下课以后，她收拾好自己的书本。 程司渺的桌面依然整整齐齐，桌膛里塞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闻柒任命地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塑料袋来，把那些零食一股脑地装进去，书包背在背上，另一只手拎走今天的垃圾袋。 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零食拎着出了学校。 住校生还有一节晚自习要上，这个时间是不允许出学校的，走读的都带着“走读卡”，才能通过门卫的检查。 塑料袋拎在手里有些沉，闻柒晃了晃，听见里面叮当响，似乎有个装巧克力的铁盒子。 收拾的时候她顺便瞧了一眼，有些零食外包装上面全是英文，她连见都没有见过。 闻柒提着袋子一路走去公交车站，塑料袋把她的手指勒出了紫红色的痕迹。 她晚饭只吃了一个小烧饼，现在已经感觉到饿了。 车站长椅上坐着一个老奶奶，闻柒把塑料袋放在长椅上，轻轻揉着勒疼的手指。 等了一会，公交车来了，闻柒背着书包走上前去。 老奶奶急忙喊她：“姑娘，东西、东西忘了！” “不要了。”闻柒摆摆手。 程司渺不要的零食，她也不会拿回去的，只是留在程司渺的桌膛里，明天她来了看见又要不高兴。 这里经常有上了年纪的人等车，也有环卫工人歇脚，就留给需要的人吧。 老奶奶还在后面嘟嘟囔囔，闻柒已经刷公交卡上了车，她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看见老奶奶拾起了塑料袋。 车子很快启动，把车站抛在了后边，闻柒揉了揉肚子，真的饿了。 这是最后一班车，车上人不多，她回家要坐9站，下车以后穿过一条昏暗的巷子，就到了楼下。 一共七层楼，比闻柒年纪还大的老破小，她家住六楼。 闻柒抬头看了看，三楼的灯亮着。 她轻轻吁了口气，但又感觉到另一种情绪堵上了胸口。 她不快不慢地上了楼，掏出钥匙打开门。 进门就是餐桌，往里连着客厅，家里不大，但收拾得整整齐齐，地砖也擦得很干净。 闻柒放下书包，洗了手来到厨房，掀开锅盖，看到锅里放着一碗菜和一个花卷。 用手摸了摸，还是温的。 季茗女士上的是三班倒的工作，这个时间已经去上夜班了，但她担心闻柒回来会饿，都会提前在锅里留好饭菜。 闻柒嘴角轻轻勾起，徒手捏了片黄瓜放进嘴里，去冰箱里拿了自己需要的材料，接水开火。 阳春面煮的是细面，水开放面，煮面的时间，闻柒在碗底调料汁。 一勺翠绿的葱花，两勺生抽，半勺老抽，一勺香油，白胡椒粉一小勺，盐和糖适量。 根据程司渺的口味，闻柒还点了几滴醋在里面。 汤底调好，加两勺面汤拌匀，面也煮好了，闻柒把面条捞出来放在碗里，又烫了鸡蛋和两根青菜摆在上面，撒了一把细碎的葱花。 她刚把面端上桌，防盗门就被敲响了。 不轻不重的三下，温和而有礼貌。 闻柒打开门，让程司渺进来。 程司渺已经换掉了校服，在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棒球服就过来了。 她走到餐桌边弯腰轻嗅了嗅，夸奖道：“好香，七七煮的面最好吃了。” 一缕柔顺的黑发顺着她的肩头滑落，像一匹缎。 闻柒咳了声，沉默地去厨房拿了筷子和勺子递给她，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吃妈妈留给她的饭。 程司渺吃饭斯斯文文的，连挑面条的动作看起来都那么赏心悦目，细嚼慢咽，一点声音都没有。 闻柒一开始都是狼吞虎咽的，穷人家的孩子，习惯了快速吃完饭好去做别的事情，跟程司渺相处这些时光，她也渐渐学会了放慢吃饭的速度。 虽然和程司渺面对面吃饭的机会实在太少，在学校她们两个交集很少，只有私下里单独在家，程司渺说饿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机会。 但闻柒喜欢，和程司渺一起吃饭，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但是今天，闻柒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沉默地吃完了饭，把碗筷拿到厨房去冲洗干净。 程司渺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碗面，坐在那喊她，有点委屈：“七七，你不等等我。” 闻柒把洗干净的碗筷收好，在厨房说：“吃完放在那，一会我洗。” 程司渺就放下筷子去洗手了。 闻柒回去拿了她的碗筷冲洗干净，又收拾了灶台和厨房。 卫生间的门关着，里面逐渐传来水声，程司渺已经开始洗澡了。 闻柒捡起她胡乱丢在沙发的棒球服，折叠整齐后摞在一边。 妈妈工作很辛苦，尽管说过了不需要她帮忙，她还是会在回家以后随手把家收拾一遍。 闻柒擦着桌子，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一双柔软的手臂从后面揽住她的腰肢，温热的水汽扑鼻。 “七七，你不开心，为什么？”程司渺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热气轻轻拂动她的耳廓。 “你生我的气了吗？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呢？” 闻柒不说话，心口郁着一口气。 “让我想想……”程司渺纤白的手指灵活地挑开闻柒睡衣的一道扣，如同一尾灵蛇一样游了进去，“我的七七，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呢？” 闻柒伸手按住那尾蛇。 刚洗完，还带着潮热的气息。 程司渺低头晗了晗她的耳廓：“嗯？” 闻柒沉默片刻，“我是你的吗？” “那当然。”程司渺缠绵地亲在她的耳边，“你是我一个人的。” “那，你也是我的吗？”闻柒轻声问。 程司渺的动作顿了顿。 闻柒的心跟着梗着的那口气一直坠落下去。 半晌，程司渺轻轻笑了声，“你今天看见那个男生跟我表白了，是不是？” 闻柒不说话。 “他的礼物，我没有收，全都退回去了。”程司渺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要这些人的东西，放学以后，我只会来找你。” 她说得没有错，可是，她们在学校是那样陌生，甚至连朋友都不算。 闻柒轻轻咬住嘴唇，内心蔓延开淡淡的酸涩。 她知道，从一开始她们就是这样的，她应该懂事，不能任性。 “好七七，你知道我的苦衷，会体谅我的，对不对？”程司渺抓住她的手晃了晃。 闻柒低头，看见她们十指交握的手。 程司渺的手指纤细素白，连一道细纹都没有。 而她因为经常干活，手上现在还留着几道疤。 “那，你也是我的，”闻柒抬起头，厚重眼镜后面清亮的眸子看过来，像一泓山泉，“对吗？” 程司渺的笑意慢下来。 4、004 4 两人在安静之中四目相对。 程司渺散着头发，头发还没吹，水滴从发尾滚落，晶莹地碎在地上。 她脱去了一中那愚蠢臃肿的校服，穿的是真丝的吊带睡裙，布料精致剪裁合身，下面凹凸有致的线条展露无遗，部分布料因为沾了水，晕开深色的一团，看上去有种别样的暧昧。 但她的神色，却是在学校看不到的漠然。 所有认识她的人，不论男生女生，对她的评价都是温和的，礼貌的，永远轻声漫语，永远微笑。 但只有闻柒知道，那只是她在外面的伪装。 脱下那身校服，回到家里的程司渺，大多数时间是面无表情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厌倦，有时候会去阳台吸烟，但又会小心地清理掉烟灰和烟蒂，洗干净手指间的烟味儿。 她不明白，程司渺明明是一个人居住，到底在小心防备什么。 她也没有问过。 只是程司渺面具下的样子，只在闻柒的面前呈现过。 程司渺的倦怠，厌恶，冷漠。 还有，那些黑暗中热切的吻，炙热的呼吸，最亲密的探索，以及在即将攀上高峰的漫长停顿中，程司渺低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逼她确认，她是她的。 闻柒是程司渺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她在最灿烂的前夕，向她承诺过无数遍。 真心地，诚挚地，哭泣着，恳求着。 但程司渺从来都没有说过，程司渺是闻柒的。 闻柒的目光低垂下来。 “抱歉，”她低声说：“我今天还有其他事情，要不然你先回……” “闻七七，”程司渺打断她，“给我的情书写完了吗？” “……”闻柒茫然摇头：“……还没。” “我不是那么着急，”程司渺伸出右手，食指点在闻柒眼镜中间的横梁，轻轻地压下去，跟她对视着，“你今天要写吗？” 闻柒犹豫着，点点头。 她们第一次发生亲密行为以后，程司渺对她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她于是尝试着向程司渺表白，程司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向她要一百封情书，说等看到情书再给她答案。 一百封情书，不是个小数目，而且闻柒天生就是认真的性格，不肯去抄那些书上烂俗的甜言蜜语，一字一句都是自己写的。 夜深人静，她每天睡前背完单词之后，只要不是困得睁不开眼睛，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写上一会。 有时候是十分钟，有时候写得入了迷，会发现一不小心就过了一个小时。 但是直到现在，她也只写了27封而已。 “你说要忙其他事情，包括写情书这件事吗？”程司渺问。 闻柒迟疑着，点头。 程司渺轻轻笑了声，“七七，我就在你面前，到底是情书重要，还是我这个人重要呢？” 闻柒没有回答。 她知道程司渺来找她，是会发生些什么的，她今天情绪不高，不是很想做，所以才推说有事情。 虽然她只需要配合，可她也做不到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被这样那样。 程司渺目光微凝。 闻柒今天，是有点难哄了。 她的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有点想抽烟。 但现在，闻柒眼镜被按下，因为长期戴眼镜微微变形的双眼带着点茫然，近距离地跟她对视着。 程司渺喜欢闻柒的眼睛，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清澈的，被她欺负狠了的时候又会蒙上一层水雾，像被雨水洗过的湖面。 “我让你写一百封情书给我，因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程司渺语调轻慢，手指顺着闻柒挺立的鼻尖轻轻摩挲。 闻柒哽了哽，看起来想回答，但又克制了自己。 程司渺就凑上去，在她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现在知道了吗？”她在近在咫尺的距离跟她对视，追问着：“其他那些蠢货，他们的情书我都扔了，我只要你的情书，我是什么意思，你真的不明白吗？” 闻柒在她这样近的迫视下，目光终于渐渐软下来。 程司渺确实会笑着收下那些情书和推不掉的礼物，可是转头都会扔掉，程司渺根本看不上那些东西，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只是今天亲眼看见程司渺笑着收下王子蒙的礼物，让她心里难过，不明白为什么程司渺对不认识的男生都能保持礼貌平和，在学校却从来不愿意对她多说一句话。 只要有其他人在场，她们两个就是最陌生的同学，程司渺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让一让”和“谢谢”。 “那我的情书，还继续写吗？”程司渺最后问道。 “……写的。”闻柒说，“只是一百封真的太多了，你还需要等一阵子。” “没关系，我等你。”程司渺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你妈妈三天才能轮一个夜班，我三天才能来找你一次，确定还要赶我走吗？” 闻柒唇瓣微启，在如此亲密的距离上，不受控制地红了脸颊。 “说话呀小七七，”程司渺一字一吻，温热的气息沿着闻柒纤直的脖颈逡巡而下，“还赶我走吗，还忙吗？” “不忙了……”闻柒摇头，无力而又无助地攀住她，“我没有要赶你走，我就是……” 她因为程司渺突然加重的动作而咬住嘴唇，吞掉了下面的声音。 “就是什么？嗯？”程司渺手指灵活地挑开她睡衣的扣子，唇舌一路向下，“说给我听听。” “没什么了，没事了。”闻柒哼了声，程司渺永远能轻易地挑起她的反应，让她快乐又痛苦。 家里没有别人，但闻柒还是觉得羞，声音小小的，尾音尖尖的，哭泣一样。 程司渺就喜欢听她难以抑制的声音，看她沉沦无措的反应，她操控着闻柒的一切，闻柒从里到外，都是她的。 闻柒在神色迷蒙中，听见包装袋撕开的声音，挣扎着摇头，“别在这里。” 程司渺回了一声轻笑，拥着她边走边吻，然后把人放倒在卧室的床上，为了让她心里安适，甚至还贴心地顺手关了门。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充满了闻柒生活的气息，现在多了另外一个人的味道，然后逐渐交缠在一起。 闻柒的床是单人床，两人躺上去会有一点拥挤，但现在没人有心思思考这个问题，整齐的床单被一只手攥紧揉皱，然后覆盖上另一只更细腻更白净的手，十指相扣。 程司渺前半程一向温柔，如同水一样缠绵；后面却又霸道而凶狠，让闻柒在失控的边缘辗转舞蹈。 “小七七，你是谁的？” 半湿的长发如同缎子一样流落在两人的身体上，发尾的水珠浸湿了两个人，湿滑，痒，浸透了闻柒。 但程司渺依然在引着她逗着她，又会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 然后那湿热的声音就贴着她的耳廓往进钻，“回答我，闻柒，你是谁的？” 迷蒙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泣音和颤抖，“是你的、我是你的！” 程司渺终于满意了，笑着亲了亲她红透的耳垂，“乖。” 闻柒小心地接过程司渺脱下来的指套，塞进包装袋里，装进垃圾袋的中下层放好，再系好袋口。 明天早晨下楼的时候她就顺手扔掉，不会留在家里。 程司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长发半遮，目光慵懒地睨着她。 闻柒走上前去捞了一把她的头发，还能摸到润润的湿意，于是去卫生间取了吹风机来，插在床头的插线板上，自己在床边坐下。 程司渺滚了半圈，把头枕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温顺地让她吹头发。 她现在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咪一般慵懒。 闻柒仔细地帮她吹头发，程司渺的头发每天都会保养，放在手里顺滑得像最上好的黑色绸缎。 她放下吹风机的时候，程司渺神色平静，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程司渺眉目出众，面部线条堪称完美，所以才会在转学过来短短一周的时间内，就被全校男生推举为校花女神。 闻柒忍不住伸出手指，隔着极近极近的距离，轻轻描摹她面上的线条。 她想，确实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让程司渺这样对待了，在学校的冷漠，也许只是因为她们现在还没有确定恋爱关系。而且现在毕竟是高三，还是学习为重的。 她有制定计划，也算好了时间，等到高考结束以后，出成绩之前，她就能完成程司渺要求的一百封情书了。 到时候，她会准备好鲜花和礼物，一起交给程司渺，再次认真而郑重地向她表白。 如果她们能在这个人生中最长也最闲适的假期开始谈恋爱，那应当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吧。 闻柒的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向往的笑意。 她轻轻地把程司渺放到枕头上，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简单地洗漱过后，又再次回来，开了台灯把今天收集的错题又温习了一遍，然后就从书包的夹层里面拿出信纸，低头认真地书写起来。 信纸是她休息天跑了好几家文具店最后挑中的，上面是画风清雅的夏季景色，高考结束的时候正是夏季，她希望这些情书可以陪伴程司渺好多好多个夏天。 她怕影响程司渺睡觉，把台灯光线调得很暗，还在旁边用书本立起来遮挡了一些。 狭小的单人床上，程司渺静静地睁开眼睛，看着书桌前认真伏案书写的背影。 灯光很暗，在四周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晦涩的影子。 程司渺回味着刚才的释放，和之前闻柒闹的小脾气。 学校里给她表白送礼物的男生很多，她自己都记不清人，但确实很少直接被闻柒撞见，还是在她和闻柒刚刚说过话的同一个角落里面。 这事有点疏忽了，让闻柒问出那种“你是不是我的”的蠢问题。 程司渺当然不可能是任何人的，她只能是自己的，就算以后回了“那边”也一样。 程司渺在闻柒沙沙的书写声中安心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沉入了梦乡。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烟瘾就这么无声地被按了下去，竟然没有再冲上来。 5、005 5 第二天早晨。 闻柒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整个人睡在程司渺的怀里。 昨天她写情书又写到入迷，不一小心就很晚了，程司渺在床上早就睡熟了。 她小心翼翼地关了灯，然后把程司渺随意张扬的手脚往里面放了放，自己缩进挪出来的那个小窝里面。 她睡觉是很规矩的，不像程司渺一样总是乱动，而且跟程司渺一起睡的时候，她总担心不小心压到或者碰到程司渺，睡着了也提着几分小心。 但是一觉醒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缩在程司渺的怀里了。 她靠在程司渺的胸口，程司渺从身后搂着她，两只白皙的手臂在她的身前环绕，温热平稳的呼吸声就回荡在她的耳后。 闻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先按掉了床头的闹钟，防止一会响起来的时候吵到程司渺。 她卧室的窗帘用了有些年头了，拉不严实，两扇帘子中间透出一道缝隙，阳光从这一隙投进来，在空中打下一道明亮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其中肆意舞蹈。 闻柒从程司渺的怀里撑起身来，借着这道光柱细细打量沉睡中的程司渺。 闻柒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得天独厚，程司渺天生五官优越，面部线条堪称完美，素着一张脸在这样的晨光微曦之下，皮肤莹白透亮到几乎在发光。 闻柒静静地看了一会，在这样的早晨感觉到一股安定的静谧。 在程司渺之前，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她在学校一直老实少言，交的朋友都是每天勤勤恳恳学习的，只会偶尔讨论一下风云人物的八卦。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性取向的问题。 但是程司渺出现了，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填满了她的心，这个问题突然就不用思考了。 闻柒支起身体，留意着不要压到程司渺，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在程司渺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然后拿开程司渺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塞进被子里，起床洗漱去了。 晨光明媚，程司渺在床上惬意地翻了个身，唇角轻轻勾着。 闻柒洗漱之前在锅里放了鸡蛋和牛奶，收拾完以后正好热好煮好了，她把牛奶叼在嘴里，鸡蛋塞进口袋里，又拿了一个小面包就出门了。 外面还是清冷的气息，闻柒把校服拉锁拉到顶，垃圾袋丢进垃圾桶里。 “小闻呀，这么早去上学吗？”小区里的何奶奶和她打招呼。 “奶奶早上好，”闻柒笑着回答：“您家水龙头还漏水吗？” “不漏了，你帮我修好以后就不漏了！”何奶奶笑眯眯地。 “以后有事尽管喊我，我先去上学了啊！”闻柒说完，快步穿过小巷，过马路去等公交车。 车上有空座位，闻柒迅速解决了早点，把座让给了一个老爷爷，站在旁边拉住公交车的手环。 早晨经常有行动不便的老人上车，闻柒习惯了，基本都是站着到学校的。 高一和高二前半段她本来是住校的，平时就只有季茗一个人在家，后来闻人杰喝醉酒来闹了几次，闻柒不放心，就申请了跑校。 闻人杰因为季茗生了个女儿一直心怀不满，经常出去喝得酩酊大醉，正式的工作也丢了，回家稍有不顺心就对季茗又打又骂，左邻右舍谁劝都没有用。 季茗熬到闻柒初中的时候，跟他离了婚，家里的房子和钱全都不要，就带着闻柒搬了出来，租了这套房子。 她怀闻柒的时候怀像不好，闻人杰哄着她辞了工作回家专心养胎，现在一把年纪出来了也找不到正式工作，就去做三班倒的女工人，好在闻柒一直很懂事，学习也刻苦，母女两个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但却比以前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直到闻人杰不知怎么找了过来，他在外面欠了债，逼着季茗要钱，要不然就要把闻柒嫁给乡里上年纪的老头换彩礼钱。 闻人杰第一次上门的时候，砸了家里一整套茶具，季茗哭得眼睛都肿了，闻柒知道以后就申请了跑校，她现在比季茗个子还高，她不怕闻人杰了，有什么事情冲她来。 公交车徐徐停下，到学校了。 闻柒拍拍脸，背着书包下了车。 ———— 闻柒离开以后又过了二十多分钟，程司渺才慢悠悠地起了床。 昨天脱下来的睡衣都整齐叠好了，码在书桌前的凳子上，程司渺慢条斯理地拿过来套在身上，穿的时候布料滑过后肩，有一些刺痛感。 她趿拉上拖鞋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瞧了瞧，左边肩膀后边有一道红红的印子，微微有点出血。 昨天她把人欺负得狠了，逼着闻柒在巅峰的地方停下来，一遍一遍地承认她是她的，闻柒眼泪都给逼了出来，手上尽管还克制着，但程司渺的皮肤太过娇嫩，稍不注意就会留下印记。 但程司渺却全不在意，她又摸了一遍，确认这道伤不会很快消退，开心地哼起了小曲。 她不在闻柒家洗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开门出去了，沿着楼梯一路下到三楼，用钥匙打开门。 这个小区里面的房子的布局都一样，她家也是一样，只不过里面的家具和这栋楼陈旧到墙皮都脱落的外观截然不同，随便拿出来一样都价值不菲。 客厅一进门就是一整面墙的悬挂电视，对面是进口的真皮沙发，连茶几都是京城某有名的私定品牌经典款式。 整个房子都延续了梁怡女士的惯用风格，不一定舒适，但一定要看上去很奢华。 毕竟在最开始布置这里的时候，梁怡曾经考虑过万一真的需要，她也要过来住的，所以必须要采用她喜欢的风格才行。 程司渺去卫生间洗漱过后，在她的名牌内搭外面套上了一中的蓝白双拼的校服，哼着歌下楼了。 走出小区陈旧生锈的大门，穿过狭窄清冷的巷子，马路边树荫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帕萨特。 程司渺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司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对她客气地点头，“二小姐。” “宁叔。”程司渺应了声。 车子平稳地启动，程司渺拿过放在旁边的饭盒打开。 里面是营养搭配丰盛的早餐，鸡蛋饼蔬菜三明治，一小只蒸紫薯，一把洗好的蓝莓，和一杯黑咖啡。 梁怡女士对程司渺的外形体态有严格的要求，要她随时配得上程家二小姐的身份，除了中午那一餐是在学校食堂吃的，早晚餐都由本地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大厨配好餐，让宁叔开车送过来。 当然，所谓的“二小姐”只是梁怡个人的坚持，在其他人的眼里，程司渺的身份更加简明：私生女罢了。 原本以梁怡的家世，远远够不上程氏的门槛，但程景鸿的原配夫人忽然去世，这给了梁怡一个痴心妄想的机会。 程司渺作为她争夺正室身份最大的筹码，被从原本就读的私立贵族学校转学到这普通的公立中学，住进这个老旧的小区，每天扯着笑脸应付那些愚蠢的追求者，这一切都是为了讨程家人的欢心，让梁怡能够顺利登上正室的宝座罢了。 好在，梁怡就快要成功了。 否则这样愚蠢做作的生活，程司渺真的是装不下去了。 程司渺用金色的餐叉恶狠狠地戳穿了一只蓝莓。 连带着这些餐食也是，只有外表光鲜好看，其实毫无味道，还不如闻柒煮的那碗面对她的胃口。 可惜闻柒早晨很早就要去学校，很少有时间能给她煮饭，只有晚上闻柒妈妈上夜班的时候，她们才能在一起，她可以随便点自己想吃的东西，只要不太费事的，闻柒都会满足她。 ——闻柒。 那是程司渺在这种枯燥愚钝的生活中唯一的调剂。 她老实，单纯，有点木讷，有点傻气儿。 没谈过恋爱，没接过吻，对深入交流那种事更是一无所知。 程司渺第一次试探性地吻她，她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耳垂红得仿佛要滴血。 程司渺等着她厌恶和抗议，说两个女生怎么能亲吻，这是不对的，是不正常，是有病。 但她没有。 反而在不久之后，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做她的女朋友。 程司渺喜欢她的纯。 喜欢她厚重黑框眼镜下面，泉水一般清澈的眼睛。 这让程司渺起了占有的念头，反正在母亲成功之前，她还不是程家二小姐，就只是程司渺，她已经依照母亲的安排来到了这里，当然可以选择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奖励给自己。 车子开到学校，已经过了早读、晨跑和早餐的时间，程司渺现在进去，刚好能赶上第一节课。 她终于能放下那个餐盒，她不喜欢吃蛋饼，蓝莓也酸得可以，今天的早餐实在不和胃口。 宁叔往后面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程司渺伸手把剩下的几颗蓝莓抓走，慢悠悠地把空掉的餐盒丢到一边。 宁叔终于收回目光，跟了句：“二小姐慢走。” 程司渺没有接话，下车甩上车门，力道有一点重。 宁叔是梁怡雇佣的，如果她经常不吃某样餐食，梁怡就会打电话过来，叮嘱她不要挑食，爷爷不喜欢挑食的女孩子；而且营养均衡，对她有好处云云。 尽管她长到现在，一共也没有能见过几次爷爷的面，但这位程家真正的当家人就像一面旗帜一样活在梁怡的心中，借此来规训女儿和自己。 程司渺面色不虞，大步穿过校园，坐到教室里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程同学，”前桌男生转过来头，“你吃早点了吗？我从食堂给你带了热牛奶。” “谢谢你，我吃过了。”程司渺扬起灿烂的笑容，“你费心了，我请你吃蓝莓吧？” 她张开手指，将清洗干净的圆润蓝莓递过去。 男生有点惊喜，又有点不好意思，忙不迭地伸手过去。 程司渺不喜欢被别人触碰，翻转掌心，让蓝莓掉落在他手里。 男生一股脑塞进嘴里，被酸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勉强笑着说：“谢谢程同学，很好吃，很甜！” “甜就好。”程司渺淡声道。 上课铃敲响，闻柒从外面走进来，匆匆在程司渺身边坐下。 6、006 6 老师就跟在闻柒的后边，放下教材就开始争分夺秒地上课。 程司渺不动声色地看了闻柒一眼。 闻柒听课一向认真，会专注地跟着老师的每一个思路。 她做其他事情好像也是这样，同一时间经常只会认真做一件事情。 梁怡为了不让程司渺落下功课，专门给她请了一对一的家教，都是参与高考出卷的金牌教师，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给她进行补习强化。 并不是为了让她在学业上取得多大的成就，只是梁怡认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儿更能打动程家人的心，她让程司渺学美术，准备大学让她报一个相关专业，一毕业就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嫁过去。 当然，是跟程家门当户对，不是跟梁家，梁怡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现在老师讲的这些内容，程司渺早就听过了，她百无聊赖地翻开试卷，用削好的铅笔在上面勾线条玩儿。 程司渺在画画上很有天赋，边听老师讲课边随手勾勒，一张简单的侧脸便跃然纸上。 整齐的马尾，随意散落的碎发，专注的神情，还有…… 笔尖顿了顿，程司渺没有画上眼镜，而是直接勾出了那双清澈的眼瞳。 她讨厌闻柒的眼镜，看上去又笨又重，接吻的时候还碍事，每次都要摘掉。 “程司渺，”老师在讲台上点名，“你来做一下这道题。” 程司渺慢慢站起来，闻柒的手指已经点了过来，落在程司渺的卷子上，老师说的那道题上，也正好是程司渺勾出的她的侧面剪影，眼睛的地方。 程司渺离开座位，顺手抓了闻柒的卷子在手里，把自己涂鸦过的卷子随手推到闻柒那里。 她拿着闻柒干净整洁的卷子走上讲台，闻柒的每一步计算都规矩周正，跟课本上的步骤分毫不差，完美得简直可以用来当做标准答案。 程司渺就不行，永远只写得分的步骤，永远都想尽可能省略少写。 程司渺掰下半截粉笔，照着闻柒的卷子写下步骤，用的还是她特意练过的花体，字写得十分漂亮，白色的粉末随着书写簌簌而下，她看见那些原本低头开小差的男生纷纷抬起头。 程司渺毫不意外，又简单讲解了解题步骤，然后看向老师。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她并不是有心为难程司渺，只不过班上有些男生第一节课难免昏昏欲睡，让程司渺上来做道题，能唤醒大多数沉睡的同学。 程司渺步伐轻灵地回到座位上。 闻柒抽出一张湿纸巾，默默从桌子下面递过去。 程司渺接过湿纸巾，仔细擦干净手指。 湿纸巾上染了淡淡的紫色，是早晨抓过蓝莓留下的汁水。 程司渺把湿纸巾递回给闻柒，闻柒一只手接过来扔进垃圾袋，另一只手找了护手霜给她。 程司渺为她的细致体贴轻轻勾了勾嘴角。 护手霜是她喜欢的柑橘味道，程司渺在手上推开，细致地擦过每一根手指。 那触感让她蓦然想起昨天在闻柒身体里的感觉。 一上午的课程紧张而忙碌，最后一节课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赶去食堂吃午饭，个别着急的已经跑了起来。 程司渺舒展了一下肩背，和闻柒先后站起来往食堂走。 虽然目的地一致，但她们在路上是不说话的，走了几步就不再并肩。 在学校里面，她们之间一向都是这么陌生的。 程司渺只单独走了两分钟，就有其他女生过来找她说话，都是学校里学声乐美术的那些人，这些人都有特定的小团体，程司渺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她们曾经嫉妒排挤过她。 但程司渺根本毫不在意，她知道自己跟这些人起点不同，将来走的路也不会相同。 但是为了维持她的形象，她还是会给她们分享一些护肤心得，拿来成套的口红送给她们挑选。 就是这些随意的举动，就让这些女生放下了芥蒂，总是主动来找她，好像之前那些排挤都不存在，她们的关系有多么亲密一样。 不过程司渺也毫不在意，她需要这种看起来和谐的关系，和谁都一样。 她和这些人分享着最近新学的穿搭心得，某些潮牌这个季度的新款衣服和包包，到了食堂，已经有人提前给她们占好了座，甚至连打饭都不用排队。 一中的食堂有两大特长：菜品大杂烩和打饭颠勺，任何两种看起来毫无关系的食材都有可能被炒进同一个锅里，再经由打饭阿姨颤抖的手可怜巴巴地给餐盘里留下一个底子。 程司渺看着就没胃口，勉强选了两个素菜，端着不锈钢餐盘坐到小团体提前占好的位置上。 过了几分钟，闻柒和赵冉也端着餐盘，坐在了她们的隔壁的空桌上。 程司渺不感兴趣地挑着盘子里的土豆丝。 她们这一桌全都是艺术生，对文化课的要求没有那么高，平时也都很注重外形，虽然穿的都是校服，但和其他素面朝天的女生截然不同，坐在那里天然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刚吃了几分钟，就有一个练体育的男生快步跑过来，给她们桌上放了一盒炸鸡。 还冒着热气，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买到的。 他送完炸鸡就回到了自己那桌，同桌的男生开始大声起哄。 旁边桌上，闻柒正在和赵冉讨论一道数学题。 男生起哄的声音太吵，赵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我真搞不懂这些男的，为什么非要影响别人吃饭呢？” 闻柒没有抬头，仍然盯着桌上的笔记本，她知道那一桌坐的都是校花级的女生，但其中程司渺是最漂亮的，素颜也远超其他那些艺术生，这些男生多半也是冲着程司渺去的。 赵冉抱怨了几句，见闻柒只是专心吃饭和看题，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真羡慕你，还能这么专注。” 闻柒“啊”了一声，“什么？” 赵冉笑出了声，顺手帮她扶了一下眼镜，“想题想的这么专心呀？眼镜都要掉了。” 闻柒不自在地僵硬了一下，她原本在想着程司渺的事情，没有及时躲掉赵冉的手。 隔壁桌，程司渺的笑容僵了一下。 “司渺，司渺？”同桌的刘雅丽喊她。 程司渺回神：“什么？” “我问你，那几个练体的男生都挺不错的，你有没有看上的呀？”刘雅丽促狭地抬抬眉毛，“还是我们司渺喜欢其他类型呢？” 程司渺恢复了浅淡的笑容。 “我现在不考虑这个事呢，”她微笑着说：“我只想好好学习，考一个好的大学，等高考完再考虑这些事情。” 刘雅丽撇了撇嘴，如果是其他人说这句话，还可能会被怀疑是装模作样，但程司渺转校过来这么久，向她表白献殷勤的人数都数不过来，除了男生甚至还有女生，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礼貌感谢再拒绝，真的就没有见过她对谁有过不一样的表现。 同桌另一个女生不死心地追问：“那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程司渺看了一眼隔壁桌。 闻柒和那个蘑菇头的女生头凑着头，离得很近在看同一个本子。 她明明警告过她，那些人都是又丑又蠢的，让她离她们远一点。 她们在讨论试题吗？什么题不能直接问她，今天讲的题她都会。 程司渺舌尖抵了抵牙根，说话的时候故意提高了声音，“没有呀，我没有喜欢的人，我现在真的只想好好学习。” 周围一些暗自偷听的男生都失望地转开目光。 这时，人群又起了一些骚动。 王子蒙从食堂另一侧走过来，手里拿着那个打着蝴蝶结的礼盒。 程司渺面色不变，只是眼眸深处透出深切的不耐烦。 她都已经拒绝了，这个蠢货还想干嘛？ 在周围人看热闹的目光下，王子蒙大步走过来，然后脚步一转，竟然去了隔壁桌。 程司渺的面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闻柒浑然不觉，还在低头和赵冉讨论题目。 “闻柒同学，”王子蒙递上礼盒，大声说：“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闻柒愕然抬头，“啊？” 食堂附近顿时响起议论和起哄的声音。 闻柒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这样成为过话题的中心，惊得筷子都掉了，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不、我不要，你拿回去，我不要的——” “王子蒙同学。”程司渺出声，两步上前挡在王子蒙和闻柒中间。 她比闻柒高一点，这样就完全遮住了王子蒙的视线，把闻柒挡在自己的身后。 “你是叫王子蒙，我没记错吧？”程司渺声音清冷。 王子蒙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急忙点头，“对对，我是叫王子蒙！” 他本来也不是真心要向闻柒表白，只是那天被程司渺拒绝以后心里愤愤不平，打听到闻柒和程司渺是同桌，就想找闻柒做女朋友，让程司渺嫉妒。 他是体育生，样貌又出众，从小学开始就有小女生偷偷往他桌膛里塞糖果，他才不信程司渺“要好好学习”那套言论，女生嘛，都是这样故作清高欲拒还迎的，他准备让程司渺看看自己对闻柒的好，等程司渺受不了的时候，再顺势把她拿下。 程司渺能记住他的名字，这不正说明她是在意他的吗？ 王子蒙满心得意，连女神脸上明显的不悦都没有注意。 然后他就看见程司渺眉毛一挑，字句清晰地说：“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礼盒是昨天你向我表白的时候被我退回去的礼物，怎么，你的表白礼物都是重复利用的吗？” 7、007 7 附近看热闹的人低声哄笑起来。 都是高中生，礼物其实就是个形式，一般人也拿不出十分昂贵的东西，但重复利用就很过分了，尤其又被女神这样当面点出来，丢人简直丢到家了。 用不了半天，这个事情就得在年级里面传开。 王子蒙脸色涨得通红，他也没想到程司渺竟然会当众揭穿他，不是说女生都是害羞的吗？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缓和，就是闻柒答应他，那就变成他们小情侣之间的事情了，他也不算太丢面子。 本来嘛，闻柒一个书呆子乖乖女，听说家境也不太好，他当众向她表白，她没什么理由拒绝才对。 王子蒙焦急地想绕开程司渺，急声催促：“闻柒，我在跟你说话呢，做我女朋友，你答应了吧？” 王子蒙一米八多的个子，又是练体育的，身体十分强壮，着急之下推搡起来。 程司渺腰细腿长，人又长得白净温婉，看起来是一推就倒的样子，但却牢牢地护在闻柒前面，始终没有让王子蒙碰到她。 王子蒙越发焦急，控制不住力气狠狠推了程司渺一把，程司渺带着身后的闻柒一起撞在餐桌上，好险没有摔倒。 闻柒的后腰狠狠撞在餐桌的侧面，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顾不上自己，先扶着程司渺站好，连声询问：“你怎么样，有伤到吗？” 程司渺的脸色很不好看，低声道：“……没事。” “这位同学，”闻柒终于生气了，绕开程司渺直面王子蒙，“我不喜欢你，不愿意和你交往，礼物也请你收回去，现在是吃饭时间，请你不要打扰大家吃饭好吗？” 王子蒙愣了下，没想到闻柒看起来不起眼，竟然能这么直白地拒绝他。 他今天来食堂的时候，满心都在为自己的计策得意，根本没想过闻柒竟然会拒绝。 “不是，你真的不喜欢我吗？”王子蒙不死心地盯着她：“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王子蒙的神情偏执，眼睛瞪得很大，程司渺比闻柒见得多，担心他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闻柒的手腕，想把她挡在自己后边。 闻柒却被“对象”两个字触动了心里的弦。 她想起刚才王子蒙出现之前，她听见程司渺在隔壁桌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喜欢的人，只想好好学习”。 尽管她知道，这很可能只是程司渺的托辞。 程司渺多聪明呀，就像是骄傲的白天鹅，永远知道怎么维持在其他人眼里优雅高贵的形象，也永远都知道怎么一句话断掉其他人的念想。 不像她，只会笨拙地，在放学后妈妈上夜班的时候，等着程司渺来找她，或者喊她过去。 还有那一百封情书，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写，企盼着完成以后，能有资格再次正式地向程司渺表白。 在那之前，她不敢说自己有对象，甚至，连有喜欢的人也是不配当众承认的吧。 闻柒大声、清晰地回答王子蒙：“我没有对象，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我了，可以吗？” 王子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被程司渺当众拒绝没有那么丢脸，毕竟女神的地位不可动摇，全校上下那么多人向她表白，大家的结果都一样。 但闻柒？走出9班甚至没几个人认识她，虽然长得还不错，但看那洗到掉色的校服、戴了好多年的黑框眼镜、还有那双一看就很廉价的白球鞋，是个走在学校里都没有人会多看一眼的书呆子，她长这么大有男生给她表过白吗？不应该欢喜激动地接受他吗？ 王子蒙难以置信地瞪着闻柒。 “我不相信，”他声音越来越高，“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他能比得上我吗？！” “王子蒙！她已经明确拒绝你了，请你不要继续纠缠不清。”程司渺提高音量，“如果，这盒巧克力真的很贵的话，我可以原价付钱给你。” 她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片嘘声。 王子蒙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大步跑出去。 程司渺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闻柒一眼，回桌拿了自己的校服外套，也离开了食堂。 她的脚步比平时快一些，带起一阵轻风。 “怎么回事，程司渺是生气了吗？”刘雅丽不自在地捅了捅旁边的女孩，“你看见刚才程司渺的脸色没有？她看起来好凶啊！” “你看错了吧，”同伴不确定地说：“程司渺可是公认的好脾气，不是说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她发脾气吗？” 闻柒轻轻咬住下嘴唇。 程司渺的脾气才不好。 没有人见过，不代表她不会发脾气。 相反，她其实很难伺候的，煮的面软了不行，热的牛奶凉了不行，拖鞋没有在一起身就能够到的位置也不行…… 反正各种事情，都有可能引起程司渺发脾气。 而刚才，程司渺应该是生气了。 因为程司渺原本握着她的手腕，却在某一刻突然松手了。 只是她不知道，她是生王子蒙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闻柒轻轻地，无助地叹了口气。 “闻柒，你没有事吧？”赵冉扯了扯她。 “没事的。”闻柒摇摇头，又重新在桌子前坐下。 饭菜早就凉了，但她不习惯浪费粮食，所以还是夹起冷硬的饭菜，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午休时间很短，闻柒是跑校生，没有宿舍，只能回教室在桌子上趴一会。 教室里并不吵闹，只有几个同学在小声说话，还有沙沙的做题声。 闻柒却睡不着，昨天被过度使用的地方现在还在发酸，腿也疼，腰也不舒服。 程司渺看上去优雅娴静，在某些方面真的是从来都不留情面。 一整个中午，程司渺都没有回来。 直到下午上课铃都响了，程司渺才姗姗进入教室。 好不容易挨到课间，闻柒刚想跟程司渺说话，程司渺就已经站起来，刘雅丽在教室门口等她。 一直到下午放学，闻柒都没有跟程司渺说上一句话。 她叹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闻柒给程司渺发了一个信息，说一会去找她。 程司渺没有回复。 今天季铭在家，给她做了鱼香肉丝，还炸了丸子。 季铭怀孕后就辞职在家养胎了，这么多年从一个四体不勤的娇小姐进化成了家务能手，丸子炸得又香又脆，以前闻柒自己一个人都能吃小半盘。 今天她却有些食不知味，吃几口都要瞟一眼手机。 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七七，”季铭喊她：“怎么了，今天的丸子不好吃吗？” “没有，很好吃的。”闻柒向妈妈歉意地笑笑，低头专心吃饭。 吃完饭她帮季铭收拾了碗筷，季铭就赶她回去学习了：“我来洗碗，你去看会书，累了就早点睡觉吧。” 闻柒犹豫了一下，“我想下楼去找同学一趟，今天有几道题还没弄明白。” “这样啊，那你快去吧，”季铭温声道：“别太晚了，耽误你同学休息。” 她知道楼下那个女孩子是闻柒的同桌，成绩比闻柒好，上次她临时换了班回来，看见程司渺给闻柒讲题了。 闻柒点点头，从书包里抽了几本书，抱着下楼了。 程司渺住三楼，闻柒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她低头给程司渺发信息：我在你家门口。 等了一会，走廊里的声控灯都熄灭了，程司渺依然没有回复。 闻柒透过猫眼瞧了瞧，屋里面是黑的，没亮灯。 她又敲了敲门：“程司渺，你在家吗？” 楼道里一片安静。 早晨的晚上空气还是冷的，闻柒只穿了睡衣，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就冻得直打哆嗦，她想了想，给程司渺发了个信息，说自己先进来了。 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来，打开了门。 程司渺那远远区别于这栋朴素居民楼、豪华到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内饰出现在眼前。 闻柒一直都有程司渺家的钥匙，因为有时候周末程司渺要她送早餐过来，但是懒得爬起来给她开门。 但她每次过来的时候，都要先敲门，如果程司渺在家，她征得她的同意之后才会进来的。 屋里全黑的，闻柒开了客厅的一盏落地台灯，看见水晶茶几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吃剩的零食、翻开的杂志和一些杂物。 真皮沙发里面堆了一些随手丢过来的衣服，没有看到校服。 这说明程司渺今天还没有回来过。 闻柒认命地叹了口气，简单地帮她收拾了客厅。 吃一半的通通扔掉，程司渺这个人打开隔夜的都不会再碰，杂志规整摞好，衣服整齐叠好，脏的放进洗衣机。 都收拾好以后，程司渺的短信终于回过来：“在外面，有事情。” 闻柒就在客厅坐下，就着落地台灯的光看白天的笔记。 一直到她把那几道难题错题都翻完了，门锁才传来钥匙插进去转动的声音。 闻柒立刻站起来，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脖子都发出了“咔吧”的声响。 程司渺散着头发，一只手拎着摩托车头盔，另一只手提着校服外套，只穿着里面的卫衣，就这么走进来。 她化了妆，浓重的紫色眼影，在高光和阴影的修饰下越发立体的五官，还有鲜红却冷艳的嘴唇。 这样的程司渺一言不发地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会有一种生人莫近的感觉。 但闻柒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她。 “司渺，”闻柒放下手里的笔记，有些手足无措，“你回来了，这么晚你去哪了……” 程司渺随手把头盔和校服丢到沙发里，睨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居高临下。 “你就要跟我说这个吗？” 8、008 8 闻柒看着程司渺。 这样的程司渺，褪去了在学校谦逊有礼的伪装，化着精致的妆容，披散的长发里面编着紫色的发辫，下巴微抬，目光冷漠而倨傲。 这才是真正的她。 闻柒咽了口口水。 程司渺转身去冰箱里取了罐可乐，单手拉开盖环，仰头一口气喝掉半罐，挑眉睨着她：“怎么了，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的！”闻柒赶紧说，“司渺，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程司渺皱眉，“别叫司渺！” “对不起。”闻柒立刻道歉，又继续说：“你不高兴，是因为那个男生跟我表白吗？我之前真的不认识他，我也没想到他突然在食堂里面做这种事情，我……” 程司渺“咚”地一声把可乐杵在茶几上，几点褐色的液体溅出来，污染了闻柒一个小时以前擦干净的桌面。 “闻柒，你是谁的？”她迫近闻柒。 闻柒跌坐进沙发里面，一抬头就是程司渺居高临下的目光。 程司渺单腿压在她的旁边，手就按在她的脸边，形成了一个既像是压制，但又十分亲密的距离。 “是你的。”闻柒低声说。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让你离那些蠢货远一点？”程司渺微微眯眼，是个不悦的神情。 闻柒想说她没有故意靠近，今天王子蒙跟她表白的时候，因为太突然她蒙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就拒绝了。 而且，王子蒙也向程司渺表白了，程司渺当时还是笑着和他说话呢，她也没说什么呀。 程司渺见她不说话，顿时更加不高兴，沉着脸转身就走。 “司司！”闻柒立刻慌了，倾身搂住程司渺细瘦的腰肢，“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发生，我一定第一时间拒绝，好不好？”闻柒缓着声哄她。 “今天要不是我出面，你打算怎么办，就在食堂跟王子蒙拉扯吗？”程司渺说起来就气，“这样用不了半天，年级里都会传你是王子蒙的女朋友了！” 闻柒哑了哑。 她在这方面的处理经验确实比不上程司渺，程司渺处理过那么多追求者，从来没让人传过她和谁的暧昧传言。 她心里最后那点不服气也消散了，但又有点难过。 也许是因为，更进一步意识到自己和程司渺之间的差距吧。 等高考结束，她要去找个地方打工，挣钱给程司渺买礼物；她也要学着化妆和打扮自己。 “怎么不说话？”程司渺说：“不服气吗？” “没有，谢谢司司今天帮我解围。”闻柒闷着声音，“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站出来的，要是没有你，王子蒙肯定还要纠缠好久。” “你知道就好。”程司渺声音还是冷的，“闻柒，我给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得，不然下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知道知道！”闻柒连声道，“司司对我最好了——不生气了吧？” 她拥着程司渺，小心翼翼地把人转过来，凑上去啄了啄她的嘴唇。 程司渺用的唇膏带着玫瑰的香气，和她身上的香水味道一起将闻柒包裹。 但是闻柒其实更喜欢程司渺身上本来的香味儿。 在她什么香水都没用的时候，她们相拥的夜晚，闻柒总能嗅到程司渺身上的香味，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味道。 程司渺在闻柒嘴唇上咬了一口，“想什么呢，不专心？” “没有……”闻柒摇头，浅吻着她。 犹豫了一会，闻柒说：“今天在食堂，我听见你说没有喜欢的人……” 她顿住，害怕自己提起不该提的话题。 程司渺退开一点，目光从她面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犹疑躲闪的眼睛上。 “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七七不清楚吗？”程司渺说，“我和那些女生应付的话，你为什么要带入自己呢？” 她靠过去，在闻柒的耳尖上咬了一口。 闻柒立刻敏感地抖了抖，血色肉眼可见地窜上了她整个耳朵。 “还有什么问题？”程司渺在她耳边说。 温热的气息卷进去，闻柒虚软地抱紧程司渺，无助摇头。 然后程司渺把她重新压回沙发上，不耐烦地摘了那碍事的笨重黑框眼镜，随手丢到一边，倾身深深吻了上去。 闻柒在程司渺的唇齿间尝到了微苦醇香的酒味，和薄荷味的烟气。 喝了酒的程司渺比平时要凶一点，闻柒招架不住，感觉到空气的稀薄，整个人都仿佛被她的气息给浸透了。 房间里静谧无声，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喘息声和口水吞咽的声音。 程司渺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程司渺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拽出手机，丢到沙发角落里。 “哗啦啦”一声响，她的动作太大，把闻柒原本放在茶几上的几本书本撞下去，散了一地。 “司司，程司渺！”闻柒终于清醒了几分，伸手推她，“我的书——你别踩到！” 程司渺深吸一口气，不满地狠狠晗了一口她的舌尖，终于放开了她。 “你就不能放好吗，赶紧捡了！”她语气不满地催促。 这也就是闻柒，几本破书跟宝贝一样供着，换其他人，被她踩一脚还得夸她脚印漂亮呢！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闻柒匆匆弯腰捡起那几个本子，拂了拂上面的土，把折掉的纸张仔细地抚平，然后整齐摞好放在远一点的茶几上。 程司渺一眼看见最上面的是个笔记本，正中写着“高三9班赵冉”。 瞬间她想到了自己今天吃饭时候看到的，闻柒和这个蘑菇头凑得很近看一本书，蘑菇头还帮闻柒扶眼镜。 她明明跟闻柒说过，让她离这些蠢笨的人远一点。 她有什么问题不能来问她吗？明明这些题她都会，跟那个蘑菇头能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还把她土气的本子带到她家来，放学还要研究吗？ 程司渺冷脸拿过一边的手机，低头给刚才打电话的人回了条信息：“我一会到”。 然后站起来扫视一圈，她堆在沙发上的衣服都已经被闻柒收起来了，现在沙发里面就只有一件校服外套。 程司渺情绪躁郁，回卧室拉开衣柜，随手拽了一件棒球服套上，跟闻柒说了声“我还有事”，就摔门出去了。 闻柒刚把那些书本整理好，还以为程司渺回卧室是拿装备的，结果一抬头，防盗门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摔上。 闻柒愣了几秒钟，才匆匆起身追上去。 她还穿着拖鞋，下楼的时候险些把鞋跑飞，还在楼梯上绊了一下，等她一路追出小巷子的时候，正好看见程司渺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启动开走，留下一屁股的尾气。 闻柒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察城常刮风，早晚温差极大，这么一会的功夫，寒风就已经将她上下都吹透了。 嘴唇上还残留着刚才激烈交缠残留下的余韵，被风一吹，冷得如同冰封。 闻柒只穿了单薄的睡衣和拖鞋，想打车追上去都没有钱。 头顶的这盏路灯坏了很久都没人修，一闪一灭的，灯丝发出绝望的嘶鸣声，最后彻底熄灭了。 闻柒没有戴眼镜，这下连远一点的地方也看不清了。 她跺跺脚，最后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刚才不知道在哪里碰了一下，右脚脚趾很痛，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回到程司渺的家里，闻柒把程司渺扔在沙发上的校服外套披在身上，缩在沙发里给程司渺发信息：你今天还回来吗？ 直到她把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整齐地晾好，程司渺才回复：有事情，不用等我。 闻柒揉了揉眼睛，总是这样，每次她觉得跟程司渺靠近一点的时候，就会被倏然拉开距离。 也许，有些距离本来就是不可逾越的吧。 她感觉一直都隐隐存在的挫败感，在这一刻似乎达到了顶峰。 闻柒把程司渺喝了一半的可乐丢掉，擦干净茶几溅上的褐色液体，站在客厅里面环视四周。 好奇怪，她跟程司渺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她甚至有程司渺家的钥匙。 可她每次待在这个装饰得过分豪华的房子里，都觉得束手束脚，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家具和内饰，她都不敢乱碰。 都这么久了，程司渺明明是一个人住，她却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个人物品。 甚至连喝水的时候，都是用放在橱柜里带可用的公共玻璃杯。 而她的家里，也没有放程司渺的东西。 除了藏在她抽屉最下面的几盒指套。 闻柒踢踢踏踏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来煮了一碗程司渺喜欢吃的酒酿红豆小圆子。 程司渺胃不太好，晚上不知道是不是空腹喝的酒，等她回来也许会想吃一点东西。 把瓷盅放在热水里捂着，闻柒给程司渺发了条信息：煮了小圆子在锅里，我回去了。 程司渺没有回复了。 闻柒收拾好自己的书本，默默锁门上楼了。 季茗早就睡了，闻柒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回到自己的卧室，在书桌前坐下。 她照例把台灯调到最暗，拿出昨天写到一半的情书来。 笔尖悬在纸面上，她那以前细腻澎湃、无法宣之于口却往往能在纸面上找到倾泻欲望的感情，忽然地，卡住了。 闻柒盯着那漂亮的信纸看了足足五分钟。 最后把它折叠了回去，收进抽屉的下层。 那里已经垒了不薄不厚的一摞，再下面压着的就是指套。 最开始都是程司渺带过来的，后来她觉得不应该总让程司渺花钱，于是第一次去了网吧，跟同学学习了网购，认认真真地研究了那些品牌和样式，最后付款挑选了款式。 闻柒趟在床上，难得的失眠了。 9、009 9 闻柒白天上课非常专注，学习很认真，晚上睡前一般还要背一会单词或者课文，所以都睡得很好。 但今天，她却罕见地失眠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程司渺的情形。 前一天晚上闻人杰刚刚喝得烂醉来家里闹过，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季茗哭了半夜，第二天眼睛都是肿的。 季茗要请假留下来一起收拾家，闻柒拒绝了，让她去上班，看不见这些东西，她的心情能好一些。 闻柒从小就有主见，季茗坚持了一会，就出门上班去了。 闻柒就一个人收拾家，把那些摔碎砸坏的东西归置起来装进垃圾袋，然后一趟一趟地往楼下扔。 数九寒天的天气，她没戴手套，手指给冻得通红，鞋子在脏污的雪泥里来回踩了好几遍，浸透了泥水。 打扫到妈妈的卧室时，闻柒从凳子下面扫出一个破碎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季茗抱着小时候的她，带着温和的笑意倚靠在闻人杰的怀里。 闻柒捡起来的时候，手指被相框上残留的碎玻璃划破，血染到了照片上。 季茗说她长大了应当尊重她的隐私，所以她们是各自睡一个卧室的，她不经常来季茗的卧室，也根本不知道季茗还保留着这样一张照片。 闻柒盯着那沾上血污的照片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捏着它穿过卧室，另一只手提起收拾好的垃圾袋，开门下楼。 她踩过泥泞的雪地，径直走向垃圾桶。 那辆黑色的帕萨特就是在这个时候驶进小区的。 小区前面的巷子非常狭窄，还有几个急弯，一般技术不过关的都不会开进来的。 闻柒抬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座下来，撑起一把黑伞，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只穿着白色小羊皮短靴的脚从车里伸出来，踏在地上。 闻柒便看见她的小腿，线条流畅，细而笔直。 那女孩接过黑伞，毫不在意地踏在脏污的雪泥上。 闻柒站在原地，看见那女孩踩过那些泥泞，最后竟然来到了她的面前。 黑色的大伞倾斜，遮住了她头顶还在簌簌落下的雪花。 闻柒猝然抬头，第一次看清了程司渺的脸。 她散发，化淡妆，穿一套缀着珍珠的黑色连衣裙，裹着个白色的貂皮披肩，曼妙的身材一览无余。 嘴唇饱满，看上去像果冻一样柔软，五官无一不精致，连最细微的纹路和印痕都看不见。 就像是那些杂志上的女孩子，忽然站到了闻柒的面前。 “你的手流血了。”程司渺开口，声音清冷悦耳，“这是你的照片吗？” 闻柒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还被自己紧紧捏在手里的，已经被血染得乱七八糟的照片。 她如同被烫到一般，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把相框扔进了垃圾桶。 和先前那些垃圾一起。 程司渺没再问什么，只是从随身的小挎包里取出一块手帕纸来，拉起她的手放进去。 程司渺的手很暖，覆在她早已冻僵的手指上，有种热烫的错觉。 闻柒不自在地低头道谢。 但那只手却没有离开。 “你帮我拿一下伞。”程司渺说。 闻柒不明所以，但还是用没受伤的左手接过了伞柄。 程司渺一只手托着她的右手，另一只手覆盖上来。 轻轻地，抚过她的手指。 白净，温软，纤细，连一个最轻微的疤痕都没有，和闻柒长期干家务而粗糙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程司渺的手指停在某处，忽然一用力。 闻柒猝不及防，手下意识想收。 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程司渺手上力气竟然十分大，牢牢地捏着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 然后闻柒的手上一阵剧痛，程司渺捏起一小块染血的碎玻璃给她看，“这个嵌在肉里面了，你没有发现吗？” 闻柒怔怔地看着那小块碎玻璃，还有程司渺隔着柔软纸巾捏着玻璃的，纤白的手指。 刹那间，她的泪掉了下来。 她其实很少很少哭，小时候闻人杰经常喝醉酒回来，她必须乖乖地躺在被窝里睡觉，如果哭闹就会挨打。 那天，不知道是手指太痛了，还是拔出碎玻璃的瞬间感觉太强烈了，反正她面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忽然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么疼啊？”程司渺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只是把用过的纸巾连带碎玻璃一起丢进垃圾桶，又取出一张干净的纸巾给她，还对她笑了笑：“擦擦眼泪，取出来以后就不会疼了。” 然后程司渺就跟着那个中年男人上楼去了。 闻柒泪眼模糊地抬头，看见她进了跟她同一个单元。 她握着那张带着香味的纸巾，匆匆擦掉了自己那几滴眼泪。 并且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感觉有点难为情。 闻柒深吸一口气。 这个画面太深刻，她后来经常想起，下雪的时候，下雨的时候，看见相似的黑伞的时候，还有，手划破的时候。 她后来再也没有因为手指划破这种事情哭过了，但她总能记得那时候程司渺握住她手的触感。 她再次翻了个身，强迫自己把程司渺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不能再想了，不然更加睡不着了。 同一时间，程司渺挥开了朋友递过来的酒杯。 她翻开手机，界面就是她和闻柒的聊天，最后一句还是一个小时以前，闻柒发来的：煮了小圆子在锅里，我回去了。 她没有回复，闻柒也就没有再发。 闻柒就是这样，绝不会一直发消息给她，她以前很喜欢闻柒这一点，不粘人，现在却觉得很烦躁。 她都已经给她讲过很多次了，要她跟其他那些人保持距离，结果她呢，不仅在食堂跟蘑菇头毫无边界感，还把她的笔记带到她家来看。 她想起闻柒珍而重之地从地上捡起那个破本子，又是拍灰又是抚平页脚的，就更加气闷了。 她最讨厌自己的所有物跟别人绞缠不清了。 “怎么回事啊司渺，”白芷麟醉醺醺地把手臂勾到她脖子上，“你一晚上都心神不宁地看手机，手机里面到底有谁啊？” 白芷麟是她原来在京城贵族学校时候的同学，也是富家的千金，这次周五跟家里人来这边度假，特意偷跑了半天来找她喝酒的。 “没谁。”程司渺把手机屏幕朝下扣过去，再次推开白芷麟递过来的酒杯，“我不能喝了，我妈让宁叔盯着我呢，被发现了又很麻烦。” “梁姨也真是用心良苦啊，”白芷麟笑了声，听不出是讥讽还是赞叹。 程司渺也毫不在意，都是一个圈子从小长大的，谁家什么情况大概都了解，没什么好遮掩的。 “不过，我给你透个消息吧，”白芷麟凑近她耳边，压着声音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梁姨快熬出头了，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情，你也快解放了。就是可惜了，大概你得在这边高考了，察城这个教育环境，考的还是全国卷，挺吃亏的。” 程司渺耸耸肩，没有接话。 在外人眼里，梁怡能成功嫁进程家就算多年夙愿达成，她也能够松一口气了；只有程司渺知道，梁怡心里想要的远不止如此，当了程太太，还要给程司渺谈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还要防着其他小三小四小五小六，还要谋划着在程家的产业上分一杯羹…… 有些人是永远不可能满足的，得陇而望蜀。 而她既是梁怡手里最大的筹码，也是她精心打造的牢笼里面的一只金丝雀。 在察城还是在京城高考都不重要，因为梁怡早就已经给她选好了学校和专业，以她现在的成绩，走美术生可以考进去。 学校是名校，专业却是艺术类，毕业以后读个研究生，在高校找一份清闲的工作，这样的背景最适合嫁进豪门做阔太太，很利于梁怡找到心仪的联姻对象。 程司渺眉目冷清，推了这杯酒，“我得回去了，你慢慢喝。” “别呀，我特意过来找你，你这就走啦？”白芷麟不依，伸手扯住她的衣袖，“我还给你叫了这么多人呢，你就让我一个人喝呀？” 程司渺扫了眼，包间里还有几个年轻男女，是白家在这边分支的子女，白芷麟嫌两个人喝酒太冷清，特意叫过来活跃气氛的。 确实懂事，会开玩笑，也玩得起来。 有个女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凑着程司渺的话说，玩游戏还故意输给她。 “这些人我都不熟悉，你知道的，私下我不喜欢陌生人。”程司渺说，“这一屋子，我也就看你还顺眼。” 白芷麟哈哈大笑，瘫在沙发里面送了个她个飞吻，“行啊司渺，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一年，学会说话了，我看你也顺眼了，你去吧，我再喝会。” 程司渺眉心一挑，突兀地说：“就给个飞吻，没意思。” “怎么的，程二小姐今天突然想临幸奴家了吗？”白芷麟醉意熏然，从沙发上爬起来，歪歪扭扭地凑过去，“让我看看，实在的亲在哪呢？” 程司渺偏了偏头，把白色的卫衣凑过去，“留这。” “行！”白芷麟大大方方地凑过去，给她卫衣领口上印了一个鲜艳的红色唇印，“盖章了啊，以后当上程家二小姐，别忘了今日的恩情啊！” “神经病。”程司渺骂了句，从沙发上一堆衣服里刨出自己的棒球服披在身上，推门出去了。 她打了个车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晕得开始上头了，胃里也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疼。 程司渺酒量不差，从初中就开始跟白芷麟几个不正干的富家女偷偷流出学校喝酒了，只是她天生胃不好，喝多了就容易胃疼。 她眯着眼拉开茶几下面的小抽屉，翻了半天没翻到胃药。 程司渺骂了句脏话，摇摇晃晃地走去厨房，晃了晃热水壶，空的。 她只好接了半杯凉水，喝了两口就被冰得更加难受。 胡乱翻找的时候碰掉了锅盖，里面是一个泡在水里的素白瓷盅。 闻柒走的时候是泡在热水里面的，经过大半夜早就凉了。 程司渺掀开盖子，里面是清香的酒酿，混了红豆沙熬到粘稠，里面飘着白色的糯米小圆子。 闻柒是不是以为这样，她就能假装没看见她和那个叫赵冉的蘑菇头的事了？ 而且竟然就这么回去了，信息也没有一个，这碗都凉了！ 明明知道她胃不好，喝了酒会难受。 程司渺抄起瓷盅，走到水池边手腕倾斜，面无表情地看着里面的酒酿红豆沙混着小圆子一起落进下水道。 10、010 10 第二天是周末，闻柒的生物钟还是在早晨七点多就把她叫醒了。 她整理床铺的时候，摸到枕巾上有一点潮意。 季茗没有吵醒她，看到她醒来，便从锅里把温着的早饭端出来放到桌上。 闻柒洗漱吃饭，坐在餐桌前喝牛奶的时候，看到了程司渺早晨给她发的信息。 程司渺：你过来一下。 时间是早晨五点多。 闻柒睡觉的时候手机是静音的，没有看到这条信息。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不管程司渺有什么事情，应该都已经解决了吧。 闻柒拿起一颗水煮蛋。 程司渺的下一条信息这时候跟了进来：我胃疼。 闻柒皱起眉头。 昨天晚上程司渺丢下她出去，果然是去喝酒了。 下一秒，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妈，我去程司渺家一趟。”闻柒冲里面喊了一声，“她身体不舒服。” “你去吧，”季茗关切地说：“她哪里不舒服，需要送她去医院吗？” “不用。”闻柒找出家里的药箱，翻了胃药出来，“我给她送点药就好了。” 她找好药，看了一眼桌上的笔记，犹豫片刻没有拿。 只是去送一趟药用不了多久，她还是等回来再学习吧。 闻柒快速下到三楼，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音。 周末程司渺不会起那么早，何况昨天又喝了酒，闻柒再次敲了敲，“程司渺，我进来了？” 她等了一会没有回答，就自己掏出钥匙来开门。 门开了，程司渺裹着个毯子就蜷缩在沙发里面，浓密的黑发垂了半幅。 闻柒又叹了口气，她就猜到会是这样。 尽管对程司渺昨天丢下她就走的事情还觉得不高兴，她也没办法对这样的程司渺置之不理。 她走上前去，把程司渺凌乱的长发理顺拂到后面，露出那张宿醉后格外苍白的脸蛋，昨天精致的妆容现在都糊了，嘴唇都干起皮了，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很是憔悴。 闻柒又叹了口气，去给热水壶烧上水，锅里煮上粥，然后去程司渺的房间拿了化妆棉片和卸妆水。 在认识程司渺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卸妆这件事情。 但是程司渺喝了几次酒，有时候大醉，有时候微醺，但一定是懒得什么都不想做。 闻柒就在她的指挥下学会了卸妆，甚至还帮她洗过澡。 闻柒把卸妆水倒在棉片上，轻轻覆盖在程司渺的脸上。 湿凉的感觉让程司渺清醒了一下，皱眉抓住了闻柒的手腕，力道很大。 “是我。”闻柒耐着性子说：“给你卸妆。” 程司渺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手上的力道松了松，顺着闻柒的衣袖下滑，最后轻轻扯住她衣服的一角。 闻柒知道她这是醒着，只是懒得睁眼说话，也就随她了。 她用棉片轻柔而仔细地帮程司渺擦去残余的妆容，程司渺白净姣好的面容一点一点露出来，嘴唇有一点干。 闻柒又去拧了条毛巾，回来帮程司渺擦了脸。 程司渺闭着眼睛，在冰凉的毛巾上脸的时候不满地哼了声。 闻柒帮她擦完脸，征询她的意见：“回卧室睡？” 程司渺不自在地动了动。 闻柒就回她卧室拿了睡衣，把她从毛毯里刨出来，把外面胡乱披着的棒球服脱掉，又去脱她的卫衣。 程司渺配合着她的动作。 但闻柒蓦然停了手。 程司渺穿的还是昨天那件纯白色的卫衣，oversize的款式，在领口的地方，印着一个鲜明的红色唇印。 看大小是女孩子的唇印，但和程司渺的嘴唇形状不一样，而且和程司渺昨天涂的口红颜色也不相符。 而且，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是程司渺自己印上去的，除非她把卫衣脱掉，印了唇印再穿回去。 程司渺没有那么无聊。 闻柒在那一瞬间脑子里百转千回，转了很多个念头，手指一点点冰冷下来。 衣服脱到一半停了，程司渺不满地哼唧了声：“闻柒，你不专心……” 是吗，是我不专心吗？还是有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专心过呢？ 闻柒静默无语地盯着她。 一瞬间汹涌的疑问到了嘴边，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给程司渺脱掉了那件卫衣，折叠整齐放在一边，帮她换好了睡衣。 水烧好了，粥也煮好了，闻柒兑了一杯温水过来，把蜷缩在沙发里的程司渺扶起来，“吃药。” 程司渺闭着眼睛，乖乖张开嘴巴。 她这时候乖得要命，任谁看见都会心软。 但闻柒却在想，她昨天在那个给她衣服上印下唇印的女生面前，是不是也这样乖巧配合。 闻柒把药塞进她的嘴里，喂她喝了几口水，把药送下去。 然后去把粥调成保温键，洗了程司渺扔在水槽里的昨天装小圆子的瓷盅，帮她盖好被子，便轻轻关上了门。 季茗正打算出去买菜，看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惊讶：“程司渺已经好了吗？要不要多照顾她一会？” “不用了，”闻柒声音低沉，“她不需要我了。” 季茗点点头，“那你在家看书吧，妈妈去买菜，中午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闻柒拉开自己房间的门，“我去看书了。” 她坐在书桌前，拿出昨天没做完的卷子，接着昨天的步骤演算起来。 闻柒一整个上午都没动，中间只有季茗敲门进来给她送了一杯热水和一碗削好皮切成块的水果。 十一点多，闻柒终于停下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后背。 她拿起手机看时间，看到了半个小时以前程司渺发来的信息。 程司渺：晚上来找我。 符合程司渺一贯的风格，想见面都是直接通知她。 闻柒抿住嘴唇，看着那句话发愣。 程司渺卫衣上的那个口红印又一次在她脑海里浮现，她盯着手机屏幕的视线都渐渐模糊起来。 她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程司渺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喜欢她。 在学校里，她们是最陌生的同桌，每天说的话不超过十句，程司渺的那些“朋友”她一个也不认识。 放学以后，程司渺心情好的时候会来找她，或者喊她过去，心情不好就像昨天一样，不说一句话地把她扔下，大晚上出去和她不认识的人喝酒。 这些事情闻柒都已经劝自己习惯了，可是，昨天程司渺带回了其他女孩的唇印。 在她衣服的领口处。 离她的脖颈，和嘴唇，都那么的近。 闻柒简直要拼命阻止自己往下想，为什么那口红的印记会印在这么暧昧的位置，她们昨晚，接吻了吗？还做其他事情了吗？ 在程司渺的眼里，闻柒到底算什么呢？ 泪意汹涌，一滴一滴地砸在手机屏幕上。 连闻柒自己都惊讶，她其实真的很少哭的。 门外，季茗敲了敲门：“七七？先出来吃饭吧！” 闻柒如梦初醒，匆忙应了一声，她吸了吸鼻子，胡乱抹掉那些讨厌的水滴，颤着手指打字。 闻柒：我不想去了。 她回完这句话就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在桌上，掏出小镜子来对着抹干净眼泪，又对着镜子笑了笑，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然后才推开门，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好香啊，做的什么好吃的呀？” “你喜欢吃的可乐鸡翅和炸带鱼，”季茗从厨房里端汤出来，“你的声音怎么有点哑呀，是不是感冒了？” “喝水少吧，我下午多喝点水。”闻柒掩盖地说，快步走去厨房帮忙盛饭和拿碗筷。 往日美味的饭菜今天吃起来却有些食不知味，为了不让妈妈担心，闻柒还是吃了很多，饭后跟季茗聊了会天，就到了季茗上班的时间，她让季茗去上班，自己收拾桌子。 等家里彻底安静下来之后，闻柒一个人收拾了吃剩的饭菜，洗了碗筷，又把桌子和灶台擦干净。 终于忍不住回房间拿了手机，屏幕上提示有一条未读信息。 闻柒颤着手点开，程司渺回了两个字母：ok。 闻柒颓然丢开手机。 她就知道。 程司渺总是这样的。 以前她们两个每次闹矛盾，都是她先低头道歉，她去哄程司渺。 只是这一次，她真的不想继续了。 整个周末，闻柒都在家里学习，除了下楼扔垃圾，没有出过门。 同学们大多会利用节假日去上补习班开小灶，但针对高中生的补习大多都是一对一或者一对二一对三，收费很贵，一节课就要好几百块钱，闻柒知道家里困难，便坚持没有报补习班，只是自己在家学习。 周一她照例早起去上学，路过三楼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默默下楼了。 程司渺没有再发消息过来，似乎她的行为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 很符合程司渺一贯的性格。 程司渺的桌膛里又堆上了男生塞进来的零食，闻柒这次没有帮她收拾。 快上课的时候程司渺才进来，从里面取书出来，不知道谁送的糖果哗啦啦掉了她一腿。 闻柒下意识侧目。 程司渺果然眉心蹙起，眼睛里满是不耐烦。 半晌，她轻轻笑了声，“这是谁的好吃的放错地方了呀？没人认领的话，我请大家吃了啊？” 当然没人，男生都要面子，这时候站出来，好像不愿意分享零食一样。 程司渺就笑着把桌膛里的零食都分给了同学们，大家迎上来领了好吃的，笑着道谢。 闻柒没有动，低头盯着卷子，假装在研究那道题。 程司渺也没有喊她。 11、011 11 一上午程司渺和闻柒都没有说一句话。 其实平时她们两个在学校也是这么相处的，没有任何闲聊的话题，是最疏离的关系。 只是闻柒没有再帮程司渺收拾桌子了。 下午自习课程司渺没有上。 特长生可以利用自习课和一些不重要的课去练习各自的专业，程司渺是美术生，在画室放着她的画板和绘画工具。 不过今天她没去，跟刘雅丽她们几个躲在操场器材室门口吹风。 刘雅丽给几个同伴散了烟，掠过了程司渺。 程司渺在这些人面前是不抽烟的，全校只有闻柒知道她抽烟。 想到闻柒，程司渺轻轻拧起眉毛。 昨天，她昏昏沉沉地昏睡到十点多才起来。 胃里火烧火燎的劲儿过去了，她开始觉得又渴又饿，趿拉起拖鞋走到厨房，闻到了满屋子的米香。 她打开电锅，闻柒果然给她留了粥，白米和小米煮得圆润饱满，洒了一把红色的枸杞。 她用放在旁边的汤勺盛了一勺送进嘴里。 温度刚刚好，米煮得软烂，带着淡淡的甜香，温热地一路熨烫下去。 程司渺站在电锅边，一口气喝了小半锅，最后又盛了一碗端回客厅，从沙发缝里拽出手机来，给闻柒发消息，要她晚上过来。 谁知道闻柒竟然拒绝了。 程司渺晃了晃手，把飘到眼前的青烟赶开。 她自己不抽烟的时候，就讨厌别人的烟味儿。 这时，一行人聊着天，也往这边走过来。 器材室门口是监控死角，经常有学生偷偷聚到这里来抽烟，刘雅丽她们见怪不怪，只是往旁边让了让。 程司渺由于讨厌她们的烟味，站得更远一些，整个人正好站在阴影里面。 新过来的是几个体育生，也是不上自习出来训练的，一行人穿着运动服和跑步鞋，拎着饮料雪糕溜达过来，各自点了烟。 其中的一个好巧不巧，正好是王子蒙。 就在几天以前，他还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每天在操场训练都有小女生翘课出来偷看他，还有人红着脸给他送水。 一切都从他在食堂给闻柒表白被拒以后改变了。 现在他不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那帮兄弟也会有意无意地嘲笑他。 王子蒙吹了口烟，把烟头在墙上捻灭，故作不在意地说道：“那个闻柒就是装，小眼镜一个，从小到大估计都没人给她表白过，能找我那都是她的人生天花板了！” 旁边男生发出起哄的声音。 有人说：“人家可是当众拒绝你了，你这么说会不会太自信了？” “我有什么自信的，程司渺拒绝我就算了，那是大家的女神，个闻柒有什么呀？”王子蒙不屑地啐了口：“我早打听过她了，她妈就是个工人，听说还申请了学校的困难生补助，爸也不知道去哪了，她有什么牛的呀？” “那你又有什么好自信的？”程司渺冷冷道。 所有抽烟的体育生都静了一静。 程司渺从阴影里面慢悠悠地走出来，肩背挺直地来到那群体育生的面前。 她不带笑的样子看起来就很陌生了，带着浓重的距离感，那些体育生不由自主地退了退，把王子蒙留了最前面。 “王子蒙同学。”程司渺声音清冷。 王子蒙不自在地挺了挺脊背，“怎么？” “我看过你在校运会上获奖的发言，你说跳高是你的梦想，你要考进京大体育系。”程司渺道：“而自从那次以后，你再也没在校运会上得过奖，成绩稳定在——年级八百名以后，即使你是体育生，这个成绩也考不上任何一类院校。” 别说一类了，二类都考不上。 后面的体育生们发出低笑声。 “所以我不知道你那番发言是不是你在随口吹牛，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自信的。”程司渺静静地看着他，甚至微微歪头做认真倾听状，“请问你能告诉我一下吗？” 王子蒙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羞愤感直直冲到天灵盖。 当着这么多人被程司渺如此直白地质问，让他感觉整个面部都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简直想用一切方式让程司渺闭嘴，又想让自己瞬间从这里消失。 王子蒙身高超过一米八，因为练体育身材魁梧而强壮，一般女生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会害怕。 但程司渺只是轻轻笑了声。 她这一笑，刚才那些冷漠感都在瞬间消失不见，又是那个平易近人的女神了。 “还是，我在想，你是不是要用你的努力证明一下，你并不是在吹牛呢？” 王子蒙整个人都蒙了。 刚才那些激愤、快要燃烧到头顶的愤怒，就像瞬间被一泓清泉瞬间浇灭。 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当然可以——” “那你加油哦。”程司渺对他笑了下，转身就走，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王子蒙愣愣地站在原地，鼻子仿佛还能嗅到那一丝独特的发香。 “司渺！”刘雅丽追上程司渺的脚步，“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王子蒙要打人了呢！” “打谁啊，”程司渺无辜地眨眨眼睛，“我吗？” “啊，你没看见他刚才的脸色有多吓人吗？”刘雅丽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你不知道，这些男的都是死要面子的，你说那些话，虽然是为了他好，但是万一他听不明白急眼了呢？” “他不会的，我都是好意，他怎么会误会我的意思呢？”程司渺笑着安慰她：“你说对不对呀？” “对对，你说得对。”刘雅丽低头按着手机，给自己的体育生男朋友发信息：“人家程司渺都是好意，你们可别误会了！” 程司渺目光轻轻扫过她按手机的手指，眼底既冷且厉。 有了今天的事情，王子蒙那个蠢货再也不会去骚扰闻柒了。 虽然闻柒也笨得很，一点也不聪明，但还轮不到王子蒙在那边说三道四的。 操场发生的这一切闻柒全都不知道，她这一天坐在程司渺的旁边，虽然照常听课学习，也告诉自己要保持认真专注，但心底总像扎着一根刺，不尖锐，却时不时带来酸涩的钝痛。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下午下课后程司渺往包里塞了几本书就离开了。 闻柒吃完晚饭回来，不出所料地看见程司渺的桌膛又一次被各种礼物塞满。 她以往每天都会默默帮她收拾干净，现在看着那些礼物，却感觉心情十分复杂。 她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一件事情，程司渺身边一直都围绕着许多男男女女，只有程司渺勾勾手指，就会有大把的人涌上来。 程司渺是闻柒的唯一，但闻柒是不是程司渺的唯一呢？ 就算她也是，程司渺只要一转身，就能看见无数的人。 闻柒做了一晚上的习题，到下自习的时候，却感觉脑子里空空如也。 下课铃响了，闻柒收拾好书包站起来。 在经过程司渺的座位时，又停下脚步，最终粗暴地扯出一个塑料袋，把里面那些花花绿绿的礼物一股脑塞进去。 今天妈妈又是夜班，闻柒推开家门，整个屋都是一片冷清的黑暗。 厨房里留了一个烤红薯，闻柒拿过来，默默地坐在餐桌前开始吃。 红薯烤得焦香软糯，外皮部分有些焦，吃起来口感正好。 以前这个时候，通常程司渺会提前和她说要过来或者喊她过去，她会准备好程司渺想吃的宵夜，或者去程司渺家里煮给她吃。 因为程司渺，闻柒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自己吃过晚饭了。 陪伴似乎比孤独更加让人上瘾。 闻柒叹了口气，觉得烤红薯都不香了。 她吃完收拾了碗筷，又看了会书就去洗漱上床了。 躺在床上却又开始失眠，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一些她不愿意去想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防盗门响起细碎的摩擦声。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然后门锁弹开。 闻柒瞬间警觉，从床上弹了起来。 不会是妈妈，妈妈如果要提前回来，一定会给她发信息的。 难道是闻人杰？但是他哪来的钥匙呢？ 她没有开灯，光着脚下地，轻轻将卧室门推开一条缝隙，无声地向外张望。 一团黑影走进来，刚走了几步，就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咚”地一声被绊倒在地。 “痛死了！”她连声抱怨，“闻柒，你家客厅的灯到底在哪啊？” 闻柒紧端的肩膀无声松懈下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进门右手边。”她大步跨出去，先把防盗门关好，又顺手开了灯。 灯光大亮，程司渺坐在客厅地上揉着脚，表情委屈：“你不早说，还有你这个凳子干嘛放在正中间啊？” “我说过很多次了，”闻柒走过去把她扶到沙发上，“这个凳子也一直都在这里，是你走得太靠边了。” “我不管，就是它绊的我，”程司渺不满，“你把它拿一边去！” 闻柒扶她坐下，刚才着急出来，拖鞋也没穿，现在赤脚踩在地砖上很凉，就打算先回去穿鞋。 但是程司渺已经把脚伸到了她的面前，精致的眉眼微微皱起，委屈的表情也做得我见犹怜，“你看，我的脚疼死了！” 有一点红色正从她白玉一般的脚上涌出来。 12、012 12 程司渺的脚小巧可爱，白玉一般无暇，脚趾莹润，连一个小小的茧子都没有。 现在脚踝处撞了一片红，最深的地方破了皮，有鲜红的血丝正在溢出来。 闻柒有点头疼，也有点心疼。 她刚才都忘了，她先前给过程司渺家里的钥匙，因为她觉得单她拿着程司渺的钥匙不好，所以就从妈妈的床头柜里找了备用钥匙给她，但是程司渺从来都懒得拿，每次都要她来开门。 闻柒把程司渺的脚放下，转身就走。 “你去哪啊，”程司渺伸手扯住她，“我脚疼呢！” “去拿药箱，给你处理一下，好不好？”闻柒语气和缓下来。 “好。”程司渺终于松了手，“那你快点。” 闻柒去取了药箱回来放在茶几上，把程司渺受伤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按上去。 程司渺抓紧她的衣角，“闻柒，我疼。” 这么点小伤，如果放在闻柒自己身上，有时候都懒得处理的，但程司渺不一样，她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下雪天都要打伞的那种，这双脚完美无瑕，可能从小到大都很少受这样的磕碰。 闻柒低头凑近，轻轻帮她吹了吹，“现在呢？” 温热的气息拂过来，程司渺勾了勾唇角，“好点了。” 闻柒就轻轻吹着气，帮她涂完碘伏，又擦了一点药，然后贴了一个创可贴。 做完这一切，她轻缓地抬起程司渺的腿。 程司渺却抱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 “程司渺，”闻柒无奈道：“我没穿鞋。” 程司渺把自己的拖鞋踢给她，两条长腿顺势一起放在她的腿上。 闻柒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程司渺理所应当地说：“你说不想过去，所以我就来了啊。” 闻柒愣了愣，她当时应该并不是这个意思。 是她的表达有问题吗？ 闻柒说：“我是想说，我不是不想过去让你过来，我是不想再这样了……” 她顿了顿，思考该如何表达。 她没有程司渺那样直白张扬的性格，要她开口质问她为什么领口带着别人的唇印，都会让她觉得难为情。 因为程司渺并不是她的女朋友，她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立场。 程司渺却伸手揽住她，试探性地问：“七七，你是不是生气了？” 闻柒迟疑着，点点头。 “为什么啊，是因为我昨天丢下你和朋友去喝酒吗？”程司渺说：“我就是因为那个赵冉吃醋了，你们在食堂时候坐在一起，还靠得那么近，放学你还要把她的笔记带回来，你都没有要过我的笔记！” 闻柒解释：“赵冉和我只是同学……” “我知道啊，但我就是吃醋嘛，那些题我明明都会，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呢？你是我的，我看见你和别人靠近，我就会不开心啊！”程司渺委屈地说：“昨天晚上我朋友特意从京城过来找我，我心情也不好，最后喝醉了都，还是我朋友送我回来的。” 闻柒心思动了动，“你喝醉了……？” “对啊，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很容易喝醉的。”程司渺说：“我后面都喝晕了，她们在那玩的热闹，我都不知道了。” 闻柒说：“那你——” “嗯？我什么？” 闻柒平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应该要问的，“那你的衣服上面，你知不知道……” “我的衣服啊，”程司渺若有所思，“在里面太热都脱了，扔到哪里我都不知道，好像是我朋友找到给我套上的吧，怎么啦？” 闻柒便顿住了。 程司渺看起来并不知道，她再问唇印的事情，会不会显得她太小心眼了呢？ 而且，这是程司渺第一次承认，她会吃醋。 以前她只会说，那些人又蠢又笨，要闻柒离他们远一点。 “我昨天喝到很难受，还是想你过来。”程司渺抱着她，低声说：“七七煮的粥真好喝，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醒来就走了呢？我起来看不到你，很失落呢。” 她的气息清暖且香，拂在闻柒的脖颈处，激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 迟疑了一会，闻柒还是忍不住问道：“昨天你的卫衣上沾了口红，你知道吗？” 程司渺的眼神暗了暗。 她说：“有吗？肯定是不知道谁给我蹭上去的，我最讨厌别人弄脏我衣服了，回去就扔掉。” “不用扔，洗洗就好了，”闻柒急忙说：“那件卫衣不是你才新买的吗，还好好的呢。” 吊牌还是闻柒剪的，一个她不认识的牌子，标价四位数。 闻柒长这么大都没穿过那么贵的衣服，就这么扔了她觉得很可惜。 “七七喜欢吗，那送给你吧。”程司渺满不在乎地说。 “我不要。”闻柒立刻说。 她知道她的经济水平和程司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这件卫衣程司渺可能并不在乎，但她不能收。 所有超过闻柒消费水平的东西，她都从来不收，在金钱上面，她和程司渺是公平的。 “那好吧。”程司渺耸耸肩，她知道闻柒的性格，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的。 她贴得更近，亲在闻柒脖颈处，然后一路游移向上，“那你不生气了吧，我胃不舒服，还是过来找你，现在脚也疼了……” 她的气息笼罩下来，闻柒根本抗拒不了，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尾音勾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样有多撩人。 程司渺知道，就像闻柒摘掉那笨重的黑框眼镜以后，那双特别漂亮的眼睛一样。 她点点亲吻落在闻柒的侧脸，最后终于忍不住捏着闻柒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摘掉碍眼的眼镜扔到一边，在那诱人的柔软唇瓣上咬了一口。 闻柒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程司渺就喜欢咬人，在她睡衣笼罩之下的皮肤上，经常留有她的齿痕。 程司渺咬完又亲上去，吮着湉着，在闻柒的齿缝上扫过，诱得她张开了嘴。 最柔软的舌尖点在一起，过电一般。 闻柒尝到了淡淡的清甜。 程司渺在她嘴边低声道：“你吃了什么，好甜。” “烤红薯吧，”闻柒说话还带着喘，“你要吃吗，我给你烤一个，就是时间会比较久……” 程司渺受不了她的废话，按着人的后脑深吻上去，在接吻的间隙零零碎碎地说：“现在，吃到了。” 闻柒头晕目眩，在细碎的喘息和水声中身体发软。 这时，她听见自己手机“叮咚”一声提示音。 “程司渺，我手机……”她挣扎着推了推程司渺。 程司渺不喜欢她总因为这些外界的小事要推开她，在那还裹缠着的舌尖上惩罚地狠狠咬了一口。 闻柒“啊”了一声，双目圆睁地盯着她，既错愕又带点委屈。 程司渺忍不住含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要去看手机，还去不去？” “去呢。”闻柒下地去拿手机，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穿拖鞋，双脚都冰凉的。 她顺路去卧室找到拖鞋穿上，打开手机一看，是妈妈发来的信息，说上次早走的同事还她的班，她今天夜班可以早下班，大约12点多就能到家了。 “我妈妈今天晚上要回来，”闻柒说“我送你回去吧？” 程司渺的嘴角立刻挂了下去。 闻柒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她从来没有过赶程司渺走的时候，只有程司渺会突然扔下她。 “对不起，同事临时还妈妈的班。”闻柒从沙发上拿起程司渺的外套，给她披在肩膀上，“送你回去好不好？” 程司渺冷着脸站起来。 直到闻柒把程司渺送回家，她还是满脸的不高兴。 闻柒叹了口气，“还有一点时间，你想不想吃宵夜，我煮东西给你吃吧？” 程司渺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那我要吃和你嘴唇一样甜的。” 闻柒莞尔，翻了翻程司渺的冰箱，找了红薯、鸡蛋和牛奶出来。 红薯蒸熟以后用叉子压成泥，碗里打入鸡蛋、牛奶和白砂糖，搅拌均匀过筛，倒在红薯泥上面，放入烤箱里面加热。 不一会，整个厨房都飘出甜香的味道。 烤箱“叮”地一声，闻柒带着手套取出烤盘来，白色的瓷盘里面是烤成金黄色的甜点，表面带着深色的焦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闻柒取了勺子，一起拿去客厅给程司渺。 程司渺的嘴角终于升起来。 她挖了一块递给闻柒。 “我不吃，你小心烫。”闻柒摇头，她晚上十点以后就不吃东西了，书上说会坏牙。 “那你给我吹吹。”程司渺提要求。 闻柒干脆接过勺子，耐心地帮她吹凉，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递过去，“可以了。” 程司渺吃下去，惬意地眯起眼睛，“好吃！” 闻柒趁机说：“那你慢慢吃，我先回去啦？” “去吧。”程司渺挥挥手。 门轻轻关起，然后是闻柒上楼的脚步声。 程司渺坐着没动，把红薯烤蛋奶吃掉了大半，然后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卫生间打开洗衣机。 昨天是闻柒帮她换的睡衣，换下来的衣服闻柒都折叠整齐摞在了旁边，最上面就是那件白色的卫衣。 按照闻柒叠衣服的习惯，那个鲜红的唇印就正正地印在最上面，程司渺一睁眼就看到了。 后来这些衣服被她随手塞进了洗衣机，还没有洗。 她原本不过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玩大了，还让闻柒说出“不想去了”这种话，害得她还要故意撞在那个破板凳上面。 程司渺面无表情地拿出那件白色的卫衣，直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13、013 13 闻柒回到家里的时候，嘴巴里还能品到那道甜品的香甜味道。 她是坚持太晚就不吃东西的，因为妈妈警告过她如果牙齿坏掉了就要去补牙，而她知道那要花很多的钱。 程司渺没有勉强她品尝，但向她索要了晚安吻。 所以那香甜的烤红薯蛋奶的味道，顺着程司渺柔软的舌，轻轻地推送进来。 溢满了她的口腔。 比晚上独自吃的那个烤红薯要甜上几百倍。 闻柒有点舍不得刷牙了。 洗漱完以后，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先背了一页单词。 犹豫了一下，又从抽屉最下层拿出信纸了，低头开始续写给程司渺的情书。 程司渺会因为她和赵冉接近而吃醋，也会那么认真地跟她道歉。 应该，是很在乎她的吧。 夜晚寂静，还有一点冷清，闻柒把睡衣的袖子放下来，整个房间里只能听见她沙沙的落笔声。 在这封情书里面，她回忆了她们第一次亲密接触。 那是闻人杰最后一次来要钱。 他抄腿坐在沙发上，满嘴酒气地臭骂季茗和闻柒，临走前让季茗赶紧准备十万块钱，不然他就要来带走闻柒，把闻柒嫁给村东四十多岁的王瘸子。 “我自己的闺女，我当爹的要给她找一个好人家，有什么问题？”闻人杰醉醺醺地嚷嚷，“人家王瘸子愿意出八万八的彩礼！念什么书，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能给老子挣回几个子儿？我告诉你，十万块钱，你下周就给老子准备好了，不然谁也不能阻止老子带走自己闺女！” 季茗气得大哭，闻柒直接掏出手机来：“要钱没有，我报警了，你跟警察说吧！” “啥？我是你老子，我来找我闺女天经地义，哪个敢抓我？！”闻人杰顺手从门口抄起一个东西冲季茗砸过去，“别他妈哭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哭，打从老子跟你过日子那会就这样，他妈的把老子的财运都让你哭走了！” 闻柒眼疾手快挡在季茗前面，那东西擦着她的脖子划过去，一阵锐痛。 闻人杰骂骂咧咧地走了，闻柒面无表情地清理了被他摔碎的东西和丢下的烟头酒瓶，下楼扔进垃圾桶。 路过三楼的时候，门开了，程司渺从里面探出头来。 “闻柒，我听见你家里……”她的表情忽然冷厉下来，“你流血了，那个人打的？” 闻柒这才伸手摸了一把，摸到了已经有些干涸的粘稠，脖子上的伤口不深，但很长。 那时候她跟程司渺已经有一些接触了，程司渺正好转来了她的班上，被老师安排坐了她的同桌。 但她那天实在没有心情，就只是点头道：“我先回去了。” 程司渺却伸手拉住了她。 她的手一如既往的细腻柔软，而又温热。 “伤口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不好好处理会留疤的。”程司渺不容分说地将她拉进门，去翻了药箱出来，帮她清理伤口以后，拿出一瓶她不认识的喷雾喷上去。 程司渺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可以看出来不经常做这种事情，闻柒默默咬着牙，一声不吭。 “那个人是你的父亲吧？”程司渺轻声软语：“你是不是不想见到他？” 闻柒没好气地回答：“那肯定啊，谁会想见到这种人？” 程司渺笑了声。 闻柒瞬间就有些恼怒，不知道她笑什么。 像她这种一看就家境优渥的大小姐，当然无法理解她的遭遇，所以就只会在那里看别人的笑话吗？ “谢谢你帮我上药，我要回去了！”她站起来，硬邦邦地说，这已经是她能保持的最后的礼貌了。 “再等一下。”程司渺跟着站起来，拉住她的衣角。 闻柒已经不耐烦了，“还有什么事？” 程司渺就凑上去，轻轻地，冲她的伤口吹了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闻柒在那一瞬间莫名其妙的，闻到了程司渺身上的味道。 不同于任何她曾经闻过的香味，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不自觉地偏头，看进程司渺含笑的眼睛里。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程司渺微微偏头，“不疼了吧？” 她这样笑着注视一个人的时候，真的让人感觉非常深情。 闻柒连呼吸都放缓了速度。 然后那线条完美的脸庞渐渐靠近，温热的湿软贴在她的嘴唇上。 太软了，闻柒从来没有碰过这么温柔的东西。 她在这种极致的温柔里面沉沦和迷失，甚至腿软到无法站稳。 程司渺接住了她。 她茫然睁眼，程司渺却伸手摘掉了她的眼镜。 视线在一瞬间模糊，她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程司渺，却能感受到有温软湿滑在湉她的唇瓣和齿缝。 程司渺低笑了声，透过紧贴的胸腔震鸣传递给她。 “接吻要闭眼，”她在她唇边呢喃，“知道吗，小七七？” 那是第一次有人叫她“小七七”。 带着无限的缱绻和缠绵。 然后那只手捏了捏她的耳垂，顺着脸庞一路抚上来，盖在她的眼睛上。 闻柒陷入柔软的黑暗里。 她的感官被剥夺，耳朵烫得惊人，全幅神经都被程司渺攥夺。 她听见细密的喘声，听见搅动的水声，听见从负距离的交缠中，蔓延开无数细密的藤蔓，沿着神经末梢一路逆向生长。 枝繁叶茂。 迷茫间她被程司渺轻轻放倒，她视线迷离，虚着眼睛瞧见程司渺拉开旁边的抽屉，取了什么东西撕开包装。 “是什么？”闻柒问。 “嘘。”程司渺重新吻住她，还小心避开了她脖颈处的伤，“七七乖，不会疼的。” 闻柒从未那么真切地感觉过她，既违和，又无限贴近。 她像被抛上岸的鱼，深呼吸平复着不适，又舍不得这唯一的水源。 但程司渺却不再温和，辗转着，在她耳边低声说：“闻柒，你是我的了，知道了吗？” 闻柒眼神迷蒙地看着她。 “你是我的，”程司渺命令她，“看着我，知道吗，记住吗？” 闻柒哭了出来。 在她的逼问下，哽咽着点了头。 程司渺满意地亲了亲她，还带她去浴室，亲自帮她洗澡。 洗澡的时候，程司渺又变回了细心温柔的样子，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口，没有让沾到任何一点水珠。 只是在她大腿内侧的软肉上，笑眯眯地印了一个牙印。 青紫一直维持了一周才消去，闻柒每天走路蹭到的时候，都会想起程司渺。 从那以后，她们的关系便不再普通。 而闻人杰，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闻柒又回到了原本单调重复的生活，只是其中渐渐增加了程司渺的印记。 身上的印记，也此起彼伏的，总有新的。 闻柒把写满的信纸整齐折叠起来，塞进信封里面。 她关了台灯，在黑暗中爬上床，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直到上课都没有看见程司渺。 前桌男生坐不住了，回头问闻柒：“你知道程司渺去哪了吗？请假了？是不是生病了？” “不知道。”闻柒低头验算，平静地回答：“你要不然去问问班主任？” “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挨着校花这么好的位置，一点作用都不起。”前桌叹了口气，转回去了。 闻柒也不恼，这样的话她听过好多遍了，大家都觉得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很浪费，总有人给她买好吃的和钱想贿赂她换座位。 闻柒的回答一律是：“老师安排的，你去找老师吧。” 不少人还真的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就还是她和程司渺同桌，虽然班里调整过几次座位，但她们却没有被调整过。 闻柒面上从来没有显露过，只是在心里暗暗开心，觉得这是一种隐晦的、奇异的缘分。 距离上课还有一分钟时间，闻柒在课桌下面悄悄给程司渺发了个信息：“你今天怎么没有来学校呀？” 课上到一半，手机在她的裤袋里震动了一下。 闻柒一直熬到下课，老师抱着书离开以后，才拿出手机来。 程司渺：“请假了。” 程司渺：“我脚疼。” 闻柒轻轻捏了捏太阳穴。 14、014 14 程司渺脚上的伤闻柒昨天看过，其实没有多么严重，就是擦破了一点皮，刮了道小口子。 放在闻柒自己身上，可能都懒得处理的。 但程司渺不一样，大小姐一年可能都受不了几回这样的伤，而且程司渺很在意留疤的问题。 闻柒放学没有回家放书包，直接去了三楼。 她敲了敲门。 程司渺正在沙发上翘着脚看电视，手边摆了四五样零食，两本摊开的时装杂志，还有一罐打开的啤酒。 这个敲门的声音和时间，外面的只能是闻柒。 程司渺看了看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只来得及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把那罐啤酒塞进去。 啤酒罐开了口，没办法放倒，放进去抽屉就拉不上了。 “程司渺，我自己开门了？”闻柒又敲了敲门。 “开。”程司渺有点不耐烦。 闻柒就用钥匙开门进来，从门口鞋柜里面拿出备用拖鞋换了，看见那些打开的零食，第一时间问她：“你没有吃晚饭吗？” “晚饭没吃，午饭也没吃。”程司渺抬头看着她，这个角度浓密的眼睫显得更长，像蝴蝶轻轻翕动的翅膀，“七七，我要饿死了！” “我这就去做饭。”闻柒立刻放下书包，连外衣都没顾上脱就去了厨房。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又走出来，“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煮面条可以吗？” 程司渺撇嘴，“还有其他选项吗？” 闻柒的面条煮得很好吃，但她也不想天天都吃这一种。 “楼下小超市这个时间也没什么菜了，蒸米饭的话时间会久很多。”闻柒说，“我怕你等不及。” “那好吧。”程司渺勉勉强强地说：“那我要吃番茄鸡蛋面。” 闻柒叹了口气，“好，那我去看看超市还有没有番茄。” 她反正衣服也没换，就换了鞋关门下楼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程司渺立刻站起来，拿起那罐刚才勉强遮掩住的啤酒走到卫生间，一股脑倒进马桶里面，然后按下冲水，全部冲走。 她又把客厅垃圾桶里面的几个空啤酒罐全部捡出来，丢在地上踩扁，扔进另一方房间的垃圾桶里面。 这些都做完以后，她慢悠悠回到客厅，又一次瘫回沙发里面。 闻柒的动作很快，不过十分钟就回来了，进门的时候还在大口喘气。 她换好拖鞋，拎着塑料袋往厨房走，“一会就好了，你再等一会。” 程司渺靠回沙发里，笑嘻嘻地回答：“七七真好。” 闻柒没接话，厨房很快响起她做饭的声音。 程司渺没心思再看电视，拿过那本国际时尚品牌当季新款，翻看起来。 虽然梁怡还没有正式成为程太太，但程司渺却是正经程家女儿，日常零花钱是少不了的，程司渺看上哪个衣服、包包、配饰，和梁怡的助理说一声就行，几天以后宁叔就会送过来。 梁怡没有什么正式的工作，在程氏集团里面挂个闲职每月领工资罢了，但却配了两个助理，专门陪她吃饭逛街游玩等等。 程司渺翻到某国际品牌夏季新款，手指停顿下来。 杂志页上是身高超过一米七的外国模特，身材精瘦干练，穿着剪裁独特的杏黄色连衣裙，刻意不对称的裙摆下露出她修长的双腿。 但程司渺的注意力并不在这条裙子上，而是模特脖子上和裙子配套同期出的配饰。 那是一个原始色皮绳拴着的长方形小木牌，标价四位数。 品牌方特意备注了，这个配饰可以提供刻字服务。 程司渺认真地看了看。 闻柒性格很怪，只接受她能承担的价位以内的礼物，而且一定会回送她价格相当的东西作为回礼。 程司渺全身上下都找不出来那么便宜的东西，如果去外面市场买，她又嫌弃那些廉价的东西质量不好，市场也是又臭又挤的。 所以她们两个互相送的礼物真的非常少，都还没有程司渺一个追求者偷偷塞过来的多。 但是这个配饰看起来可以，虽然项链上坠着一个小小的银标logo，但以闻柒的认知，肯定是不认识的。 程司渺用手机拍下这页照片，发给梁怡那个叫lucy的助理。 “lucy姐，麻烦帮我买这个裙子，还有全套配饰也要。” lucy很快回复：“好的二小姐，我去请示一下梁总。” 尽管程家并没有公开承认程司渺的身份，但能在梁怡身边跟很久的人乖觉，都会称呼她一声二小姐。 程司渺轻轻撇了下嘴。 她知道她买的每一样东西都得经过梁怡过目，这个配饰很明显不符合她的风格，如果单单买这一个配饰肯定会引起梁怡的怀疑，但是和裙子一起买，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闻柒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过来，旁边还有一杯热奶茶，闻柒自己煮的。 程司渺放下杂志，开心地搓了搓手，“好香啊！” 金黄色的炒蛋，红色的番茄块，撒着细碎的葱花，下面是火候正好的面条。 闻柒把碗放在茶几上，拿起筷子帮她搅拌好，然后把筷子和汤勺都递给她，“小心烫。” “七七真好。”程司渺笑着说。 程司渺是这样的，不发脾气的时候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让人忍不住想要轻勾嘴角。 闻柒有时候在她这里一天受到的夸奖，比平时一个月都多。 这总让闻柒忍不住想，程司渺的心里，至少是认可她的。 这位大小姐身边各种追求者不断，但至少，她觉得闻柒还不错。 程司渺挑起面条仔细地吹了吹，吃了一口又夸：“好吃，七七真棒！” 她当然不是没吃饭，早晨宁叔送她到学校门口，她看着车子开走，发短信跟班主任请了假，转头就去找白芷麟了。 和白芷麟去察城的度假村兜了一圈，吃了野味，还摘了草莓，一直玩到晚上才回来，又给宁叔发消息说不用来接了，白芷麟顺路接她放学。 程司渺挑着面条，她原本不饿，但闻柒做的太香了，她慢慢吃起来。 闻柒也没闲着，帮她收拾那些拆的乱七八糟吃了一半的零食袋，程司渺有个习惯，拆开的食物都不过夜，再喜欢明天起来都不会再碰了，想吃会直接开新的。 程司渺吃完面条的时间，闻柒把凌乱的客厅归置成了整齐干净的模样。 现在就只剩下胡乱裹着睡袍坐在沙发里的程司渺，和她面前的餐具了。 闻柒接过她吃完的碗筷，拿去厨房连昨天吃完烤红薯剩下的碗一起洗干净，擦干放回碗柜。 她回到客厅，“脚怎么样了，我帮你换个药？” 程司渺在外面玩了一天，脚上的创可贴早蹭掉了，回家临时贴的新的。 她当然不能给闻柒看已经结痂的伤口，随口说：“已经处理过啦。” 闻柒将信将疑，“你自己处理的？” 程司渺虽然不至于连上个药都不会，但是有她在，程司渺是不会自己动手的。 程司渺扯扯她的衣角，“不要弄了，好疼的。” 闻柒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身，坐在她旁边。 她从进门就开始忙碌，连外套都没顾上脱，现在刚刚闲下来，出了一头的汗。 程司渺帮她擦了擦，细白的手指勾住她外套的拉链，一路不紧不慢地滑下去。 如同剥一颗笋一样。 闻柒里面的皮肤，也是很白的。 闻柒的热散出去，开始觉得冷。 然后又热起来。 她晚上到了这个时间就不吃东西了，为了保护牙齿，只在煮奶茶的时候尝了一口，看甜度符不符合程司渺的要求。 现在她以另一个方式尝到了，很甜，很细腻。 程司渺的睡袍扬起又落下，遮盖住她们两个人。 闻柒忽然按住她的手。 “嗯？”程司渺目光询问而难耐。 “你以后能不能少喝点酒，在外面的时候。”闻柒小声说：“我不是想管你，就是那么晚了不安全，而且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动你的东西吗，她们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程司渺含了笑意：“就这个事啊？” “就这个，”闻柒的目光垂落下来：“我知道我也没什么资格要求你……” “好啊。”程司渺笑意清浅，“那以后，我的衣服只允许七七弄脏，好不好？” 闻柒的脸瞬间更红了。 程司渺懒洋洋地瘫在沙发里不想动，闻柒去卧室帮她拿了新的睡衣出来换上。 旧的睡衣真的被闻柒弄脏了，她只看了一眼上面的水渍就逃避一样地挪开目光，匆匆塞进洗衣机里面。 “你在我这里洗澡吧。”程司渺说。 “不了，我妈妈今天晚上在家，我得赶紧回去了。”闻柒把厨房的垃圾袋束好口拎到门口，询问程司渺：“还有其他垃圾需要我一起丢掉吗？” “没有了，辛苦七七了。”程司渺慵懒地靠在沙发里面，冲她挥挥手，“那么，明天见？” 闻柒郑重地点头，轻声道：“明天见。” 门关上，闻柒倚靠着走廊冰冷坚硬的墙壁，慢慢平复自己过速的心跳。 她甚至都不知道一句“明天见”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 程司渺就是有办法，随便一句话就能勾起她过载的情绪。 15、015 15 学校高三的学生每个月都会进行月考，考完试的那半天因为老师们需要抓紧时间判卷子，所以会给学生们安排自习课。 通常这个时间是高三学生难得的放松时间，艺术生们会偷偷在多媒体教室放电影，很多学生会偷溜过去看，也有去操场溜达的，和在楼道里聊天背题的。 只要别被巡视的主任抓到，这半天的他们就是自由的。 程司渺这个时候都不会在教室里，她虽然是转校生，但跟学校里面许多女生都玩得很好，这种时候总有人喊她出去。 闻柒没有动，默默坐在座位上做数学题。 做了一会，几个女生悄悄溜回来坐在她的后桌，低声讨论刚才在多媒体教室看的电影。 听起来是个文艺爱情片。 女生a说：“那个男主太笨了，女主都已经那么喜欢他了，他还不知道！” 女生b说：“就是，白白错过了那么多年，要不然早就在一起了！” 女生c说：“我看的时候急死了，哎呀，那么多明显的暗示，他就是看不懂！” 然后几个女生开始讨论前期女主都有哪些心动的表现，奈何男主像木头一样，就是不明白。 闻柒的演算速度慢下来。 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后桌的讨论吸引。 因为是自习课，大家没有严格按照座位来坐，后面几个女生她都不是很熟悉。 但她们讨论的话题却牵动了她的心思。 犹豫了好一会，闻柒鼓起勇气转过头，并且找了一个自认为绝佳的插入点：“你们说的这个电影，我也看过，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学委也看电影啊，我还以为你就会做题呢！”女生a笑她。 闻柒的笑容僵了一下，开始觉得自己插话是个错误了。 女生b是本来就坐在她后桌的，对她的态度要友善很多，笑着打圆场：“闻柒要和我们一起讨论吗？我们就是随便说说。” 闻柒对她感激地笑笑，“我听你们分析得很有道理，所以想要听一听。” 女生a这才撇撇嘴，“我们就说那个男主笨嘛，女主晚上总是去找他，有事情也只找他帮忙，连家里的钥匙都给他了，他还不知道人家喜欢他呢！” 闻柒听着她的话，“这些就能说明，是喜欢的吗？” “对啊，喜欢不就是特殊的吗，对你和对别人都不一样，那就是喜欢啊！”女生c接着说。 闻柒默默听了一会，又转回身。 再次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程司渺对她，的确跟对别人不一样。 在所有人的面前，程司渺都是礼貌温和的女神，拥有最最完美的面具；只有在她的面前，程司渺才是真实的，是放纵的，嚣张的，恶劣的。 而且，程司渺那么讨厌别人碰她的东西，却还是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她。 放学以后，程司渺也只会来找她。 这是不是说明，程司渺其实，是喜欢她的呢？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一般，在闻柒的心里生根发芽。 尽管她早就想好了要再一次向程司渺表白，但对于程司渺的心意，她总是有些胆怯和怀疑的。 现在想来，程司渺对她的种种不一般都那么明显。 程司渺，应该也是喜欢她的。 闻柒重新翻开习题册。 她今天回去以后，要数一数她的情书。 按照她的进度，应该能在高考结束以后攒够一百封。 到时候她再去找个兼职好了，攒一些钱，给程司渺买个好一点的礼物。 尽管她知道，以程司渺的条件，她无论买什么，都是配不上她的。 但她还是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买个最好的，能让程司渺不那么嫌弃，偶尔能带在身边的。 然后，正式地、郑重地，向程司渺表白，请她做她的女朋友。 闻柒轻轻勾了勾唇角，感觉对明天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 高三的日子忙碌而紧张，就这样匆匆而过。 闻柒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每天紧张认真地复习，顺手帮程司渺收拾课桌，晚上如果妈妈上夜班，她就去找程司渺，或者程司渺来找她。 很快，她们迎来了最后一次摸底考试。 这是学校每年的传统，在高考之前会进行最后一次摸底考试，考试不会公布排名和成绩，但老师依然会讲评试卷，让学生进行最后的查漏补缺。 再之后就不再安排全校范围的考试了，以防止考试成绩影响学生的心态。 摸底考试持续了两天，时间是5月20日和5月21日。 这两个日子因为谐音的问题，成为许多小情侣偷偷庆祝的纪念日。 闻柒走在校园里，总能看见躲在角落里偷偷拉手和亲吻的情侣。 程司渺的桌膛再一次被塞满，闻柒不得不每半天就帮她收拾一次。 不太见得到程司渺的人影，闻柒只听说她又被外班男生叫出去表白了，拿了一盒外国品牌的巧克力回来分给大家。 闻柒没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司渺每次分发追求者送的零食，她都没有要过。 不想要，就默默坐在那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题，好像不认识程司渺一样。 5月21日的下午，老师们在办公室紧张地阅卷，学生在教室里上自习。 第二节课下课以后，闻柒舒展了一下僵疼的脖颈，放下笔站起来。 她看了一眼旁边再次被零食礼物和情书塞满的空座位。 任命地拿起一个新的垃圾袋，把这些东西一股脑装进去，拎到楼下放在垃圾桶的旁边。 那些东西都是没有拆包装的，放在这里，万一有些人想拿去也是可以的。 校园里三三两两，有一些学生在散步。 学校从5月份开始就取消了高三学生的晨夕跑步，给他们留更多的时间复习。 但闻柒还是习惯在这个时间去操场跑上两圈，歇一歇被题海充斥的头脑。 今天因为上自习的原因，操场上的高三学生比平时多一些。 闻柒站在跑道上深吸一口气，开始慢跑起来。 她脚上的球鞋已经穿了几年了，最开始垫两副鞋垫，到现在不垫鞋垫正好。 鞋面依然被她刷得很白净，只是鞋底磨损很厉害，平常走路踩到大一点的石子都会觉得硌脚，但学校新修了塑胶跑道，踩上去刚刚好。 闻柒脚步轻盈，随着汗水滴落，感觉脑子里淤积的混沌渐渐被排空出去，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这时，她看见跑道边有人在和她招手。 学校规定在校生都必须要穿全身校服，每个年级的校服颜色不同，借此来做区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闻柒每次都能一眼从那些穿着高三校服的同学里面一眼认出程司渺。 也许是因为她那浓密的长发，完美的面孔，也许是因为她那臃肿校服也遮不住的修长挺拔的身材。 程司渺站在人群中，永远都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闻柒加快速度跑过去，喘息着停在她面前，“程司渺，你找我吗？” 在学校里，她们不熟。 “这边来。”程司渺偏头示意方向，又有点嫌弃：“干嘛跑得一身汗，还不赶紧擦一下。” 闻柒平了口气，接过她递过来的带着香味的纸巾，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程司渺对人是有洁癖的，除了她亲手弄出来的汗，她不喜欢闻柒身上有汗水。 闻柒默默跟着她，穿过操场塑胶跑道和旁边铺的绿荫地，走到看台下面一道开着的走道里面。 从这里一直往前可以穿出去，途中有几道门，通向体育器材室。 闻柒很少走这里，因为她知道那些体育生和不学好的学生经常聚在这里抽烟。 现在地上还散着不少烟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程司渺脚步不停，带着她拐了一个弯，站在一个器材室的门口，这里是监控的死角。 闻柒忍不住问道：“程司渺，你是有什么事吗？” 她有点奇怪，又有点莫名的希冀。 今天的日期毕竟有点特殊，虽然说只是谐音，但程司渺从来没在学校主动找过她，谁知道是不是呢？ 她到也没想干什么，只要程司渺跟她说句“521快乐”之类的话，就真的够她快乐一整天了。 闻柒忐忑而期待地望着程司渺。 程司渺却皱起眉头，神色冷漠中带着深深的厌恶。 “闻柒，我有没有教过你，怎么称呼我？” 闻柒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生气。 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小声道：“司司。” 程司渺盯着她，“再叫一声。” “司司，”闻柒乖乖地，“但你不是说，在学校里面我们……” 程司渺猛地伸手拿掉了她的眼镜，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闻柒被眼镜腿刮过的耳朵甚至都有一股火辣辣的疼痛。 然后她被程司渺低头狠狠吻住。 这个吻凶狠而突然，仿佛程司渺忽然撕开了和善的面纱，毫不留情地、激烈地索取着她。 闻柒的舌尖都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睁眼想说什么，却在极近的距离，看到程司渺接吻中的样子。 程司渺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都垂落下来，表情沉迷中带着某种悲伤的情绪，看起来像是沉在了某个明知道虚假但却不愿意醒来的梦境中。 然后她看见那浓密的长睫翕动着，一点晶莹顺着程司渺狭长的眼尾慢慢沁出。 闻柒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 是有其他人过来了！ 听声音应该是路过来抽烟的男生。 闻柒慌乱地推动程司渺，她们不能被别人看见！ 16、016 16 闻柒慌乱地想推开程司渺。 她们不能被来的人看见！ 程司渺却重重一脚踹在器材室的门上，那虚掩着的门应声而开。 闻柒被程司渺拉进器材室里，灰尘的味道瞬间翻起，呛得她直想咳嗽。 程司渺却不管不顾，把她反身压在器材室的铁门上，再次凶狠地亲了上去。 闻柒还想看看那些过来的人有没有发现她们。 但是黑暗兜头遮下，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程司渺的柔软和狠戾，还有完全包裹她的，程司渺特有的香气。 闻柒后知后觉，那是程司渺脱掉了校服外套，遮在她们两个人的头上。 程司渺说过的，接吻要闭眼的啊。 她又忘记了。 她想。 门外是那些男生的喧嚣声，他们刚才听见了动静，走过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找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发现，于是就靠在走道里面点了烟，一边抽烟一边说些男生之间带颜色的笑话。 一门之隔，闻柒被程司渺抵在铁门上，后背是冰凉坚硬的金属，身前却是温软的身体和激烈的绞缠。 她们的头上盖着程司渺的校服外套，在这一小方黑暗而柔软的空间里，彼此的气息无限交缠，浓郁到近乎让人窒息。 程司渺从来没有这么凶，吮着她，缠着她，锁着她，索着她。 闻柒腰腿都发软，要靠紧紧攀着程司渺，才能保证自己不滑落到地上。 她拼命地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在黑暗之中，却能清晰地听见喘息的声音。 她和她的。 真是疯了。 她想。 程司渺疯了，她也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都已经消失了。 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接吻的声音。 程司渺终于放开她的时候，闻柒觉得自己嘴巴都麻木了。 她默默无声地拿下程司渺的校服外套，捋平上面的褶皱递给她。 程司渺不在意地披上。 “那，应该已经上课了，”闻柒咳了一声，声音都是哑的，“那我先回去了？” 程司渺点点头。 闻柒看了她一眼。 有点想说521快乐。 可是程司渺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闻柒那延伸出的触角，便又默默收了回去。 她又说了一遍：“那我先走了。” “好。”程司渺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漠的表情，轻轻颔首。 闻柒推开器材室的门，外面走道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地上留下了一些刚熄灭的烟头。 闻柒大步往教室走去。 虽然是自习课，但她今天的学习任务还有一些没有完成。 后面几节课，她没有再见到程司渺。 一直到晚上下课，她刚走出教室，手机就有电话打进来，竟然是程司渺。 程司渺几乎不给她打电话，有事都是发信息的。 闻柒有些不敢相信，强忍着走出校门，这才接起来，“程……司司，怎么了？” “下课了吧，我给你叫了一辆车，车牌号xx0639，”程司渺命令说：“你坐车回来找我，现在。” 闻柒迟疑道：“可是我坐公交车也是一样的，何必多花——” “闻柒！”程司渺声音抬高，随后又强行压抑回去，“我现在就想见你，不想等你慢悠悠坐那个公交车，车费我出，明白了？” 闻柒已经看到了停在校门口的那辆出租车，打着双闪，车牌号跟程司渺说的一样。 她算了算自己这周的零花钱，叹了口气：“知道了，我这就上车，车费我回去之后转给你。” 她每天都坐公交车来回，办了公交月卡有优惠，偶尔打一次车，还是能够负担的。 程司渺的语气十足地不耐烦：“说了我出，别计较这几个钱了，你赶紧过来。” “好，我已经上车了。”闻柒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程司渺挂断电话以后，犹如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烦躁地踹倒了一个凳子。 今天下午，梁怡破天荒地来了察城。 她之前对程太的竞争简直进入白热化，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程景鸿，把刚刚18岁的女儿一个人扔在察城上学，只留了一个司机宁叔看着她。 现在胜利在望，她终于能抽出空过来一趟了。 程司渺下午的时候就被车接了回来。 她到家的时候，梁怡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她了。 穿着某时尚品牌新款高级订制的黑色裙子，脚下是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身上珠宝首饰无一不精美璀璨。 梁怡这些年花在脸和身材上的钱超过了她零花钱的一大半，四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就只有三十出头。 “司渺，你回来了。”她冲旁边扬了扬下巴，“坐。” 程司渺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面坐下。 “我看过你这学期的成绩单，加上美术特长的加分，报考我们选好的专业不成问题。”梁怡笑着说：“前几天给你爷爷说了你的事情，他对你很满意，提出高考结束以后想要见见你。” 程司渺是私生女，从小到大见亲爹程景鸿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爷爷程远征了。 准许她回家拜见，可以说是程远征对她的一个承认，算是梁怡奋斗史上里程碑的事件了，难怪梁怡要亲自过来，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知道了。”程司渺点头，“我会准备好的。” “嗯。”梁怡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还有，我给你物色了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到时候一起请到家里面来，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更有共同话题。” 程司渺皱眉：“会不会太早了？我还没正式拜见过爷爷——” 梁怡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爷爷一定会给你准备一个欢迎晚宴的！就算他不准备，你到时候回了程家，以你个人的名义邀请这些朋友过来，也是你在京城打开社交圈的第一步！” 程司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耐。 她明白梁怡的意思，是要在这些人里面为她挑选未婚夫。 “那就听您的。”她低声说。 梁怡这才满意了，“我让lucy把这些人的资料都发给你，你从现在就开始了解吧，到时候见了面也好有个准备。” 她站起来，随意而挑剔地环视了一圈，“这里就是给你临时待上一年的，等你毕业了，你就该回到属于你的圈子里去了，这里的这些垃圾，到时候就都清理了吧。” 梁怡说完转身往外走，她就是来叮嘱一下程司渺，并不会住在这栋老破小的房子里面。 “您这就要回去了吗？”程司渺问。 “本来想在察城待两天玩一玩的，看这破破烂烂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梁怡说：“辛苦我们司渺了，高考完妈妈就接你回京城。还有，你的嘴唇是不是上火了，我让lucy给你买一些下火的花茶过来，记得每天喝。” 程司渺不置可否。 梁怡也没管她，精致的细高跟敲击着大理石地面，推开门出去了，她下车不过走了几步，鞋底就沾了泥土。 楼下，她从京城带来的司机在等她。 程司渺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目光一直盯着梁怡留在客厅的鞋印。 然后她如梦初醒，大步上前关了门，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 梁怡的高跟鞋声音已经消失不见。 她这才转动门锁，进行了反锁。 这一切都做完后，程司渺快步走进卧室。 尽管梁怡从没来睡过，程司渺还是只睡了次卧，房间布置得比闻柒的房间宽敞一些，因为书架、书桌还有她画画的设备这些都挪去了主卧放着。 程司渺一眼看见她床头的抽屉开了一条缝。 她立刻跑过去。 伸出的手有些颤抖，程司渺轻轻咬住下唇，拉开了抽屉。 东西还在。 是她先前看上的那个吊坠，原色的皮绳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制小牌子，某国际大牌的新款，可以附赠刻字服务，和那条杏黄色的裙子一起送过来的。 裙子程司渺只看了一眼，就挂进了衣柜里，倒是这个小木牌被她单独拿了出来。 现在这个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花体的符号，看起来像什么繁体字，又有一些像中国结。 那是花体的“柒”字。 程司渺本来就是学美术的，又特意练过书法，把这个字做了一些美化加工，刻在了这个小木牌上面。 现在还差最后一点就能完工。 她本来打算在今天回来以后刻完，然后送给闻柒的。 现在小木牌还在，只是她想不起来早晨出门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把抽屉完全推回去了。 她的心里弥漫起一股恐慌，开始仔细回想梁怡今天说过的话。 究竟是日常的叮嘱，还是某种涵着暗示的警告？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刻钟也不能多等，提前十分钟叫好了车，付了双倍的价钱，让等在学校门口。 然后卡着闻柒下课的时间给她打去了电话。 出租车比公交车要快很多，从挂断电话，不到二十分钟，门外就响起了闻柒的敲门声。 程司渺却像是瞬间恢复了理智，所有表情全部都收了回去，隐没在淡漠的脸上。 她大步走过去，打开门把闻柒扯进来。 “程……司司？”闻柒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为什么不开灯？” 她想去摸墙上的开关。 但程司渺抓住了她的手腕。 程司渺把闻柒抵在墙上，单手捏着她的手腕，低头亲吻下去。 “司司，我还没换鞋……”闻柒后面的话被全数吞没，只觉得程司渺紧紧地按着她，有个不大不小的东西硌在她的身上。 17、017 17 屋子里没开灯，一片黑暗。 闻柒被程司渺按在墙上，想开灯的手被她捏着手腕控住，整个人都在她的钳制里面。 程司渺的嘴唇落下来，温软而又炙热。 闻柒和她的嘴唇彼此触碰。 湿而软。 像猫科动物鼻尖相碰。 然后程司渺的软舌在她的嘴唇上湉过，过电一般。 闻柒忍不住跟她舌尖相碰，品到属于程司渺的淡淡的甜味。 让她着迷。 她的眼镜被程司渺不耐烦地拿走。 她们两个在黑暗中相拥而吻。 只能听见彼此交缠的呼吸声，水声，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 黑暗像一匹最温柔的轻纱，遮住了内心所有不可见人的情愫。 肆意生长。 吻到闻柒都要缺氧了，程司渺终于放开她，抬手开了灯。 闻柒便从门口的鞋柜里面拿出备用拖鞋来换上，咳了声，“我妈妈今天晚上在家，我得回去……” “知道。”程司渺有些不耐和暴躁。 闻柒不理解她突如其来的情绪，程司渺似乎有很多秘密，都是她不了解的，她试探性地问：“那，我先去洗个澡？” 通常时间允许的话，她都是要先洗澡的，出于对程司渺的尊重。 程司渺点头，在闻柒走向卫生间的时候，又打断她，“别洗了，你过来。” “我洗一下吧，很快的。”闻柒说：“今天打车回来的，省了不少时间……” “我说了，过来！”程司渺不耐烦地重复，“今天不做，你现在过来！” 闻柒只好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只是问问，程司渺通常都不会说的。 这次程司渺也没说，只是展臂抱住了她。 程司渺手上那个硬物再次硌到闻柒。 闻柒不明所以，安安静静地回抱她。 过了一会，程司渺放开她，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把手里的东西塞到闻柒手里，“送你的。” 闻柒拿起来，那是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牌，后面串着原色的皮绳。 木牌上刻着花体的符号，她一眼认出来那是一个“柒”字，因为程司渺曾经在她的本子上、卷子上都随手描过这个字。 只不过“柒”的最后一笔少了半道，整个字看起来有些不协调。 闻柒摸了摸那个字，又仔细看了一遍，抑制不住地惊喜：“谢谢司司，我好喜欢啊！” 程司渺送过她很多昂贵的东西，她都没有收，但这个小木牌看起来并不贵，而且还有程司渺亲自刻的字，她太喜欢了。 又是在521这样的日子，让她整个心情都在瞬间雀跃起来。 原来先前的一切都是她想多了，程司渺真的很在乎她，白天特意去找她，晚上又送她亲手雕刻的礼物。 程司渺把闻柒的喜悦看在眼里。 闻柒就是这样的，一点点事情就开心，开心根本不做任何遮掩。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 说出口的话却是：“给你做护身符，高考顺利。” “知道，我会努力考去京大的！”闻柒笑弯了一双眼睛，“就算考不上京大，我也会努力报考京城其他学校的！” 因为程司渺曾经有一次和她提前过，将来会去京大读美术类专业。 “京城”这两个字刺痛了程司渺的神经。 她的手在瞬间收回来，表情更加淡漠，“嗯，那你回去吧。” “啊，现在吗？”闻柒愣了愣。 程司渺一下课就给她叫车回来，刚才又吻得那么激烈，她还以为程司渺是有什么事情。 就算程司渺不会说，也会用另一种亲密的行为进行排遣。 可是，程司渺现在的表情，却像是刚才黑暗中的那些紧密纠缠，都只是闻柒一个人的错觉。 闻柒讷讷地拉住程司渺的手，“司司，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程司渺勉强扯了扯嘴角，“是我一会还有事，你乖，先回去吧。” 她都这样说了，闻柒也没有理由非要留下来。 闻柒只好站起来，从茶几上扯了几张湿纸巾，擦干净门口自己刚才进来来不及换鞋留下的脚印。 程司渺有洁癖的，不能忍受家里地砖上有这么明显的脚印。 擦完以后，她发现还有另一串脚印。 看起来像一个女人的高跟鞋底。 程司渺上学的时候是不会穿高跟鞋的。 闻柒抬头想问，看到程司渺的表情以后，又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她一并擦干净了，换好自己的鞋子，把备用拖鞋放回鞋柜里，捏着用过的湿纸巾离开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闻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上走，忽然想起来：今天是5月21日，程司渺说她一会有事，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是……还要出去找她的那些朋友吗？ 程司渺的朋友，闻柒一个也没有见过。 晚上闻柒背完单词，默默拿出那个木牌来看。 可以看出来“柒”字是程司渺一刀一刀刻上去的，她想象程司渺那双白玉一样的手拿着刻刀的样子，一定非常美丽。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不小心挫到手。 闻柒的手指沿着“柒”字的纹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她摸出手机来，给程司渺转了15块钱过去。 她没有打过这一程的车，不知道要多少钱，就在路上问了问司机。 司机说打表计时大概15块钱。 第二天，程司渺在学校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闻柒在上课的间隙小心观察她，她脸色如常，身上也没有酒气。 她悄悄松了口气，昨天程司渺应该没有出去喝酒。 程司渺立刻察觉到了，低声问她：“看什么呢？” 闻柒不敢说，就把校服领口扯开一点，给她看自己脖子上的皮绳。 程司渺侧目扫到了，嘴唇不动声色地勾了勾。 进入高考前最后的冲刺阶段，整个高三年级的气氛空前紧张起来。 就连那些早就放弃学习的学生，也拿起了课本。 闻柒学得更加认真，晚上也不再留宿程司渺那里，只是偶尔去程司渺家给她做顿晚饭，陪她吃饭的时候都在低头刷题。 她的成绩是中上等，但要想考上京大，还有一些差距。 她想要和程司渺上同一所大学，早起和晚上睡觉前又多安排了一个小时用来刷题和背书。 程司渺没有表达任何反对意见，也没有向她撒娇。 程司渺一定是知道，她在为她们两个的未来努力。 闻柒开心地想。 最炎热的六月，她们迎来了高考。 季茗特意请了假，每天亲自接送她，还给她准备了消暑的绿豆汤。 吃饭也是季茗提前做好的，怕她吃坏肚子，没有买外面的大鱼大肉，以清淡为主。 程司渺的家人依然不见踪影，还是宁叔接送她。 高考结束的那天，高三学生从楼上把书本和试卷纷纷洒下去。 纸头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六月的大雪。 季茗把闻柒接回家，桌上已经摆了一只分好的烤鸡。 “妈妈得回单位了，抱歉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饭了，”季茗匆匆抱了抱她，“七七自己多吃点，啊。” 她本来是请了三天的假，但轮班的一个女工临时病倒了，领导让她回去顶班。 “你拿点去单位吃吧。”闻柒迅速去厨房里找了个食品袋，装了一个新买的馒头，又把两只鸡腿加进去。 “我吃不了那么多，留给你吃。”季茗要把鸡腿放回去。 闻柒摇头，“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妈妈带着。” 最后季茗装了一根鸡腿，又夹了鸡脖子和一些其他肉少的部位，收拾好就匆匆出门了。 闻柒对着还冒着热气的烤鸡坐了一会。 她想了想，给程司渺发信息：“我妈妈去上班了，你要过来吗？” 程司渺没有回。 闻柒咬着嘴唇，又加了一句：“你方便的话，我去找你也可以。” 过了五分钟，程司渺的信息才回过来：“我不想在家里。” 闻柒想了想。 她敲字：“我去找你，带你去个地方。” 她拿干净的食品袋装了烤鸡，又从冰箱里翻出季茗炸的花生米一起带着。 换好衣服去找程司渺。 程司渺看起来兴致不高，“去哪啊？太远的我懒得动弹。” “不远。”闻柒晃了晃手里的食品袋，“你还有什么吃的想带吗？” “不知道，你看着拿吧。”程司渺恹恹的。 闻柒知道程司渺的零食都放在哪里，通常都是她收拾的。 她去收拾了几样程司渺爱吃的，薯片，坚果，豌豆脆等等。 程司渺瞟了一眼她拿的东西，又补充说：“拿两个酒。” 闻柒又去冰箱里面，拿了几罐啤酒装进去。 两人出了门，她沿着楼梯往上走。 程司渺停下脚步，怀疑道：“你说的好地方，就是你家吗？” “不是我家，你不是说不想在家吗？”闻柒语气有一点兴奋，“快点，很近的！” 程司渺将信将疑，跟着她一路爬到顶层。 顶层有几节铁质的楼梯，顶端是一个小铁门。 闻柒在程司渺惊讶的目光里爬上去，伸手用力推了一把。 铁门应声而开。 闻柒把手里拎着的吃的先放出去，在上面冲程司渺伸出手来：“来吧，我拉你。” 18、018 18 程司渺握住闻柒的手。 顺着她的力道，爬了上去。 从那个小门出来，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楼顶平台宽阔而空旷，边缘立着半人高的围栏，附近没有更高的楼房，视野一览无余，远处能看见夕阳金色的余辉，和天空像金色棉花糖一样的云彩。 程司渺新奇地四处张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是原色的水泥地面，一些地方已经开裂，但踩上去很坚实。 闻柒拎着食品袋，径直往前面走去，“放心吧，不会踩塌的。” 她走到围栏边上，把食品袋先送过去，然后利落地翻了过去。 程司渺走过去，发现翻过这道围栏，是一段比较狭窄的空间，里面有不少砖块，可能是当年盖房剩下来的，被搭成了一个凳子的形状，旁边还支了一块木板，可以充当桌子。 外面还有一层铁丝网的护栏，在这里向外俯瞰，会产生一种人站在半空中的错觉。 “过来吗，我拉你。”闻柒说。 程司渺有些迟疑，站在围墙边张望。 “你不会没有翻过墙吧？”闻柒问完，自己想了想，程司渺的成长经历跟她不同，从小可能就是几个保姆照看着长大的，她认为正常的行为，也许程司渺真的没有体验过。 闻柒又利落地翻过去，“那你想试试吗？想试的话我可以帮你。” 程司渺说：“那就试试吧。” “手抓在这里，脚踩这里。”闻柒给她做示范，“我去上面拉你，这样容易一点。” 程司渺体态轻盈，在闻柒的讲解下很快掌握了要领，翻了过去。 闻柒让她坐自己先前用砖头搭的小板凳，自己又重新垒了一个。 小桌板上放了她们带来的零食和啤酒。 程司渺开了一罐啤酒，冲闻柒晃了晃：“尝尝。” “我没有喝过酒。”闻柒说。 “你也没有亲过女生，”程司渺说：“我也没有翻过墙。” “那好吧。”闻柒妥协了，接过啤酒喝了一口，皱眉道：“好苦啊。” “啤酒就是苦的啊。”程司渺给自己开了另外一罐，仰头灌了一大口，“习惯就好了。” “人为什么要喝这么苦的东西呢？”闻柒不理解，又喝了一口，还是觉得苦。 程司渺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闻柒试探性地问：“那你……也是第一次吗？” 她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她从来没有问过程司渺。 程司渺愣了愣，“亲女生吗？是。” 闻柒的心里仿佛有小小的花朵悄然绽放，嘴里残留的啤酒都品出了淡淡的甜。 程司渺喝空了一罐啤酒，看见闻柒接过来，塞进带来的垃圾袋里。 “你经常来吗？”程司渺问。 “以前来的多一些。”闻柒说：“那时候心里不开心，又不想被妈妈看见，就会自己上来。” 程司渺问：“因为你的父亲吗？” 闻柒停顿了一下。 除了被程司渺撞见的那次，其实她从来没有主动谈论过闻人杰。 虽然她没有见过程司渺的父母，但她想，能给程司渺这样优渥的条件，还能养出程司渺这样傲娇的性格，她的父母对她一定不错吧。 闻柒从来不以自己的家庭条件感到自卑，她知道季茗已经努力给了她最好的；但是提起闻人杰，却会让她有一种赤脚在大庭广众之下走路的感觉。 她尤其不希望把这些事情摊开在程司渺的面前，这会让她有一种强烈的落差感。 但是这个时候，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今天的程司渺看起来非常善解人意，也许是胸前日日佩戴已经跟她体温同温的小木牌，她点了点头。 “不过你放心，”闻柒立刻补充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来找我了，等我大学毕业站稳脚跟，就把妈妈接过去，让他再也找不到，不会再让他来找麻烦的！” 程司渺淡淡一哂。 她对于闻柒怎么安排她的家里人并不感兴趣。 当初帮她一把，也不过是看闻人杰烦人，不希望他来捣乱罢了。 天色一点点黑下去，华灯初上，她们脚下是万家灯火，头顶星光璀璨。 程司渺又喝空了一罐啤酒，迎着夜风轻轻眯起眼睛，第一次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小桌板上点了一盏小夜灯，投下一个模糊的光圈，灰尘在光里跳舞，像小小的萤火虫一样。 闻柒就坐在她的对面，小学生一样端正的坐姿，只不过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 程司渺拿起她那罐啤酒晃了晃，只剩一点了。 闻柒第一次喝酒，已经晕晕的开始上头了，她抱着膝盖，愣愣地看着程司渺，忽然问道：“司司，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叫你司渺？” 程司渺愣了下，不自觉地皱眉：“就是不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有原因？” “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姥姥说过，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闻柒说：“不过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司司，你有什么愿望吗？” 程司渺敷衍道：“希望以后再也没人叫我司渺。” “真是好奇怪的愿望啊。”闻柒自己咯咯乐了一会。 程司渺有点烦她。 她从没跟人讨论过名字的事情，全世界就只有闻柒一个人被她要求喊“司司”，现在也并不想过多地讨论。 “司司，我希望你能更自由一点。”闻柒自己笑完了，突兀地说。 程司渺眉心都跳了一下，“你从哪看出来我不自由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吧。”闻柒说。 她晕头晕脑的，逻辑接不上，说完这句就跑去别的话题了。 程司渺沉默地重新开了一罐新的啤酒，仰头灌掉了大半。 这个啤酒度数不高，她喝掉几罐一点醉意都没有。 程司渺看了一眼闻柒。 闻柒把脖子里那个木牌扯了出来，举在眼前，傻子一样用手指一笔一划地临摹。 这个“柒”字是程司渺自己设计的，融入了艺术的花体，看起来似像非像，但还有最后一笔没有完成。 本来程司渺打算雕刻完最后一笔再拿给闻柒的，但那天梁怡走后，她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慌笼罩，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小木牌拿给了闻柒。 “闻柒，”程司渺说：“你有什么想高考之后去做的事吗？” “我吗？”闻柒认真地想了想，她现在脑袋晕得厉害，想从里面抽丝剥茧地寻找答案，需要一些时间。 要凑齐一百封情书，现在已经有89封了。 要去找个兼职，她已经问好了，工资是日结的，加上她攒的零花钱，给程司渺挑一个好一点的礼物。 然后，就是告白了，她原本想选在这个天台上的，但现在这个地方已经被程司渺知道了，而且她今天忽然觉得，这里太荒凉了，一点也不浪漫。 她想要一个浪漫的地方，正式向程司渺告白。 闻柒眨眨眼睛，“我想去趟游乐场。” 程司渺：“嗯？” 她以为闻柒会说想要一些物质上的东西，比如新衣服，新鞋，或者去大城市旅游什么的。 她已经准备好给闻柒一笔钱，就说帮她实现愿望。 但是游乐场算什么，程司渺记得察城就有，也不要多少钱啊。 “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游乐场，”闻柒看向她，眼睛很亮，“你能陪我去吗？我知道察城就有一家。” 程司渺对游乐场没有很大的兴趣。 在她小时候，梁怡忙着追逐程景鸿的脚步，经常把她扔在游乐场，一待一整天，直到晚上闭园才去接她；或者就派个助理跟着她，保证她不走丢就行了。 小程司渺一开始还很开心，因为梁怡会给她钱，她想玩哪个项目就玩哪个，想吃什么就自己买来吃。 可是时间一长，她看见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领着，开开心心地吹泡泡、分吃一根雪糕。 而她就只有一个人，或者助理远远地跟在后边，棉花糖都化了也没有人过来分一块。 而且那些游乐设施，其他小朋友都有爸妈陪着一起玩，她一个人玩几遍就腻了。 她于是就在长椅上坐着，看其他小朋友开心地跑来跑去。 一直到天黑，梁怡来接她。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兴高采烈地地扑过去。 梁怡却后退一步，用手挡住了她。 “怎么弄的一脸灰，别蹭在我身上，这条裙子可是真丝的，”梁怡责备地看着跟在后边的助理，“还不赶紧给二小姐把脸擦干净！” 助理一边道歉，一边从包里摸出湿巾来，蹲下给程司渺擦脸。 程司渺挣扎着想去找梁怡，却被助理抓住了胳膊。 湿巾又凉又湿，从她娇嫩的小脸上粗鲁地抹过去。 程司渺的余光看见梁怡用纸巾擦了擦刚才按过她的手指，随手丢到路边，然后抬腿上了车。 从那以后，程司渺再也不想去游乐场了。 她宁愿待在画室里面，一遍一遍描老师教过的那些笔画。 这样至少梁怡回来看到以后，会夸奖她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把画拍照发给程景鸿看。 程景鸿忙得很，一般都不会回复，梁怡就会逼她给程景鸿打电话，发语音，问爸爸喜不喜欢我的画。 所以到现在，程司渺连梁怡的夸奖也不想要了。 “司司？”闻柒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醉意让她眼神朦胧，好像陷在某个轻浅的梦境里面。 她的笑容带一点傻气儿，又问了一遍：“你能陪我去游乐场吗？” 程司渺心乱如麻，胡乱地点点头。 闻柒就开心起来，笑着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程司渺的表情却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19、019 19 察城游乐场。 艳阳高照，那些游乐设施钢铁的外架都被晒得烫手，地面似乎都在反光，炎炎热气顺着地面向上蒸腾。 几个小孩带着遮阳帽，由爸妈领着，举着雪糕兴高采烈地走到主题场馆门口，围住了一个牵着气球的“恐龙人”。 “恐龙人”身上穿着毛绒绒带着尾巴的衣服，头上带着恐龙的头套，正在随着场馆门口欢快的舞蹈跳舞。 “小朋友们，气球送给你们好不好？”“恐龙人”的声音清亮悦耳，竟然是个女孩子。 小孩立刻开心地蹦起来。 “恐龙人”就把手里的气球分给他们每人一个。 一个小男孩没有拿住，气球从他手里飘走了，他着急追了几步，但是气球越飞越高，根本追不上。 他气急败坏地跑回来，抬腿狠狠踹了“恐龙人”一脚，“你给的破气球跑了，都怪你！” 在场馆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急忙出来阻拦，“小朋友，不可以伤害我们的恐龙哦！” 小孩的父亲在旁边自顾自地吃雪糕，见状才过去拉住他，“算了算了，一个破气球，爸爸回头给你买个更好的！” 小孩骂骂咧咧地走了，工作人员走过去关切地问：“小闻，你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会？” 小男孩那一脚踢得很重，在恐龙毛绒绒的衣服外面留下了一个明显的脚印，工作人员扶着恐龙人走到树荫下坐下，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恐龙人摘掉头套，整个人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正是闻柒。 闻柒接过水喝了几口，这才摆摆手：“没事的张姐，我坐一会就好。” “现在的小孩真是的！”张姐骂了一句，又笑着对闻柒说：“小闻，这会正热呢，你多歇歇，我不跟经理说，啊。” 闻柒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谢谢张姐。” “哎呦这孩子，”张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还是个小姑娘呢！” 张姐回去场馆门口检票了，闻柒这才慢慢地拉开恐龙人外皮后面的拉锁，把外皮从身上剥下来。 她在里面穿的短裤和t恤，也早就被汗水浸透了。 光洁的小腿露出来，上面青了一大片，正是刚才被小男孩踹到的地方。 闻柒叹了口气，把手上还凉着的矿泉水瓶贴上去，火辣辣的疼痛慢慢减轻了一些。 高考结束以后，她一边研究报志愿的事情，一边做兼职。 因为着急用钱，并没有打算长期做，所以她只接日结。 现在做的这份工作是之前一起发传单的孙哥介绍的，在游乐场里面扮演卡通角色，一天能有一百五十块钱，是发传单的好几倍。 入园免费，矿泉水一天给发两瓶，缺点就是夏天穿那一套装备十分闷热，用不了多久就会全身湿透，还有偶尔会碰到刚才那样的熊孩子。 但是闻柒缺钱，她已经看好了礼物，但是钱不够，所以一听说能挣一百块钱，就毅然报名了。 面试的时候经理一看她还是个学生，一开始不想要她，怕她吃不了苦。 后面闻柒坚持留了下来，到今天已经做了好几天了，钱攒够了，她就打算不干了。 本来她还安慰自己，从小打到从来没有来过游乐场，正好趁这个机会免费逛一逛，结果穿一天玩偶服装下来，收工的时候她累得腿都抬不起来，根本也没心思再逛了。 不过她还是趁工作时候不忙的机会，把附近的游乐设施都了解了一遍，知道哪些好玩，那些排队人多，已经想好带程司渺来的时候，怎么安排行程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闻柒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兼职，从经理手里领到了钱，她走出游乐场的大门，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等车。 天气到这个时候才有了一丝凉爽的感觉，闻柒从背包里取出自己带的水杯，拧开一口气喝光。 兼职每人每天只给发两瓶水，再想喝就要自己去买，游乐场的水溢价严重，一瓶水要卖到5块钱。 闻柒从小到大都没有买过这么贵的水喝，她就从家里用水杯带水，但每天到下班的时候都还是不够喝的。 车还没有来，闻柒从书包里拿出钱包来，把里面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 够了，还多出来一些。 她看着公交站点，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想等到明天了。 公交车来了，闻柒上了车，车上人很多，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 夏天的车厢里面十分闷热，闻柒刚落下去的汗又一次涌上来。 好不容易到了市中心那一站，闻柒一边道歉一边往车门的地方挤，终于跟一群人挤挤挨挨地跳下了车。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站在站牌下面四下观察了一下。 察城有几个全国连锁的综合性商超，都分布在市中心附近，闻柒前几天在这附近发过传单，已经看好了要送给程司渺的礼物。 她从包里拿出纸来，再次擦了擦脸上和脖子里的汗水，然后走进了最大的商场里。 商场里冷气开得很足，闻柒一进去就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身上的热意迅速晾下去。 一楼是卖化妆品、首饰和鞋子的，二楼三楼卖衣服，再往上还有很多吃饭的餐馆。 闻柒从来没有在这里买过衣服，那些专柜里面模特身上搭配整齐的套装，一看就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 闻柒走到一个买珠宝首饰的专柜面前，柜姐看见她，笑呵呵地迎上来：“来啦，还是看那个戒指吗？” 闻柒有点不好意思，她先前来试过几次，柜姐都认识她了。 “麻烦您帮我拿一下，”她礼貌地说：“我想再看看。” 柜姐用钥匙打开柜台，从盒子里取出她先前选中的对戒，用擦银布擦拭干净，放在另一个盒子里推过去。 闻柒拿起来，戴到自己的中指上试了试，大小正好。 她挑的是一对925纯银戒指，形状是莫比乌斯环，小小的银圈扭转缠绕，首尾相连，正中镶着一颗小小的钻石，闪亮而璀璨。 她的钱很有限，只能买银饰，柜台里有的银戒指她全部都试了一遍，最后相中了这个款式。 因为柜姐说，莫比乌斯象征爱无限循环，永不停息。 闻柒的心就被这句话打动了。 她早就悄悄记下了程司渺手指的大小，那种小尺寸的店里只进了一枚，好在还没有卖出去。 闻柒对着光看了看，她的手因为长期做家务，比同龄女生都粗糙，但戒指戴上依然很好看。 她忍不住想，这枚戒指如果待在程司渺纤直白嫩的手指上，应该会非常好看吧。 闻柒变换角度又仔细端详了一会，这才摘下来递给柜姐，“这两枚戒指还能再便宜点吗？” “妹妹，这已经是最低价的，给你走的都是员工折扣，”柜姐说：“小号可就这一枚，前两天还有个女孩来试呢，你再不买就被别人买走了！” 闻柒这才说：“麻烦姐姐帮忙开票吧。” 柜姐喜笑颜开，低头在票据上填写信息。 闻柒拿着她开好的票，去收银台交钱，从钱包里拿出来数了两遍，才交给收款人员。 然后一沓钞票，就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盖了章的票。 闻柒把票拿去给柜姐，又换成了一个印着店家logo的轻巧的小提袋。 她就拎着这个小提袋出了商场，忍不住又从里面拿出两个戒指盒子来，打开看了看。 在夕阳之下，两枚戒指依然很好看。 闻柒的心情就雀跃起来。 虽然是银圈戒指，但因为镶了小小的钻石，这两枚戒指加一块要一千多块钱，闻柒从来没有买过这么贵的东西。 她以前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这毫不实用的东西，但现在，她却忍不住去想程司渺戴上戒指的样子。 一定非常漂亮。 剩下的钱还够请程司渺去游乐场玩，购买一束鲜花。 闻柒乘坐公交车回家，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喝掉，感觉身体缺失的水分都补了回来。 她数了数情书，这几天她除了兼职的时间都在写，现在终于凑过了一百封。 闻柒手指微微颤抖，拿出手机来，点开微信，看到程司渺熟悉的头像。 程司渺的头像是一架爬满花藤的秋千，微信名就是司渺。 学校限制学生使用手机，闻柒也没有太多朋友需要微信联系，她在微信里面给程司渺做了置顶，防止自己没有及时看到信息，程司渺会生气。 闻柒轻轻咬唇，对她发出邀请：“这周你有空陪我去游乐场吗？” 她发完以后盯着手机看了一会，程司渺没有回复。 也许程司渺有事在忙吧，闻柒想。 她先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手洗了，又开始着手准备晚饭。 一直到季茗下班回来，吃过晚饭，闻柒洗了碗筷又收拾了餐桌，程司渺依然没有回复。 闻柒盯着手机界面自己那行孤零零的问句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拨了程司渺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接通了。 “喂，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程司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冷漠疏离。 闻柒愣了愣，才小心翼翼地说：“司司，我是闻柒……” “我知道，”程司渺说：“有事吗？” “就是，那个，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闻柒咬咬下唇，“我想问你，有时间一起去游乐场玩吗？” 20、020 20 程司渺那边沉默了一会。 “我现在不在察城。”她说。 “这样啊，”闻柒一瞬间甚至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急忙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等你回来好不好？” 程司渺语气漠然：“我现在也说不好。” 电话的那边，梁怡从修剪的花枝直接抬起头来，“是同学吗，找你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程司渺淡淡地说，又对着电话说：“东西放在那就好，我还有事，先挂了。” 她说完没有等闻柒回答，便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旁边，继续低头修剪自己面前的花。 “司渺。”梁怡叫她。 “妈妈。”程司渺应了。 “你爷爷今天又叫你过去吃晚饭，看起来对你很满意，你可千万不要松懈。”梁怡剪刀“咔嚓”一声，毫不留情地把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剪掉了，“就跟修剪花一样，你要分得清主次，有些地方影响了整体的美感，就只能剪掉了，对不对？” 程司渺眉心微微挑了一下，眼睛里闪过暗沉的光。 但还是恭顺地说：“您说得对。” “几个圈子里年龄合适的男孩子你也见过了，”梁怡说：“昨天许太邀请你参加茶会，看来是属意你的，她家小儿子比你大5岁，今年已经进入家族企业工作了，目前在一家分公司历练，未来肯定大有发展，你要好好把握。其他那些在察城不三不四的关系，该断就断了吧，你说呢？” 程司渺垂下眼帘，低声道：“您说得对。” 梁怡对她的态度很满意，瞟了一眼自己修剪过的花，“这盆茉莉花放在你卧室吧。” 程司渺抱起花盆向楼上走去，余光看见梁怡毫不留情地把剪下来的花枝、含苞的花骨朵和一些正在绽放的花朵扫进了垃圾桶。 她面无表情，回到卧室后把花摆在阳台最显眼的地方，然后拍照发了朋友圈。 这间卧室位于梁怡和程景鸿居所的二楼，梁怡多年的奋斗终于有了成果，现在已经是官宣过的未来程太了，只差一个仪式，就能从“未来”转为“正式”。 程家在京郊有一片院落，程老年纪大了喜静，长居在这里，梁怡便也迫不及待地搬进了程景鸿那一栋小楼里，就睡在程景鸿和亡妻睡了十几年的主卧里面。 程司渺这个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只有必须的家具用具，都是管家准备的。 大床布置成了梦幻的公主粉，程司渺一点也不喜欢，她回来以后没有一天睡好过，总是早餐五点多就醒了，但是要等到七点多才能去和程远征共进早餐。 程远征严守养生作息，早晨起来要先打够一套太极拳，才会去进餐。 梁怡知道自己这个填房不讨喜，就在自己屋里用早餐，但要求程司渺每天早晨都必须去向爷爷问安。 她用了半辈子钻营嫁入程家这些事，对讨好人的事情手到擒来，程司渺每天7点准时出现在程远征门外，程远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但程远征吃的都是传统的中式早餐，程司渺其实并不喜欢吃。 “叮”地一声，梁怡给她的朋友圈点了赞，前几天刚加的许氏二公子许鸣暄也点了赞。 程司渺点开聊天界面，排在前面的都是一些她最近认识的富家子弟。 她从好友列表搜索到闻柒点进去，闻柒那句问话还孤零零地留在对话框的最下面。 程司渺打出几个字，又删掉。 提示许鸣暄给她发了新的消息。 程司渺深吸一口气，退出和闻柒的对话，右滑选择了“不显示”，把闻柒的对话框隐藏了。 ———— 闻柒握着手机，愣了好一会。 她以前很少主动给程司渺打电话，有事一般都是发信息，或者程司渺打给她。 但从来没有这样冷淡的时候。 程司渺听起来，好像并不想接她的电话。 是她打扰到程司渺了吗？ 这几天她忙着兼职，确实没有怎么陪伴程司渺，连程司渺不在察城都不知道。 她点开置顶的对话框看了看，程司渺并没有发过来新的消息。 闻柒不由自主地点开程司渺的头像，发现她发了朋友圈。 是一盆摆在阳台上的茉莉花，长势很好，只是修剪得有些过了，好多花枝都被人为修掉了。 本来应该是很繁茂的一盆花，修剪以后就显得规矩而拘谨。 画面里还能看见宽敞的露台，外面是花纹精致的栏杆，和后面更加宽阔的院落。 这的确不是察城程司渺住的那个老旧的房子，看起来像是别墅的一角，闻柒都不知道整个察城能不能找出来这样的别墅。 程司渺是回家了吗，有她爸妈在的家里？ 尽管程司渺从来没有说过她家里的状况，但闻柒一直都能感觉到，程司渺是和她不同世界的人。 闻柒把那张照片放大看了好几遍，想给程司渺点个赞，又没有点。 这天晚上，尽管一天兼职很累，闻柒却难得的失眠了。 前几天的晚上她还在写情书，今天终于完成了，礼物也准备好了，却只能静静地放在抽屉的最下面。 忽然就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第二天，第三天，程司渺都没有回复她。 闻柒看着自己孤零零的那句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程司渺说让她把东西“放在那”。 她能想到的，就是放在程司渺的家里。 她犹豫了好久，一段话打了又删，最后终于留下了一句：“那我放到你家里面，可以吗？” 程司渺回了一个“行”。 闻柒轻轻咬住嘴唇。 还是穿好衣服出了门，下到三楼，用程司渺给她的钥匙开了门。 从鞋柜里面拿拖鞋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程司渺的鞋子都还在，并没有收走，这说明她还是会回来的，也许只是暂时出门了。 闻柒放下心来，把整齐码好装在一个文件袋里的一百封情书放在茶几上，又把那个戒指盒子拿出来摆在旁边。 程司渺家里看起来有一阵没人了，地面和家具上都落了一层薄灰。 闻柒便去卫生间打水洗了拖把，弯腰开始拖地。 程司渺有轻微的洁癖，平时都会请小时工过来做保洁，现在她不在家，家里都积灰了。 闻柒不想程司渺一进门的时候看见这些灰尘不开心。 她把程司渺的家里都拖了一遍，家具表面也都擦了。 这样程司渺回来的时候，看见的还是整洁的家。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满意。 看了看桌上的戒指盒，她犹豫了一会，从盒子里拿出戒指，一起塞进了文件袋里。 摆在外面就没有惊喜了，她在最后一封情书里面提到了戒指的事情，程司渺看的时候一定会发现的。 闻柒拿着空掉的戒指盒，带着收不起来的嘴角，换回了自己的鞋子，离开了程司渺的家。 后天就是学校规定的高三学生返校的时间，收拾教室里的东西，有住宿的还要收拾宿舍的行李，领取毕业的资料和大学志愿报考指南，还有更重要的，可以在学校里面合照。 过了明天，他们这些高三学生就算是正式毕业了，以后不能随意进出学校了。 所以后天程司渺也一定会回来。 闻柒暗自期待起来，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大胆的同学来找程司渺合照，以程司渺的性格，肯定不会拒绝的。 虽然她整个高三在学校都和程司渺不熟，但后天她也可以混在程司渺的那些崇拜者里面，和她合照几张照片。 那么，她们就第一次拥有了除了毕业照以外同框的照片了。 虽然以后她们还会有很多一起拍照的机会，但第一次合照总是让人期待的。 闻柒就在这样的心情里面，度过了一天的时间。 返校的前一天晚上，她打开衣柜，开始翻找自己的衣服。 她在学校都是穿校服的，这是唯一一次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闻柒的衣服没有多少，但都叠得整整齐齐，她试了好几身，最后还是决定穿连衣裙。 穿裙子拍照好看，听说很多女生都打算明天穿裙子高跟鞋的。 闻柒没有高跟鞋，就打算穿凉鞋，她的凉鞋是白色绑带的，前几天就已经刷得干干净净了。 配好明天的衣服，收拾好书包，她终于躺到床上。 第三天，她特意起早了一些，在家里吃过早饭，换好裙子在镜子前面转了几圈。 季茗在后面高兴地拍手，“好看，我女儿穿裙子真好看。” 因为要搬东西，今天学生家长也可以跟着一起进学校，但季茗要上班，去不了。 好在闻柒不住校，东西也并不多，自己可以搬回家。 季茗觉得很遗憾，要闻柒多拍一些照片，回来给她看。 “放心吧，你女儿今天就是最漂亮的毕业生。”闻柒笑嘻嘻地揽了揽季茗，背上书包出门了。 她坐公交车，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能看到许多高三学生在校园里面搬行李和拍照了。 在花坛前面，闻柒看见了程司渺。 她穿着一身白色雪纺的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细带的小跟凉鞋，整个人亭亭玉立，比穿校服的时候漂亮十几倍。 一个女同学笑容满面地挽着她，另外一个女生拿着照相机在给她们两个拍合照。 程司渺表情柔和，带着淡淡的微笑，配合她做出拍照的动作。 闻柒静静地站在那看着，后面还有十几个同学站着，似乎是在等着跟程司渺合照。 等他们都拍完，自己就也站过去，跟程司渺合个影。 她没有相机，用手机拍就好，虽然像素不好，但能够和程司渺合照她就很开心了。 闻柒期待地站在人群中。 这时，她旁边的两个女生互相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退了一步，指着闻柒小声议论起来。 21、021 21 闻柒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众人围观之下的程司渺。 她画了淡妆，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编了半披肩的小麻花辫，编发里面缠着银色的发绳，细白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银链子，末端缀着一颗水滴形状的蓝宝石，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从童话里面走出来的公主一样。 闻柒憧憬地看着她，想着等前面这些人都合过影之后，她便也上去和程司渺合影。 又一个新的男同学跑上去站在程司渺的身边，闻柒在这个瞬间看见程司渺的手。 程司渺的手指纤直白皙，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艺术家的手。 现在她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玫瑰花一样的花苞形状，里面含着一颗璀璨的粉色钻石，衬得她的手更加莹白如玉。 不是闻柒买给她的那一枚。 闻柒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这名男生拍完了合照，人群立刻往前涌过去。 闻柒本来在最前面，被旁边的人一挤，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把自己原本的位置让了出去。 本来已经快排到她了，现在她又被挤到了后边。 于是她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里面看见程司渺了。 她依然带着耐心的微笑，在和靠过来的同学合影。 也对，她送的那枚戒指确实有些廉价，远远比不上程司渺戴的这枚昂贵和漂亮。 如果程司渺戴着那枚银戒指出来，也许会被人嘲笑的吧？ 闻柒默默安慰自己，没关系，程司渺不愿意戴也没事，只要她愿意收下就行了。 她会努力学习和挣钱，等以后，她也会给程司渺买更多更漂亮的戒指，一定能配得上程司渺。 程司渺确实值得更好的，再昂贵的首饰和衣服出现在她的身上，都只能更加衬托她的美丽。 尽管心里这样想，但闻柒还是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又酸又涩。 她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之前给程司渺发的信息，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复。 她按掉手机屏幕，抬起头来。 就在这时，闻柒忽然发现附近两个女生瞬间停下了讨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 ？ 闻柒莫名其妙，但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两个人刚才似乎在讨论和她有关的话题。 她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吗？ 闻柒自认为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女生，每天在学校就是学习，甚至连好朋友都没有几个，为什么会有人讨论她呢？ 闻柒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伸手摸了摸头发和后背，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当。 这时，她发现身边的人都开始悄然后退，人群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大家围在旁边，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说着她听不清内容的话。 原本她以为程司渺是人群关注的焦点，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却成了中心。 闻柒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她，人群发出意义不明的讥笑声，像在围观一只滑稽的猴子。 闻柒在人群的包围下，像一只误入现代人中间的猴子一样惴惴不安。 这时，终于有一个女生忍不住提醒她：“你去看看宣传栏吧。” 这句话引发了更大的议论声和嘲笑声，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大家开始肆无忌惮地讨论起来。 闻柒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十分不安的感觉。 像一片冰迅速滑过。 她拨开人群，拔腿就往宣传栏的方向跑。 学校宣传栏在一进校门的那条大道的两边，通常贴的都是竞赛获奖学生名单、优秀学生发言、优秀教师教学感悟、校领导讲话、建校信息等等。 现在宣传栏前面围满了人，有学生也有家长，对着上面的内容议论纷纷。 闻柒在这个瞬间被巨大的未知的恐慌笼罩。 她冲上去疯了一样推开人群，终于看到了宣传栏里面张贴的内容。 确切地说不是在宣传栏里面，而是直接贴在宣传栏外面的玻璃上，直接挡住了里面原本的内容。 不过这不重要了，本来里面的东西也很少有人愿意看，而现在重新贴上的内容，却让大家都喜闻乐见。 那是各种颜色的信纸，上面笔记工整，方块字端端正正。 “程司渺，今天是20xx年x月x日，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份情书，尽管在学校我们每天都见面，但提起笔我的思绪仍然有一瞬间的空白，纸短情长，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处落笔……” “亲爱的司司，今天你说要我这样称呼你，很神奇，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这样一个称呼拉近……” “司司，今天在学校给你递湿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你的手指，仿佛过去了半节课，那触感还遗留在我的指尖……” “司司，你喜欢阳春面，但里面要放很多香菜，我记住了……” “司司，在游乐场做玩偶人又热又累，还有淘气的小孩会过来打人，原来游乐场也不全是快乐的……” “司司，我的钱马上就攒够了，然后就可以买到戒指向你表白啦……” 一字一句都是闻柒在白天，在夜晚，在紧张复习以后，在高考完的时候，坐在自己小小的书桌前，认认真真写上去的。 她站在宣传栏的最前面，看着那些文字，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真的是她写的吗？真的是她交给程司渺的情书吗？ 可是，情书不是被她放在程司渺家的茶几上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模仿她的笔记的恶作剧呢？ 这时，围观的人群里面，有人认出了她。 “这不是闻柒吗？” “什么？这就是闻柒？这些情书就是她写的吗？” “真大胆啊，天天在那意.淫和校花是好朋友，校花认识她是谁吗？” “我是跟程司渺一个班的，我知道，闻柒和程司渺坐同桌，但程司渺从来没跟她多说过一句话！” “我作证，校花对她就是基本的礼貌，谁知道她自己在那想了这么多东西？！” “吓死了，我要是校花都恶心死了，还好就快要毕业了，以后都不用面对她了！” …… 周围议论纷纷，人群以她为中心，后退出了一块空地，还有家长拉着孩子就走，不让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闻柒站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一样。 心里无数念头错综复杂地闪过，她抓不住任何一个。 她想她似乎应该冲上去把这些纸张全部都撕下来，不让别人看到。 或者她是不是应该跑去质问众星捧月的程司渺，为什么要这么做。 闻柒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来，给程司渺打电话。 接通前的声音，漫长而折磨。 她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要先问问程司渺有没有收到情书，放在了哪里。 万一是误会呢？万一有其他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呢？ 几秒钟后，电话被挂断了，然后是连续而短促的忙音。 程司渺没有接。 闻柒猛地推开身边的人，用最后的勇气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捂着脸跑了。 身后响起一片哄声。 闻柒沿着能看见的路乱跑，只觉得哪里都是人，那些人似乎都在看着她。 这种感觉简直要把她折磨疯了。 跑过一个拐角，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群人。 闻柒刹不住脚步，一头冲了进去，人群纷纷骂着给她让开道路。 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跑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又一次看见了程司渺。 程司渺坐在长廊的栏杆上，正在拍照。 长廊两边无数繁茂的花藤缠绕而上，形成天然的纳凉圣地，程司渺发辫里面的发绳也换成了粉色花瓣的形状，看上去就像花仙子一样。 那个会开车接送她的司机正拿着单反给她拍照，围观的人群也悄悄拿出手机来偷拍她。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只有忽然闯入的闻柒破坏了这个美好的画面。 “闻柒同学，”程司渺也看见了她，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你要过来一起拍照吗？” 程司渺的笑容和煦而疏离，和面对其他同学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差别。 她从来不会问其他同学要不要合照，而是问要不要一起拍照，甚至会让她的司机帮助一起拍摄。 闻柒脸上最后的表情刹那间退得干干净净。 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在程司渺的心里，自始至终，她和其他那些人，都么有任何的差别。 那些数不清的追求者，被程司渺的美貌和亲和所打动，鼓起勇气向她表白，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和情书。 程司渺会礼貌地推辞，表示自己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可以和对方成为好朋友，互相监督一起努力。 如果实在推不掉，她就会收下那些东西，转头把情书和礼物拆都不拆地丢进垃圾桶，零食分给同学们，还会用湿纸巾仔细地擦拭手指。 愚蠢的闻柒，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因为那些黑暗中的亲密，因为程司渺曾经一遍遍逼她承认，她是她的，因为程司渺会在放学以后来找她。 闻柒是程司渺的，那么程司渺又是谁的呢？ 程司渺只是她自己的。 反正不会是闻柒的。 所谓要一百封情书，也不过就是程司渺拒绝她的托辞罢了，说不定程司渺拒绝别人的时候，也曾经用过这个借口。 可笑的是，只有闻柒一个人当了真，真的认认真真地，准备了一百封情书。 现在她的心被剖开，摊开在阳光下公开处刑。 程司渺竟然还能这么云淡风轻的，笑着问她要不要一起拍照。 闻柒抬头看着程司渺。 盛夏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晒得她眼睛生疼。 而程司渺在长廊下面，被阴凉和花草香气环绕。 “不用了。”她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却扭曲变调，“谢谢你。”